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柯校宿舍禁止养猫!》 第1章 一只猫猫 空间是四方的,四面漆得雪白的墙壁仿佛要将这里圈成一个小小的牢笼,一端嵌着长条形的金属门,而另一端则是巨大的落地透明拉门。 少女站在空间的正中,略有些不自然地调转着脖子,环顾周遭的环境,蓬乱的奶油色长发随着动作在脑后晃来晃去,纤长的眼睫下,海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这里就是新的落脚点了呢。 眼前的一切都格外新鲜,包括这副身体附带的与神识连通着的五感。少女抬起手臂,尝试般地收放纤长的五指,感受着空气在指缝间流淌,那张娇俏的面孔也变得雀跃。 她还是第一次在旅途中遇到这样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碳基的身体,虽然在短时间内还有诸多不适应,但诸多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之下,她的神经早就已经活跃了起来。 周围的场景闪动了两下,如果用人类文明的东西来比喻的话,就好像是老旧电视因为信号不稳定而出现的花屏一样。这样的场景对于少女而言可以说司空见惯,她没有去探究过这究竟为什么而出现,不过在她进入新的世界的时候,时常会看到那些扰人的色块。 是的,进入新世界。 她是穿梭于群星之间的流浪者,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打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辗转在不同时空之间,以不同的姿态感知着不同文明的风景。她一直都在漂泊,她不属于任何的时间或者空间,就像是游离在星系之外的孤星,她存在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这样永无止境的流浪。 或者说,旅行。 时空是排列在她眼前的乱序的河流,她总是随心所欲地踏进去,欣赏那些时空里称得上有趣的事物,然后在感到乏味的时候抽身离开,转而踏上下一段旅程。她从不去想接下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因为随机的不确定性带给感官的刺激总是那么值得期待。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看过很多文明,也听说过很多奇诡或不可思议的传言。 而关于眼下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对于曾经的她来说就是个遥远又绮丽的传言。 地球。在她的印象里,在路过某个次元的群星之间的时候,她曾听过一些逸散在黑暗星空之间的低语,那些文明生物曾经提起过,在宇宙遥远的边界存在着一颗漂亮的蓝色星球,那颗星球的引力和大气环境都很怡人,空气当中还含有氧气这种极具活性的物质——这种物质总能诱发各种各样有趣的变化,也正因如此,含氧量丰富的世界当中,文明也总会格外绚烂多彩。 而地球上最绚烂的文明就是那种名为“人类”的智慧生物所创造出来的。 在浩淼的时空之中,人类并不算是很高等的智慧生物,他们的存活周期十分短暂,身体也非常脆弱,听说是必须要在有充足的氧气和水分的环境下才能存活。可即使如此,他们依然被一些观测者喻为整个宇宙最有趣的生物。 在抵达这个世界之前,少女一直对人类都抱有相当的好奇,甚至曾经在某一个时期专门翻阅了不少关于人类的资料,而现在,她终于来到了这个由人类主宰的世界,甚至可以用人类的视角在这个世界好好观光游览—— ——这种事情只是想想就足够让人兴奋了。 逐渐适应了这副身体的活动方式之后,少女便开始了对这个狭小空间的探索。这里的构造很像是人类用来居住的“房屋”,里面摆放着些大大小小形状规整的家具,透过落地的玻璃拉门向外看去,能看到外面铅灰色的天空。 由水蒸气构成的厚实的云层正低低地朝地面压着,让少女这副属于人类的躯壳生出了一种类似“压抑”或者说“沉闷”的感觉,不过这样的感觉完全不会消磨她探索的热情—— 她飞快调转着视线,仔细打量起室内的光景。 贴着墙壁边上摆放着一个高大的衣柜,里面挂着许多颜色和款式看上去都差不多的衣服,蓝色的,像是经过大气散射之后的天空的颜色,上面绣着什么特殊的纹样。 柜子旁边是一个装有三个抽屉的桌子,对面的墙壁下则是一张单人床,上面的床单像是硬纸板一样一点皱褶都没有。 少女歪了歪脑袋,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因为人类的皮肤非常脆弱敏感,所以他们习惯在自己休息的床铺上铺一些柔软的棉布或者丝绸,而柔软的东西大抵很难能做到如此平整。 ——所以是她猜错了吗?这里其实不是床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在好奇心的鼓动下,少女毫不客气地朝着那个铺得宛如钢板一样平整的床铺上伸出了手。 指端传来的是柔软的触感,而随着她手掌的贴近,原本平坦的床单上也被压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印记。 ——好、好好玩! 少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顿时也无心再去理会柔软的东西到底要怎样才能铺得如此平整的问题,在感受到那种别样新鲜的触感之后,她便再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直接猱身扑上了那张床。 旅行的意义就是去见识各种新鲜的事物,感受不一样的体验,而她在这一站的第一项体验就是在柔软的床上打滚。 啊,好舒服。 在床单上滚来滚去的少女不由得想,在她看过的那些关于人类的故事当中似乎也有提及,说是人类这种生物对床仿佛有种特别的依赖。现在的她极其能理解那种依赖,因为被柔软的棉絮包裹的微妙感觉的确格外让人沉迷,所以说,对床这种东西的喜爱说不定就是人类刻在DNA当中的本能吧! 少女正在床上快乐地翻滚着,忽的,耳边传来了一连串奇异的碰撞声,那应该是硬胶的材料与水泥地板碰撞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声音隔着一道门板逐渐靠近,是有什么东西在向这边过来了。呃,或者应该说……是人? 在床上翻滚的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僵住,警铃在少女的脑海当中疯狂奏响。她恍然想起,人类虽然是社会性很强的生物,但很多时候,对于突然出现的同类个体并不一定会表现得很友好,更重要的是,那些家伙有比较明显的领地意识。这里,呃,说不定就是某个人类的私有领地吧? 旅途才刚刚开始,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朝着远离声音来源的方向,也就是房间另一端的玻璃拉门冲了过去。 空寂的空间里响起了“砰”的一声,少女委屈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额头,可恶啊,这种透明材料好硬,人类的身体完全没办法将它撞开呢! 撞上玻璃门的少女尚且有点发懵,而时间好像也并不容许她去研究这种拉门的正确开启方式了,因为背后的声音几乎已经到了房间另一端的门口。在脚步声中,她还隐约听到了些许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祥的预感逐渐放大,以至于周身的寒毛止不住地乍了起来,少女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那一瞬间变得尤其剧烈。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样下去的话,不就要被那个人类堵在房间里了吗! 少女没接触过人类,也正因如此,她对人类总带着种天然的畏惧,或者说并非是对人类本身的畏惧,而是对未知的畏惧。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了无数事先听过的传闻,她想起,人类这种生物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但也有相当残酷的一面,甚至在战争的时候,会对“敌人”同类相残。 ——那种事情不要啊!她只是在这里旅行,才不要被卷入奇奇怪怪的争斗当中啊! 有一个瞬间,少女甚至想要从这个空间抽离出去,但大约是因为还没有完全习惯操纵人类的身体,她一时间竟然完全无法使用出跳转时空的能力——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她顿时愈发慌乱起来。 金属间的碰撞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摩擦声。接着,有什么东西弹动了一下,然后便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呜啊!来不及了!!! 呼吸在一瞬间静止,胸腔里的跳动如震天的鼓点一般。少女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四方的门被人缓缓推开。 大抵急中生智这个人类的词语说得很对,就在少女即将不得不硬着头皮直面可怕人类的危机关头,一个神奇的想法直击她的脑海。 她忽的记起,人类这种生物虽然习惯性对陌生的同类报以十足的警惕,但如果摆在眼前的不是同类,而是一些开化程度更低、威胁程度也更低的生物的话,他们通常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比如说,如果对象是一只小型哺乳类猫科动物的话,说不定他们会…… 不及细想,在那扇背后的门被徐徐拉开的时候,少女身形倏然一闪—— 身形骤然缩小,眼前的景象也如转盘般飞速流转着。在重力的作用下,她不受控制地朝地面落去。长着肉垫的爪子啪嗒落在地上。 她原本想稳住身形,但巨大的冲力直接毫不客气地将那个娇小的身躯整个掀翻。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之后,小家伙才勉强站稳,摇晃着抬起了转得有些发昏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吐出了一声叹息: “……喵~” 然后她便望进了一双写满惊愕的灰蓝色眼睛。 那是个男人,身材很高大,至少和小家伙现在的身形比起来是这样的。他身上穿着的是和柜子里那些衣服差不多的蓝色短衣,两条没被完全遮住的手臂露在外面,光洁的皮肤上并没有生长着毛发或者鳞片,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那上面漂亮的肌肉线条。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些质地柔软的衣服架在他的身上竟然有几分笔挺的感觉,可再看那张压在一头黑色毛发下的面孔,又无端给人一种温和柔软的印象。 原本因为旋转落地而带来的眩晕与不适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是人类!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活的人类诶! 她有点好奇,想去摸摸看,却没料想到这具四脚毛绒兽的身体甚至比刚刚人类的身体更难驾驭,她本是想迈开步子,结果才抬起前腿,就直接一头栽到了地板上。 就很气。 “是个还不大会走的小家伙啊。”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后,男人脸上错愕的神情敛去,唇角上浮,连带着眼梢都透出了温和的笑意,他回手带上房门,迈开两条长腿,径自来到了小家伙的跟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面前摊开手掌:“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小家伙没去理会他说什么,因为此刻的她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摊开在面前的那只宽大的手掌上。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抬起一条前爪,朝着那只手伸了过去。 那是一种微妙的、柔软的触感,带着种恰到好处的温度,并不显得太烫,却又能让人明显感觉到暖意——好、好好奇妙,奇妙到,当她的爪子重新回到冰冷的空气中时,心里竟然生出了种莫名的怅然若失。 小家伙仰起脑袋,看着那个男人的表情,他似乎没有生气,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于是她的胆子更大了些,这一次,索性把爪子落下,换成将整个脑袋蹭了过去。 “真是个亲人的小家伙啊,所以才会钻到这里来吗?”男人轻声感叹了句,手上却是忽然有了动作。他抽回了放在地面的手,转而整个将手掌覆在了那只小奶猫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地给她顺起毛来—— 那只手上的温度仿佛能将人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化开一样,小家伙不自觉地卸了力,四肢都开始变得舒展了开,甚至喉咙间不自觉地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遗憾的是,这样舒适又美妙的体验并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暗色的窗外忽然被一道过分明亮的光撕裂,紧接着,有什么隆隆的声音滚滚而来,沉重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碾碎。 那一瞬间,小家伙只觉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从那个男人的手下跳开,三蹿两蹿就缩到了桌子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像极了毁天灭地的前兆,可怕至极。 在接连响着的隆隆雷声之下,缩在桌子景板撕破的光影,桌边的男人连唇角的弧度都显得阴沉而诡异。 吓得小猫咪连连尖叫: 救命啊!出大问题!小猫咪要被吃掉了! 第2章 两只猫猫 男人倒是没有像猫猫预想的那样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只是哑然站在那里笑着。待闪电的光影暗淡下去之后,在屋内暖色的灯光下,那张脸上的笑容温和又柔软,连带着开口的声音也很轻: “哦呀,原来小猫咪在害怕打雷呢。” 打、打雷?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奶声奶气地喵呜了一声。 ……行、行叭。 世界的确不会那么轻易毁灭,人类好像也不是会生吃小猫咪的怪物,而她在以前的旅途当中也的确也听说过,在这个世界存在着四季更迭和天气变化,而打雷也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之一—— 可这也不能怪她害怕呀,实在是因为,打雷这种自然现象带给她现在使用的这副身体的感觉,和她之前在其他世界经历过的,整个世界毁灭崩塌的感觉太相似了,大地震颤,身遭环绕着崩坏的隆隆声响,刺目的光线与无尽的黑暗将原本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尽数撕裂,这样的毁灭她实在见证过太多次,多到听到类似的声音就会本能地颤栗。 雷声的轰鸣散去,耳边便只剩下了青年浅浅的笑声,而陷在恐惧回忆里的小家伙也才倏然回过神来。 圆圆的瞳孔重新聚焦,生着奶油色短毛的漂亮面孔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什么情况,那个家伙!那个人类!他居然在!笑!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人类嘲笑的小猫咪顿时炸起了毛,挥舞着小爪子连着喵喵叫了几声: 【你笑什么!我才不怕打雷呢!也才不怕你!哼!我完全没有在怕的!】 小家伙说得义正辞严,可那个人类却全然不为所动,甚至望着她的视线又慈爱了几分:“真是个活泼的小家伙啊。” ……所以这家伙是听不懂猫说话吗喵!还是说他是故意……诶,等一下? 先前还在气鼓鼓的小猫咪仿佛盲生一样忽然发现了某个华点——人类是不是……听不懂猫咪的语言来着? “喵呜~”【你能听懂吗?】 试探一般的,小猫咪向前探了探爪子。 “喵呜喵呜,喵——呜!”【听到了回答一下啦!不要在这里跟我装!】 然而任由小猫咪卖力地千呼万唤,站在一边的男人却始终岿然不动,看样子是真的什么都没听懂。这让小猫咪有点泄气,所以说,既然对面听不懂她为什么还要费力和他解释呢? 猫猫叹气.jpg 窗外响起了啪哒哒的声音,是从空中飘落的水滴打在了玻璃窗和地面上发出的响动,像是空中的云幕被先前的闪电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样,不过瞬息之间,暴雨就如倾盆般地泼向了地面的世界。 随着雨声落下,窗外又响了一声炸雷,于是原本在桌底猫猫祟祟的小家伙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嗷呜”一声向前飞出了好一段距离,直滚到了青年的脚边。 青年哑然失笑,伸手就将正在自己脚边磨牙的小家伙捞了起来:“好啦,我在这儿呢,别怕别怕。” 男人的嗓音很清润,透着比雨水更细腻的质地,漫过空气,将人彻底包裹,那是种莫名让人安心的感觉。小猫咪的毛绒尾巴一扫一扫地蹭过青年的掌心,在他宽阔的臂弯里,原本颤抖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归于平静。 事实上,小家伙原本也没怎么害怕,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她之所以会倏然跳开纯是因为身体本能的反应实在比大脑运转的速度快上太多,以至于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十分丢人地趴在了人类的脚下—— 嗨呀好气,气到发抖.jpg 小猫咪原本正趴在青年的脚下生闷气,压根也没料想到,下一个瞬间,巨大的阴影携着温暖的温度将她的整个身体包裹,视野一下被拉得老高,然后男人那张漂亮的面孔,此刻竟已然近在咫尺。 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那个家伙捉进了臂弯。 有着紧实肌肉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身体,尾巴扫动的时候,恰能蹭过挡在她背后的手掌。有什么气息在鼻尖扫过,那是浅淡而清爽的香气,十分好闻。 男人的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远看十分光洁的下颏上其实藏了星星点点淡青的胡茬,虽然明显有被认真修剪过,却还是在不屈不挠地向外冒头。颊边的皮肤上也生了一层被晕染到模糊不清的浅浅绒毛——在屋内暖色的灯光下像是镀了金粉似的。 所以人类的皮肤也不是完全光溜溜的呢。真好玩。 小猫咪眨眨眼,这样想着。 此刻她与这个人类之间的距离格外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在她紧贴着的薄薄衣料背后的皮肤重要的器官,是人类身体的中枢,而现在,它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小家伙忍不住抬起了爪子,将柔软的肉垫贴了上去。在那个瞬间,窗外呼啸的风雨雷电声也好,刚才丢人的样子也好,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格外浅淡,让人无心去捉摸,而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唯有那仿佛能将人融化一般的温度,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小猫咪不知道这种感觉应该被怎样命名,只是觉得,人类这种生物果然和她之前遇到的所有生物都不太一样。 果然是很有趣的生物。 唉,如果能养一只人类玩就好了。 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天色也已经彻底染上了墨色。隆隆雷声还在隐隐做响,不过窝在青年臂弯里的小猫咪已经完全摆脱了那种声音的影响。所以说嘛!她才不是在害怕,只是身体会做出一些奇怪的本能反应而已! 视线扫过黑漆漆的窗外,小猫咪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她想,现在外面的天色之所以会那么暗,或许并不只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而是时间到了这个世界的晚上。 人类生活在一颗椭球形的蓝色行星上,这颗星星上能被人类利用的大部分能量都来自于这个星系的恒星太阳。随着行星的运行,地球上的时间会被分成白天和黑夜,一个昼夜就是一天,四季更迭就是一年,听说这里不同季节的风景也不一样,十分复杂。 小猫咪曾经去过很多星球和次元,但她之前流浪过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如此明确的区分,不如说,群星之间绝大多数地方自身都是黑暗与混沌的,像地球这样有着复杂变化的地方才比较罕见。 第一次见到昼夜更迭的小猫咪一时间兴奋得不行,顿时也顾不上抱着自己的男人了,直喵喵叫着要往那扇玻璃门的方向冲。青年不过迟疑了一瞬,小家伙便已经从自己的臂弯里跳了出去,但她显然还没习惯掌握平衡,落地的时候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她也不在意,只歪歪斜斜地往门口蹭,结果却是“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玻璃门上。 目睹了千里送猫头全过程的男青年:噗。 撞门梅开二度的笨蛋猫咪:………………喵嗷! 她怎么就忘了那个透明的材料很硬碳基生物的身体根本撞不过去这件事了呢!!! 好丢人……呸,不对,好丢猫啊!!! 刚才那一下撞得也是瓷实,小猫咪想伸手揉揉自己撞痛的额头,然后她才赫然意识到,猫猫是要用四只脚才能站立的生物,也就是说,此刻的她根本没办法腾出两只前爪来捂自己的脑袋。 就很气。 耳边再次飘来男人低低的笑声,随之而来的是并不陌生的温度。青年从背后小心翼翼地再次将小猫咪捞了起来,轻轻顺着她头顶上的毛:“是想要出去吗?” 猫猫歪头,望进那对灰蓝色的漂亮眼睛。 “外面的雨大,我怎么也没办法做到在这种天气下把你赶出去。” 小猫咪软软地喵了一声,迈着猫步就把小脑袋蹭到了男人的裤腿上,像是在说“我也没多想出去”似的。男人忍俊不禁,下一秒便又将手落在了小猫咪的头顶上。小家伙就势蹭进了他的掌心,不一会儿就被撸成了一滩猫饼。 啊,人类真是种美好的生物。 小猫咪趴在诸伏景光的身前,愉快地这样想着。和人类之间的相处愉快到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去过那么多星球,也与那么多生物打过交道,但像这样近距离地和当地的智慧生物接触,向这样被人抱在怀里顺毛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真是非常美好的第一次呢!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这样美好的体验吧。目光有些涣散的小猫咪扬着自己粉嘟嘟的肉垫,懒懒翻了个身。 她其实鲜少会在一个世界停留太久,又或者说,很多时候,因为没有什么参考,所以她很少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在一个世界里停留了多久。时间对于她来说原本没有意义,因为她本就是凌驾于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从理论上来说,她可以在任何世界的任何时间点停留到任何时刻。 小猫咪没有这样做过,也没有想要这样做过。而这样前所未有的念头,竟在她被男人揽在臂弯里的时候忽然在脑海当中浮现了出来—— 这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呢。 她现在的身体很小,缩起来的时候几乎将将能占满男人的掌心。眼见小家伙一脸享受地趴在那儿,男人索性将她捞了起来,捧着她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 毕竟他也不能只顾着撸猫。 在看着被小猫咪之前滚乱的床铺时,青年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近乎无奈的神情,但在望着那对圆溜溜的海蓝色眼睛的时候,所有嗔怨和责备的话都变得说不出口了。 嗐,算了,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望着男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小猫咪心里也生出了一阵愧疚,她也听说过,大多数人类都不喜欢别人把自己的东西弄乱,所以说她应该在滚过床单(?)之后好好地把男人的床恢复原样才对。毕竟猫猫是好猫猫,好猫猫才不会想要惹得自己旅行遇到的人不愉快。 但是仔细想想,这件事情也不完全是她的错呀!如果不是这家伙毫无征兆地突然回来,说不定这会儿的她早就已经把床恢复了原状,然后找到破开玻璃门的方法偷偷溜掉了! 等于说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此刻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得负主要责任吧! ——虽然如果他真的没回来的话,她就不会与他碰面,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新奇的体验了。唔,嗯,不对,这并不是重点! 小猫咪用自己小小的脑袋漫无目的地思考着,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连串细弱的“咕噜噜”的声音,伴随着腹腔里有什么东西一阵抽动。 猫猫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倏的一下便抖着毛滚了起来,东张西望地试图分辨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头顶又传来了一阵夹带着笑意的气音。 “饿了呀。” 猫猫歪头,猫猫眨眼,猫猫反应了好半天,才终于理解“饿了”究竟是个怎样的概念。 对呀,碳基生物是需要通过进食和休眠来补充体力的,所以现在作为小猫咪存在的她想要活下去也需得吃东西才行。想通了这一点的猫猫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脑袋,又软软地“喵”了一声。 “你这家伙啊,简直好像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一样呢。”青年的指尖轻轻刮过小猫咪湿漉漉的鼻尖:“嘛,我这里可没有存放零食的习惯,唔,现在也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没法外出……算了,你在屋里乖乖等我吧,我去问问零有没有多余的牛奶好了。” 第3章 三只猫猫 对于诸伏景光而言,这一天原本应该是很平常的一天,至少在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想的。 尽管才刚迈进警察学校的大门,尚且有诸多事宜和条例需要逐一适应,但这在诸伏景光眼里算不上什么难题。迄今为止,他的人生也出现过几次重大的转折,因此对于踏进新环境、迎接新生活这种事情,他倒是有着相当的经验——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幼驯染的降谷零一起,有熟人在,适应起新环境来便也不会生出太多因陌生感而带来的不安。 警察学校的日子并不清闲,通识的理论课程和实战训练将时间表挤得满满当当,第一天入学虽然还不用上课,可需要办理的手续不少,宿舍也需要花耗些精神来收拾打理,于是这一整天的时光几乎都在忙前忙后间度过了,等诸伏景光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暗,仿佛是才过去的夏日里残存下来的铅云直直地从天际往下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诸伏景光不知道降谷零跑去了什么地方,也没特意去找,毕竟那么大的人了,在小小的警察学校里也不会跑丢,更何况那家伙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忙,这样想着,诸伏景光便先一个人去了食堂。 在食堂里,他听到了一点传闻,好像是校园怪谈—— “听说宿舍楼那边出现了怪物呢。”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有一扇窗户边闪过一个黑影,大的吓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好可怕……” “喂喂,你们也是要当警察的人吧,怎么会被这种事情吓到?不如今天晚上来场试胆大会?” “还试胆大会,你是小学生吗——” 诸伏景光没太在意这样的传闻,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果然有学校的地方就会有怪谈,这一点哪怕是警察学校这种职业教养用的校园也无法免俗呢。 他倒是并不相信宿舍楼里真会出现什么怪物,所谓的巨大黑影左不过是哪间宿舍的学生忘了把窗户关严,吹进来的风掀起里面的窗帘,或者干脆就是窗台外面挂着的防鸦网的影子罢了。这样的事情在大学的校园里出现过几次,每次都传得玄乎其玄,但也不过是以讹传讹。 说到底,管理严格的学生宿舍里怎么会出现怪物呢,或者该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怪物呢? 笃信这一点的诸伏景光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就在自己的宿舍里遭到了一只毛绒绒的四脚“怪物”的袭击。 ——那是一只奶油色的短毛奶猫,很小,大概只有人一个巴掌那么大,摇摇晃晃的,走路都不太稳当,但那一对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却极亮,像是碧蓝色的湖水里洒了漫天星芒。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朝他叫唤,听到那声音的瞬间,诸伏景光只觉得心都要化掉了。 那是个黏人又活泼的小家伙,胆小却又格外好动,仿佛能听懂人说话似的,又会一头直往玻璃门上撞,也不知道该说她是聪明还是傻。 诸伏景光没养过猫,也不太清楚别的猫是不是都这样,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在见到这小家伙之后,他上扬的嘴角就一直都没放下来过,哪怕他发现自己先前刚刚费力铺好的床铺被那个小家伙扑腾得一团乱,他也着实生气不起来。 直到为了给饥肠辘辘的小家伙讨要牛奶而晕晕乎乎地走出宿舍门之后,诸伏景光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这小家伙是怎么跑进来的?是通风口?还是别的什么缝隙? 这样的疑点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然而诸伏景光却并没能来得及去抓住,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降谷零不在宿舍。 明明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降谷的房门却是紧紧闭锁着,也没有光从门缝间漏出来。眼下时间并不算太晚,至少在诸伏景光的印象当中,降谷零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就寝,更何况就算他已经躺下休息了,听到房门被敲响也一定会爬起来的。 所以眼下他不在房间里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他有什么额外要处理的事情没有处理完? 他是新入生代表,说不定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任务呢?虽然诸伏景光实在想不到究竟有什么任务非得在宵禁之后去处理。不过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降谷零也是成年人了,又是优秀的新入生代表,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算有,在对方专门开口之前,他大约也没有必要插手。 归根结底,警察学校这种到处都是警察预备役的地方,实在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过降谷零不在,诸伏景光这边却是有些难办了。 屋里的小家伙正饿着,他这会儿出来就是为了给那孩子讨一点牛奶,这种事情和降谷零说说倒是无妨,可如果说要问那些不熟的人寻求帮助,说实话,多少有些难以启齿,更何况警校的宿舍本来也不是该用来养宠物的地方,如果让舍监发现,记过倒还是轻的,重点是那小家伙不知道要被怎么处理。 她太小了,得不到好好的照顾的话,说不定根本活不下去吧。 在走廊里踟躇了许久,诸伏景光最终还是站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那扇门上挂了【伊达】字样的名牌。 伊达航,诸伏景光所属小队的班长,虽然和他们同班的五人都是同岁,但伊达班长此人生得人高马大,面相又成熟,总能给人一种前辈的感觉,而伊达自身也是热情爱照顾人的类型,小队第一次聚齐的时候,他就拍着胸脯说过,如果在校期间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可以尽管和他讲。 这更像是一句客套话,而诸伏景光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拜托对方帮忙的问题居然是这种—— “就是这样,说起来也真是惭愧,现在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但我忽然发现房间里忘了准备牛奶……” 诸伏景光说得并不太有底气,事实上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特地找一个不算太熟的人讨要牛奶多少有点奇怪,而关于猫的事情,他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班长大人开口。 “嗨、嗨,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种小事啊。”伊达航敛去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却也没有追问诸伏景光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只是摆摆手,转身进到了屋里:“牛奶的话我这儿倒确实有,我记得是在……啊,找到了。” 班长果然是个很可靠的人,擅长把握分寸与距离,所以才会选择不去好奇,给对方留下属于成年人的体面呢。真是帮了大忙了啊。 抱着牛奶往回走的时候,诸伏景光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完全没想那么多的伊达班长os:没想到诸伏君居然是那种不喝热牛奶就睡不着的宝宝人设吗,记笔记.jpg 当诸伏景光再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那只误闯进自己宿舍的真·不喝牛奶就会睡不着的宝宝此时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尾巴摊在他的床单上仰望星空(划掉)天花板,一副正在怀疑猫生的样子。 她的确正在怀疑猫生。 在诸伏景光离开房间之后,小猫咪决定要跳回到那张她还没有滚够的床上——先前她的打滚大业被突然回来的诸伏景光打断了,那个时候她是害怕被对方看到,但现在那个人类既然已经知道了床是她弄乱的,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反正弄乱的床还没来得及收拾嘛。 这样的念头让小猫咪愈发理直气壮起来,她调动着自己的身体,弓着身子把所有的力气都蓄到了两条强壮的后腿上,对准床沿的方向,准备——嘿咻! 像是一道奶油色的闪电一样,小猫咪的身影直朝床的方向刺去……然后“咣当”一下撞到了床边,“啪唧”落回到了地面上。 怎会如此!!! 小猫咪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为什么身体变小了之后连行动力也受到限制了啊!碳基生物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规则! 小猫咪非常生气,小猫咪很不服气,小猫咪噜噜噜地甩了甩身子,然后毫不客气地伸出了自己的指甲。哼,既然跳不上去的话,那就顺着垂在边上的床单爬上去吧! 在小猫咪锲而不舍的尝试下,许久之后,她终于哼哧哼哧地征服了这张过分高大的床。重新滚进柔软的被单之后,小家伙的喉咙间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呼噜”声。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一晃,牵弄着小猫咪的视线,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小家伙朝着那个“东西”伸出了爪子,可那东西就像是活过来了似的,在她有了动作的瞬间便“嗖”地一下飞走了,这顿时激起了小家伙的胜负欲,于是她更加卖力地朝那个反复晃动的东西扑去,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她成功将那个长拖拖、毛绒绒的东西扑到了身下——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一阵非常强烈的拉扯感,嘶。 ——等一下?所以这是真么?哦,原来是小猫咪的尾巴啊! 空气忽然变得非常安静,抱着尾巴啃咬的小猫咪也停了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所以是因为身体发生了变化,导致感官也变得不一样了吗?连着滚了几个圈儿之后,小猫咪赫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在床上打滚的感觉好像远远没有之前快乐。 床其实是对人类的特攻吗?是只有用人类的身体才能在这里收获至高无上的快乐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小猫咪十分困惑,而漫无边际的思绪很快又将新的问题带进了她的脑海当中。 那个人类也会在床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吗?说起来……那个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出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呢? 小猫咪歪了歪脑袋,看着门口的方向。受到这副躯壳的感官限制,她无法看到门背后的情况。她想主动释放神识去看看外面,又或者,看看这张床上的过去和未来—— 过分汹涌的力量在小小的身躯里流转,不得要法地横冲直撞着,不过一瞬,就几乎要将整个身体撕裂。 吓得小猫咪赶紧收回了自己的力量。 碳基生物的躯体可真脆弱啊,人类是这样,猫咪更是这样,因为太过脆弱了,许多个体甚至没办法完整地过完本就已经足够短暂的寿命,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好好活下去也必须得小心翼翼的。 真是辛苦。 小猫咪抱着尾巴躺在床上,神思却是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宇宙尽头。啊,好怀念自己的力量啊,可以窥探到门另一侧的事物,可以窥探到过去和未来,可以窥探到想知道的一切。 然而此刻的她能做到的竟然只有抱着自己的尾巴在床上打滚。 好委屈。 不过……嗐,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吧。旅行啊,就是因为充满这样的偶然才更值得期待呢! 第4章 四只猫猫 当诸伏景光带着牛奶回来的时候,原本在床上恹恹摊着的小猫咪顿时来了精神,一个轱辘便将脊背挺直了,大张着一对闪亮亮的蓝眼睛望着进门的人。 于是走进房间的青年唇边也抿起了一丝笑意。然而这点笑容几乎在下一秒就像是石化了一般地凝固在了那张好看的脸上。 提问:一个单人男子宿舍可以干净到什么程度? 答:除了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具之外,你甚至可能找不到任何其他东西。 诸伏景光的宿舍就是这样一个状态。毕竟他才刚入住,想着来警校本来也只是为了入职培训而已,生活用具之类的东西学校都有供应,就算没有,学校旁边的商店街也可以解决掉绝大多数问题,所以他来宿舍的时候基本没有带任何行李。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这种为了规避麻烦而采用的极简生活模式反而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此时此刻摆在他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 “房间里好像只有这只用来喝水的马克杯呢。”一手拿着一升装的牛奶盒,诸伏景光用另一只手拿起那只摆在桌上的属于自己的水杯看了看:“要用这个吗……” 略有些迟疑的,他将视线落在了尚且趴在床上炯炯有神看着他的小猫咪身上,踟躇了好一会儿,接着幽幽叹了口气。 小家伙实在是太小了,如果用马克杯的话,说不定整个身子都会栽进去吧。青年的脑内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小猫咪奶油色的毛发被白色的牛奶打得湿漉漉的,说不定她还会因为被牛奶呛到而接连打起喷嚏。 脑内的画面让诸伏景光的唇角向上扬了些。 只是这样的画面虽然可爱,诸伏景光却也并没想着要将它变为现实。 “算了。”带着无奈的轻笑,他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接着回手将马克杯放回了原处。 小猫咪有些迷茫地歪了歪小脑袋。算了?什么算了?是说喝牛奶这件事情算了吗?不等她回过神来,男人便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将小家伙从床上捞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地板上。 接着—— 在小猫咪夹带着困惑与期许的注视下,男人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牛奶盒,将乳白色的液体浅浅倒进了自己的掌心。 小猫咪也没料想到对方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她怯怯地向前伸了伸爪子,用一对略显不安的眼睛望着挽唇轻笑的男人。 “今天就先这样将就一下吧。”他轻声说:“明天再去食堂看看,能不能借到盘子之类的……” 说到这儿,他倏的收了声音,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你明天还会不会留在这儿了。” 掌心间的液体染着属于人类的温度,在空气中逸散着诱人的香气。小猫咪没有更多地去思考关于“明天”的问题——她本就没有多少关于“时间”的概念。 她将小脑袋凑到了诸伏景光的手掌边,试探性地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像是在尝试一般地卷起掌心乳白色的液体,牛奶的奇异醇香夹带着男人掌心间的温热,化成一种别样的近乎甘甜的味道在味蕾间炸开。 小家伙满足般地“喵呜”了一声,又向前拱了拱,几乎要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埋进男人的掌心。猫舌粗砺的触感和猫爪上的肉垫特有的柔软触感一并印在男人手掌的皮肤上,痒痒的,仿佛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儿似的。 诸伏景光垂着视线,耐心地在手心里一点点地蓄着牛奶,直到那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打了饱嗝,这才将牛奶盒封好收了起来。 吃饱了饭的小猫咪蹭着地面长长伸了个懒腰,抖动的尾巴尖都透着种十足的惬意。接着,她迈着四方的步子来到了青年的脚下,用小脑袋就着他的裤腿轻轻蹭过。 很是乖巧。 于是诸伏景光忍不住又将小家伙捞到了手里,在那身柔软的奶油色绒毛上抚了两下。 小家伙的毛很光亮,看着并不像一般的流浪猫一样脏兮兮的,但她毕竟来路不明,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诸伏景光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自己应该打点水给这孩子洗个澡,还有被她弄乱的床单大概也得换成新的。 警察学校的宿舍里虽然配备了洗手间,但浴室却是公共的,而且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眼下显然已经过了浴室开放的时间,想要打热水的话大概只能用水壶自己烧了开水兑着用了。 这样想着,诸伏景光也便先将自己正在撸着的猫放在了一边,转而去找自己的开水壶。 小猫咪好奇地看着高大的人类在屋里转悠,她不太清楚这个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当开水壶“呜呜”响着冒出热气的时候,她还在想,人类开发出的加热液体的器械怪好玩的。 她看着诸伏景光推开隐藏在墙壁中间的小门,端着热水壶钻进更里面的小房间,将刚刚烧开的水倒进了白瓷的洗手盆里,又认真地把手掌探进去试了温度——看到这些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这是人类特有的什么奇怪仪式。 然而下一个瞬间,当诸伏景光终于再次把她从地面上捞起来,往洗手盆的方向走的时候,小猫咪才恍然意识到,此刻自己正面临着多大的危机。 什么!这个人类居然想要将她的毛发打湿吗! 脑海当中顿时一阵警铃大作,小猫咪周身的毛几乎在一瞬间炸了开,她挥动着软绵绵的小爪子,呲牙咧嘴地想要反抗和控诉人类这样恶劣的行径—— 可恶啊!怎么会这样!说好的人类对弱小的动物会表现得友善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挣扎起了作用,在感受到小猫咪的抵抗时,诸伏景光竟然真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没有再强行将手里的小家伙往水盆里送,而是将手悬在半空,稳稳地将那副小小的身体托在自己的掌心。 “是我太心急了吗?你好像在害怕呢。” 他轻轻地抬起手指,安抚似的顺过小家伙的脊背。 小猫咪本想要反驳他“谁会害怕这种事”,可还不等她开口,男人便已经像是认定了一般地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在害怕吧?连身体都在发抖呢。” 所以说!谁在害怕啦!有没有一种可能,身体在发抖实是因为没办法反抗这样屈辱的展开而在无能狂怒呢! 小猫咪不满地呲着牙,可不知道为什么,挣扎的动作却也轻了许多。 “不过我觉得,你大概是个干净的好孩子,平时应该也很注意清洁吧?我不知道平时你是怎么洗澡的,总之来了这里的话就只能这样了。” “如果一直脏兮兮的,你也会难受吧?”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幽夜里缓缓奏响的大提琴,和着手上的节奏,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人牢牢困在这中间,无处可逃。 等到小猫咪再回过神来,整个身体已经被浸到了浅浅的水盆里。诸伏景光兑出来的水温刚刚好,温热的液体堪堪打湿小家伙的毛发,却也不很让人难受。 饶是如此,小猫咪也不打算就这样屈服,她本还想再和这个骗她入水的家伙好好争论一番的,可下一个瞬间,男人在一旁的瓶子上面按了几下,轻轻揉搓过后,他的掌心里便多了一大捧白色的泡泡…… ——泡泡! 小猫咪的眼神顿时被那些白色的泡沫吸引,伸出爪子就想去抓那些泡泡,也顾不上为毛发被打湿而生气了。 等她终于将最后一个泡泡戳破之后,男人已经拿来了一条柔软的毛巾,将她整个身体包裹了起来。小猫咪又软软地叫了一声,听上去有点有气无力的,像是玩累了的小孩子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睡觉。她没有再和那个青年计较先前的事情,只是懒懒地撩开眼皮又看了他一眼。 在先前那场持久战当中,青年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片,贴在皮肤上,将肌肉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倒是比先前更多出几分诱惑来。 小猫咪躺在毛巾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任由那家伙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身上的毛发擦干。男人的动作很轻,就像在安静的夜里响起的催眠曲似的,在带着温热的按揉之下,小家伙也很快便开始昏昏欲睡了。 这副身体果然很柔弱啊,得想办法快点把自己的力量和这副身体融合才行。 在意识陷入混沌之前,小猫咪的脑海里闪过的是这样的念头。 她不知道诸伏景光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只是依稀记得,在给她洗过澡之后,那个人类好像又花了很长时间收拾床铺,总之等他躺到床上的时候,挂在墙上的圆盘时钟指针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他原本想把她安置在一边的地面上,用暂时不穿的衣服给她搭个临时的窝,可等他没想到,在他躺到床上之后,原先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家伙竟然也跟着爬了上来,摇摇晃晃地偎到了他的枕边。 诸伏景光不由得哑然,却也没将这个黏人的小家伙赶走。 “那么,晚安咯。”诸伏景光轻声说着。 很快,他的呼吸便一点点地变得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一小块浅浅的阴影,和着呼吸的节奏,睫毛也细碎抖动着,看起来格外安恬。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风雨的缘故,平稳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起来,而那张好看面孔上的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拧成了一团。感受到了身边人类的情绪变化,小猫咪也倏然惊醒,她不解地看着那个紧闭着双眼的男人—— 这是怎么了?他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头开始左右摇晃,似乎正在被巨大的不安吞没。 或许应该唤醒他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 就在小猫咪迟疑的时候,门口的方向却是忽然响起了一连串“咚咚”的敲击声,于是下一个瞬间,男人好看的眼睛倏然睁了开,随之一并传出的是他喉间发出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长吟: “啊——” 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迷茫,青年将手背搭在了自己的额前,静默了一会儿,才像是醒过神来似的坐起身来。 “是谁啊……这个时间……现在可是深夜两点啊。” 他的语气里倒是没有多少抱怨,只是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地咕哝了一句,接着他翻身下了床,在视线扫过仰着头的小猫咪之后,便顺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抚了一下:“也把你吵醒了呢。抱歉啊,我先去看看情况,你乖乖在这里继续睡吧。” 这样说着,他也没有将视线更多地在她身上逗留,只是径自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去。 小猫咪撑起四肢,抖了抖身上的毛,有些好奇地跟着往那边看。她完全没有乖乖听话的打算,比起留在这里睡觉,显然是门口那个扰了他们清静的家伙更让她好奇——对了,还有刚刚诸伏景光睡着时的状态也是。 带着大大的困惑,小猫咪没怎么犹豫便从床上跳了下来,迈着标准的猫步静悄悄地朝门口的方向靠近,还没走出两步,便听到了拉开门的诸伏景光发出的一声低低的惊呼: “……零!?” 第5章 五只猫猫 零? 小猫咪的脚步顿了一下。就在不久之前,她好像隐约从诸伏景光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从语气上来看,那个叫零的家伙应该是诸伏景光的同伴。 有牛奶的那种。 想起刚才牛奶的味道,小猫咪顿时就不困了,追着诸伏景光的步伐三两下地便蹿到了门口——虽然门只被拉开了一条缝儿,不过小家伙还是仗着自己的身量瘦小,顺利透过男人脚边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光景。 门的外面是一道狭长的空间,走廊的两侧排满了看上去差不多的门,不过诸伏景光并没有看向其中的任何一道,此时此刻,他的视线正低垂着,斜斜看向那个背抵着墙壁蜷坐在他门边的家伙。 那家伙生着一头浅金色的短发,此刻已经被雨水淋湿,贴在面部的皮肤上,将好看的下颌线也勾勒得愈发柔和。他的皮肤看起来是和屋里的男人不一样的棕黑色,上面横七竖八的有不少奇怪的伤口,从那些伤口间,隐约有暗红的颜色浸出,和着蜿蜒的水渍一并向下滴答滴答地淌着。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屋里男人先前穿的那件很像,只是要破烂些,而且早就湿透了,乱七八糟地缠在他身上,让肌肉线条的轮廓若隐若现。 ——也是一副惹眼的相貌呢,不愧是有牛奶的人!小猫咪舔舔嘴唇,在脑海里这样想着。 “抱歉啊景,我屋里的创可贴用完了,你这儿有的话能借我两个吗?”金发青年闭上了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仰视着门边探出头的青年。 “所以说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啊,还淋了雨。话说回来,这根本就不是能用创可贴解决的伤口吧……”诸伏景光语气里满满都是担忧,他的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应该是在埋头检查那个青年身上的伤口,只是这样的角度倒是遮住了小猫咪的视线,让她一时间有点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小猫咪摆着尾巴,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又在旁边踱了几圈,试图找一个更好的视角。 “是有人找茬……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可真是栽了大跟头。嘶——” 黑皮的青年原先还在自顾自地说着,然而到了某个瞬间,他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紧接着,空气里便响起了诸伏景光捎带促狭的声线: “你啊……所以说有和那家伙和好吗?” “别开玩笑了啊!” 零没好气地回顶道。 “算了。”诸伏景光并没有更多地和那个金发青年插科打诨,而是站起身,转向某个方向:“你先去我屋里等一下,我去医务室给你拿药箱——”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才恍然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门边的小猫咪。动作略略僵了一下,不过他却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只是又补了句: “别弄出太大动静,如果让舍监看到说不定会很麻烦。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青年的身形便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几乎在下一秒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猫猫迷茫地迈着四条小短腿,朝着那个方向跟了两步——但她和那个人类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算近,而她的步子和那两条大长腿迈出的步幅又完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于是猫猫果断放弃了追上去看看这种注定徒劳无功的想法,转而把注意力击中在了被留在原地的另外一个家伙身上。 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金发青年坐在原地倚着墙壁喘气。或许是因为视角的缘故,他方才大抵并没有留意到诸伏景光一闪而过的视线以及转瞬即逝的迟疑。 他只是略略仰着头,在空气当中肆无忌惮地露着自己修长的颈线,隔了好一会儿,线条上突起的那个部分才略略上下浮了浮,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似乎是带着叹息的声音:“……谢了。” 小猫咪的耳尖连着抖了好几下,一对圆圆的瞳孔随着走廊里略显晦暗的光线而渐渐竖成了纺锤形。 说起来,那个人类就是因为这家伙的出现才突然跑走的,而且走的时候只是干巴巴地看了她一眼,连句话都没和她说,和之前说要给她拿牛奶时那副好声好气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所以说,在那个人类的认知当中,眼前这个家伙的优先级是高于她的咯? 那她可倒要看看这个金发黑皮的家伙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小家伙竖起尾巴尖儿,悄悄地伸出了藏在柔软肉垫边上的锋利指甲,放轻动作,一步一步地朝那个人类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青年脖颈上的线条——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微微突起,和着他吞咽唾液的动作轻微摆动着。 猫猫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毕竟没有一只猫猫能抗拒来回动的小物件。 于是她果断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把扑向那个来回动的“小球”当成了自己的第一目标。 一步、两步——很好,再努努力就可以够到了!随着距离的拉近,小猫咪的眼睛也愈发亮了起来,然而—— 就在她的爪子即将触上青年皮肤的瞬间,原先还无知无觉的青年却竟倏的低下头,将一道锐利的视线直朝那个心怀不轨的“偷袭者”刺了过去。 小猫咪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吓了一跳,对上眼光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后连着跳了几下,脊背也自然而然地弓了起来,甚至喉咙间发出了“呜噜噜噜”的低吼声。 ——怎么回事!这个人类的视线为什么和刚刚那个完全不一样?哇这人的眼神简直冷得像冰诶!微微下垂的眼角间都透着种莫名难以言说的敌意。 小猫咪忍不住磨了两下自己的牙,甚至又作势挥了挥自己毫无力量的爪子,和那个看上去并不算友善的家伙宣告:她才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呢! 眼神一点点地在小家伙的身上聚焦之后,黑皮青年的眉心也一点点地拧紧,贴在他面上的那些湿漉漉的浅金色毛发在他的脸上描摹出了斑驳的阴影,没过多久,脸上的表情就几乎和外面的天色一样阴郁了起来。 于是在小猫咪的眼中,这家伙身上带着的敌意便更明显了些。 “这里怎么会有……” 他嘀咕了一句,视线又往诸伏景光的房间里瞥了一眼,接着叹了口气:“可不能让你跑到景的房间里去啊……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交给舍监来处理比较好吧。”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那个男人居然对她伸出了不友善的魔爪。 猫猫一秒钟就炸了毛。咪?这家伙要做什么?舍监?那又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不对啊!现在重点根本就不是吃不吃的问题,而是这个人类一看就要干坏事好吗! 小猫咪不能理解,小猫咪觉得很莫名其妙。虽然她好像也听说过,人类当中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并不喜欢其他生物的个体,但她还听说过,会和可爱的小猫咪斤斤计较的家伙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干嘛啦!这家伙居然还主动朝她伸出了黑手!是想要打一架吗! 面对迎面伸来的手,小猫咪一面灵巧地猱身躲闪,一面毫不客气地将眼前的这家伙拉上了黑名单,并在脑内得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结论:黑名单的黑一定就是黑皮的黑! 猫猫原本想着,在诸伏景光回来之前,她无论如何要和眼前的黑/恶/势/力抗争到底,然而她的想法是好的,可身体素质毕竟摆在那里,而她也完全没摸清人类的动作习惯,于是可怜的小家伙甚至没挣扎上两个回合,就被那个坏家伙抓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身体居然这么柔弱吗?哽咽.jpg “喵呜!嗷呜!” 即使被拎在了手里,小猫咪依然不放弃地伸长了指甲,拼命想要从这家伙手里挣扎,遗憾的是,在巨大的体型差之下,这样的挣扎只能说毫无用处。 被拎起来的窒息感格外难受,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手心尚且湿着,于是连带着小猫咪刚被诸伏景光温柔擦干的毛也再次被打湿了。小猫咪咬牙切齿,小猫咪张牙舞爪,小猫咪扯着嗓子向坏坏人类宣告: 哼!人类你等着!我绝对和你势不两立!就算你有牛奶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的尽头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诸伏景光的身影便投射到了正在对峙中的一人一猫的瞳孔之中。 小猫咪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声音愈发尖利,挣扎的动作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大抵也是见到有人来了,黑皮青年稍微愣了下神,手上动作微滞,竟是让小猫咪逃了出去。 重获自由的小家伙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墙根底下,炸着毛和那家伙“嗷呜嗷呜”地示威,顺便朝刚刚回来的诸伏景光厉声控诉那个黑小子的罪行。 然而这样的场景反而让诸伏景光的表情愈发茫然。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小猫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人类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茬。 猫猫顿时开始委屈起来,叫嚣的声音也弱了几个度。 倒是原先坐在地面上的黑皮小子此刻却终于撑着手臂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悠哉悠哉地走到了诸伏景光的身边,像是炫耀一般地对猫眼的青年开口说道:“真是有活力啊,景你认识这小家伙?” “说起来也稍微有点让人困扰呢。”诸伏景光的手被药箱占着,只是耸耸肩膀,本来是很无奈的话,说出口的话时候却又透着种隐约的笑意:“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回到房间就发现她在里面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爬进来的。” “原来是这样。”黑皮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呢?景你应该不会是……想要收养这家伙吧?我记得宿舍里好像并不能养宠物,如果被舍监发现,说不定会很麻烦。既然是流浪猫的话,那不如就直接交给舍监来处理?” “——喵嗷!” 听到这句话,小猫咪顿时就忍不下去了。恶不恶人的先放在一边,再不出声的话,这个坏东西的阴谋不就要得逞了吗! 虽然平心而论,小猫咪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多想留在先前的那个地方,毕竟她是一只自由的小猫咪,呸,是个自由的流浪者,去过的地方远比这个世界要辽阔得多,所以才不会对某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念念不忘呢! 只是,只是那个黑皮说不想让她留在这里她就不留在这里,这岂不是让他很有面子?!哼,不管怎么说,她可以不留在这个地方,但绝对不能让那个坏家伙称心如意! 猫猫一面扯着脖子拼命打断对方的话,一面在心底里恨恨想。 人类和猫之间的语言并不相通,但饶是如此,在小猫咪一波高似一波的声波攻击之下,降谷零也只能一脸不爽地止住了声音,一旁的诸伏景光倒仍是满面温柔,笑着把手里的药箱往降谷零的怀里塞: “嘛,总会有办法吧。况且……如果被舍监发现的话,半夜出去打架的麻烦可不会比发现这个可疑入侵者的罪名更轻哦。” 青年的声音柔煦,腾出手来之后,他便又迈步朝着小家伙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先前还声色俱厉的小猫咪见来的是诸伏,叫唤的声音顿时软了几分,于是青年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这孩子很亲人,说不定照顾一下也不坏吧——而且她还是凭空出现在我宿舍里的。这也算是某种缘分呢。 降谷零没有搭话,神情依然有些沉。 诸伏侧头看到了他的表情,复又笑着说了句:“怎么?零不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吗?” “倒也没有不喜欢……” 降谷零沉吟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最终却还是低低笑出了声:“算了,既然景都这样说了……” “吱呀——” 门轴的沉闷声响将降谷零没能说完的半截话堵了回去,才刚有了笑意的面孔也几乎在一瞬间再次回归了宛如凝结冰霜的模样,他一双眼睛死盯着小猫咪所在的方向,看的却并不是趴在墙根下的那只小家伙,而是她背后那道刚刚推开一道缝的门里挤出的一颗毛绒绒湿漉漉的脑袋。 与此同时,一道略带暴躁的声音也顺着那个方向一并飘了出来,直刺进所有人的耳膜: “你们有完没完了啊,大半夜的别在走廊里扰民行吗!” 第6章 六只猫猫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小猫咪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大大的迷惑,来回转着小脑袋,试图选一个最合适的视角去观测那个新冒头的人类。 那家伙生了一张非常好看的脸,虽然小猫咪还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多少人类,但和那些她事先看到过的画像和视频比起来,眼前这个人类,还有她之前见到过的两个人类都算得上出挑,而且他们的好看还各有各的不同。 这或许和他们表现出来的行事作风也有关系,总之最开始的诸伏景光总是给人一种分外柔和的感觉,而之后出现那个黑皮虽然样貌也很端正,但……哼,反正她才不会喜欢那种家伙呢。至于眼前这一个—— 濡湿的短发打着卷地贴在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孔上,借着天花板投下来的冷光,看上去别有一般韵味。尽管他的脸上也有不少淤青和伤痕,张开嘴的时候门牙也少了一颗,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个人整体的美貌。大概。 他的眼角眉梢都透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像是骄傲,又像是慵懒,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落入眼中时,混像是一种来自同类之间的共鸣——意思是,这家伙的气场简直和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猫一模一样。 于是小猫咪十分自信地冲上去和他打招呼:嗨,靓仔~ ——然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可恶啊!就算如此像猫的人类也听不懂猫言猫语吗?猫猫脏话.jpg 小猫咪还想锲而不舍地再和那个人类多说几句试试看,可那个人类却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他调转着视线,将非常不友善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走廊正中的……降谷零? 原来是这样! 看看降谷零身上的一身伤,再看看那个卷毛靓仔身上的伤,猫猫的头顶顿时出现一只小灯泡,她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所以说,这个人类之所以无视了她的发言,都是因为那个黑皮坏蛋的错吧!他果然会欺负猫猫!看那个卷毛靓仔都被他欺负成什么样了! 猫猫顿时喵得更起劲儿了:你别害怕,我们是一伙的,我们才不会输给那个坏家伙呢! 姑且这样说了。不过那个人形猫猫(?)依然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呃,他会不会真的听不懂啊? 猫猫歪着头想了想,嗐,反正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吧,用人类的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她和那个卷毛靓仔就是一伙的! 这样想着,小猫咪的背挺得更直了一些,还特地往自己的小伙伴身边凑了凑—— 但是她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那个靓仔会在这个时候推门往外走呢! “喵!!!” 被门板扫到的猫猫几乎是瞬间就飞了出去。猫猫当场就想骂人,但下一秒,击打带来的后知后觉的钝痛让她彻底变成了流泪猫猫头。 所以说那个卷毛怎么会对自己人动手啊!他是笨蛋吗!!!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被划进“自己人”行列的松田阵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趴着那只冲他呲牙咧嘴的小家伙。 不是,谁能告诉他,这里为什么会有……呃,猫? 他们宿舍不是不让养宠物吗!!! 先前他也不是没听到隐隐约约的猫叫声,但因为宿舍不让养猫的概念根深蒂固,松田阵平还以为是窗外的野猫在发.情——毕竟那声音真的很小,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谁能想到声音小根本就是因为那家伙本身就很柔弱啊!怎么办,他刚刚开门的时候好像碰到那家伙了,不会出什么事……不对啊!说到底为什么那家伙会趴在他的门口啊?这真的不是什么新型碰瓷吗?! 松田阵平的表情僵在脸上,只剩一对带着狐疑的眼睛审视地看向不远处的降谷零和他旁边那个叫诸伏景光的家伙。只是那凝固在脸上的表情却是在下一秒便开始逐渐扭曲,终于在小猫咪顺着门缝蹿进他房间的瞬间,彻底变成了爱德华·蒙克笔下“呐喊”的形状。 “——喂!!!谁许你进去的!!!” 小猫咪才不会理会他,毕竟他刚刚也一直在无视她呢,她才不要听他的话。 而且……虽然那个突然出现的卷毛靓仔也很吸引人啦,但是她刚刚跳开的时候往门里瞥了一下,发现屋里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着光,这小猫咪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决定冲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她三蹿两蹿便钻进了松田阵平的房间,只给他留下了一道闪电似的背影,还有在半空划出优雅弧线的毛绒绒的尾巴。 松田阵平气急败坏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先前他在外面顶着雨和那位他看不顺眼的优等生降谷零狠狠打了一架,之后他便先一步回了宿舍,但释放过荷尔蒙的身体尚且处在兴奋状态,全然没有睡意,加上被雨淋湿的身体实在难受,松田阵平索性将就着用宿舍的水龙头勉强洗了头发,本想着把头发吹干就回床上躺着,结果却发现寝室配发的吹风机居然出了故障。 松田·机械修理小能手·阵平:这我可就不困了啊.jpg 当然他本来也就不困,眼见这情况,立刻毫不犹豫地把小小的吹风拆得七零八落。 原本拆东西的快乐几乎要冲散先前打架时的不爽情绪,哪知道他正拆得起劲儿,门外却是忽然响起了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嚎叫声。这个倒也算是常有的事情,他可以无视,但没过多久降谷零那惹人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就有点过分了吧sir。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松田阵平顿时来了脾气,甚至想要冲出去再和那个黑皮混蛋打一架,不过就算是他也知道在宿舍里打架不太好,于是他强忍着没有动手,只是拉开门开了两句嘲讽。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前隔着门若隐若现的细弱的仿佛小动物的嚎叫居然不是他的错觉,更糟糕的是那小家伙居然直接蹿进了他的房间—— 他屋里可还有一地零件和电机呢!如果被那个小东西碰坏或者干脆吞下的话,那吹风机不就装不回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松田·把机械看得比老婆还重要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老婆的机械修理小能手·阵平脑内顿时一阵警铃大作,甚至爆发出了比和人打架时更强大的力量,不过一个呼吸间就冲回了房间内,眼见那个小家伙朝某个零件探出了爪子,松田阵平立刻不容分说地劈手把东西夺下。 ——嘶,等会儿,这是什么? 为什么居然会是涡轮叶片啊!还是贼锋利的那种! 待松田阵平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上正传来一阵钻心的抽痛,而罪魁祸首的锋利叶片边缘在屋内明亮的光线下泛着刺目的寒芒。 恼火了!他居然会被这种东西暗算! 猫猫一时间瞪大了眼睛,震惊得连喵都喵不出来。 ——原本她正打算为那个卷毛靓仔突然跑进来抢东西而生气呢,哪成想才把那东西抢走,靓仔修长手指的皮肤上就多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小猫咪缩了缩脖子,不由得一阵后怕,乖乖,如果不是那个小卷毛先一步把东西抢走,说不定受伤的就是她啦! 所以说这个一脸暴躁的家伙其实是为了保护她吗?所以他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同类的爱吗? 小猫咪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资料,然后得出了不得了的结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想让她受伤什么的,嗯,他喜欢她实锤了。 她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会喜欢小猫咪的人类一定是好人,和某个金发黑皮的坏家伙完全不一样! 松田·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被猫发了好人卡的·阵平只觉得非常暴躁,捏着划伤了自己的涡轮叶片一时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要命的是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只导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小猫咪正张着一双闪亮亮的海蓝色眼睛仰头望着他,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空气间扫过。 可恶啊!这家伙居然有、有点可爱! 松田阵平咬了咬牙,向旁挪开的视线有些飘忽。他心道自己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屈服呢!不管怎么说,没经他允许闯进他的房间还害他被涡轮叶片划伤都是这家伙的错,就算、就算她很可爱他也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她!再说了,他又不喜欢猫! 啊,但是那个小家伙的毛看着好软,小爪子中间还长着粉色的肉垫,大大的蓝眼睛在灯光下就像是最漂亮的蓝宝石似的澄澈透亮,还有中间充满好奇的圆圆瞳孔——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松田阵平的视线忍不住地往那一团棉花糖似的小东西身上飘。 好、好想去试试手感啊可恶!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冲动啊!但是、但是只摸一下应该也没问题吧? 松田阵平的内心里如此天人交战着,而先前在走廊里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此刻却也已经凑到了他的门口。诸伏景光显然很在意屋内的情况,但残存的理智和教养让他实在做不出随便闯入还不算相熟的同学的宿舍这种事,于是他只是把脚步收在门线之外,手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头问了句: “那个,松田君?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哈?”松田阵平才从思绪中抽回神,猛然回头,朝门口的方向甩去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 “那个小家伙,就是那只猫,之前也算是我在照顾的,如果她打扰到松田君你的话,就实在太抱歉了。”诸伏景光好脾气地解释着。 “你们居然还在宿舍里养猫?”松田阵平扬了扬眉,语气仿佛带了些讥诮。 “嘛、嘛……说起来也不算是我养的,是因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情况……总之会让她跑到松田君这里确实是我的疏忽。”诸伏景光说着,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啊,对了,我刚刚去医务室拿了药箱,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顺便也可以帮你……” “——才不需要!”松田阵平的语气顿时又变得尖锐起来。原本几乎已经要被淡忘的被降谷零挑起的火气再次升腾了起来。于是和降谷零站在一边的诸伏景光也十分不幸地遭遇了波及。 更要命的是,那个黑皮青年还在一片扯着诸伏景光的袖子拱火:“算了景,这家伙根本就不识好人心。” “你这混蛋在说什么鬼话!” 松田阵平的拳头再次握紧,两边的战势再次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你们都在这边围着做什么?” “小阵平的宿舍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这么热闹呢,有什么好事,让我也来参加一下吧!”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从门口的一左一右响起,显然是在这边的争吵之下,住在左右两边宿舍的两位同志也实在没法独善其身。 于是,在这个深秋的某个平凡日子的深夜两点半,鬼冢班的第一次集体会议堂堂开幕! 第7章 七只猫猫 警察学校的宿舍条件不算差,五脏俱全的小房间对于一个独居的人来说绰绰有余,但如果在一个房间里同时塞进五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的话,就难免会显得有些拥挤了。 小猫咪的眼睛一时间都些不够用——天啦噜,居然同时有一二三四五、五个人类同时摆在她眼前!这里是天堂吗! 五个人类虽然都有着明显的灵长类动物的特征,但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场都很不一样,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各有千秋,所以说,都是非常值得探索和研究的样本。 猫猫竖着尾巴,轻手轻脚地绕过铺开一地的零件,顺着几个人之间的间隙来回穿行,开始认真物色自己的首要目标。 萩原研二正在任劳任怨地收拾地上的零件,看样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好像挺危险的,她可不想弄伤自己。降谷零在和班长伊达航不知道说些什么,呃,虽然降谷零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凶了,不过小猫咪的记性可是很好的,说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他,哼!所以她才不要过去呢! 至于那个叫松田阵平的家伙则是被诸伏景光拉去包扎伤口了,坐在桌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暴躁——嗯?他心情不好吗?可是包扎伤口明明是一件好事呀?猫猫记得,人类的伤口如果不好好包扎说不定会发炎,会变得更加严重的,所以有的时候,人类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甚至会花钱专门拜托别人来处理伤口。 小猫咪不太清楚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有没有什么货币交易,但总之,诸伏景光做的事情肯定不会是坏事吧,毕竟他是个好人。 所以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呢?该不会真像降谷零之前说的那样吧,这个人不知好歹所以完全感觉不到诸伏景光的好? 小猫咪歪了歪脑袋,感觉自己好像无法理解人类这种复杂的生物,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毕竟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和发现。 所以就从手感开始了解吧!她小猫咪今天就要好好感受一下那个“不知好歹”的人类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打定了主意,小猫咪便自信满满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 猫猫靠近! 猫猫伸爪! 猫猫……?! 怎么突然悬空了!!!突然被拎起来的猫猫一脸震惊地调转着小脑袋,接着便望进了萩原研二那对好看的桃花眼。 小猫咪一时间满头问号。 ——不对吧兄弟,你该捡的不是那边的零件……哦,零件捡完了吗?那你也不能来捡我呀! 猫猫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地冲着萩原研二的帅脸打了一套猫猫拳,嘴里还不停地“呜呜嗷嗷”地说着意味不明的猫猫脏话。 青年唇角衔着笑意,轻轻巧巧地捉住了小猫咪打过来的爪子,用带着戏谑的低沉声音说了句:“哦呀,这小家伙还真是有活力呢。已经是夜里三点了哦。” “猫这种东西本来不就喜欢大半夜的折腾吗。”被诸伏景光按在桌子边的松田阵平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不满。 “嗨、嗨,果然这种事情小阵平最清楚了呢,毕竟小阵平也有过想要养猫的时期来着吧?”萩原研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一面用手指逗着那个小家伙来回扑抓,一面笑着说道。 “诶?松田君养过猫吗?”伊达航一脸惊讶地问。 “那种事情当然没有了啊!嘶……”松田阵平猛地扭头,不巧伤口却正撞到了诸伏景光递来的酒精棉上,一时吃痛,当即就想要发作。 “虽然有过那样的计划,不过也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萩原研二耸耸肩:“小阵平,还有我,我们姑且知道一点理论,不过实践经验的话也一样都是Zero呢。” “原来是这样。”伊达航点了点头。 关于萩原研二口中的“各种各样的原因”,伊达航并没有去追问,毕竟这种事情怕是或多或少会涉及到个人隐私,而且从松田阵平的反应来看,他显然不太想提起以前的事,伊达航自然也没兴趣专门去戳人家的痛处。 松田阵平的确不太想提起以前的事来,不光彩,也怪……呃,难受的。 虽然他现在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不喜欢猫,但过往的经历和内心的声音都做不得假。事实上,在很多年之前,还是个毛头少年的松田阵平有过一段喜欢猫胜过一切的时期——更准确地说,他喜欢的是那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流浪猫。 那个时候他还小,因为那副臭脾气,除了萩原研二之外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当然,身为醉心拆装各类机器的技术宅,松田阵平才不在乎什么朋不朋友的事情,只要能整天泡在零件堆里,就算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他也不会感觉到寂寞。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偷偷跑去萩原研二家的汽车厂鼓捣自己的发明创造,结果就在一台发动机边遇到了那个小家伙。虽然后来松田阵平总抱怨它胖,抱怨它每次冲过来跳到他身上的时候都要把他扑一个趔趄,但客观来说,在与它初次见面的那个场景里,那家伙只是个小小的毛绒球儿,小到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把它放在眼里。 小松田甚至没撩开眼皮多看它一眼,他的注意力全被它旁边的一台发动机吸引了——他眼馋这个部件很久了,平时难得能碰上,更难得有机会亲自上手去拆,见左右也没人看着,小松田当即就决定搬工具来大显身手。 结果还没等他动手呢,原本缩在一边的小家伙竟然像是松开的弹簧似的蹿了起来,直直撞上了他的手腕。小松田吃痛,当时就想骂人,恰在那时,空中有一滴水珠滴落了下来,恰落在那台发动机上,“滋拉”一声就变成了一缕青烟。 小松田当场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只仰着脑袋像是在邀功一般的小毛绒团儿——乖乖,他这是被一只猫给救了?要不是它拦着,他的手这会儿说不定被烫成什么样呢。 都说万物皆有灵,原本松田是不信这个的,但遇到那只小毛绒团儿之后,少年的脑海当中也多了许多漫无边际的幻想,就好像热血漫画里,总有些有着强大力量的妖精化身成动物出现在主角身边似的,那些妖精多多少少会给主角提供些帮助。 说起来有点丢人,但那个时候的松田阵平还认真想过,如果那小家伙真的要帮他的话,他应该许什么愿望比较好——让他一举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机械大师这种事情会不会太容易了? 松田阵平絮絮叨叨地和那只猫嘀咕过这回事。猫听了之后歪了歪脑袋,然后毫不客气地对着松田阵平打了一套猫猫拳。 也不知道它是觉得不靠谱还是单纯地只是想打拳。 猫是野猫,多数时间总在萩原家的厂子附近出没,偶尔也会在上下学的路上悄无声息地跟在松田阵平的身边,或者是在深更半夜突然跳上他的窗台。 那家伙好像不太亲人,松田无意间听同校对猫很感兴趣的几个女生议论过,她们说她们带了猫罐头试图哄那家伙出来都没成功。 听人这么说的时候,松田阵平的心里冒出一种没来由的得意。 ——那家伙只和他一个人亲近,哦,虽然偶尔萩出现的时候它好像也挺开心的,但萩也提到过,那家伙可一次都没爬过他家的阳台。 既然猫那么粘他,那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承担起一点责任咯。 不过松田阵平也知道,养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家里的状况不太好,终日酗酒的父亲和整日操劳的母亲都不可能会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他只能靠自己,但只靠自己也无所谓。 他查了不少关于猫的资料,偷偷计算过养猫的开销,然后想尽办法筹集这笔钱,他甚至还兴冲冲地拉着萩原研二一起在汽修厂里淘废弃零件,攒出一个猫窝和一个有模有样的猫爬架。 萩原研二曾经打趣过松田:这副认真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和猫谈恋爱似的。 “笨蛋,这叫为宠物的生活负责。谁会和猫谈恋爱啊!”松田阵平一面说着一面捏着块绒毯往猫爬架上比量。 “是、是——”萩原研二笑着看着他:“毕竟小阵平喜欢的是千速姐嘛,谈恋爱的话……” “喂!”松田阵平顿时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绒毯往地上一摔,耳尖却是染上了一点可疑的红。 猫爬架完工的那天,松田阵平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出了一大块空地。虽然准备可能算不上万全,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有能力把那个家伙接回到自己家里了。 只是松田阵平万万没想到,那只猫居然不领情不道谢,反而冲上来对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口。当然,和猫打架对于松田阵平也算是家常便饭了,见那家伙挑衅,松田也立刻就想发动反击。那家伙反应很快,顺着门缝就往外钻,类似的事情在过去的时间里发生过不下一百次,所以松田阵平也没多想,只是轻车熟路地去围堵猫猫的逃跑经路—— 可他没能找到那只猫。 在那之后,松田阵平就再也没见过那只猫。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松田阵平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来,他的那些努力,他做的那些功课,不都成了笑话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似的,在那家伙确实离开之后,少年郁闷了很久。他恍然间想起萩原研二说的话:他和猫就像是在谈恋爱似的。 啧,那他不就成了被猫甩了的人吗?说出去可真够丢脸的。 说到底是那只猫不可理喻,不知好歹,怎么想都是那家伙的问题——可就算明白这一点,松田阵平还是觉得不爽。 啊,果然猫这种东西最讨厌了。 他处理掉了那个猫爬架,处理掉了他做的全部功课,原本攒来养猫的钱也被他换成了游戏和一套垂涎已久的工具。 流浪猫的平均寿命是三到四年,因为人类的世界对于猫来说实在太过危险。松田阵平想,自己大概再也不会见到那家伙了。 也不会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了。 他不喜欢猫,也不会再去接触关于猫的一切——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所以那个奶声奶气的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啊!可恶,就算他已经戒猫很多年了,可有这么个诱.惑摆在他眼前,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痒痒呢! 松田阵平看着那个被自家幼驯染揉搓得翻出小肚皮的家伙,不自觉地轻轻吞了下口水。 猫这种东西最讨厌了。 所以为什么要长那么可爱啊!!! “所以刚刚的话题进行到了哪儿来着?”萩原研二一面撸着猫,一面还游刃有余地推进着话题。 屋里气氛并不算太凝重,虽然最开始大家聚齐的时候,伊达航半开玩笑地说他们正好在这里开一下鬼冢班的内部集体会。 伊达航也是听到了走廊的动静才爬起来查看情况的,一见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俩人各带着一身的伤就知道情况不太好。警察学校实行小队制,一个班的五个人就是参与各类活动的最基础的单位,如果小队内部关系不和谐的话,今后在学校的生活定然也不会太平。所以身为班长的伊达航觉得自己得稍微做点什么。 当然,伊达也知道,这种事情他多插嘴也不合适。大家都是成年人,虽然某些卷毛偶尔还会做出一些幼稚园行为,但至少他驾照上显示的年龄也有二十二岁之多,早就是个立派的完全行为能力人了,所以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其他人,就算是关系很好的亲友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 更何况松田阵平的发小萩原研二也明里暗里地提到了,说松田阵平这家伙完全就是小孩子脾气,虽然现在和降谷零势同水火,但时间长了说不准就和人混成如胶似漆的亲友呢。 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谁要和那种人当亲友,降谷零说如胶似漆不是那么用的,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家伙同时出声之后相互狠狠地瞪了一眼,这页就被打着哈哈的班长伊达航给揭过去了。 只是除了这两个人的问题之外,他们这个班还面临着入校以来的第一大难题——那只误闯进警校宿舍的凶兽。 降谷零说这种东西应该交给舍监处理,但这说法连他的发小诸伏景光都不赞同,毕竟舍监和督导要管的事情很多,把猫交给他们的结果大概率就是这孩子被重新放归大自然——如果这是一只行动能力足够强的成年猫的话,问题倒是也不大,但那小家伙看着都还没断奶,而且在某些方面也表现得相当笨拙,放到外面前景实在堪忧。 “所以我想,不如由我先收养它一段时间吧,一个月之后我们就可以申请外出和外宿许可,可以养到那个时候再做打算。”诸伏景光率先表态。 “嘛,我赞同诸伏君的提案,不过……诸伏君没养过猫吧?”萩原研二也悠哉悠哉地插话:“养猫也有很多麻烦的地方呢,如果不了解的话,说不定会手忙脚乱——唔,我倒是姑且看过一点养猫方面的资料,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不过或许能帮得上忙。” “诶?但是松田君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猫,萩原君和松田君关系好,把猫交给萩原君的话,不会给你添麻烦吗?”诸伏景光放下了手里的急救工具,缓声问道。 萩原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反而是松田阵平先开了口。 “所以说……” “……谁说我不喜欢那家伙了啊!” 第8章 八只猫猫 猫猫不知道人类在争论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全被萩原研二晃来晃去的手指吸引了。 会追着动来动去的东西跑是猫咪的本性,她不会违抗,也没想过要违抗。只是这副身体的精力毕竟十分有限,虽然在一番激战之后,她姑且成功把那根手指抱在怀里,但小猫咪甚至来不及在那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牙印儿,就被诡计多端的人类揉成了一滩猫饼,在萩原研二的膝头美美睡着——至于之后发生的事?那和小猫咪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猫咪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甚至在并不算长的睡眠时间里做了一个梦——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经历“做梦”这种事情。 宇宙中的绝大多数生物其实都不会做梦,或者说,宇宙中的大多数生物的实体都足够强大,并不需要通过“睡眠”这样的方式来保养,而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不会有多少生物敢像“做梦”这样,敢随心所欲地抛开自己的实体任它休眠,用精神力构建出另一个次级世界,只操控精神体在里面晃荡。 从这个角度来看,会做梦的人类这种生物简直纯良无害到可爱。 小猫咪并不会花耗自己的脑细胞去思考其他生物为什么不会做梦这种事情,比起思考那些所谓的意义,当然还是眼下切实的体验更有趣。 脱离实体进入精神世界是种很微妙的体验,穿过迷雾一样的混沌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就好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或许这的确算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由人类进入休眠状态之后的精神体构建出来的“境”,是由现实世界衍生出来的产物。 人类没办法控制自己进出幻梦境,但幻梦境里的大多数存在都是由人类的记忆和想象拼凑出来的,所以幻梦境的世界看起来和现实世界很像,但又远比真实的世界光怪陆离,至少在小猫咪的眼中,这样的世界可要比循规蹈矩的人类世界要好玩得多。 小猫咪一路走马观花,看到了漂浮在半空的七彩水母,看到了在果汁海里肆意遨游的小人鱼,还看到了许多先前也生活在群星之间的力量低微的家伙,祂们也各有各的性格。有的温暖纯良,会为进入这个世界的人类精神体编织出见所未见的美丽光景,也有的喜欢恶作剧,化成可怖扭曲的样子,追着某个倒霉蛋在辽阔的土地上跑出一溜烟尘。 见到这副场景,猫猫也跟着一时兴起,蹦蹦跳跳地跟在了你追我赶的两个家伙身后,只可惜没过一会儿,那个可怜的人类精神体就消失了,大概是所谓的深夜惊醒。 而原本追在他身后的,不知道该怎么用人类语言定义的家伙也一脸颓丧地遁入了墙根下的阴影里。 唉,原本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儿呢,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呀! 失去了梦想的猫猫停下了脚步,趴在地上有些委屈地摆着尾巴,就在这个时候,在遥远的雾气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呀,这不是那个刚刚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她的卷毛靓仔吗! 原本还有些垂头丧气的小猫咪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直直朝着小卷毛的方向扑了过去。 小卷毛在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原本向前飞奔的脚步也猛地收住。不过他脸上戴着一副镜片漆黑的眼镜,所以小猫咪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当然她也完全不在意小卷毛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反正大多数人类都并不会记得自己的精神体在次世界经历过什么,所以就算她惹了对方不高兴,等他醒过来之后也不会记得要找她算账,嘿嘿,计划通! 小猫咪愉悦地笑着朝那个人类的精神体伸出了小爪子。哼哼哼,刚刚醒着的时候没来得及好好摸一摸这个家伙就被那个桃花眼的高个子抓走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一定要玩个够!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小猫咪像是抓住了心爱的洋娃娃一样对着那个青年一阵上下其手,而松田阵平大概也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至少他没有强行从梦境的世界脱离。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梦境当中撸人类的手感和现实当中还是存在一定差异的,而且由于大多数人类对“温度”的概念都很模糊,所以在梦境当中触感的温度也乱七八糟,这很影响体验。 所以果然还是等回到现实之后再好好和那个卷毛玩一次吧。 精神体回归身体之前,小猫咪这样想着。 就像她没办法选择自主进入幻梦境一样,在感受到身体的苏醒时,小猫咪也没办法继续在这个有趣的世界逗留。这多少让她举得有些遗憾。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自己抓着的小卷毛,重新穿过那一片混沌,接着缓缓在小猫咪的身体当中睁开了眼。 外面的天色还很暗。落地窗边挂着遮光的布帘,不过透过巨大到足够小猫咪钻出去的缝隙,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雨已经停了,外面十分安静,只有树影摇曳着夜色的沙沙响声,伴着耳畔属于人类呼吸的节奏—— 等一下?人类? 猫猫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那些人类又做了什么,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她昨天晚上拥有的五个人类现在显然只剩下一个了。 原本正在拖长身子伸懒腰的小猫咪顿时忍不住一抖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垫在自己身下的是一个长条形的柔软东西,而在这个白白的东西 猫窝旁边是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上面生长的黑色毛发打着细密的卷儿,看起来像是黑色的毛线球似的。 小猫咪顿时就兴奋起来了,也忘了去想其他不见的四个人去了哪儿,当即从窝里钻了出来,朝着那颗黑色的毛线球扑了过去。 没有一只小猫咪能禁得起毛线球的诱惑,更何况,她前一天晚上刚刚决定要好好撸一下这家伙,睁眼就看到他脑袋摆在自己眼前,这小猫咪怎么忍得住嘛 ! 冒险和体验新鲜事物才是她旅行的意义啊! 猫猫毫不客气地朝那颗脑袋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 青年头发的触感比预想的还要柔软顺滑,像是沙滩上最细腻的沙子一般划过小猫咪软软的掌心,而自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恰给发丝染上了仿佛被阳光炙烤过的沙粒的温度,奇异的触感让小猫咪忍不住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哇!这个人头发的手感真的不要太好哦! 她又挥动着爪子尝试了几次,用偷偷探出头的指甲尖儿拨弄着那些柔顺又软绵绵的发丝,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把柔柔垂着的头发拨弄开,就露出了青年漂亮的面孔,近距离看,他的五官布局依然好看得无可挑剔,只是此时此刻的表情并不算太好,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就好像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一样—— 猫猫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对呀,她刚刚从梦境中他的精神体,好像也没看到什么糟糕的场景呀?是她弄错了精神体?还是说她刚刚离开这一会儿就有人跑过去欺负他啦? 真是的,看来下一次她得好好留到他醒过来的时刻才行,她一刻不在他就要受欺负,人类,真是好弱小哦。 猫猫很担心你.jpg 短暂的停顿之后,猫猫又开启了新一轮的探索,只是还不等她玩得尽兴,男人高挺的鼻梁间就发出了一丝沉沉的哼鸣,紧接着,原本紧蹙着的眉毛和垂在皮肤上的漂亮眼睫也开始轻轻抖动。 小猫咪被这样的动作下了一跳,干坏事的小爪子就这么僵僵地停在了男人的发顶,哪料想下一个瞬间,男人忽然翻了个身,原本被枕在头巴巴的床单一起拥到了自己的身前。 面对突然洗脸的男人的体温,还有被子里特有的某种慵懒的气息,小猫咪周身的毛几乎瞬间就全炸了起来。 咪?! 救命啊!!!她怎么不能动了!!! 小猫咪缩着脖子,被挤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一时间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拼命调转着脑袋,试图找出一个适合“越狱”的角度。摆在眼前的是松田阵平下颏的姣好弧线,视角稍转,就能看到他因为并不太好的睡相而散乱的睡衣领口,锁骨和喉结的轮廓若隐若现,和着呼吸的节奏轻轻起伏着。 ——可、可恶!只能看到这么多了! 他似乎仍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眼下将她圈在这儿也只是无意识的行为。但是小猫咪才不会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小猫咪只会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可恶的人类压扁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小猫咪毫不客气地挥动自己的小爪子,使出浑身解数朝着锁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的手臂打了一套猫猫拳。 坏人类!亏她刚刚还在担心他!现在就这么对待她啊—— 哼,来决一死战吧。 第9章 九只猫猫 松田阵平来到校场的时候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他外形生得本就惹眼,加上存在感强到让人完全无法忽视的眼底的乌青和雪白的皮肤上遍布的深深浅浅的牙印和抓痕,实在很难让人不侧目。 人群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那是不知情的警校同学们在大胆地猜测这位卷毛的英俊小哥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癖好,还有人一本正经地赞叹,不愧是东京的警察学校,要说会玩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 松田阵平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就打算找那些嘴碎的混蛋好好唠一唠,但在教官友善的凝视下,他最终也只能啐了一口,顺带着把那些不知道在胡乱议论什么的家伙全都拉上了黑名单。 一边鬼冢班的四位“知情人士”眼见着松田阵平顶着一张仿佛比前一天包扎之前还要惨烈的脸,一时间神色各异。 前一天晚上,因为被讨论的当事猫提前睡着,而三位想要当饲主的立候补各自都不肯退让,于是那家伙的归属问题最终也没能有个定论。还是松田阵平很友善地提出:“你们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吧,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于是鬼冢班的第一次会议暂时结束,而那只睡熟的猫则是先被寄放在了松田那儿。 ——所以怎么着?这位催着人回去睡觉的人自己是没睡吗?还有那一脸伤是怎么回事?这个晚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诸伏景光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降谷零吧不太想去关注那个前一天晚上还和自己打架的家伙,但他在和自家幼驯染说话的时候视线却总是忍不住地往松田的方向瞟,并且间歇性憋笑失败。伊达班长带着一脸“班长很担心你”的表情,但可能碍于和松田还不算太熟,所以尚在踟躇着要不要去问问情况,而和松田阵平从小就很熟的萩原研二已经迈开两条长腿迎了上去: “早呀小阵平,看起来你这个晚上过得很精彩呢。” “精彩个鬼啊!”面对自家发小,松田阵平再不忍耐,直接将心中的不满完全爆发了出来:“萩你今晚就赶快把那家伙给我带走!” 萩原研二被他吼得一怔,接着下意识地向周围看了一圈儿,果不其然地发现了不少兴致勃勃往这边投来的视线。松田阵平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伸手一脸不爽地抓了抓自己的后颈,斜着视线,生硬的语气也弱了好几个八度:“我说的是闹钟,闹钟啊!真是的,烦死了,看什么看!” 吃瓜众人:行叭我们不看。 萩原研二:噗。 对不起实在没忍住.gif 拜这声没忍住的笑所赐,萩原研二毫无意外地又收获了一枚来自自家幼驯染的眼刀。他倒是并不在意这个,不过在这之后,教官们就吹响了集结的哨子,于是直到上午的体能训练结束,萩原研二的吃瓜好奇心才终于得到满足。 彼时松田的脸已经被秋后毒辣的阳光晒黑了几度,而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所以你连夜给那个小家伙搭了一个窝,甚至冒着落枕的风险把自己的枕头贡献出去了,结果早上被它咬醒还狠狠挠了一顿呢。”萩原研二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复述着松田阵平讲给他的故事。 “有什么好笑的啊喂!怎么看都是那家伙的错好吧!”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控诉着宿舍里那只凶兽的恶劣行径,一面狠狠地把一大口米饭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可恶,提起那个小混蛋他就一肚子的气。 讲道理,前一天的晚上,松田阵平还是有那么一点兴奋在的,虽然只是临时获得了小猫咪一夜限定的抚养权而已,但这也算是完成了横跨多年的心愿,就算他自己不肯承认,他内心深处也还是很开心的——人,一开心就容易睡不着,而松田阵平一睡不着就总想着要鼓捣点什么。 于是在一个小时之后,一个用废弃材料搭成的简易猫窝横空出世。 松田阵平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看着放在那上面的属于自己的枕头以及窝在枕头上那个呼吸十分均匀的小家伙,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其实不太困,但是考虑到第二天还有训练和课程,一晚上都不睡显然不太行,于是搭好了猫窝的松田阵平只好一脸恋恋不舍地钻进了被窝,顺带着把猫窝放在了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也没想到他会被锁骨上的奇异触感弄醒啊!习惯一个人睡的松田阵平意识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时候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抬手就把那东西甩了出去,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极其尖利、极其凄惨的猫叫声。 原本还有几分迷糊的松田阵平当时就清醒了。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反应,甚至不等他看清眼前的场景,那只愤怒的小猫就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对着他露在被子外的脸和脖子好一通抓咬。 奶猫的爪子天生尖利得不行,就算她还没多少力气,也着实把松田阵平伤得够呛。 松田阵平非常震惊和茫然,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就会遭到这样猝不及防的攻击,难道是他睁眼的姿势不对吗?!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考虑和对方谈判,而是决定采取武/力/镇/压,毫不客气地和那只暴起的凶残小猫咪大战了三百回合。 可能也是因为有了前一天晚上被降谷零欺负的经验,或者是因为有怨气buff的加持,总之早晨起来的小猫咪异常骁勇,一时间竟然和松田阵平打得平分秋色难解难分,一人一猫愣是到集合铃响了都没能分出胜负来。 松田阵平很气,松田阵平很想把这个小东西狠狠收拾一顿,但考虑到他来警校的目的确实不是和猫打架,于是在集合铃响之后,他也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儿以及被猫抓咬出来的一脑袋伤痕去了校场。 当然,事后的松田阵平也不是一点都没反省,他也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能他自己也有那么……一丁点的责任吧。可能是他睡觉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小家伙,所以才会遭此报复,但就算这样,难道他受伤的这件事情还能轻易揭过去吗! 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这样想着,不管怎么说,等他上完了今天的课程可得好好和那个小混蛋说清楚,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屋子里的老大。 一面这样下定了决心,松田阵平一面充分发挥起了自己手快的优势,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偷偷从餐盘里捡出了两块水煮鸡胸,藏进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保鲜袋里。 呵,他才没有原谅那只猫呢,但是吧……呃,小猫咪吃点这东西好,补充蛋白,有利于发育。 将松田阵平的表情和动作都收进眼里的萩原研二忍不住地打趣:“哟,小阵平是担心下午训练会饿所以提前准备了零食?” “吵死了!”松田阵平刚刚有些平复下来的卷毛顿时又炸了起来。 “嘛,说起来小阵平刚刚说了想要我把那家伙带走来着吧?”萩原研二才不管松田阵平炸不炸毛,话说回来,炸毛本来就是傲娇的常态吧,所以他不光没去给松田顺毛,反而还继续逗弄对方道:“我倒是不介意把那家伙接走啦。喏,那边的诸伏君好像也还想再和你讨论一下那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呢,把那家伙送过去,说不定可以迅速和那边的两个人迅速搞好关系哦。” “我才不需要和那种家伙搞好关系!”松田阵平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桌边站了起来,狠狠把椅子推回到了桌下,端起吃空的餐盘,头也不回地把萩原研二甩在原处。 萩原研二笑着摇了摇头,也飞快收拾好了桌面,端着餐盘往松田阵平的方向追了过去。 警察学校的午休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满打满算够在吃完饭之后往宿舍跑个来回再搭上十分钟的小睡——这时间着实有点紧张,还不够来回折腾,所以警校生里鲜少有人会选在这段时间往宿舍跑。也正因如此,回宿舍这段路倒是比其他地方清静许多。 萩原一眼就看出来松田阵平这会儿是打算回宿舍喂猫。有的人,嘴上说着和猫势不两立,但身体总是非常诚实。 不过萩原是个好发小,不会戳穿自家傲娇幼驯染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顺带着在路过草窠的时候薅了一根生长得十分壮硕的狗尾巴草。 毛绒绒的尾巴在青年的手里一甩一甩,来回晃荡,而松田阵平的视线也不住往那个方向瞟。 萩原只觉得很好笑,他原本是打算拿这玩意儿逗猫的,万万没想到这东西对松田阵平也有效果。 (划掉)所以说松田阵平和猫之间真的有什么区别吗(划掉) 眼见松田盯了自己手里的狗尾巴草一路,萩原研二终于还是先一步绷不住了,他把狗尾巴草塞给了松田阵平,并激情和他安利说这是和猫修复关系的必备神器。 松田阵平一面说着“我才没想和那家伙搞好关系”,一面毫不客气地收起了狗尾巴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萩原研二甚至觉得自家发小在拿了“神器”之后,回宿舍的步伐好像都轻快了不少,甚至在推门的瞬间挂起了消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得意笑容—— 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等一下,屋里这一副仿佛遭了抢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的松田阵平人都傻了。 他早上关在屋里的应该只是一只猫,不是哈士奇或者比格之类的奇怪东西吧! 青年一脸震惊地看着被掀得满地都是的床单被褥,还有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柜以及漫天飞舞的厕纸的残尸。 而那个始作俑者的现行犯,此时此刻正趾高气昂地趴在桌上,伸着小爪子,当着他的面把装着半杯没喝完的咖啡的杯子从桌子边缘推了下去。 “啪。” 杯子落地碎成了清脆悦耳的旋律,小猫咪扬着小脑袋,得意地“喵”了两声。 随着杯子的碎裂,某些人脑内本就无比薄弱的名为“理智”的线终于彻底崩断。 松田阵平狠狠把手里的狗尾草和鸡胸肉往边上一摔,撸起袖子就要进去和那个小混蛋继续早上没打完的架。 他发誓,他这次绝对要把这个家伙从自己的房间里丢出去,这上房揭瓦的小混蛋谁爱要谁要吧! 第10章 十只猫猫 小猫咪蹲在桌上,把小小的身板挺得直直的,昂起一颗小脑袋,耀武扬威似的冲着门口的人类“喵”了一声,像是在说:“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人类一秒钟化身成了暴怒的狮子,撸起袖子就要往屋里冲—— 小猫咪当即把身子弓了起来,把梅花形的小爪子一张,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尖利的指甲,后腿暗自蓄力,生要和那个人类狠狠地大战上三百回合。 哼,人类,我小猫咪今天就要和你掰扯清楚谁才是这个屋里的老大! 尖利的指甲刮过木制的桌面,卷起了细碎的木屑,小家伙的喉咙里传来“呜噜噜”的低吼,像是在对即将靠近的生物发出威胁的信号,平日里圆圆的无害瞳孔此刻也竖成了一条线,全然是一副狩猎者的姿态。 而这副奶凶奶凶的样子让本就在气头上的松田阵平斗志又向上狂飙了几个档——干嘛?挑衅啊! 打就打啊!我还就不信我今天居然治不了你个小猫咪了! 一边的萩原研二看了都直摇头。 他很想说,松田君,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说可能,你其实是一个人类呢?堂堂成年人,还是警校生,和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咪打架很光荣哦? 萩原研二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幼驯染堕落至此,呃,也不是不能看,但问题是午休时间眼看着就要结束了,这个时候如果放任那一人一猫打起来,最终结果一准儿是他陪着松田阵平一起迟到。 那还是算了吧。 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锁住松田阵平的肩,顶着对方的骂声生拉硬拽着把人先推到了门外。 趴在桌面上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的小猫咪整个猫都傻了——这什么情况,怎么她还没和人类交上手,他们人类自己内部就先打起来啦? 所以你们是打算先内部决出胜负之后再和小猫咪打决赛圈吗? 猫猫迷茫,猫猫完全理解不了人类的想法.jpg 尾巴尖在空气里来回甩了两下,小猫咪一脸惊讶又好奇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下一个瞬间,沉重的大门就这么“砰”的一声在她的眼前关紧,剧烈的撞击声吓得小猫咪本能地向后一跳—— 然后屋内便只剩下一片寂静。 咪? 咪咪咪? 什么情况?不是吧我爪子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小猫咪眨了眨眼睛,喉间不自觉地溜出了短促的一声“喵!”,她轻轻巧巧地从桌面跳到椅子上,然后再跳落到地面,踩着标准的猫步绕开一地的马克杯残尸和咖啡渍,蹑手蹑脚地朝那两个人类消失的门口方向靠近。 不行!她不服!那个人类还没有向她认错呢!她本来都已经做好如果他不服就打到他服的准备了,谁能想到一切都还没开始就被半路杀出的那个桃花眼给截胡了啊! 哼!她倒要看看那两个人类在搞什么鬼! 虽然隔着不透明的门板,此刻的小猫咪完全看不见另一侧的景象,不过倒是依稀能听到那个卷毛的咆哮还有那个半长头发的桃花眼的略带促狭的安慰。 两人的声音都有点模糊,小猫咪完全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讨论什么——该不会是在讨论对付她的战术吧? 猫猫脑内顿时警铃大作。只对付一个人类这种战局她已经经历过几次了,所以完全没有在虚的,但如果要是两个人一起上的话……人类,你们是不是玩不起呀? 不管怎么说,勇敢的小猫咪才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退缩呢!就算,就算是这两个人要同时对她发难,她也要赢给他们看! 走廊里的交谈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两道脚步声。 猫猫几乎一瞬间摒住了呼吸——然后她发现,这两串脚步声当中有一串竟是愈行愈远的,只剩了另一串不疾不徐地挪到了她在的门边儿上。 啊哈!只有一个人,那她赢面很大。 小猫咪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指甲,悄悄藏在门后,做好了随时对进门的人类发动偷袭的准备——哼,觉悟吧松田阵平!她才是这个房间里的老大哒! 门轴吱呀呀地转动,透出了一道狭窄而幽暗的缝隙,人类的气息和体温正从那里飘进来。小猫咪的后腿猛地蓄力,下一个瞬间,她整个身体便如弹簧一样向上弹去,伸出的前爪精准无比地打到了…… ……来人的膝盖。 呃,那个人类的腿太长了,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但,最糟糕的是,小猫咪尖尖的爪子好巧不巧地勾进了那个人类裤子上的一个线套,于是,在小家伙超凶地上演了一出饿猫扑食之后,她,整个猫,非常意外地,挂在了那个人类的裤子上。 喵喵喵? 小猫咪一脸错愕地仰起自己的小脑袋,望进了一双同样写满诧异的漂亮桃花眼。 在看清来人长相的时候,猫猫也怔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进来的居然会是萩原研二,不是,萩原,你怎么进松田阵平的房间啊!!! 不对,现在根本不是纠结来的人是谁的时候,关键是,她出师未捷身先挂人大腿上了,这个展开方式明显不对吧!喵! 萩原研二不知道小猫咪的小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他只看见那小家伙原本立着的一对耳尖儿一点点地耷拉了下去,先前凶悍的竖瞳也一点一点地委屈成了圆圆的形状,四只小短腿奋力在半空无规则地比划着,可惜她力气太小,爪子勾得又太结实,致使她的挣扎全都只是徒劳。 可爱极了。 唇边不自觉地弯起一丝弧度,萩原研二稍稍蹲下,伸手将小家伙悬空的身体托进自己的掌心,又小心翼翼地捏着小家伙肉嘟嘟的爪子,将勾住进棉布里的指甲一点点地顺了出来。 嗯,从脱线的情况来看,这条裤子应该是没救了。如果是小阵平的话,这会儿说不定又要和这只猫置气了吧。 萩原研二一面想着,一面用手轻轻揉了揉小猫咪的脑袋。 “喵呜!”重获自由的小家伙轻轻软软地叫了一声,用小脑袋在萩原研二的手心里蹭了又蹭。 萩原唇边的笑意顿时更浓,顺手捻起了先前被松田阵平扔在一边的狗尾巴草。 原先还有些萎顿的小猫咪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再次元气满满地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 那可是毛绒绒诶!会动的毛绒绒!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只元气猫猫可以容忍毛呼呼的东西在自己的眼前飞来飞去,一定要按在爪下才能安心,这可是猫咪作为捕食者刻在DNA里的本能! 一击不中,在头顶飘来晃去的狗尾巴草瞬间就激起了小家伙的胜负欲,她站在萩原研二的腿上,伸长了身子左右扑抓,只想要将那一团毛绒绒扑倒在自己身下。 “果然很有活力啊。”萩原研二单手托腮,看着被自己溜得团团转的小家伙,一时间心情格外好。 小家伙的分量还很轻,也只有跳来蹦去的时候,会有种沉沉落在腿上的实感。她还不太擅长控制自己的力量,偶尔甚至会不注意地把指甲伸出来,即使隔着裤子的布料,戳在腿上也有点疼。 ——不过萩原研二不讨厌这种感觉。不如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就算真的把这孩子领回自己那儿养也不错的念头。 事实上,萩原研二原本对养宠物这种事情兴趣不大,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他热爱飚车,热爱风在耳边烈烈吹过的感觉,热爱在弯道上近乎失重的自由与激情——但宠物的话,和那些直接刺激感官的项目好像丝毫不搭边。 宠物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要对除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小家伙的生活负责,意味着他要照顾它,要陪伴它,要为它做许多原本并不需要做的事。 少年时代的萩原研二曾经帮着松田阵平一起研究过要怎么养一只宠物,很麻烦,很磋磨人。那样精心又细致地照顾好一个弱小且脆弱的小生命什么的,萩原研二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做。 至少那个时候的他是这样想的。 那是责任,那是束缚,那是缀在自己的生命当中沉甸甸的分量。 一旦决定了要养,就得好好筹谋关于那家伙的未来。 简直就好像……是恋爱一样。 小家伙越挫越勇,奋力地朝着绿油油毛绒绒的狗尾巴草扑抓而去,萩原研二连忙调转手腕,想将手里的草甩向别处,哪知他的动作迟了那么一点,偏巧小家伙这一下的动作又很凶,竟被她抓了个正着。 “喵!!!” 惊喜的表情一瞬间在她的眼底点亮,她咧开嘴,得意地朝着自己的猎物咬着,竖在空气中的小尾巴一扫一扫,像是直扫过人的心坎儿似的。 萩原研二愕然了一瞬,松开了捏着狗尾巴草的手,轻轻蹭了下自己的鼻尖儿。 警察学校的第一个月是全寮制,但从第二个月开始就可以申请外出或者外宿,可以在外面先找个房子租下——反正等到毕业之后也能住。 学校附近也有商店街和宠物医院,他没记错的话,那家宠物医院似乎也开放寄养,如果以后入职了真有长时间的外勤任务,也不是不可以把她放过去。 这样的未来自然而然地在脑海当中浮现,惹得萩原研二自己都忍不住轻哂。他垂下眼,又将手掌覆上了小家伙的脑袋,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句: “嘛……如果对象是你的话,说不定也不坏吧。” 第11章 十一只猫猫 不坏?什么不坏? 小猫咪抖抖耳尖,在听到萩原研二低沉的声音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仰起了自己的小脑袋。 事实上,她并没有留意这个人在说什么,只不过 小猫咪没太留意萩原研二在说什么,只是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本能地仰起了小脑袋。 阳光透过落地窗,细细碎碎地洒在那对海蓝色的眼睛里,于是那中间浅浅的人影便也像是置身于星辰之间。 她张开嘴,浅浅地叫了一声,接着竟是挺直了身子,伸出两只前爪,朝着更高处抓去—— 失去了萩原研二控制的不会动弹的狗尾巴草,显然没有随着他说话的时候轻轻颤动的嘴唇和喉结更吸引人。 “还想和我玩吗?”萩原研二轻笑着开口,一面伸手捉住了小家伙不安分的爪子。 小猫咪怔然,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已经被人抱到了高处。 “虽然我也想再玩一会儿,不过午休快要结束了呢,我得快点赶回去才行。只能委屈你先一个人呆一会儿咯。”萩原研二说着,把鼻尖顶上了小猫咪冰冷的鼻头,骤然放大的人类面孔和转瞬即逝的气息交错让小猫咪大为震撼。 她圆睁着眼睛,呆呆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小鼻子。 还好,鼻子还在,并没有被人类吃掉。 所以这个人类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小猫咪完全无法理解人类这种迷惑行为,犹自陷入震惊当中不能自拔,萩原研二却是先一步拉开了沉重的宿舍门,朝着旁边走了几步,便抵达了挂着【萩原】门牌的另外一扇门口:“……嗯,果然还是先来我这儿吧。小阵平房间里的瓷片来不及收拾,万一弄伤就麻烦了。不过还真是让人困扰啊……屋里乱成这样,可不是能好好迎接一位淑女的状态呢。” 青年说着,又用手指在小猫咪的小脑袋瓜上蹭了两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在地面上,顺带把从松田房间里顺出来的鸡胸肉和狗尾草在她面前排好。 男人指尖的触感和柔和的语调格外让人舒心,让她甚至几乎忘记了该去查看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她懒懒地长身伸了个懒腰,才又抬头看向那个尚在自言自语嘀咕着什么的青年。 他脸上带着隐隐的笑,视线却似乎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小阵平还生不生气……嘛,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轻轻的语声吹过小猫咪的耳尖,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抖了两下毛。 “那么,我先走了哦。晚上见。”他又说。 她本想再往青年的掌心里蹭蹭,让他多揉搓一下其他的地方,哪知道那人的话音才刚落下,青年便已经先一步起身,抽回了正在和她玩耍的手掌,迈开两条大长腿消失在了门后。 伴随着门锁发出的清脆“咔嗒”声,先前断掉的思考才终于一股脑儿地回了笼。 等一下?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 她好像……被那个家伙给锁起来了? 啊?萩原研二,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敢诓骗小猫咪啊!用你们人类的话说,这绝对算是始乱终弃了吧! 听着门口的脚步声急匆匆地渐行渐远,猫猫尾巴上的毛霎时炸了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门边,伸长爪子疯狂抓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刺耳的摩擦。 呜啊!好难听!那声音吵到她耳朵了! 于是她只好讪讪地把爪子落到了地上。 小猫咪非常生气,并狠狠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了萩原研二一笔。可是记仇归记仇,她现在……要怎么办呀? 屋里的布局她早已经司空见惯了,那是与诸伏景光还有松田阵平的房间如出一辙的小房间,看起来没有诸伏的房间整洁,但也不像松田阵平的房间那样乱作一团。 小猫咪歪了歪脑袋,所以他也想她把房间变成那副样子! 狡猾的人类,他不知道拆一个家要费多大力气,他想她拆她就拆那他岂不是很有面子? 猫猫发誓她这一次绝对不要上人类的当,也才不会像刚刚一样大费周章地拆家。 ——但是但是,那她还能做什么呀? 这种地方的风景一眼就可以看遍,可那个人类却和她说什么要她在这里呆上一整个下午?!虽然不知道一下午到底有多长,不过小猫咪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 猫猫在屋里走来走去,勉强把地面上的鸡胸肉吞吃入腹,又用爪子扒拉着那条狗尾巴草玩了一会儿,但还是完全无法抵挡巨大的无聊将她一点一点地彻底吞噬——这样绝对不行! 她跑出来旅行是为了获取更多快乐的!所以才不要在一个地方无聊得玩毛绒狗尾巴啦! 勇敢又聪明的小猫咪才不会容许自己困囿在一个无聊的地方呢,没过多久,她就把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了那扇沉重的房门上。虽然小猫咪打不开那扇门,但她又不真的是只除了束手就擒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的小猫咪! 她可是,很强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太清楚,那些力量和这副身体到底融合到了什么程度。 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调转身体的力量,没过多久,一股奇异的暖流便将小猫咪的身躯整个包裹了起来,紧接着,那副小小的躯体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身躯逐渐拉长,头顶奶油金色的毛发逐渐生长,如瀑般垂过曼妙的身线,而被金色的柔软长发修饰的面孔也一点点地幻化成了人类的模样,只是生在脑袋左右两侧的耳朵还保留着一点尖尖的形状,嘴里也有一颗明显的虎牙怎么也藏不住。 尝试着挪动双腿,她好奇地凑到了摆在桌面上镜子边,看着里面映出的那张可爱面容上的表情从好奇一点点地变成了兴奋和欣喜。 好耶!她成功了! 她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在脸上来回揉捏,触感也和寻常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虽然一些细节好像还是不太理想,不过这种程度的问题完全算不上问题吧? 哼哼哼,也就是说,她现在能做到在人类形态和猫咪形态之间无缝切换了呢! 骄傲.jpg 体形改变之后,视角自然也会产生相当大的变化。 心满意足地放开自己的脸之后,少女才重新扭头在四下环顾了一圈儿。屋里的陈设虽然和先前一个样儿,但因为她自身视角拉高,体形也变大了不少,所以原本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写字台和巍峨的床铺,此刻都变得顺手了起来。 同样落到了她可以触碰到的位置的,还有在一边泛着光的门把手。 她依稀记得之前那个男人在推开门之前好像有把那个银色的杠杆一样的把手往下压,于是她照猫画虎地伸出手,稍稍用力,果然听到了锁舌弹动的声响。 门,开了。 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是鼓点一样在少女的耳畔敲响,大约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学着推开人类世界的门,心底里没来由地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紧张。 事实上,入目的景象并不陌生,毕竟她先前曾经看到过两次。狭长的走廊两侧排列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门,区别只在于上面挂着的数字和名牌。 视线的余光扫过隔壁房间那个挂着【松田】字样名牌的大门,少女的脚步犹豫了一瞬。 说起来,她还没有以人类的姿态见识过那个房间里的样子呢—— 少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那扇房门伸出了手。 而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好像隐约也理解了刚刚松田阵平为什么那么生气——这屋子现在根本就没处落脚啊! 警察学校的房间布局都大同小异,可眼前这个房间的样子却是和少女先前见过的萩原研二的房间还有记忆当中诸伏景光的宿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诸伏景光的宿舍简约而干净,床单铺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可眼前……别说褶皱不褶皱了,那床单压根就没在床上。 连她看到这副场景之后都会莫名地产生一种焦躁的心情,作为房间的主人,看到这副场景,会生气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少女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视线没来由地飘忽了一瞬。 好吧,她承认,松田阵平的房间会变成这样主要是她的责任。作为一个优秀的流浪家,这种程度的责任她当然还是会负的。 轻轻叹了口气,少女勉为其难地踮着脚绕到了床边,将小猫咪费了一早上的力气从床上扯下来的床单和被子重新抱回了床上。 不就是打扫吗,她可以的,她甚至可以把松田的房间变得和诸伏的房间一样干干净净!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可在上手之后才发现事情好像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看着在床上歪歪扭扭怎么也铺展不平的被子,她又一次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当中。 当人,真的好难哦。 她不想管了!可恶,做错事情的明明就是小猫咪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女撇撇嘴,又伸手扯了两下床单,发现实在铺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便果断选择了放弃,转头去看地面上那具牺牲掉的马克杯的残骸。 杯子被摔得七零八落,白瓷的碎屑散落了一地,张牙舞爪地露着尖角。 所以这个应该怎么处理?装回去吗? 少女稍稍歪了下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尝试性地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碎瓷片上。 不管怎么看,把碎掉的杯子一片一片拼装回去都不太现实,所以她决定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把杯子恢复原样——反正她可以操控时间,那么只要把杯子的时间倒退回打破之前的时刻就万事大吉了嘛。 随着力量的波动,时间在她的指尖扭曲,连带着她所触碰到的东西一并发生偏转。碎裂的瓷片在狭小的空间内凌空飞舞,不出片刻,便拼凑成了原本的形状。 少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揩去额角的汗珠,这才心满意足地捻起自己的“杰作”端详。 看起来,在这副躯体里的她尚且不能把力量收放自如,使用起来多有滞涩,连完成这样小的一件事都格外费力。 不过总算还是完成了,而且可比铺床进行得顺利多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屋内的狼藉渐渐褪去——至少看起来比先前要整洁许多。而在一边忙前忙后搞清洁的少女也渐渐开始觉得乏味了。 说到底,屋里的东西只有这些,所谓打扫也不过就是把那些东西换一个位置摆放而已,这种事情真的有必要吗?比起这种无聊的排序,她果然还是更好奇那些她没见过的风景。 比如说…… 少女又将视线转向房间尽头的那一扇紧闭的大门。 只在走廊里溜达有什么意思,她还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吧?更何况,从那扇门走出去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他们现在可都不在走廊里呢,那她也可以去到他们在的地方吗? 她在那些人类的口中也听到过许多诸如“上课”、“训练”之类的她不太能理解的词汇呢,所以她现在可以去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些词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吗! 少女当即把手里的工作都丢在一旁,蹦蹦跳跳地凑到了门边,缓缓将门推开,将自己的脑袋探出门外。 * 十月的东京依然有几分暑气在,饶是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经过太阳一整天的炙烤,地表的温度依然着实不低。 斜阳洒落在体能训练场上,被滴落的汗珠折射成七彩的光辉。 训练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校场上的热情却一丁点没有削减,因为此时此刻,训练场地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对决—— 由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两个人较了一整天的劲儿,即便到了现在这个人困马乏的时候,俩人依然在训练场上各自拔足狂奔,分毫不肯退让。 攀爬,跳跃,负重跑,泥地跑,平衡木,云梯,跳马——两个人齐头并进,争先恐后地向最后的终点发起了最后冲刺。 只是在看清了终点的场景时,某位卷毛青年差点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倒在跑道上—— ——所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跑道的尽头会蹲着一只一脸兴趣盎然的猫啊! 第12章 十二只猫猫 小猫咪其实原本也没想着要蹲在这里看人类在泥坑里打滚的。 离开宿舍之后,入目的就是长长的走廊——她当然不会止步于这种索然无味的地方,也不会再去留意那些排列整齐的宿舍门和挂牌。她一路走马观花地摸到了走廊尽头,在一道沉重的铁门背后发现了楼梯间,里面高低排列着通往楼上和楼下的楼梯。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决定先往下走走看。 沉重的铁门在背后“砰”地关紧,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巨大的回声,紧接着,少女轻盈的脚步声也“嗒嗒”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了起来。只是她还没走完一层楼,脚下不远处便传来了又一声铁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太友善的嘶哑声音:“谁在那儿?” 少女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沉重的脚步声将陌生人的气息带得越来越近,显然是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正在向她的方向靠近。 于是,与前一天晚上面对过的相同的问题再次摆在了少女的面前——这里恐怕还是属于“私人领地”的范畴吧?如果被其他人看见她在这儿,恐怕少不得又是一堆麻烦。 所幸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少女应付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摇身变成了猫的形态之后,她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先等那个人过来之后再做打算,可视线稍抬,她便赫然意识到,不远处开着的那扇狭小的气窗空隙刚好足够她身体通过——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会有丁点犹豫。 入秋的空气很干燥,前夜落下的水汽显然都已经逸散在了没有一丝云彩的空旷天空。在这样的空气里,所有的味道都显得格外分明。 扫过鼻尖的是青草的味道,混着远处飘来的甜腻腻的桂花香,端的惹人迷醉。顺利着陆的小猫咪愉快地在屋前柔软的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恰逢一阵风吹过,牵动着弯垂着脑袋的狗尾草动摇西晃,霎时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呀。离开了狭小的房间,她才终于领会到了世界的辽阔。在头顶和脚下各自延展的天空和地面一眼都望不见尽头,而在视线当中琳琅满目的花草建筑更是让她眼花缭乱。 ——人类的世界,远比她先前接触到的那方雪白的小天地广阔得多呢。 摆在眼前的道路四通八达,不管哪边儿,看上去都很值得她迈出探索的步伐。如果是寻常时候,她大抵会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迈进,反正她也没什么一定要到达的目标,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不过是在完全未知的世界里接触完全未知的新鲜事儿而已,所以不管走哪边都一样。 可现在却好像不能这么胡乱走了。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从那个房间里跑出来的初衷——她是为了去看看那些她事先见过的人类在做什么所以才跑出来的。人类的确是很有趣的生物,而且每一只都大不一样,比起大范围的横向对比,说不定对某些特定的样本进行持续性的观察会更有趣一点呢! ——她是这样想的,虽然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类似的做法。 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嘛,而且尝试不同的方式也是新鲜体验的一部分呢! 只不过……想要从四面八方的道路中寻找到自己想走的一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这个有许多人共同生活的学园里,所有人类的气息残存散落在各处,想要判断其中个别几个人的气息究竟通往何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好猫的嗅觉足够灵敏,在像狗一样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几个圈儿之后,小猫咪总算顺利在空气当中找到了某个熟悉的味道。 那是她今天早上被某人困在臂弯里时闻到的讨厌味道,她绝对不会弄错! 顺着那个味道一路走去,在跨越了大半个校园之后,她总算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那是一方很奇怪的空旷场地,里面排列着高墙和挂网,还有脏兮兮的泥洼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排列成行的钢铁架子。 猫猫不太能理解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她看见,有几道熟悉的身影正在那片场地中间飞速跃动。 混杂在人群当中的,抱着毛巾擦着自己头上汗珠的青年,那是诸伏景光。在跑道外面半是开玩笑似的陪跑的是萩原研二,还有站在某个固定的地方,一脸凝重地盯着赛道内情况的,是她一直都没怎么来得及接触的伊达航。 至于在赛道中间攀爬跳跃偶尔还在泥里打滚的两个人……猫猫脚步稍顿,抖动的耳尖刚好捕捉到了一些残碎的对话片段。 “……比赛。”“先到终点……”“速度……快。” 虽然听不全,但结合眼前的情况,小猫咪还是很轻易地便得出了结论。 所以原来那几个在跑的家伙是在比谁更快吗?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胜利——规则是这样的来着? 猫猫调转视角,估算着几个人类奔向的位置,轻而易举地便看出了那个长着张她不认识的面孔的一脸凶恶的大叔还有看着和大叔有几分神似的伊达航所站的位置就是这些人的目的地。 在看出了这一点之后,猫猫一脸悲痛地摇了摇头。 ——唉,松田阵平和降谷零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明明前面有那么多障碍物还要直直地往上冲,你看旁边的人家萩原研二,他就很会选路嘛! 不过就算是萩原研二,选的路也不是最好走的。 聪明的猫猫一眼就找到了抵达终点的最近路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冲了过去。 嘿嘿,果然那几个笨蛋人类都还没到呢,是猫猫最快!猫猫赢了! 小猫咪一脸骄傲地蹲在赛道的终点,向后来的愚蠢人类*3宣告自己的胜利。果不其然,在人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之后,全都露出了惊讶和不敢置信的表情,原本没有参赛的诸伏景光像是被她这下激起了胜负欲似的忽然开始跑了起来,而先前还在一路陪跑的萩原研二却是停下了步子,警惕地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最夸张的要数松田阵平,在从差不多两米左右的墙头跳下来之后,他好像原本是打算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冲刺来着,结果却因为太过惊讶,脚底一滑便是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摔倒在地面上。 大约是因为松田闹出的动静太大,降谷零的脚步也迟疑了一瞬,似乎是想要回手去扶对方,不过在发现松田并没有摔倒之后,便放弃了那个念头,继续稳扎稳打地朝着终点的方向冲去——竟然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小家伙的影响似的。 带着灼热温度的劲风携着丝丝咸咸的味道扫过鼻尖儿,晶莹的水珠漫过湿漉漉的浅金色发丝,在半空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秋日的燥意仿佛一瞬间被扑面而来的荷/尔/蒙的气息彻底掩盖。 青年的身影在面前一闪而过的时候,小猫咪的眼睛似乎也不自觉地瞪大了几分。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她甚至忘了去追究这是为什么——这个人类虽然不太聪明,但跑过去的样子倒是很惹眼呀。 降谷零掠过去的时候,这样的念头也在她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 耳边传来了“滴”的一声轻响,接着是一个陌生的低沉声音报出了一个数字:“降谷,3分57秒42。” 猫猫甩了甩自己的尾巴,这才从刚才的场景当中回过神来。她原本想仰头去看看那个说话的人类是个什么情况,可当她抬起头的瞬间,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便毫不客气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下一秒,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当背景板的伊达航忽然对她发难,趁她晃神的功夫竟是伸手扯住了她的后颈皮,将她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小猫咪当然不依,当即就要闹了,可她的爪子还没来得及举起来,眼前便陡然一黑。 嗯,是物理意义上的一黑。 她怎么也没想到伊达航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的家伙居然会顺手把她塞进降谷零的衣服里,更没想到降谷零那个家伙居然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居然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领口。 干嘛啦!!!虽然听说过给小猫咪套麻袋这个梗,但是这可是光天化日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这些警校生居然绑架小猫咪!你们自己说说这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突然被抓的小猫咪顿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遗憾的是,降谷零那个坏蛋居然隔着衣服把她牢牢禁锢在了手心,她的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更糟糕的是,方才隔着一段距离还不算太明显,可现在,她整个猫都被降谷零身上的体温和气息包裹了,对于小猫咪灵敏的小鼻子来说,那在剧烈运动后身充满荷/尔/蒙气息的汗味存在感简直强到无以复加。 救命!小猫咪要窒息了! 欲哭无泪的小猫咪张开嘴巴,也不知道自己对着的是什么方向,总之就那么胡乱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坏蛋人类我和你们拼了!!! 第13章 十三只猫猫 降谷零,22岁,此刻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挑战。 他凭借在剧烈运动之后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理智和身为警校最强新入生的超高职业素养迅速地在自己的脑内理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嗯,他的领口里被塞进了……一只奶猫。 ——这种事情果然不管怎么看都很离谱吧喂!首先,奶猫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往领口里塞的东西吗!!! 降谷零眼疾手快地隔着衣服姑且控制住了小家伙不安分的四肢,总算勉强避开了成为人形猫抓板的命运,但,抛开四个爪子之外,猫,还有锋利的牙齿。 从来没有受过这委屈的降谷零差点直接破功惊叫出声来。 不过他到底也没那么做——他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叫出来的话,那他们的作战计划恐怕就要前功尽弃了。 和所有的校园一样,警察学校的校园里也寄居着一些无人看顾的野猫。虽然同样都是猫,但在街头巷尾横冲直撞的野猫可远不像由人专门饲养的宠物猫那样讨人喜欢。它们喜欢咬破食堂或便利店的厨余垃圾袋子觅食,也喜欢捕捉一些小型的飞鸟或者其他小动物,然后把羽毛和血迹弄得到处都是。它们喜欢窝在石头铺成的路中间绊人的脚,甚至有的时候,它们还会十分恶劣地对看不顺眼的人类直接动手。 可以说,野猫简直就是警察学校里臭名昭著的恶霸。 学校后勤方面也曾经想过各种各样的对策,但在警校里徘徊的那些野猫像是受过专门训练似的,行动远比外面的野猫机灵迅猛,不管是防猫网还是专门的抓捕行动都收效甚微。为此,后勤科也没少犯愁。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如果那家伙被学校内部的教工人员发现,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伊达班长才会在危急关头打出这种极限操作啊。降谷零想。 彼时,终点线那边只有负责计时的教官鬼冢和班长伊达航,还有刚刚冲过线的他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那个小家伙。起先,她正好蹲在鬼冢教官视线的盲区里,但在他冲过线之后,鬼冢教官和伊达航的脚步都发生了些许移动,于是她的身影便也暴露在了鬼冢能看见的范围内。 也是伊达航发现得及时,眼疾手快地把那孩子抓了起来。但伊达航很清楚,自己这么大动作肯定会引起教官的注意,如果想要避免那孩子被发现的话,只能先把她藏在降谷零那儿,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把她塞进了降谷零的领口,然后自己转头去应付鬼冢教官的问话。 降谷零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也是立刻理解了班长是什么意思,只是感受着衣下别样的触感,一面紧紧用手禁锢着衣服下挣扎的那一小团儿,他的心情一时间格外复杂。 其实最开始,降谷零是并没想过要和这小家伙扯上关系的。 在走廊里见到那家伙的时候,降谷零觉得她应该和那些在校园里肆意横行的家伙没什么区别,所以让舍监帮忙抓走赶出去也就算了。那些在校园里流浪的家伙多多少少都有点野性,早就过惯了自由散漫的生活,根本不需要人类自作多情地跳出来以照顾之名束缚。 “但是她身上很干净,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直在外面流浪的孩子。”诸伏景光这样说过。 的确是这样。在外面流浪的野猫就算再怎么爱干净,身上也多少有些脏兮兮的,更重要的是,那些野猫可不会有她那样纯粹又澄澈的眼神—— 像是秋日几乎透明的天空一样。 她身上没有一丁点被困苦的生活磋磨出的戒备与恶意,有的只是不掺任何杂质的天真和好奇。 她很特别,特别到即使隔着老远都能被一眼认出来。 如果不是被照顾得很好的话,是不会拥有这种眼神的吧?在赛道上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降谷零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这样可爱的孩子的确应该被好好照顾,他实在无法想象她在灰尘遍地的角落里流浪的模样。她和那些野猫或者流浪猫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难怪Hiro那家伙会忍不住想要保护那孩子,他也一定看到了吧,那孩子眼底闪烁的光。 ——那是他在成长过程当中,过早失去的一簇光。 先前因为晃神而错失了先机的松田阵平也终于冲过了终点线,他原本还想和降谷零呛上两句,可看着降谷零怀里多出来那个小东西,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鬼冢教官吹响了哨子,今天的体能训练总算彻底结束,聚集在训练场的几位在教官的许可下原地解散。 “Zero,你还好吗?”终于赶到的诸伏景光一脸担心地看了看降谷零,又看了看他胸口明显不太自然的起伏。 眼下的训练场人多眼杂,虽然他很担心自家幼驯染还有他怀里那个小家伙的状况,可此刻却也没办法把那孩子光明正大地放出来,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勾住了幼驯染的肩,姑且用他自己的身躯稍微替人挡一下四下投来的探寻的视线。 “嘛……姑且还可以坚持一下。”降谷零的身体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颤抖,他有些勉强地扯起嘴角,似乎是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走吧,先回宿舍。” 降谷零当然不会反对,只是还不等他迈开步子,一直在一边沉着一张脸的松田阵平便一脸别扭地凑到了他的另一边。降谷零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两人的视线隔空才擦了个边儿,松田阵平便跳着脚地把目光挪向了别处:“不是说要回宿舍吗?我也一起。” 降谷零便也立刻会意,这位口是心非的傲娇君现在正和他的幼驯染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结果毫无意外地收获了又一枚来自松田的眼刀:“你小子笑什么笑!就算今天你赢了一次也别得意,我下次可不会输!” 一面说着,松田的视线却是止不住地往降谷零的胸口飘。 “是、是。”降谷零抿了抿嘴唇,唇边的弧度却是又深了几分。虽然有些许不愉快,不过警校的大家其实也都还挺可爱的嘛。 “哦呀,既然都回宿舍的话也带上我吧。”萩原研二从背后抄过来,顺手搭住了松田的肩膀,把自己的脑袋挤到了松田和降谷的中间,视线也自然而然地垂向了某处。 “喂!你们几个,别把我当空气啊!”先前还在和鬼冢教官说话的伊达航没过多久也疾步跟了上来。 五个人欢声笑语(?)地出了训练场,惹得路过的外人不由侧目——看看人家小队的凝聚力,这才开始训练第一天吧,就好得和相处了多年的好兄弟似的,当真是羡煞旁人。 当然,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姑且还算镇定,实际上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透了。 从训练场到宿舍的路程并不算远,但即便如此,这一路走下来,降谷零也有几次险些破功。所幸有几位同学在旁边帮衬,才没在其他同学面前留下太奇怪的印象。大概。 ——天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小家伙显然对突然被抓这件事情相当不满意,是而打从她被丢进降谷零衣领那一刻开始,就开始了剧烈挣扎,甚至在他的身前胡乱撕咬,还间或发出不满的低吼与嚎叫。 降谷零也知道她难受,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其他别的办法,眼下正是饭点儿,在校园里来回走动的人可不少,是而他也没办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藏在怀里的小家伙放出来,只能一面用单手抓住她的四只小爪子,一面隔着衣料试着安抚她的情绪。 不知是他的安抚起了效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过了一阵子之后,那孩子的挣扎竟然真的一点一点地弱了下来,到最后几乎可以说是一动不动,只剩下软绵绵的毛发伴着他行走的节奏在胸口的皮肤轻轻扫过。 不动了?虽然闹腾的小家伙突然安静下来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但降谷零的心里还是不免产生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他悄悄用手在小家伙的身上戳了两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运动之后身体的灼热和行走时带着规律的颤动也让他一时间有点分辨不清她的体温和呼吸。 降谷零没来由地有点慌了神——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不是刚刚还很有活力吗? 该不会是被闷得太久出了什么问题吧?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控制力量了,但那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万一真出了什么状况……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同行的人倒也没觉得奇怪,毕竟此刻大家都挺想早一秒结束这场漫长的偷/渡的,只有诸伏景光一脸关切地问了一句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降谷零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脚下的步子却是更快了几分。 ——终于,他顺利推开了自己宿舍的大门。 他甚至来不及去回身招待跟着走进屋的几个同学,进了房间之后,他便径自解开了领扣,把在怀里闷了足有十几分钟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小家伙奶油色的毛早就乱成了一团,原本浅奶油色的毛发被汗渍染得深深浅浅,甚至还结成了一缕一缕的,看着好不狼狈。 她的眼睛紧闭着,身体和四肢也软软地垂着,只有粉红色的小鼻翼和翻出来的小肚皮随着平和的节奏微微起伏着。大约是乍碰到了新鲜的空气,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她微微张开小嘴巴,轻轻地喷了一下,可这样的动静也没能唤回她的意识。 许是刚刚折腾狠了,她这会儿正睡得格外深沉。 望着安恬躺在自己掌心里的小家伙,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的降谷零表情却是一点点地变得柔和了起来。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啊,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得这么沉。” “是在做一个好梦吗?” 第14章 十四只猫猫 小猫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身下是柔软的白色枕头,软软的,恰能将她的身体整个陷进去。枕套上沾带着清浅的洗剂的香气,并不算浓郁,所以全然不会让她讨厌。小家伙在柔软的枕头里蹭了几下,才打着呵欠翻身爬起来,撅起尾巴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她晃了晃尚且有些迷糊的小脑袋,意识才终于一点一点地回了笼。 啊,对了,她先前是睡着了。 突如其来的倦意将她的精神体毫不客气地从身体当中抽离,于是她便被迫陷入了那一片无边无沿的混沌。与前一晚她见过的光怪陆离的幻梦境并不相同,这次她看见的只有混沌。 在那一片混沌当中,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人,或者说,一个声音,她和那个存在似乎交流了很久,但又好像也没有相处太久。她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她从那个存在的口中听说了很多关于幻梦境的事,关于怎么在那个地方控制自己的精神体的形状,怎么在施展法术,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家伙偶尔会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不太能理解,但对方给她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而且在一片混沌之中,她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索性就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 ——久到她差一点就忘了她在入睡之前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好家伙!这个钻到梦里陪聊的家伙该不会是那个混蛋黑皮找来的救兵吧!差一点就让他给糊弄过去了! 一想起那个让她饱受折磨的黑皮青年,小猫咪顿时就不困了,连一对圆圆的瞳孔也竖了起来。她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却并没有看到降谷零的身影—— 咦?说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诸伏景光的房间里? 小猫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不陌生,入目的是和前一天一般无二的精简干净的陈设,而此刻的她正站在被放在床边椅子上的猫窝里,调转视线便恰能看到在房间另一侧的书桌前伏案坐着的青年的背影。 诸伏景光似乎也听到了背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停下了手里的笔,稍稍侧过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便望进了小猫咪那一对亮晶晶的蓝色眼睛里。 暖色的灯映在那中间,浅浅地勾勒出了他模糊的影子,看得他有一瞬的怔愣,旋即唇边便挽起了温和的弧度。 “醒过来了呢,饿了吗?”诸伏景光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浅底的盘子和一小盒牛奶:“之前松田君听说我昨天给你喂了牛奶之后发了好大火,责问我为什么要给你喂这个,我才知道,原来猫不能喝牛奶啊——还好昨天并没有喝太多,所以没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还真是得救了啊。” “嘛,不过宿舍里物资毕竟有限,也没有能替代的东西,松田君也说了,如果无论如何都只能用牛奶的话,那最好稍微稀释一下,似乎是这样比较容易消化来着。唔,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青年絮絮说着,在盘子底里倒了牛奶,又仔细地兑进了些许温水,调和均匀后,才推到小家伙的面前。 诱人的香气在鼻子前晕开,小猫咪不争气地舔了舔自己的舌头,侧过头便对上了诸伏景光趴在旁边带着温然笑意的脸孔。他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小家伙,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 “想要照顾好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不过我也会努力的。所以接下来真的要请多指教了哦——” 他轻轻地开口,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调吐出了两个陌生的音节:“Nani。” “喵?”小猫咪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对最后那两个音节有些不解。她记得在这些人类的语言里,这个音节似乎是代表“什么”的意思,可这个人类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个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还是说,他在向她询问着什么? 一头雾水的小猫咪张开嘴巴,软软地“喵”了一声,想要借此来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困惑,而回应她的却是诸伏景光温然的笑意: “看来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呀。小Nani——” ??? 小猫咪的脑袋里全是问号。名字?什么名字?咦——等一下? 那个人类的意思难道是……那两个奇异的、她无法理解的音节其实是她的名字? 她……有名字了?! 是的,就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五个饲养员恍然意识到,既然打算暂时性地收留这家伙,总是“那家伙”“那家伙”地叫着肯定是不行的,他们无论如何也该给这个小家伙取个名字才行。 但取名实在是个技术活,在场的五个人在这方面都没有任何经验。 在否决了诸如“太郎”“喵子”以及“毛绒绒”和“小甜心”这种一看就很不像样的候补选项之后,松田阵平最先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真是的,一直都在重复着‘叫什么’‘叫什么’这样的问题,我看不如就直接叫‘什么’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难听。” 说老实话,“什么”这个名字听上去一点也不比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好到哪里去,可始作俑者的松田阵平却丝毫没有这方面地自觉,反而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一脸很满意地自说自话道:“怎么样,这主意很天才吧?而且虽然读音是‘Nani’,但写法是可以替换的吧,比如——” 松田阵平顺手从桌边抽出了一张白纸,得意洋洋地在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奈何】。 “看,这样就像样多了吧?” “‘Nani’汉字的写法倒是可以替换没有错……”一边的降谷零迟疑着开口:“但是‘奈何’两个字一般来说会读作‘Ikani’或者‘Ikan’吧……我记得在和歌里是这样……” “就显得你有文化是吗?”松田阵平见开口的是降谷零,当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和歌这种东西国中时代谁都有学过好吧,那种读法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奈何的奈有‘Na’的读音,何的读法又刚好是‘Nani’,把前面的音拖长,连读成‘Na—Ni’有什么问题吗?” 降谷零耸了耸肩,没再搭话,只给出了一个“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松田阵平顿时想发作,却被萩原研二打着圆场安抚了下来,伊达航也跟着表态:“这个名字顺口又好记,而且比太郎或者旺财强多了。” 于是小家伙的名字便这样在半开玩笑的气氛下决定了下来。 奈何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不过拥有名字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让她觉得有趣了。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好像都是有“名字”这种东西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所以有了名字之后才能好好地区分开彼此。不止是人,还有人饲养的宠物,甚至人经常使用的工具也会被赋予“名字”。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和人类这种社会化程度很高的文明生物打过交道,所以当然也不需要“名字”这种用于区分不同个体的东西。 但现在,她彻彻底底地走进了几个人类的生活,所以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那是这个世界对她的定义,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 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化作两个好听的音节,一遍又一遍地唱响。而在声音褪却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小猫咪欢快地抖了抖耳尖儿,大概是因为新鲜的体验格外能刺激人的神经,此刻的她兴奋得连身板都挺得比平时更直。她欢快凑到那只装着牛奶的浅浅的碟子,用爪子小心扒着边沿,把脑袋探进去,小口小口地舔着里面味道比前一天寡淡的液体——即使味道打了许多折扣,小猫咪也依然非常开心。 因为今天的猫猫和昨天的猫猫已经不一样了,今天的猫猫有了自己的名字! 吃饱喝足之后,小猫咪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扬起小脑袋去找那个第一个叫出她名字的人类。 诸伏景光此时已经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用手握着一支长条状的,似乎应该被叫做“笔”的东西,往铺在桌面上的白纸上勾画着什么东西。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长长的笔杆一晃一晃,好玩得紧。 身为小猫咪的奈何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当即顺着椅背跳上了诸伏景光的桌子,飞身朝着那支晃动的笔杆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 台灯的光线将小家伙的影子拉得老长,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探出来的后爪的指甲瞬间在纸面上勾出几许皱褶。爪子上沾着的奶渍将才写好的工整墨迹晕染得不像样子。 诸伏景光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笔啃得起劲儿的小家伙,又看了看自己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报告,幽幽叹了口气。 夜,还很漫长。 第15章 十五只猫猫 诸伏景光完全没有想到,区区一份报告居然会让他挑灯夜战到深夜两点。 当然,夜战的内容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报告本身,而是某个好奇心过了头的家伙—— 不,就算这么说,诸伏景光也完全没有责备这家伙的意思。事实上,他本人完全说不出他写报告熬到那么晚完全是因为小奈何的错之类的话。 真的不是她的错。 猫本来就是喜欢在夜间活跃的生物,而在先前睡饱了的小家伙精力会格外旺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着站在稿纸上和他手里的笔搏斗得正欢的小家伙,诸伏景光一时有些无奈,可望着那孩子的眼神却依然柔和——嘛,反正那份报告也还没写上几个字呢,就算重新写一遍也费不了多大工夫。 反而是眼前这个活力满满的小家伙,看着那对漂亮的蓝眼睛里染着的专注的眼神,诸伏景光便什么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也只是贪玩了一点而已,又能有什么恶意呢。 诸伏景光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笔,陪那个小家伙做起了“餐后运动”。 大约察觉了诸伏景光这是打算专程陪她玩儿,小家伙顿时也兴奋了起来。抖擞起精神,十分卖力地追起了青年的手指和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毛绒绒的狗尾巴草。 一人一猫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等诸伏景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挂钟的指针已经绕着表盘转了足足两个圈儿。 坐回桌前的青年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的玩物丧志而感到汗颜——但,谁能拒绝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猫咪呢? 毕竟玩猫不比写报告好玩多了! 总而言之,由于某些诱/惑太强烈而某些人的意志尚且不够坚强,导致某位尚未入职的警察先生的睡眠时间惨遭压缩。 ——明天训练的时候又要没精神了。躺在松软的床铺上的时候,诸伏景光这样想着。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窗帘上,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了床边某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再次陷入酣睡的小家伙的轮廓。呼吸之间,小家伙的小嘴轻轻咂了两下,压在身下的尾巴尖儿也轻轻抖了抖,起伏的鼻翼间竟夹带着些许低声的哼鸣。 像是在说梦话似的。 “小猫咪也会做梦吗?”诸伏景光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将手背抵在自己的额前,轻轻闭上眼睛:“你又在做一个怎样的梦呢?” 诸伏景光很少会做梦。 他也很庆幸自己是这样的体质。这倒并不是因为少梦的高质量睡眠可以让他的身体得到更好的休息和放松,而是因为,从那一天之后,只要他做梦的话,就只会循环看到同一个梦境。 ——那个植根于他记忆最深处的,挥之不去的可怖梦境。 梦境的前调尚且是温馨的。 屋里的灯光是温暖的橙黄色,晕染的那中间的人影温柔有模糊。系着围裙的女人在厨房间忙碌,时而回头,催促着桌边的男人帮忙端菜。 坐在桌边翻看着报纸的男人嘴里应着声,却不肯动地方,而是转头努努嘴,叫一边的小儿子去帮忙。 小儿子得令之后一溜烟地跑进厨房,兴冲冲地想要端起冒着热气的盘子,却被女人拦下。 女人佯作生气地嗔了句,骂男人居然指使一个小孩子。 小儿子却是挺直了胸膛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帮很多忙。” 明明身量只比灶台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女人听了之后也笑了,让儿子去帮忙摆碗筷,而男人则是一脸骄傲地放下了报纸,一面起身往厨房走,一面笑着说: “是啊,我们的景光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想要……能派上用场。 想要……给爸爸妈妈帮忙。 因为我……已经……是大人了。 小男孩的视线在那两个笑着的大人身上来回徘徊,他和他们一样笑着。 爸爸。妈妈。 不,或许他并不应该和他们一样是笑着的。 爸爸。妈妈。 他们是笑着的,他们笑着拍拍男孩的脑袋,看着他三两步跑到桌前,认认真真地把餐具摆放整齐,然后邀功似的回头看向两个大人。 他们是笑着的,男人把小儿子抱到了座位上,女人仔细地替他剃掉了菜里的鱼刺——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了。 暖黄的灯光,温馨的厨房和餐厅,还有两张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发模糊的面孔。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扭曲变形,黑暗,黑暗,黑暗,吞没那个小小的,无助的身影的,是无边无际的,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小小的男孩被闭锁在了小小的柜橱里,周围只有撕扯着他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摆在他眼前的,是一道窄窄的缝隙。 冰冷的灯光透过那道缝隙照在他的眼睛当中。 浓重而黏腻的血腥味透过那道缝隙挤入了他的鼻腔。 利刃刺破身体的声音,桌子和椅子翻倒的声音,男人和女人惨叫的声音,还有杯盘碗筷落了一地的声音——那些声音不受控制地挤入了他的耳朵。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或者说什么也不想闻见,什么也不想听见。 仿佛被封印在了乌黑的液体当中,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侵蚀他身体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窒息感。 父亲倒下了,母亲倒下了。 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他又一次,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仿佛杯子一样形状的古怪纹身。 是那个人,那个人就是杀死了父亲和母亲的凶手。 他没有救下父亲,他没有救下母亲,他什么都没能做,他什么都没法做。 不,不是什么都没法做,他还可以替父母报仇,他还可以将那个恶人绳之以法。 至少要看清那个人的样子,至少要想起那是谁—— 蜷曲的孩子颤抖着向外张望,本能的恐惧与沉淀了十数年的愿望交织在一起,他不受控制地将脑袋向前伸了伸,又伸了伸。 ——“吱呀”。 细微的声响却像是在他的神经之上骤然炸响的惊雷。他忙收回自己的视线,瑟缩着回到了黑暗的柜橱深处。 但,触及柜门的声音转瞬即逝,接着,房间陷入了无边的寂静。太安静了,安静到没有一丁点的动静,连先前的那一点悉悉索索的响动也没有,安静到,就好像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一般。 走了吗?还是说……发生了别的什么? 男孩大着胆子,又将自己的视线凑到了那条窄窄的缝隙,下一个瞬间—— 整个柜门骤然被拉开,利刃的寒芒在眼前闪过,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刀尖上沾染的血珠。 神经骤然绷断,那一个瞬间,男孩几乎要尖叫出声。 诸伏景光总会在这样的时刻醒来,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醒来。 因为下一个瞬间,那个持刀的黑影倏然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接着,从那道影子的背后忽然探出了一颗生着漂亮浅奶油色长发的脑袋。她将视线落在了蜷缩着的小男孩的身上,接着脸上露出了兴奋又鲜活的笑意,在她咧开嘴巴的时候,一对尖尖的虎牙若隐若现。 她说:“我找到你啦。” 黑影骤然支离破碎,化作斑白的光点汇入梦境的尘埃,冷调的灯光似乎也一点点地偏转成了温暖的橘色,一寸一寸地在柜橱的黑暗中蔓延,终于攀上了那副瑟瑟发抖的小小躯体。 门口的少女用一手撑着男孩此刻正趴伏的柜子隔板,将另一只手伸向了他。 几乎石化的少年不敢置信地抬头,便望进了那一对漂亮的,海蓝色的眼眸。在橘色灯光的映照下,温暖而明亮得不可思议,像是一双浅浅的眼睛里,竟能装下整条星河一般。 见男孩没有回应,她索性整个人都爬进了窄窄的柜橱里。男孩本能地想躲,可在狭窄的柜橱里却也根本没处可躲,只能任由少女带着奶香味的身体一点点地逼近。 “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她的声音清甜,像是春日山间最清冽的泉水。 男孩依然没有回应,只是如同一尊石雕一般地定定看着她。 她笑了,轻声嘀咕了句:“真是没办法啊。” 下一秒,她忽然张开了手,将男孩小小的身躯整个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胸腔的鼓动,包裹着身体的温度,还有她蹭过他脸颊的发丝的柔软触感。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这根本就不是梦境一样。 男孩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是……” “……谁?” 大约是因为面孔被她的肩胛遮了大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少女稍稍歪了下脑袋,于是她的笑便带着温热的吐息吹过他的耳畔,自言自语似的,她问了句:“这个应该是……在问名字的意思吧?” 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仿佛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笑容似乎比方才还要灿烂。 她说:“我的名字是██。” “什么?”男孩听不见那两个音节,于是又追问了一句。 “没错,这就是我的名字啦。”少女的声音却是欢快,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男孩的困惑:“然后我知道哦,你的名字是诸伏景光。虽然你大概不会记得梦境里发生了什么,不过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人,作为交换,我第一次向人介绍自己名字的体验也交给你了哦。这样我们就扯平啦。” “扯平?”小小的诸伏景光愈发茫然。 他不认识眼前的人,他的记忆当中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出现。但,或许是因为她拯救了差点被杀死的他,或许是她的怀抱格外温暖,他觉得,眼前的少女带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他依偎在她的怀里,于是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变得遥远,只有彼此的体温是清晰的。 在偌大的世界里,他只能感受到她一个人的存在。 她的手指轻轻穿插过他的发间,她轻声在他耳畔呢喃。她问他发生了什么,她问他在害怕什么,她问他想要什么。 她笑着拥抱着他,和他说着话,仿佛要这样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可下一秒,她忽然有了动作,于是脆弱的平静被瞬间打破,他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那个场景。他们仍在壁橱里,而此刻的她,正这么抱着他,从柜橱向外面那个房间跳去。 ——不要! 那一个瞬间,本能的反应冲进了男孩的脑海。他不要离开这个狭小而安心的空间,不要去面对外面的悲惨的一切—— 不要,不要,不要! 可他来不及挣扎,甚至来不及把一句拒绝的话喊出口。那个瞬间,男孩只来得及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身形稳稳落在了地上,接着,他的双脚也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想要挣扎,挣扎着在这一刻醒来,醒过来,醒过来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些…… 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鼻尖扫过了什么味道。 异样的感觉让诸伏景光的心在一瞬间悬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他在……哪儿? 耳边传来的是似乎在翻炒什么的声响,鼻尖扫过的是让人食指大动的菜香。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菜马上就好了哦,景光过来帮忙端一下。” 是母亲的声音。 “我也来帮忙,今天难得有客人,我这个主人可不能偷懒啊。” 是父亲的声音。 好怀念的声音,好怀念的味道。 “去,你笨手笨脚的,当心打破盘子。” “我这还没老呢,你就开始嫌弃上我了啊?” “好好好,不嫌弃,你去把碗筷摆上吧。景光,过来端菜。” “……景光?”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如果能有这样的生活就好了啊。如果没有那一天的话,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如果,如果,如果…… 不,不是如果。 他想要拥有的一切,他曾经失去的,无法触及的美好的一切,此刻不就在这里吗。 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个晚上,白发的少女宛如神明一样地降临,化解掉了一场无解的灾厄,于是一切都在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生。 所有他想要的一切,就在他的身边,就在他的眼前,只要他睁开眼睛,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 青年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有些刺目的晨光。 第16章 十六只猫猫 幻梦境是一个很自由的地方,可以凭借自己的潜意识变化成任何想要的形状,也可以通过潜意识的呼唤与寻觅,去到任何一个特定的个体所做的“梦”。 这是奈何在梦与现实的狭间听那个奇怪的家伙提起的事情,而在重新进入梦境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听到的这些新奇做法付诸实践。 顶着少女的样貌,奈何轻而易举地便通过呼唤的方式连接到了某人的梦境——那是一个和她先前生活的地方并不太一样的小房间,屋子里面一片乱七八糟,像是明显被人翻动过的,里面有三个看起来是人类的家伙,但那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诸伏景光。 怎么回事?难道连接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吗? 悬浮在半空的奈何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注视着屋里的三个人。 一般来说,人类的梦境空间并不会太过宽阔,而梦境的主人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当中,虽然形态会有变化,但只要是精神体具现化出来的东西,她应该都能分辨得出来。可是这些家伙—— 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地板上,还有一个人软绵绵地挂在椅子上,他们的身下似乎都有大滩暗红色的液体。好像是血? 而剩下的一个人,他的手里拿着刀,正在屋里翻找着什么。 这三个影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模糊,特别是拿着刀的那一个,面部几乎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完全遮挡了,显然他们都不是梦境的主人,只是梦境主人臆想出来的形象。 所以梦的主人,他现在在哪儿呢? 答案很快便被揭晓了,当壁橱里发出轻微响动的时候,奈何注意到,那个持刀的家伙整个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家伙的动向,便看他轻手轻脚地凑到了声音的来源,然后在某一个瞬间骤然拉开了紧闭的柜门—— 找到了。 那个蜷缩在柜子里的小小的男孩。 圆圆的小脸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却已经有了几分他长大之后的神韵,只是此时此刻,那对好看的猫眼当中却是写满了惊恐,瑟缩的瞳孔和他的身体一起无规则地颤抖着。 漂浮着的少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虽然也想过有的人的确会在自己的梦境当中改变自己的形态,但她着实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这里的确是诸伏景光的梦境,而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还是幼崽模样的诸伏景光。 好可爱。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身体在发抖呢? 是在害怕吗?即使在梦境当中,即使他自己就是梦境的主人,却还是会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到如此的程度吗? 诚然,梦境的主人并不一定能够控制梦境的一切,前一个晚上,她也曾经看到过被梦境当中一些调皮的存在折腾得不像样子的可怜人类。 但眼前的状况却又不一样,因为这场梦境并没有其他人干预,所以那个男孩,那个梦境的主人全部的恐惧都来自于梦境本身。 或者说,拼凑成这场梦境的,他的记忆本身。 奈何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不如说,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既然这里是梦境的世界,她自然不用拘泥于规则。于是她终于还是闯入了梦境的场景,将挡在柜门前的碍眼人影直接化解掉,然后自己凑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孩身边。 ——她想要直接找这个孩子问个究竟。 不过惊恐中的男孩只是自顾自地缩成一团,根本不像是可以回应她的样子。这让奈何稍微有一点困扰。 仔细思索间,她想起之前诸伏景光觉得她在因为雷声而感到害怕的时候,有特地将她抱起来温声安抚,她想,这应该就是人类在面对“害怕着”的个体时应该有的反应。说不定这样做会有什么效果呢。 这样想着,少女便也跟着钻进了那个小小的柜橱,把那副颤抖着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像是在验证她的猜想一般,男孩的颤抖竟然真的一点一点地停了下来,只是尚且透着稚气的暗哑嗓音当中仍带着惊惶与哽咽。 她问:你在害怕吗? 她问:发生了什么? 她问:你想要什么? 他说得并不详尽也并不清晰,但奈何还是从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声音当中拼凑出了一点真实。 他说:爸爸和妈妈都被人杀死了。 他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死亡是生命必然走向的结束,它意味着个体的消失,意味着死去的个体不会再参与未来的时光。意味着他的故事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所以呢?所以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惊恐?为什么会害怕?所以为什么发生的那些事情会牵弄出这些复杂的情绪呢? 奈何明白,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人类的寿命极其短暂,人类的身体总会轻而易举地消亡,就像外面已经没了气息的两个人一样。 奈何明白,人类是靠一代一代繁衍交替才得意延续下去的种族,而人类会将繁衍的关系定义成为家族,就像那两个人和诸伏景光之间的关系一样。 可是在看到了这样的梦境之后,奈何才第一次知道,死亡这种对于人类来说理所当然存在的事情会让人感到恐惧,她第一次知道,人类会因为有亲缘关系的人的逝去而感到痛苦。 她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她拥有漫长的、无尽的生命,而她的生命没有终点,她永远都不必面临死亡,而她的认知里从来都没有过家人的存在,所以她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经历那种痛苦的可能性。 她无法体会,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那副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的某种巨大感情吞没,于是她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属于她的痛苦。 那是属于梦境主人的痛苦,那是诸伏景光的痛苦。 而那份痛苦并不仅只是源自梦境,而是来自拼凑出了这个梦境的,那个青年的灵魂。 人类的世界并不总是那样单纯的,人类的情绪也并不总是欢愉的。 而那些痛苦的、沉重的情绪就像是梗在心口的石头一样,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让人几乎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他一直都是背负着这样的痛苦过活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痛苦的来源仿佛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怎么才能将这份撕心裂肺的痛苦消除掉。 连奈何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说,她甚至都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总之,她不希望那个人会痛苦,不希望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染上阴霾,她希望他永远都是那副温柔的、擅长照顾人的、带着笑的样子。 所以她擅自改动了他的梦境,对照着写在他眼底深处的潜意识当中的渴望,将困囿着他的黑暗变成了旖旎的色彩。 梦境是现实的延续,大多数人在醒来的时候都不会记得梦境当中的细节,但他们总能在脑海当中捕捉到些许记忆的残片—— 于是,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那些投射在残片上的色彩也会反馈在他们的真实情绪上吧。 所以这样做的话,也会让醒来的他稍微开心一点吧? 小奈何悠悠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于是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青年尚未醒来的睡颜。 他的表情和缓而安恬,甚至唇边也带着惯常的弧度。透过窗帘的阳光洒在那张漂亮的面孔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煞是好看。 见到这副景象,小家伙的尾巴在空中虚虚晃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拖长身体伸了一个懒腰。她从窝里跳了下来,精准无比地落到了青年的枕边,用小脑袋在他的侧脸上轻轻蹭着。 温热的气息吹过耳尖,带着浓浓鼻音的说话声也伴着喉结的上下滑动而飘了过来。 那是青年在这个崭新的日子里满带着笑意说出的第一句话,他说: “早上好——” 第17章 十七只猫猫 这个早上的确非常不错,至少在奈何看来,这应该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度过的最完美的一个早上了。 虽然她其实只在这里过了两个早上而已。 窗帘拉开之后,原本尚且有些朦胧的阳光便再无顾忌地铺洒在了小家伙毛绒绒的身上,将压在小爪子 诸伏景光即使在初醒的时候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全然不像某位卷毛一样态度激烈。 他伸出手,在某个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的小脑袋上轻轻抚过,感受着柔软的毛发在指尖扫过的温柔触感,直到小家伙用后腿撑着身体站起来,用两只前爪去抓他的手,他才一脸满足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翻身坐了起来。 前一晚梦境的余韵尚且萦绕在青年的脑海当中,尽管此刻留存在脑内的只有些不完整的残片断章,可那种已经许多年未曾在梦境当中出现过的温柔又美好的感觉却格外清晰。 不,最初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梦。应该说,梦境最初的颜色与他一直以来不停重复的那场噩梦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某一个瞬间,好像有什么【存在】突然降临到了他的面前,像是骤然降临的天神一样,将包裹他的黑暗撕裂,于是他看到了,看到了来自【那个存在】身上的,漏进黑暗的光。 过分明亮也过分温柔的光铺满了梦境,模糊了那道靠近着他的身影。 奶油色的头发,尖尖的虎牙,朦胧之中,好像只有一对海蓝色的眼睛尤为清晰—— 海蓝色? 诸伏景光看着那个正仰着小脑袋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小家伙,对上了那双仿佛与梦境当中一般无二的海蓝色的漂亮眼睛,愕然了一瞬,然后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他一向不相信什么传奇与神怪,也并不会放任自己进行什么无端的联想。 是因为日有所见与所思,所以在夜里才会梦到类似的场景吧。他这样说服着自己。 “不过……还真是得救了啊。”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诸伏景光小声嘀咕了一句。 此时此刻,一只蹲在水池边上的小猫咪抖了抖耳尖儿,好奇地伸出小爪子,对着从水龙头里流淌出来的透明的水柱猛地拍了过去—— 然后她“咕噜噜”地螺旋抖毛,把喷洒在自己毛发上的水珠一并抖落到了某位正在刷牙的青年的半湿的白衬衫上。 看着濡湿的布料与名。 仿佛有诸伏景光参与的时光都会显得格外和缓,以至于连记忆当中格外紧张的晨间时光也被拉长到几乎可以称之为悠闲的程度。 洗漱过后,青年有条不紊地换下了被水沾湿的衣裳,又折身去整理了一下床铺,不消片刻,一切便已经被他收拾妥当,他甚至还有空闲好整以暇地拿出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圆球逗着某个兴趣盎然的小家伙玩耍,一面用着温柔又和缓的声音嘀咕着什么。 ——和直到打了集合铃才兵荒马乱地往门口跑的某人全然不一样。 唉,人与人的差距有的时候可能比人和猫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呢。 这样的感慨在奈何的内心里转瞬即逝,不过很显然,现在并不是感慨这种东西的时候。 因为此刻的她正在对那颗在逃的小球穷追猛打,救命,道理她都懂,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小球滚得那么快! 小猫咪恶喵扑食一样地朝着滚动中的小球飞去,好容易用爪子尖儿已经碰到了那颗圆滚滚的东西,可下一秒,它却又以更快的速度“咕噜噜”地滚远。 猫猫哪里肯服,当即想再追,可就在这个时候,小球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似的,向前滚的动作却是猛地停下——原来是拴在它一端的绳子倒了头。 在绳子的作用下,小球在地面上弹动了两下,接着改了方向,惹得小家伙好奇地伸爪子去扒拉,于是那球儿瞬间改了轨迹,朝另一边滚去。 奈何顿时来了兴趣,忙又去朝着那小球追扑,不过相较之前的狼狈,她这次的动作就多出了些许从容。 ——反正那小球早晚是要被绳子拉扯住的,那么抓住小球本身就不再是她的目的了,她要做到的是在小球运行到极限之前把东西抓住! 不知什么时候抽身从“战场”退出来的诸伏景光轻轻弯着唇,在旁看着小家伙的和一条绳子和一个小球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完美地演绎着“自己溜自己”,一时间也终于安下心来。 “这个样子应该就没问题了吧。”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也很想留下来和这个小家伙继续玩耍,但此刻的他毕竟是警察学校的学生,日常的课业当然不能耽误。就像前一天讨论的时候降谷零提出来的那样——他们五个人没法时时刻刻地陪在小奈何的身边。 让我们把时间向前回拨十二个小时。 “萩那家伙,不是说把那只笨猫锁在房间里了吗?所以它到底怎么才会跑到训练场去啊!”讨论中的松田阵平的表情明显有些不爽,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还在记恨着那家伙白天弄乱他房间时的场景,还是在吃味那小家伙此刻正在别人怀里酣睡,全然像是忘了他这个人一样。 可有些人,语气听起来很硬,视线却总是不争气地往某个方向乱飘。 被点名的萩原研二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显然没有揭穿的打算,只是挠了挠头:“嘛……的确有点不可思议。我确实有好好地把她放在房间里,应该也没记得把门关上才对。” “不过前一天也是,诸伏君也说过吧,它是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既然这样,那它肯定有什么出入这个房间的方法?” “如果照这么说的话,我们想要把她留在房间里照顾的前提就根本没办法达成啊。”降谷零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插话道:“我们白天还要训练,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时时刻刻留在房间里。既然她有什么可以随时离开房间的方法,那想要一厢情愿地把她养在房间里反而显得不现实了。” “Zero说得也有道理……”诸伏景光看着那个睡熟的小家伙,声音透着不确定,良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接着道:“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她会出现在训练场并不是偶然?” “不管怎么说,校园那么大,而且学校里参加训练的学生也不少,但她却特地跑去了校场,还专门在那个时候蹲在了终点。简直就好像是——” “——特地跑过去找我们的一样。” 说到这里,诸伏景光稍微顿了顿:“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说不定,但我觉得,她好像对我们格外亲近。松田君也提到过吧,猫是喜欢在夜间活动的生物,事实上,夜里我们虽然在房间,却也需要休息,并不能做到时时刻刻地照看她,可她也没有选择在那个时间离开。” “所以我在想……白天的时候,她是不是因为觉得无聊了,所以才会特意跑出来寻找我们。” 诸伏景光的话让在场的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诚然他说得也算有理有据,但他自己也说,这可能有一点一厢情愿的因素在里面——毕竟奈何是才和他们邂逅了不过二十四小时的野猫,而不是被他们驯/养到只会围着他们打转的狗,说是因为无聊才偷跑到外面倒是有可能,可特地跑到他们面前找他们,这听起来实在有点天方夜谭了。 虽然这件事情的确发生在了他们眼前。 最后还是松田阵平先开了口:“你说这家伙会跑出去是因为觉得无聊啊?那我倒是可以做一些让它可以自己和自己玩的道具。对了,如果要是需要把排气口一类的地方堵上的话,我这里还有铁丝网。” “喂喂,小阵平你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啊!”看着自家幼驯染几乎变身多啦阵平,萩原研二忍不住在一边吐槽。 “啰嗦。反正这些东西都派上用场了。”松田阵平斜了他一眼。 “这样说的话,给那孩子的活动空间或许也可以拓展一下?”降谷零若有所思地看着阳台方向的透明拉门:“反正我们几个的宿舍都是连通的,外面的防鸦网也算牢固,凭这孩子的体形应该也不会有掉下去的风险。” “防火隔板下的空隙应该刚好够她通过,只要把通往其他宿舍的空隙还有下水口做好遮挡,然后在房间里留好门,那么她就可以随时去到自己想去的房间了。” “嘛,领地拓宽之后,说不定也就不会那么容易无聊了吧——” 为了给小家伙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警校的几位前一天晚上都没少忙活。 而聪明的小奈何没过多久也发现了自己可以巡视的领地从一间宿舍拓展成了五间——而且每一间都藏了不少新花样。拴着绳子的小球,被吊在半空的逗猫棒,随处可见的猫抓板,甚至松田阵平的房间里还多出了一个高低错落有致的猫爬架。 小奈何歪歪脑袋,想起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听到的早晨起来之后出门之前的诸伏景光絮絮说的话,那些话的中心思想大概就是: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他们给她准备了好玩的,会尽量让她白天不那么无聊,在他们回来之前不要出门,不然他们回来看不到她会担心。 当然她能通过的通风口和水道都已经被堵住了,她大概也出不去。 猫猫:你这就是在小看我了。只有笨蛋猫咪才会钻脏兮兮的通风口和水道呢,我们聪明强大的猫猫都是走门哒! 第18章 十八只猫猫 不管是人类也好,猫猫也好,做事总有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在,这一天的小奈何出门出得格外顺畅。 当然,她也并不是没听见诸伏景光说如果回房间看不到她会担心之类的话,不过她的理解显然和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存在些许偏差—— 诸伏:外面很危险,所以小猫咪不应该独自出门。 奈何:人类发现她单独出门会担心,所以不要让人类发现。 关于人类所说的危险之类的东西,奈何觉得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在怕的,她本来就是穿梭于不同时空之间的流浪者,就算不擅长做预判和风险评估,她丰富的随机应变能力也足够应付各类突发状况,更不用说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能够真正伤害到她,至多不过是让她现在使用的这副身体吃一点苦头罢了,呃,虽然这种情况也挺讨厌的啦,不过好像也并没有到值得人去严防死守的程度。 总而言之,奈何觉得自己会出门简直和人类会呼吸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人类给她搭建的乐园也还不错,对她的吸引力也全然及不上外面的花花世界。 不过嘛,既然人类已经明确表示了如果看到她外出时的样子就会产生“担心”这种不算太好的情绪,那作为通情达理的小猫咪,当然会选择迁就人类的想法啦。毕竟是她好不容易选定的定点观察对象,她会好好对待的! 轻车熟路地溜出宿舍楼的小猫咪这样想着。 训练中的五人组谁起先谁都没发现他们一起“照顾”着的小家伙擅自把活动空间从五间宿舍拓展成了整个警察学校的校园,而偌大的学校里,如果只是多出一只东走西逛的小流浪猫显然也全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于是小家伙理所当然地过上了白天出门散步,晚上偷偷钻回宿舍,随便在五间宿舍里选一个落脚点“宠幸”的美好生活。 根据猫猫的观察,这五个人生活最有规律的是诸伏景光,他的房间总是干干净净的,就算被弄乱了一点儿也很快就会被重新整理好。萩原研二的房间虽然并没有诸伏那么整洁,但在整理和恢复速度方面也不逞多让。 因为他们太会收拾了,奈何还特意和他们玩过两次破坏与整理的攻防战,最后得出了结论,两个人整理房间的速度可谓旗鼓相当,不过要论起来的话,还是诸伏景光更胜一筹。 得出这个结论绝对没有任何私心。小奈何拍着胸脯这样保证。 伊达航和降谷零的房间中规中矩,不过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在最边边,所以猫猫去他们房间的次数也最少。嗯,不过还是去过的,猫猫是公正客观的猫猫,才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刻意无视掉某人呢。 ——当然特意钻进房间偷偷把衣服和桌上的报告纸咬得乱七八糟这种事情是小猫咪的天性嘛,就算因为这种事情导致了某位警校第一隔三差五地就交不上作业也不能怪她吧。嗯,肯定不是她的错。 至于松田阵平的房间……说老实话,奈何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的房间,只能说能随随便便搭出五个猫咪乐园的家底真不是盖的,这屋里的东西真的多。但说房间乱吧,这个人隔三差五地还会收拾一下屋子,虽然收拾的行为极其敷衍,可至少在明面上看着还挺干净整洁的,但说他房间干净,就算奈何本身没什么类似良心的东西也还是会觉得良心很痛,毕竟,有时候她走进房间里时根本就找不到地方下脚。 每次进松田阵平的房间对于奈何来说就像是开盲盒一样的奇妙体验,她永远也猜不到自己走到他门口的时候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也正因如此,去拆松田阵平的盲盒这项活动几乎可以说是小奈何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喜爱程度甚至远超拴着线的小球和逗猫棒。 与松田最相熟的萩原研二曾提起过,说松田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以前他也曾经在拜访松田家里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不收拾房间,结果松田阵平却是理直气壮地回答:“反正知道东西放在哪里就好了啊,收不收拾很重要吗?” 萩原研二无法反驳而且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太多干涉松田阵平的生活,于是就由他去了,只是偶尔会在实在看不下眼的时候伸手帮忙收拾一下。 在奈何看来,虽然她时常无法理解人类的言行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对于人类的想法和做法,她一向持尊重的态度,并且偶尔也会变化成人形来模仿那些家伙的行为,来加强自己的体验。 所以在听说萩原研二经常会帮松田阵平打扫房间之后,奈何也把替松田打扫这件事当成了一项可供选择的日常活动。拜某人的凌乱房间所赐,原本对家务一窍不通的小奈何在长达一个月的努力锻炼之后,打扫的手法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虽然依然达不到萩原研二或者诸伏景光的水平,但至少不会像第一次整理松田房间那样怀疑人生了。 ——当然,房间打扫得多了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比如说,松田阵平有一回和萩原研二抱怨最近是不是打扫他房间打扫得太勤了。所幸俩人到了这个程度也没想起要对一下口供,也没计算具体打扫的次数,于是小猫咪浑水摸鱼的事情姑且没有暴露。 在那之后不久的某天晚上小猫咪在松田阵平房间里的猫爬架上抱着尾巴玩儿的时候,意外地听见萩原研二半是打趣半是审问地问松田阵平枕头上那根长长的像是女人的头发是从哪里沾来的,结果松田反问是不是萩原研二在哪里鬼混之后蹭到他这边的。 猫爬架上的小猫咪吓得缩了缩脖子,直到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完全没有往她的身上扯才总算安下心来,继续抖着耳尖玩起自己的尾巴,顺便深藏功与名。 除开晚上的人类观察之外,白天的世界探索也相当有意思。虽然受身体能力的限制,就算在外面逛荡一整天,小猫咪也着实跑不了太远,但即使在这一方校园里,也有不少新鲜有趣的东西。 高大的银杏树的叶子一天换一个颜色,在变成金黄之后,一阵风吹过,就会扑扑簌簌地落下许多,中间还会夹杂着一些黑糊糊的小球,奈何曾经好奇地咬开了一个,然后被里面散发出的强烈气味儿熏得晕乎了一整个下午。 学校里也有其他的野猫存在,不过那些真正的猫好像对她抱有一种警惕的敌意,她也曾经想靠近它们观察,可很多时候,她才靠近,那些家伙就夹着尾巴跑掉了。 唉,碳基生物的世界真的好难懂哦。 除了野猫之外,学校里还时常盘旋着不少黑糊糊的乌鸦,奈何曾经在一颗树的枝桠上看到那些家伙用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衣架打成的窝,硬梆梆的,就算里面铺了不少枯草也完全没有松田阵平给她搭的窝舒服。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养了一群人类的好处了。可惜这个校园里的其他小动物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件事情的美妙呢。小奈何这样想着。 在食堂楼背后堆放厨余垃圾的地方,小奈何曾经目睹过一场乌鸦与野猫之间展开的以争夺更多的食物资源为目的的激烈战斗,她亲眼看到了张开巨大翅膀的乌鸦从高空俯冲下来,用坚硬的喙对着野猫猛啄,而野猫方面也不甘示弱,用尖利的指甲和獠牙对着乌鸦进行疯狂的扑咬。 战况十分激烈,猫毛和乌鸦的黑羽四处乱飞,现场一度十分热闹。 这份热闹让小奈何也有些心痒难耐,她本也想凑过去搀和一下,结果才刚靠近,先前还很凶残的乌鸦却是扑棱着翅膀朝空中直直飞走,而那群也猫也头也不回地朝着黑暗的角落钻了去。 只留下一地狼藉。 奈何对空荡荡的垃圾场自然没什么兴趣,见热闹没了,也只好悻悻离开。 当然,这个校园里可以看到得最多的生物既不是野猫也不是乌鸦,而是迈着两条长腿走来走去的人类。 因为考虑到不想被她主要观察的那五个人发现惹他们担心,最开始的时候,奈何在校园里总会特意找没人的地方走,可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人类聚集的场所,如果想要完全避开人的话,可以去的地方简直屈指可数,这极大程度地拉低了她的探索质量。 为此,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小奈何可没少犯愁。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就是人类虽然是高度社会化的生物,但即使生活在同一片区域内,单一个体能认识的个体数量也极其有限,而且就算认识,那些个体也并不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反馈给其他同类。 就是说,即使都生活在这个校园里,她观察的那五个人也不是和所有其他人都认识,而且就算认识,那些人在和他们交谈的时候也大概率不会提及曾经见过一只野猫这件事。 在充分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奈何的胆子顿时就大了不少——她并不需要在日常的探索期间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只需要绕开那五个人就可以了。 于是小奈何也开始学着其他野猫的样子在校园里横行无忌起来,而校园里的大多数人类对待她的态度和对待其他野猫也没有什么不同。 呃,也不是完全不同。 那天奈何正躺在石板路上晒太阳,午后的阳光总是最好的,将石板炙烤得温热,在上面舒展四肢格外让人觉得舒服。她正躺得起劲儿,耳边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一阵交谈声,听声音是两个女警。 奈何眼皮也没撩一下,毕竟既然是女警,那肯定不会是她养着的那些人类,所以她自然也不需要躲开。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个女警在注意到她的时候居然会停下脚步,而其中一个还爆发出了一声惊呼:“啊啦!美咲你快看,那只猫好可爱哦!” 被叫做美咲的女警语气有点不耐烦:“不就是一只野猫嘛。” “但它看起来好像比其他野猫干净诶,而且毛色也很漂亮。” 听人这么说,奈何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讲道理,她是不想增加自己的观察样本来着,可那个人类在夸她好看诶! 细细的尾巴尖儿一扫一扫,小奈何看着那个朝自己的方向蹲下来的女性警察,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可就在她扬起视线的一瞬,整个身体便忍不住地僵住了,因为视线的尽头忽然闪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个正在靠近的人类正用一双带着疑惑的桃花眼仔细打量着她。 噫!萩原研二你怎么在这儿! 第19章 十九只猫猫 视线交触的一瞬,一人一猫双双陷入了沉默。 萩原研二的眼里出现了一瞬的愕然,而猫猫脸上的尴尬也不逞多让。 这个要慌,这个问题很大。 虽然奈何自诩有丰富的应付突发状况的经验,可和人类交往尚且日浅的她实在也想不出该怎么应付眼下这种想掩人耳目结果被正主抓了个正着的情况——说到底,她之所以想要避免眼下这样的情况,不过是因为知道人类看到她跑出来会不开心,可究竟如何不开心,不开心之后的后果又是怎样的,她全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也没办法预判该怎么剔除掉那些不好的。 从萩原研二那个眼神来看,他好像已经认出她了,就像她一眼就顺利地认出是他一样。所以眼下这个情况下想要糊弄过去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唉,如果要是能把时间往前拨个两三秒就好了。 尾巴在空气当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小家伙的脑内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却也只能想想。 操控时间本身就是一件耗力的工作,以她现在的力量,如果只是操控个别物体的时间倒还可以勉强做到,可操控物体的时间总需要有接触,眼下这个情况,就算她跑过去逆转了萩原研二身上的时间,对方还是会发觉她的存在,完全没有意义。至于操控整个世界的时间——这种事情对力量的消耗实在太大,用这副身体根本就做不到。 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猫咪提起小爪子,猛地调头,爪下抹油,拔腿便跑。 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反正隔着这么老远,那家伙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等他萩原研二再回宿舍想找她对质的时候,她早就先一步回去了,就算他有所怀疑,难道还能审问她一只小猫咪不成? 对,没错,只要不落在那家伙手里,主动权就还在她这儿。 小奈何脑子飞转,一时间也有了底气,甚至在逃跑之余还抽空用视线的余光往萩原研二的方向扫了过去——可这一瞥之下,却是让她的脚步忽的就慢了下来。 什么嘛。那家伙居然根本就没有追上来! 眼下的情况着实有点出乎她的预料了。她原以为这会是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所以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可万万没想到,她这边跑得欢畅,可满以为会努力追上来的人类那边却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那个高大又漂亮的桃花眼青年此时此刻正带着轻松的笑意,和先前议论她的两个女警聊着什么,而那两个陌生人类的心情显然也非常好,其中一个甚至还被他的话逗得笑弯了腰。 奈何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扭着脑袋看着那边三个人相谈甚欢的场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忽的就涌上了心头。 她扁了扁嘴巴。 这算是什么呢?是现实和预想不符带来的失落吗?还是说,因为那个人没有选择她而选择了别人,所以她从内心里觉得吃味? 好像也不是,她只是不太理解,不太理解事情为什么会朝这个方向展开。 如果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会追上来的话,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紧张呢?如果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的话,那她一瞬间逃窜的反应不就成了笑话吗? 是了,这才是她觉得不开心的缘由。 她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人类啊。 人类的世界远比她所住过的那个小屋子辽阔得多,人类要做的事情也比她所看到的要多得多,他们白天要去到她去不到的地方,做她看不到的事情,和她不认识的人说话。 这样下去的话,她好像永远也没办法完全了解一个人类啊? 想到这里,奈何忽然就开始觉得有点颓丧了。 青年的视线还会时不时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唇角噙着笑,只是还在和那两个人类女孩子说着话的青年唇角的笑意到底是给她的还是给别的什么人,奈何却是不知道了。 她也不想知道。 小奶猫重新调转了方向,远远地跑开,这一次,她头也没回一下。 她转过了高大教学楼的转角,穿过了银杏树排成的街道,最后来到了训练场边的草坪。那里种的不是银杏,而是并不算高大的樱树,岔开的枝桠纷繁复杂,倒是很适合攀爬。 小猫咪三两下便蹿上了树枝,于是许多原本只能仰视的风景,此刻就都被踩在她的脚下了。 樱树的叶子也已经变得斑驳,饶是小家伙的身体轻巧,走在枝桠上的时候还是会惹得树枝一阵颤动,于是便有簌簌的黄叶随着脱落。 四季更迭在这个世界是很平常的事情,可即使是这样的平常,在奈何的眼里也已经足够罕见了—— 她并非这个世界的存在,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可换一个角度想,她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大概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她是流浪者,她看过无数这样那样的世界,但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是世界的异类。 她是一个过客,是一个观光者。 她可以看着世界的运转,她可以看着那些主宰世界的生命体依照自己世界的法则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也从来都没有对这样的生活产生过类似不愉快的情绪。 那现在算是什么呢?现在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也是“观光”中的一部分不是吗?原本能对目睹的一切平静客观全盘接受的她,为什么现在会产生这种异样的情绪呢?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因为在这个世界当中存在的是人类这种过分特殊的生命体,所以她这次的旅途好像和之前的哪一次都不一样。 有什么模糊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于是她恍然意识到……打从她有了意识以来,她好像第一次产生了明确的愿望。 不再和以前一样,只要是没接触过的新鲜东西什么都可以,她想看到的,她想靠近的,她想接触的,好像全都有了具体的目标。 那些人让她好奇,让她困惑,而在了解这些之前,好像一切其他的探索都显得有点索然无味了。 就好比她先前看见的另外两个人类姑娘一样,明明也同样是不了解的东西,可她就是生不出想去探寻的心思。 奈何在树枝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将小小的脑袋搭在自己的爪子上。 说起来,连奈何这个名字还是认识了那些家伙之后才有的,她当时也因为这种有了名字的新鲜体验兴奋了好久。 视线的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那是从银杏树叶铺成的路的另一端在向这边小跑着靠近的身影。 来人迈着两条长腿,随着跑动的动作,视线在周围来回扫着,牵弄着半长的头发在肩头来回扫过,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而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了她在的方向,于是脚步忽然就快了几个度。 修长的身体在秋风当中踩着节奏,他向着她跑了过来,只有他一个人,只朝着她的方向。 奈何眨眨眼睛,将先前蔫蔫地搭在爪子上的小脑袋支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朝着萩原研二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忽然就不想再和这个家伙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她想要了解他们,只想要了解和他们有关的事情,难得有了这样的愿望,她为什么还要瞻前顾后呢? 青年已经来到了树下,仰着头,笑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现在的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个笑容就是给她的,那是只属于她的东西,那家伙是她感兴趣的人类,和别人都不一样。 在枝头的小家伙软软地叫了一声 ,语气带着十足的娇嗔。 她扬着小脑袋,一脸骄傲地对着那个人类说: 【我现在就要跳下来了,你给我在 虽然人类大概根本也听不懂她的语言。 嘛,算了,没关系,反正她是聪明的猫猫,只要那个人类好好地站在 这样想着,小家伙暗自用后腿蓄力,瞄准了 可就在她跳起来的瞬间,那家伙忽然后退了半步,于是小猫咪的计算一下就出了偏差,原本瞄准的落点顿时变成了胸口的一片峭壁。 猫猫在半空中直接骂出了声:【呜啊!笨蛋人类你干嘛要后退啊!!!】 任是小猫咪在半空中惊慌嚎叫,萩原研二却只是在原地弯着唇笑着。 从树上窜下来的毛茸茸的一团小家伙很快便撞到了他的怀里,而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青年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直直向后躺倒。 待奈何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整个趴在了那个青年的胸口,似乎是担心她滑落,青年的手臂轻轻圈在她的背后,而那炽热的心跳就在她的爪下鼓动着。 低沉的呢喃轻轻吹过她的耳尖,那是躺在草地上的萩原研二在笑着说: “我捉到你了。” 第20章 二十只猫猫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被压缩在胶片里的过场镜头一样模糊不清。奈何窝在萩原研二的怀里,被他熟练的手法rua得晕晕乎乎的,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偷偷跑出来的这回事。 一瞬间惊悸的余韵在胸腔里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她蹭着青年的手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对啊,这家伙刚刚不是还在和别人有说有笑吗?怎么现在忽然找上来啦? 萩原研二的确一早就认出了那个小家伙,但他并不太想把那孩子的存在介绍给无关紧要的人,毕竟保守关于她的秘密也是他们小班内部的约定俗成。可是那两个别班的女警同学他虽然并不算相熟,却也认识,碰上她们主动来问路,完全地不理不睬多少有点不礼貌。 所以萩原研二只能姑且应付一下她们的问话,一面心猿意马地往小家伙跑开的方向看,直到总算将那两个人打发走了,萩原研二才终于得空迈开两条长腿,往奈何跑走的方向追去。 所幸她并没有跑远,所幸他顺利找到她了。 一直以来,萩原研二的内心里总有一种模糊又荒诞的猜想,敏锐的洞察力和活跃的思维让他偶尔会忍不住想把那只小家伙的存在和日常当中存在的某些违和感联系到一起,然后得出一些根本就不可能成立的结论。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萩原研二自己的心里都会忍不住地哂笑。 虽然他总把养宠物和恋爱类比,只是这样的念头只是想想倒还没什么,如果说出口的话就不免显得有些荒唐了。 怀抱着小小一团毛绒球儿,萩原研二的唇忍不住抿了起来,那小家伙很小,因为活泼好动,小小的爪子没一刻安生,他得仔细护着才能避免她从他臂弯里跌下去。 她很轻,轻到抱起她几乎不要花什么力气,可这样的分量压在掌心里,却又能带给人某种微妙的满足。萩原研二将手指揉过她的小脑袋,于是她也迎合似的仰起头,在他的指腹间蹭过。 柔软的绒毛和皮肤交错,给人一种仿佛置身梦境般的错觉。 萩原研二把小家伙送回到了房间里,他好像也越发认同之前诸伏景光的那个说法了——这家伙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寂寞,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跑出门找他们。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究竟是如何跑出来的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必要深究了。 ——反正也并不影响他们的日常。 萩原研二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和班里的其他几位同学分享,而他这样做的缘由连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 如果需要他来解释的话,他或许会回答没有必要,但萩原研二的心里非常清楚,这样的理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借口,他自己都不信。 那么真正的缘由是什么呢?那个说不出口的,但他内心其实模模糊糊也能理解的缘由——或者应该说私心,私心希望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距离第一个月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外出和外宿申请的通道很快就要开启了,这两天训练结束之后,萩原研二也没少暗搓搓地和周围人打听学校附近可以租房的地方,还有租金相关的问题—— 这是他的又一个秘密了。 只是虽然他有这样的心思,也做了相应的计划。警察学校地处东京都府中市,位置相对偏远,可即便如此,因为边上不远就是可以直通新宿的京王线的站点,而且武藏野台又是换乘站,车站附近商圈和各类基础设施一应俱全,所以学校附近住民区的房子租金并不比副都心圈内便宜多少。 加上第一个月的礼金、入住费和管理费等等一系列的金额,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萩原研二看了眼自己的存款,陷入了沉默。 现实总比理想要残酷啊。 鬼冢班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萩原研二自己在打什么小算盘,不过打从某天开始,他们倒是能频繁在训练场或者教室附近看到某只熟悉的小小身影——就是说,先前在他们眼中安生了一阵子的小奈何又开启了她的出逃之路。 当然,她每天晚上总会按时回到房间里,比时常会被教官留堂训话的他们卡时间表卡得还准。这让某些担心她会一去不回的家伙逐渐安下心来。 更重要的是,她看上去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擅长避开人的耳目,几天下来,虽然她时时刻刻都在猫猫祟祟地藏在各种阴影角落里窥伺他们的行动,却从来没有引起教官或者其他同学的注意,于是鬼冢班的几位也总算是把多余的担心抛到九霄云外。 嗐,那小家伙也只是想出来溜达而已,就让人家溜达吧。 猫猫与人类之间很快建立起了新的平衡,而在这样的平衡之下,归于平静的日子过得似乎格外快。转眼间,警察学校全封闭式管理的第一个月就这么步入尾声。 外面的天气也从初秋一点点地来到了深秋,在整个学校的银杏叶都彻底变成黄色的时候,警察学校的学员们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份在岗实习工作——万圣节的街头巡查。 按说万圣节本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气,但随着这个节日在日本逐渐本土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在这样一个夜晚顶着奇怪的扮相走上街头,享受这一天限定的放/纵与狂欢。 这本身当然无可厚非,只是深夜中的狂欢难免会成为犯罪的温床。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每年在万圣夜结束之后,警察总能在涩谷的街头回收不少用剩下的针头和被非法使用的某些药剂。 为了减少恶□□件发生的可能性,警视厅方面总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加强巡视,只是就算动用整个警局的力量,也很难能兼顾到涩谷街头的每一个角落,而他们需要顾及的可不止是区区一个涩谷。新宿,原宿,池袋,秋叶原,六本木,这些年轻人喜好聚集的商圈都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 ——于是万圣夜里疯狂的人群就成了警察学校的新人们用来进行第一次实践训练的练习场了。 “但就算这么说,为什么非得扮成这种奇怪的样子啊……”松田阵平一边往自己的脑袋上夹毛绒绒的狼耳朵,一边小声抱怨着。 “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所有人都穿警服的话,会破坏节日的气氛吧。”萩原研二抬手调整着斗篷上部恶魔尖角的位置。 是的,为了在不破坏节日气氛的前提下顺利维护治安,校方要求各位参加治安维持活动的各位同学自行扮成迎合节日气氛的扮相。于是在这天出警之前,警校内部一时间群魔乱舞,倒是别有一般风味。 鬼冢班执勤的地点是涩谷的道玄坂中段,那里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涩谷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了,旁边又有京王井之头线的商店街出口,还有涩谷109这种大型商场。小巷、商场内的洗手间和门店,这段路上几乎可以说到处都是可以给犯罪分子钻空子的危险地点。 不过鬼冢班的几位精英倒是对这样的安排并没什么感觉,反正都是干活,对于他们来说在哪里都一样。比起即将面对的工作内容,显然更值得在意的是同伴们此刻的扮相。降谷零穿了件长披风,稍微化了点妆,又带上了仿真尖牙套,扮成了吸血鬼伯爵的样子,伊达航倒是没做太多变化,只是把脸色涂青,在脸上粘了几个零件,扮成了机械怪人。诸伏景光身上缠满了绷带,扮的是木乃伊,萩原研二是披着斗篷的恶魔,松田阵平是有着尖耳和尾巴的狼人。 奈何奇怪地看着这些穿着风格与平时迥异的家伙,歪着脑袋,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些家伙往身上招呼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猫猫伸着爪子,这里摸摸那里踩踩,一时间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遗憾的是,鬼冢班的五个人却并没有时间陪奈何玩这样的游戏,随着夜幕降临,他们这一晚的行动也即将开始——这还是他们在进入警察学校之后第一次在晚上出门。 眼见着他们要往外走,奈何哪里还耐得住性子,也蹑足潜踪地悄悄跟在了后面,钻进后备箱里蹭着他们的警车,便也顺利来到了涩谷的街头。 眼下才不过七点钟,道玄坂却已经是人头攒动,橱窗里的灯配合着悬挂在街道两侧的灯笼将这条街道的黑夜驱散,涌动着的人群摩肩接踵,让节日的气氛也逐渐升温,一时间好不热闹。 奈何哪里见过这样拥挤的人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是穿梭在人的脚下实在太过危险,拥挤的人们只是分辨自己前进的方向都要竭尽全力,根本没办法低头看到脚下的情况,被各式各样的鞋和腿编造出的移动的牢笼实在太危险了,她才不要在这种地方活动呢! 于是小猫咪偷偷地跑到了黑暗的巷子里,摇身变成了少女的模样,为了迎合节日气氛,还特意把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刚才看到的一个可爱的戴着尖尖巫师帽的巫女的样子。 诶嘿,万圣节限定小女巫奈何,参上! 第21章 二十一只猫猫 作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路口之一, 即使在平日,涩谷站前交叉点也有“一次绿灯通过人数超过一千人”的记录,眼下整个涩谷站附近的街道都实行了交通管制, 于是原本只挤在八公广场和人行道上的人像是挤破了衣料的棉花一样争相拥到了十条车道上。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当中,少女根本并不需要自己来辨别方向,只要放任着小小的身形随波逐流,便能被人群推挤着流向任何一个方向。 ——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让少女觉得有趣,她好奇地眨着一双眼睛, 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人脸上被节日染得喜气洋洋的表情。 有商店趁着这个时间做起了促销活动, 在橱窗里挂着迎合气氛的节日海报,还有写穿着斗篷、抱着巨大南瓜头的店员在门口派发免费的小点心和糖果, 路过那附近的时候, 奈何手里也被塞了一颗包装着店铺广告彩纸的水果糖。她将糖直接拨开塞进了嘴里,甜甜的味道就在味蕾上炸开。 ——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到这样甜的东西, 令人愉悦的味感从舌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坎, 连带着把人的心情也装点得美滋滋的。 少女轻扇着睫毛, 脸上露出了幸福又满足的神情,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少女甚至忘记了观察来回走动的人类, 而是热衷于辗转在那些派发试吃商品的店铺中间,去领各种各样好玩又好吃的东西。 年轻的人们脸上大都带着夸张又诡异的涂鸦,在吵闹的人群当中欢声笑语。因为整条街上人声鼎沸,想要和彼此之间完成交流,就必须得提高声音。在这一层又一层的人声的堆叠当中,人群的声音被推得越来越高。 【不过你也真是的, 非得弄出这副样子来, 平时西装还没穿够, 连万圣节也要继续穿,真是奇怪。】 【这可是我特意淘来的装备。你看这个假发套,简直和上次见到那位客户的秃顶一模一样吧。】 【我看你之前觉得难受根本就是被这个假发套勒得缺氧了。】 【这点牺牲也值得吧,万圣夜不就是要扮成最可怕的东西的样子吗?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比魔鬼甲方更可怕的存在吗?】 背后传来了这样的交谈声,奈何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头上顶着半秃的头套,身前的肚子或许是因为什么填充物而不自然地突起的年轻人一脸骄傲地和自己旁边的一个化着夸张烟熏妆的女人说道。 而那个因为妆容而看不清年龄的女人吃吃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青年人的秃头。 两人间的嬉闹让奈何也顿时来了兴致,于是她丢掉了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地就凑过去伸手也想跟着摸摸看。可手指还没触到那人的发顶,就被旁边的女人一脸厌恶地劈手打掉: “喂!你这家伙想做什么?” 奈何全然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有点发怔。 那女人声调又高了几分,语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如果是被人挤着碰到也就算了,但我看到你根本就是特意凑过来的。怎么?你是健司的熟人?” “熟人?”小女巫茫然地看看那个青年人,又看了看旁边的烟熏妆女人,摇了摇脑袋:“不,我不认识他呀。” “你是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很可爱?”少女的反应显然没能让女人胸中的火气平息,反而火上浇油:“你想干什么?啊?这么明目张胆地勾引别人男朋友?” 勾、勾引? 少女脸上的神情愈发困惑不解。明明那个女人去摸他假头套的时候很开心啊……明明街上的大家都很开心,为什么她一出手就不行了呢? 说起来勾引是什么意思来着? 想了半天,奈何才应了声,一本正经地道:“不,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个……勾引。因为我不需要他注意到我呀,我只是觉得好玩,而且你摸上去的时候好像也很开心,所以才想试试的。” “……不行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少女脸上的表情也生出了几分楚楚可怜来。 女人都要被她那副样子气笑了:“好玩?你走在街上觉得人好玩就可以随便对人出手吗?你爸妈怎么教你的,啊?” “还有健司你也是,别在一边偷笑了。怎么着,你也觉得她好玩?也想着趁机会去摸她两把?” “这我可冤死了。”青年伸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假发套:“我根本也不认识这种家伙,说不定是电视台的整蛊节目?” 这样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东张西望了一圈,之后才悻悻地说:“唉,没看到类似摄像机之类的东西。” “你还真能想出法子给她开脱啊。我不管,这家伙根本就是意图不轨!我今天一定要和她说个明白!”烟熏妆的女人不依不饶地去抓奈何的袖子,青年在一边阻拦: “嘛,嘛,不然还是算了吧。梨乃,这家伙看上去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就在这边两个人正在来回撕扯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穿过了人群的嘈杂,接着,一个顶着斗篷和恶魔角的漂亮青年和一个戴着狼耳一脸躁意的卷毛青年挤进了现场。 “哈?”烟熏妆的女人不爽地抬眼,看向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凑过来的家伙。眼神里带着种仿佛要说“你们是什么东西也要在这种时候横插一脚”一般的感觉。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我们可是警察,警察。”一边的狼耳青年没好气地说道:“真是的,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里吵。” 萩原研二眼看自家发小又要惹事,连忙伸手把人按下,一面脸上浮起了笑:“嘛,我这位朋友脾气急,您别介意,不过我们的确是警察,所以如果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请尽管向我们反应,我们会尽量处理的。” 说着,萩原出示了厅里派发的临时证件。 听到来的是便衣,烟熏妆也只好暂且按捺下心里的不快,伸手指向奈何所在的方向,想要和眼前的两位警察控诉那家伙的可疑行径,哪知这一回头,才发现那家伙居然已经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的小兽一样地钻进了人群当中。 奈何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她的体形很小,轻而易举地便能没入人群的缝隙当中,即使人潮拥挤,想要找到一条出路对于她来说却是并不困难。不知走出了多远,她才放慢了步调,重新归于向前涌动的人潮之中—— 周围狂欢的人摩肩接踵,因为完全不同的行进速度而撞过她这副小小的身体,就像是在湍急的河流里,奔流的水不断冲刷着河床底下的石头一般。 而在某个瞬间,她自己是石头而不是水流的感觉忽然变得尤其明显。 刚刚她在和那个女人说话的时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忽然出现在了现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要像寻常时候一样直接扑进他们谁的怀里,用脑袋在他们的胸口或者掌心蹭过。 这是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当中已经习惯了的动作,几乎每次见面都会做。那两个人还曾经因为谁有抱起小猫咪的资格而进行过许多小儿科的竞技,而挑起事端的小家伙从来都是盘在一边,抱着尾巴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这一次,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却没有往日那样的纵容与宠溺。他们的视线锐利,扫过她身体的时候让她几乎想要发抖。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啊,对了,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她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吗。 他们认识的奈何只是那只熟悉的奶油色小猫咪,而不是她。他们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她这副样子。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好好维持这片区域的秩序,很不巧的是,她恰是破坏秩序的人。 所以他们会训斥她吗?会像是他们平时对待犯错误的人一样,要她也写一长份的检讨吗?还是说,会有什么更严苛的惩罚方式? 又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会管她。因为那个烟熏妆的女人本身就是在无理取闹,或许他们和那个女人交流过之后,都不会特意跑过来追上她。 因为他们不熟悉,因为他们不认识,因为她本身……对于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奈何扁了扁嘴。 人类是不会随便去触碰其他同类的,如果没有得到允许就去伸手的话,就会被当成奇怪的人对待。 ——因为亲密的行为只可以发生在“同伴”之间。 而现在的她没有同伴。 奈何缓缓停下脚步,调转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拥挤在街头的这些人类大都三五成群,为了避免在如此拥挤的环境下走散,他们勾肩搭背,或者相互挽着手臂。 他们的眼中总是只有彼此,根本不会理会其他人是怎样。 人类是社会性很强的动物,但即使是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人类也只会和相熟的同类走在一块。虽然这里是公共空间,可每个人类身边都有一块天然的只属于他们的领地,而那块领地只有相熟的人才能够踏足。 只有相熟的人才能手挽着手,只有相熟的人才会为彼此拔高音量说话,只有相熟的人才能像调侃般地互相评判道具和妆容。 可她呢,在这个环境里与任何人都不相熟的她,即使身处在百万人之间,却也仍然只有孤身一人。 心底忽然有点发酸,少女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熙来攘往的人流无意识地冲击着那副小小的躯体,却没人会为她驻足停留。 在那个瞬间,节日的气氛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成了两截,一面是灯火照耀下愈发高涨的节日气氛,而另一面却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晦暗与孤单。 * 根据警视厅内的记录,前一年的万圣夜,涩谷通过的人流超过百万,派出警力百人以上,单就警察介入的非法药品交易及使用、打架斗殴及恶性/性/骚/扰之类的案件就不下百起,而其他小型的盗窃或争执摩擦更是多不胜数。 到了今年,从节前的造势状况来看,情况只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而混迹在人群当中的便衣们各个都严阵以待,警惕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为了加大搜索范围,鬼冢班的五个人分成了三组,各自在道玄坂上的不同区段进行巡视观察。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个人负责的是道玄坂的上半段,这中间包括三条小巷和二十四间商铺,还有一个京王井之头线的商店街,巡查的压力虽不算小。 巡查工作姑且不论,才走上街头,萩原研二便先一步完美地把自己融入到了节日的气氛之中。 他外形本就生得俊美,即使有斗篷将脸半遮着,也完全掩饰不住他的美貌,加上即使在人群当中也能玩得开的性格,一路走来,惹得路过的小姑娘们频频侧目,甚至还有几个辣妹直接上来搭讪问他要联系方式。 相较萩原研二这边的热闹,松田阵平这一侧的气压却是明显有些低了,他的外形也很惹人注目,不如说,他本就漂亮的五官配上一对毛绒绒的兽耳看上去甚至比带着斗篷的萩原研二更吸引人——但是,那张脸上带着的“生人勿进”的表情和说话时呛人的语气着实不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然,尽管两人融入节日气氛的程度姑且有所差异,但要论起工作来,不管是萩原研二还是松田阵平都没有一丁点的含糊。时间接近九点,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两个人成功阻止了三起盗窃,两起恶行斗殴,还有不计其数的人群之间的自然摩擦。 但,眼下这起案件的性质明显比前面的那些小打小闹都要恶劣。 投毒。 看着倒在地上口吐血沫的被害人,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都格外阴郁。 被害人名叫天城健司,和同事,同时也是女友川本梨乃相约来到涩谷参加今年的万圣狂欢夜,原本他们和狂欢的人群没有什么区别,完全沉浸在了节日气氛里,但没过多久,天城声称自己难受想吐,两人怀疑天城是因为晚上吃坏了东西,或者在密集的人群中有点缺氧,就先撤到了一边人少的小巷,没想到来到巷子不久,天城就抽搐着倒在地上,嘴里也开始吐出白沫——后来变成了血沫。 松田和萩原因为当时正在附近,第一时间赶到并封锁了现场,叫了附近医疗点的医生,又用对讲将事情通知给了同班的几个同学,又尝试着联系总部,希望能得到指示和支援。 此时此刻,天城健司正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化着浓重烟熏妆的川本梨乃在一边抓着萩原研二的衣袖发疯了似的哭嚎:“是那个家伙,一定、一定是那个家伙,那个莫名其妙跑过来找健司的那个家伙,这件事情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萩原研二伸手拍了拍川本梨乃的肩膀,却没说话。 事实上,在事件发生之前,他和松田阵平曾经遇到过被害人和其女友一次,当时川本梨乃就一直在和他控诉那个穿着巫师袍的奇怪少女,据说好像是他们正好好在路上走着,结果那家伙忽然从背后冒出来对天城健司上下其手——但两方之间的交集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天城健司怎么看都是被口服的毒药放倒的。而那个摸天城秃头未遂的少女连他的衣服边都没能沾上,压根不可能有动手的机会。 他好言好语地安抚着那位女友的情绪,一面问正在尝试联系指挥总部的松田阵平。 “怎么样?”他问。 “不怎么样。”松田阵平咬着牙捏着对讲机,脸色铁青:“那帮家伙说现在不管是警车还是救护车都开不进来,厅里会调度人手来清理通道,但就算这样,等车来估计也要一个小时之后了,这家伙根本撑不了这么久吧。”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在这里死掉吗?” 他们当然没办法这么做。但是在拥挤的狂欢人群当中,所有人的行动都有些束手束脚。 前来帮忙的临时医疗点的医生说,虽然医疗点有呼吸机和AED之类的设备,但AED倒还好说,像呼吸机那种东西根本做不到隔空运过来,除非他们能帮忙把人搬运到医疗点去。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想动手帮忙先送人,但那个情绪崩溃的女朋友死抓着萩原的衣袖不放,让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出真凶来,现在他们在临时安置的人迹罕至的小巷倒是还好说,可如果去了医疗点那边,她再这么嚷嚷,恐怕会给整个万圣夜的狂欢队伍带来恐慌,到时候如果群情激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简直没办法估量。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耳边便传来了宛如天籁一样的声音:“萩原,松田,这边情况怎么样了?” 是负责旁边区域的班长伊达航先一步赶到了这边,听两人说明了情况之后,当机立断地做出了部署:“你们两个人继续留在这里安抚这位女士的情绪,总部方面会调度降谷和诸伏两个人来协助你们,另外其他警力也会在人群中排查可疑分子带到这边,你们可以先行对嫌疑人进行初步的询问和筛选。我先配合着医生把这个人送去医疗点安置,并等待急救人员到场。如果这边发现什么信息的话,我也会通过对讲及时反馈给你们。” 现场情形刻不容缓,松田和萩原两个人当然也没有其他的异议,就让伊达航先一步带人离开了现场。而他们两个则是继续安抚那个女人的情绪。 据被害人的女友川本梨乃称,两个人差不多是七点半左右自驾来到了交通管制的区域外,同车还有两个人,都是在同一个职场的同事,因为好奇,所以想要搭两人的顺风车一起前往涩谷参加万圣夜的狂欢活动。 只是来到了涩谷附近几个人才意识到,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可以停车的位置,于是健司手下的后辈广濑明主动提出可以开车先去找找其他停车场,之后再搭电车过来把车钥匙交还给健司和梨乃。 至于另外一边的伊藤葵……大家其实都是职场的同事,各自之间的关系都没有多亲密,在这种狂欢的场合走在一起难免会有些放不开,所以伊藤葵下车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几个人并没有一起参加万圣节的活动。 在案发之前,被害人天城健司正打算和川本梨乃一起前往八公广场,和坐电车赶来的玉山汇合。 来的时候驾车的人是女方的川本梨乃,被害人坐在副驾驶,其他两人则坐在后座上。 因为四个人都是下班之后直接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吃晚饭,所以在路上,几个人喝了一点饮料,顺便吃了几个饭团。水是伊藤葵买来的,来的时候装在了塑料袋里,天城按照大家的口味派发了饮料之后,在打开自己的一份时发现瓶子事先已经被人开启过了。后排的伊藤葵说是自己不小心把自己之前喝过的饮料误撞进了袋子里。让天城去喝其他的。 但天城这个人有点挑嘴,在下了车之后,也有和川本梨乃抱怨过,说是那个饮料喝得他有点想吐。那个时候梨乃没有在意。 除此之外,天城还吃过广濑明带来的饭团,饭团是他家里自己捏的,馅料是红鲑鱼,分量很足,因为听说味道不错,驾驶中的川本梨乃也就着天城的手吃了一个。 之后在街头,天城还吃过一口商店街派发的免费点心。先前也曾经提及,天城是一个很挑嘴的人,尤其是对甜食类的东西,更是挑剔,所以在街上溜达的时候,他对街边免费发放的各类小吃糖果基本都不屑一顾,还是女友川本梨乃说这家的点心很好吃,还特意替他拿了一个试吃品之后,他才勉强把东西吃下去。 商店街的点心本身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不然活动现场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所以最有机会给天城下毒的,大概只有伊藤葵,广濑明和一直在他身边跟着的女友川本梨乃三人。 “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难道我也有嫌疑?开什么玩笑!”早就哭花了妆的女人听到萩原的结论之后,又冒起火来:“我先前也说过,还有那个家伙也很可疑吧!怎么,你们对我的证言视而不见,结果却对我本人重拳出击?你们警察就是这么做事的?” “不,我们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女士,请您先冷静一下。”萩原研二带上了招牌的笑容打起圆场:“我们也只是列举一下可能性而已。我能理解您想要尽快解决这件事的心情,毕竟您对案件的结果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那位还未脱离生命危险的男朋友啊。” * 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广濑明和伊藤葵两个人分别被不同的执勤便衣找到并带来了现场,相关的食品也都由鉴识课统一收管化验了,只是想要检测出毒物的具体成分以及出现的位置,却是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行。 从被害人中毒的情况来看,犯人使用的毒药药性很烈,少量就可致死,但或许是犯人用量比较谨慎,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总之被害人虽然出现了严重的中毒反应,却没有立即死亡,仍有抢救的余地,这代表着被害人摄入的药量并不多。 被害人的女友看上去比先前冷静了一点,不再歇斯底里,只是沉默着靠在墙边,在无人问话的时候就不安地抠弄着自己的指甲,或者定定地望着地面发呆。 这样的反应让萩原研二心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不过在有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他并没有急于把自己的结论说出来。 “真是好慢啊……”松田阵平把对讲机装进口袋里,烦躁地揉了揉鼻子:“诸伏和降谷那两个家伙明明早就收到了我们的消息吧,结果帮忙找嫌疑人的家伙都到了,那量个人却还是不见人影。” “该不会是在什么地方偷懒吧?” “应该不会吧。”萩原研二看了眼巷子外对案件一无所知的、仍旧热络的人群,眉头却是一点一点地皱紧:“这两个人……该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吧?” * 就如萩原研二所说的那样,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确是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脚。 事实上,收到松田和萩原两个人发来的无线电对讲消息之后,两个人也是第一时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们才进入警察学校没多久,不管是理论知识还是实践经验都不足以支撑他们接手投毒这样的大案,但现在总部方面一时间却也调配不出更多有经验的好手,所以这起案子到底只能落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 “松田君他们现在一定忙得焦头烂额,我们得尽快过去支援,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商量,总比一两个人承担压力要好。”诸伏景光这样对身边的人说着。 对此,降谷零当然也没什么异议。 只是,就在两个人想要前往案发地点支援两位同窗的时候,视线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巫师袍的少女,由于小小的身体根本撑不起过分宽大的衣袍,导致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单薄的肩上,堆积出来的皱褶甚至把披散在肩头的奶油色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 大檐的尖角巫师帽扣在那颗小脑袋上,随着她的行动,摇摇欲坠的巫师帽时不时地就要整个压下来遮挡住她的视线,于是她只能气鼓鼓地抬起两条胳膊,重新调整帽子的角度好让它老老实实地扣在头顶——但就算勉强固定住了,过不了多久,帽子还是会整个扣下来。 鬼使神差的,诸伏景光的脚步渐缓,视线止不住地朝着那个少女的方向看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道身影透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似的。 感受到了诸伏景光的迟疑,降谷零有些疑惑地侧头问了一句:“Hiro?” 随即,他也顺着诸伏景光视线所及的方向看去。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在降谷零看过去的时候,戴着大檐帽的小女巫正好回过了头,一双带着迷茫的海蓝色眼睛与两人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下,连降谷零也怔住了。 先前和松田阵平的通话里倒是有提到,说被害人在不久之前曾经遇到过一个行事古怪的女巫打扮的小姑娘,但降谷零知道,自己发怔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姑娘遥遥惊呼了一声,声音很低,透着十足的急促,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在隔着人群看清了两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她惊惶地转过身,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钻。 涌上的人群像是在流水中的浪头一样,顷刻间便将少女娇小的身影淹没,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很清楚,刚刚那远远的一望绝对不是幻觉。 两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朝着那个少女消失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那是谁? 她为什么要逃? 她和案件有什么关联吗? ——不,或者他们真正想问的是,那个陌生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少女,和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在看到那孩子的瞬间,好像有什么念头在心底里不住涌现,让人心痒得厉害,完全没办法忽视。所以想要追上去,所以想要去一探究竟。 在人群当中的移动并不算顺畅,诸伏和降谷两个人顺着少女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出了很远,才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随着她步伐的节奏一动一动的巫师帽的尖尖。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几个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高大青年,为首的一个黄毛鸡冠头打着鼻钉,脸上的视觉系的妆容着实有些辣眼睛。 几个人似有意似无意地将那个小姑娘围在了中间,半是强迫地带着那孩子渐渐从人群当中脱出,朝着某个人迹罕至的黑暗小巷里走去。 降谷和诸伏一看这还得了,忙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到了巷口,降谷零不容分说地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高声喝道:“警察!都不许动!” 第22章 二十二只猫猫 听到那两个人的声音的时候, 小奈何的毛都要炸开了,就像是跑出去恶作剧的小淘气包被外出买菜的家长抓了现行一样。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恶作剧”可能其实也并没有真的被那两个人发现吧,但就算是这样, 当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人靠近的时候,小姑娘还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心虚。 这件事情其实还得从一个钟头之前开始说起。 那个时候,小奈何刚刚被那个烟熏妆的女人骂过,又因为之后的怀疑人生,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但奈何从来都不是喜欢放任自己难过的类型。她是一个独身的旅行家, 如果有一点儿心事就要斤斤计较的话, 那经过这样漫长的岁月,怕是不知道要累积多少不开心。 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给自己找乐子, 就好像现在, 尽管在涩谷的街头孤零零的她有点和节日气氛格格不入,可仔细想想, 她本来也不是人类呀, 她本来也只是路过这个世界的旅人, 本来也只是扮作这个世界的猫或者人的模样闯入了那些人的生活而已,所以会格格不入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奈何扶起了几乎要遮住自己眼睛的宽沿的巫师帽, 再环顾周围风景的时候, 心底里冒出来的一点点不开心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才不需要顾虑那么多呢,只要她的这次旅行体验足够丰富就足够啦。 驱散了心底里的阴霾之后,小家伙脸上的表情就又生动了起来,连带着穿行在人群之中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快。甚至连言行举止也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她也发现了,虽然街头大家都有各自相熟的人,但还是互相不认识的情况比较多, 有这么多人帮她打掩护, 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只要她不尴尬, 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而人类本身也有各种各样缓释自己尴尬的手段,所以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好耶! 不过涩谷街头的人虽多,可那些家伙脸上带着的表情和正在做的事情,乍看之下就好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就算他们刻意装扮成了不同的模样,看多了之后,小奈何依然觉得有点审美疲劳。 唉,不得不说,人类在某些地方总能表现出惊人的趋同性呢。 小家伙无奈地晃晃脑袋,又抬手把因为摇头而压下来的巫师帽重新扶好,结果就在这一晃神的工夫,先前才觉得有点无聊的奈何忽然就看到了一些人做出的惹眼的动作—— “——咦?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手伸进前面那个小姐姐的包里呀?你们认识吗?” 一面说着,奈何好奇地从一边探出了小脑袋,看向那个一脸慌乱的小个子青年。 青年周身一抖,恶狠狠地瞪了奈何一眼,却见那小家伙眼神澄澈,一双被纤长的奶白色睫羽包裹的眼睛里只有单纯的疑惑,并没有一丁点讥诮或者嘲讽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青年说了句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胡话:“嘁,我是看到这家伙的钱包掉了,我叫了她几声她都没理,所以我干脆直接给她放回去。” “就算是到了警察面前我也会这样说,你可别乱诬陷好人!” “哦哦,原来大哥哥是在做好事啊!”小女巫模样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又往前挪了半步,扯了扯前面那个背包小姐姐的衣袖:“既然这样的话,那得告诉小姐姐,让她也好好感谢一下你才行啊!” “喂你……”青年还想说什么,前面背包的女孩已经转回头来,而那个好事的小女巫踮着脚和人耳语了几句什么,接着,那个背包的女孩警惕地抓住了自己的包,一脸不善地看向那个扒包的青年。 眼见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小奈何十分愉快地转身退场,深藏功与名。 在这之后,小奈何像是尝到了甜头似的,开始乐此不疲地去插手类似的事情,比如有一个大哥哥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帮好看的小姐姐拍掉身上的虫子啦,比如有的大哥哥虽然手被小姐姐牵着,还坚持不懈地要用嘴巴帮另一个小姐姐赶走脸上的蚊子啦……虽然在提醒了那些人之后,那些人也不会特意感谢她,不过小奈何内心里还是油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当人类有的时候还是挺快乐的嘛。 “亲爱的,关于你之前说的猫的事情,我这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爸妈那边倒是一直在叨念着如果能有个伴就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时间回家,就算回了也不会留太久。如果找不到其他合适的领养,不如就让他们把那孩子接回到北海道去吧。”一个陌生而温柔的女声闯入了少女的耳中,因为提到了猫这个关键词,所以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小奈何就支起了自己的小耳朵,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听之下,居然还让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也是才知道你居然对猫毛过敏……”低沉的男声里带着歉意,仔细分辨之下,小奈何恍然意识到,那竟然是伊达航的声音。 奈何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去,又担心会被那边察觉,猛地收回视线,可视线还是不自觉地往声音飘来的方向偷瞟。所幸伊达航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向,所以奈何才看清了他旁边那个顶着漂亮的金色短发的高挑美人。 哇,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有的人,表面上大义凛然地说身为班长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所以要自己独当一面(松田阵平原话),实际却在偷偷地和漂亮小姐姐贴贴!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伊达航!指指点点.jpg 奈何正在为自己的大发现而惊诧不已,却听伊达航又说:“如果你那边不方便就算了,我也只是提一句我的想法,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几个同学之间的事情,不好太麻烦你。” “不,不,这也不算麻烦。虽然我有点过敏,但那孩子真的很讨人喜欢。如果可以,我是真心希望能接她去我爸妈那儿。他们也很喜欢猫,只是因为我这个情况,所以才一直都没能养一只的。” “好,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情我还得和其他同学商量一下。”伊达航说:“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猫,说老实话,我们几个之间,可能数我对她的照顾最少了。” “因为航不擅长应付这种小家伙呢。” 说话间,两人的声音渐渐飘远,最终消失在了人群中间,只留下奈何在原地,脸上露出了一点茫然。 ……咦?她怎么觉得那两个人说的……好像是她的事呢? 北海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五个人要把她送走吗?诶?为什么? 小奈何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思考。 算了,反正事情还没发生呢,那就等发生之后再去想应付的办法吧。 预支明天的烦恼是最不明智的选择,聪明如她才不会那么做呢! 不过与伊达航和娜塔莉的邂逅倒是给了奈何一点启发,难得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为什么一定要躲着那五个人走呢?那五个人可是她的观察目标呀。 当然,作为人类的她如果被他们发现的话说不定会被抓住问话,那样会比较糟糕,但是反正有这么多人替她打掩护,远远观察着应该不碍事吧? 现在她也没什么其他想玩的东西了,不如就好好看看这些家伙在做什么好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小奈何开始在人群当中主动搜寻那些家伙的身影。 可能是来自命运的指引,也可能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没过多久,小奈何就顺利在人群当中发现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人的身影。 那两个人倒是不像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那么惹眼,倒不是说两人的外形不如那两人好看,只是两个人的气场都相当收敛,低调地混杂在狂欢的人群当中,让人根本都想不起要去看一眼他们的真容。 ——如果不是仔细寻找,小奈何差点也把这两个人看漏了。 俩人在人群之间穿梭,关注的重点倒是和先前的奈何差不太多,都是些小偷小摸或者其他原因导致的小型摩擦。看着他们的行动,奈何心里顿时起了一种莫名的胜负欲,于是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隔空和他们展开了一场比赛。 可大概因为那边有两个人,奈何这边只有一个,又或者是因为那边两个人的运气更好,总之一段时间过后,小奈何发现那边解决的事件数量远比她这边要多好多。 她正打算继续努力,却看见那两个人忽然拿出无线对讲机,好像在和人交谈着什么。没过多一会儿,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阴沉,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奈何好奇地往那边凑了凑,想去把情况弄得更清楚一点,结果刚迈开步子,旁边正好有个人撞了她一下,于是有些宽大的巫师帽整个扣了下来,把她的视线全部阻断。 她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扶头顶的帽子,结果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发现那两个敏锐的家伙居然都在朝她的方向看。 小家伙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连忙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就往人群里钻—— 她可不想被这两个人捉到。不然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事呢! 还好,她的身形娇小,在人群当中游走远比那两个高大的青年要顺畅许多,没过多久,那两个人的身形就看不见了。 奈何才悠悠松了口气,却忽然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哟,小妹妹,一个人?” ?! 奈何才刚放下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儿。怎么回事?人类已经这么可怕了吗?刚刚被那两个人隔空发现姑且还能算得上是她的疏忽,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她从来都没见过的黄毛会质疑她是不是一个人? 不行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她才不相信自己的伪装技术已经让人类发现端倪呢! 于是小姑娘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说:“对呀,我就是一个人,怎么啦!” 很显然,就算是同一个说法,【一个】人和一个【人】之间含义上的差距也是天差地别,不过两边显然都没有意识到,双方的理解出现了多离谱的偏差。 当然,这并不影响事情接下来的进展。小奈何一脸警惕地想要看着那些人类想要做什么,而想要拐带无知的小姑娘去做点快乐的事的黄毛根本就不会进行这方面的思考,他只想和兄弟们快点把人带走—— 只是黄毛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把人带进巷子,后脚巷子里就进来了两个便衣。 一群人压根也没来得及对那个好容易被他们推到墙根下的小姑娘做点什么,就被两个看似文文弱弱,实际超级能打的家伙放倒。 这也就算了,怎么着,旁边那个戴巫师帽的小姑娘还在拍手叫好夸那两个人动作干净利落帅破天际? 她这是跑来看戏了吗! 混混很想骂街,但是混混不敢。毕竟那个金发黑皮的家伙已经开始和他们科普法条了。他们他妈的才不想知道诱女干未遂未成年要判几年啊!他们只是趁乱找点乐子,谁能想到半路会遇上条子啊! 集体诱骗少女这事可大可小,只是作为被当场抓包的现行犯,几个混混少不了要去局子里溜达一圈了。 没过多久,就有两个有正式警衔的警察前来支援,拿出银手镯把那几个骂骂咧咧的混混直接铐走。 按照原本的意思,作为当事人的奈何也应该跟着配合调查来着,不过前来支援的警察一拍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肩膀,表示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俩的功劳,反正警局里现在人满为患,区区笔录,就别再多跑一趟了,你们两个小实习生自行解决,最后把报告交上来就成了。 于是这边的事件就算尘埃落定,只留下奈何和两个警校生大眼瞪小眼。 空气一时间格外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地听到少女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内心里却是不由得一阵翻江倒海—— 奈何:所以我现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跑是不是有点唐突? 跑当然是没办法跑的,可也不能总这么相面下去啊?有些心虚的奈何不太敢直视那两个人,视线躲闪地缩在墙角,脑内高速运转着,试图找到什么可以打破尴尬气氛的办法,而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诸伏景光的声音: “小妹妹,在害怕吗?你别怕,我和这位哥哥都不是坏人的。” “我们是警察,坏人已经被抓走了,没事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那声音很柔和,却仿佛能盖过巷子之外的一切嘈杂似的。少女有些愕然地抬起眼,望向诸伏景光那对灰蓝色的眼睛。 青年用手撑着膝盖,俯下了身子,把视线拉得和她一般高,于是那张被绷带半遮半掩的漂亮面孔便整个映入了她的眼中。 他说:别害怕。 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他眼睛很亮,即使在黑暗的巷子里,也仿佛含着光。 他似乎是误把她的心虚当成了恐惧,所以才在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安抚她吧。 那样子让她愈发有些愧疚了,于是奈何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不,我没有在怕。” “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少顷,她又补充了句。 诸伏景光笑了:“嗯,你是大孩子。不过大孩子我们也会好好保护哦,因为我们是警察,我们会保护所有人。” 奈何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可以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吗?”诸伏景光又问:“关于刚刚的事情,我们得问你几个问题,不用担心,就是很简单的问题。” “对了。”降谷零凑到了诸伏景光的旁边,压低了声音耳语道:“之前松田也提到了说那边的案件也出现过穿类似衣服的人,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本人,不过笔录之后,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她带过去看看?” 奈何略有些尖的耳朵稍稍动了动,脸上的表情几乎在听到降谷零说话的瞬间就垮了下来。 好你个降谷零,别人在努力调节气氛,只有你小子在想着要把人当工具人啊!亏她刚刚还有一瞬间觉得降谷零一脚踹飞黄毛的英姿有那么一点小帅呢!哼,降谷零啊降谷零,你果然还是那个坏家伙! 她此生必不可能和他和解!就算帅也不行! 奈何对降谷零怒目而视,而后者却对此浑然不觉。所幸中间有诸伏景光在两边周旋,倒是没让气氛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抛开降谷零的因素,奈何本身倒是并不排斥着和他们一起去看看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那边的情况。 毕竟她和那两个人碰面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虽然她在外面玩得也算开心,但那两个人姑且也是她认定的观察对象,她当然不会轻易忘记。 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反应来看,那边的情况好像还挺严重的,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观察者,奈何对他们那边的情况也不可谓不担心。 所以和降谷零较劲这种事情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往后推一推了。 奈何这样想着,也是十分乖巧地跟在了诸伏景光身后,并和降谷零拉开了尽可能多的距离。 只是在望着巷子外面涌动的人潮的时候,几人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在这样的人群当中,熟悉彼此节奏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倒还勉强能走到一起,可这个小姑娘却实在容易被冲散。 诸伏景光低下头,看看小姑娘的袖子,试探性地问道:“我可以拉着你的袖子吗?街上的人很多,如果走散的话会很麻烦吧。” 小姑娘仰起脑袋,不解地看着诸伏景光:“可是那为什么要拉着袖子呢?” 诸伏景光愕然一瞬。可还不等他因为这类似拒绝的反问而失落,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便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 “这么多人的话,只是扯着衣袖说不定很容易扯坏吧?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好多类似的情况了。扯坏衣服不是更难办吗?” 这样说着,下一个瞬间,诸伏景光只觉得自己的掌心里多出了什么柔软又温热的东西。小姑娘将小手钻进了他的掌心,稍稍用力勾紧,然后她的脸上便露出了仿佛带着得意的灿烂笑容: “看,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弄丢我啦!” 第23章 二十三只猫猫 少女的手很小, 在青年宽大的掌心里只有小小的一团,软软的,像是一场偷偷钻进掌心的不真实的梦。 于是降谷零在耳边说的揶揄的话也好, 万圣夜涩谷街头的喧嚣也好,所有其他的声音都仿佛在一瞬间远去,摆在诸伏景光面前的只有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副眉眼晕开了街头明暗交织的光影,看上去生动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将掌心里的小小手掌握紧, 这才有了那么一丁点实感。 耳尖没来由地发烫, 心跳早就已经彻底乱了分寸。 诸伏景光记得,在很多年前,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他也曾经和邻家的小女孩手拉着手在街上跑,可那时的感触却和现在全然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很不一样。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好像, 这种熟悉的触感他曾无数次地体会过。 少女的身影一点点地和脑海当中的某个影子重叠, 又因太过模糊,而让人无法分辨。 “那个……” 他想说些什么, 可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样,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染上一点困惑。 “怎么了?”明明始作俑者的人是她,可她偏生能理直气壮地反问别人怎么了。 诸伏景光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才找回一贯的神智:“不, 没什么。” 是他的慌乱太过不合时宜了。 他现在是在街头执勤的警察, 而这个孩子是配合他们调查的一般市民,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该对这样的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看起来还那么小,是高中生吗?或者甚至可以问……是国中生吗? 被这样一个小孩子的一个动作撩拨得心猿意马,他也真够丢脸的。 在拥挤的人群里,小家伙紧紧地贴着他的胳膊,体温隔着衣料渗到了他的皮肤上,暖烘烘的。 可那孩子却没半点自觉,一颗小脑袋东张西望,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这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没来由地让他觉得有点像……猫? *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没来,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面前的案子却是有了进展。 倒也不是这两位年轻的实习警察有多强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他们之所以能顺利地破获这起案子,更多还是因为犯人自己露出了马脚。 一开始,三个嫌疑人凑在一起各自陈述这一天的行程,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俩人在记录当中并没有找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们也不太能确定这三个人的证词里是否有违和的地方。 不过没过多久,萩原研二这边接到了来自班长伊达航的消息,说是被害人已经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幸运的是,他摄入的药物剂量并不足以致死,经过初步的抢救,当事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原本应该是可以让人松一口气的好消息,但在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有一位嫌疑人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 一瞬的违和与先前的推断串联到了一起,萩原研二飞快地在三位嫌疑人当中判明了真凶。 “虽然我不太希望用太残酷的方式来对待一位女士,不过,川本梨乃小姐,关于案情,您应该有很多需要交代的吧。” 没有掩饰,他直接站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一向温和的眼中透出了几分锐利: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作为被害人的女友,您的注意力却好像并不在他的安危上,比起让我们帮忙救援,您一直都在和我们说抓捕凶手的事情。嘛,不过这也只是关注点的问题,我可以拿您一时间慌乱不知所措所以才死抓着我们不放来为您开脱。” “但是为什么,在天城先生平安无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您却没有松了口气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很遗憾什么呢?您,真的对案情一无所知吗?” 女人没怎么挣扎,苦笑了一下,接着终于撕开了一直以来戴着的伪装面具,露出了狰狞的一面:“诶。我当然很遗憾,我遗憾药下得还不够多,没能立刻让那个人渣去死。” “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从五年前开始。” “我知道这个男人对万圣夜的活动非常热衷,每年都会来涩谷街头参加,所有的道具都要亲自来做,不到最后的时刻不会允许任何人碰,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潜伏到他身边,把好不容易弄来的药涂在他的道具上。我特地用手拿了试吃的点心递到他的嘴边,这样他就不会想着特地用牙签而是用手接过来吃掉了。只可惜,那一点药量不足以让他立刻死掉。我没想到警察会来,本来想着胡搅蛮缠拖延一下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久,就算药量不足,也足够让那个渣滓下地狱了。呵,这就是祸害遗千年吗。” “喂,我说你啊,一口一个渣滓的叫着,那男的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松田阵平在一边抄着口袋,蹙眉看着那个冷静陈述自己作案经过的女人。 “那个男人,那个恶魔,他表面上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精英,实际上直到五年前,都还和一群违法乱纪的混混勾搭在一起。五年前的万圣夜,就在这里,就在涩谷的街头,这条巷子里,那个渣滓他□□了一个女学生。” “那孩子,芽衣,她是我妹妹啊!我妹妹那年才十五岁,她只是满心欢喜地出去和同学玩,凭什么要遇上这样的事?” “那天她出门之前特意打扮了很久,还在镜子前问我穿这样的衣服好不好看,她说她很喜欢和她一起玩的同学,她说她想去感受一下青春的狂欢,她那个时候笑得那么开心,啊?结果呢?结果她被那帮不良同学骗了,吃了那个渣滓一样的狗男人递来的蛋糕,等再醒过来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朋友居然在拿着她的照片笑。”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般: “我妹妹死了。芽衣她,回家之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一直在劝她,在开解她,我想让她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我说我们重新开始,我说等春天来了,我带她去看最好看的樱花,看着落花被水冲走,一切都能重头来过。可我妹妹还是死了,在春天来之前就从楼顶上跳了下去。” “那几个太妹最后也都被那群混蛋人渣骗得骨头渣都不剩,那是她们活该,可那些狗男人凭什么能活着?糟蹋了我妹妹的混蛋凭什么活着?” “哈,现在那个狗东西已经金盆洗手,就好像他抽身退回到一般人的世界里就清清白白了一样。他精明,怂,警局里没有案底,没人能治得了他,那就由我来治他,就算我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把他拖进地狱。” 现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狭窄而悠长的巷子里只剩下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回响着,与外面的车水马龙遥遥相应。 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理智,她自己也很清楚,不管是道德还是法律,都不可能因为她事出有因而对她网开一面,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脱罪,她只是希望能亲眼见证那个人的死亡。 很遗憾,她实在没有犯罪的天赋,尽管进行了周密的策划,她仍然没能做到为那个可怜的女孩报仇。但她在这个夜晚的控诉,足以将那个衣冠禽兽的外衣剥开,足以让身边的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一边传来了带着惊讶的私语,那是当事人的两个同事愕然的交谈:“诶?天城前辈居然会做那样的事?” “呜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还以为天城君是不错的人呢。刚刚我看到那边还有取材的记者,这件事情说不定明天能登上热搜呢。” “就该让所有人都看清那种人的真面目才好。呵,衣冠禽兽,赶快滚出职场吧。”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出来了,就算他出了医院也不会再有工作了吧,只是可惜川本小姐,居然为那种人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是啊,真是可惜。人渣去死啊。” 悉悉索索的愤懑声音足以宣告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而被围绕在事件中央的川本梨乃满心满眼的不甘,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句: “是啊,那家伙为什么不去死呢。”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个人死掉呢?” 在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困惑。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才看到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达现场的穿着巫师袍的少女。 此刻少女正注视着先前还在控诉的女人,一本正经地提出自己的困惑。 “死亡对于人来说是惩罚吗?可是,可是人都是会死掉的呀?为了一场必然到来的死亡而难过,为了让那个时刻提前到来而不惜自己付出代价,为什么?这样好奇怪。” 那个女人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愕然,然后,她的眼睫轻轻垂了一下,低低地笑了起来:“啊,是你啊。我记得你,刚刚在街上你差一点就碰到了那家伙沾着毒药的头套。女巫小姐。”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觉得。不过奇怪也好还是怎样也好,活着就很好了。我不希望你沾上那种毒药,所以阻止了你,虽然方式稍微有点粗暴。” 她稍稍顿了一下。 “死……是惩罚吗?现在想想,只是让他以被害人的身份死去好像也有点太便宜他了,对啊,人都是要死的。” “但就算这样,这个世界上也没人喜欢死,没人希望自己重要的人死去。”缓缓仰起下颏,女人将自己的脑袋抬了起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就是巷子两边的高墙夹出来的一片幽暗的天空:“因为活着就有可能性啊。” “或许让人感到痛苦的从来都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被死亡夺走的属于未来的可能性。因为活着,因为生命还在延续,所以还能再见面,还能再一起完成很多想做的事情,这才是对于人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啊。” “我是真的……很想和她再一起去看一次樱花啊。”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女人的脸上滑落,在夜色当中折射出了七彩的光。 那是她的痛苦,因为她的重要之人永远失去了走向未来的可能性,可害那个孩子走向深渊的恶魔却还堂而皇之地走在光明之中。所以她恨,所以她不甘,而人的不甘,竟然可以让人舍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让人拼却自己的“未来”不要,也要让仇人付出代价。 值得吗? 如果仔细把条条框框都拉出来清算的话,最终的结局或许也未必会让人满意。 但人仍然会遵从情感的牵引做出这样的抉择。人并不是纯理性的生物,而人的感情不受控制,无法预测——也正因如此,由人构成的未来才格外值得期待。 奈何看着那个女人,看着自己小小的身影在那颗泪珠里折射成了无数个破碎的影子。 她歪了歪脑袋,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喂,这家伙是从哪儿跳出来的啊?”才从情绪当中抽离出来的松田阵平皱着眉头,小声和身边的幼驯染嘀咕了一句。 “哦呀,这是刚才提到的之前和这二位有过纠纷的女巫小姐来着吧。”萩原研二用手指蹭了下自己的鼻尖,视线再往后挪,就看到了和那个少女站在一起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唔嗯,你们终于来了,不过这边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看起来是这样呢。”降谷零含笑应了声:“第一次实习就能解决这种重大事件,回去之后说不定能记一功吧。” “我们也不是为了功绩才做这种事的,嘛,不过解决了总归不是坏事,只是可惜了,让这位小姐白跑了一趟。”萩原研二看了看一边的川本梨乃,轻叹了一下,终于也还是扬起了唇角。 川本梨乃最终还是被搜查一课外派的警察押送走了,于是在现场的警备也被撤去,因为案件而被聚集到这里的其他证人有的跟着去了局里接受调查,其余没了其他事的便就地各自散了开。 没过多久,一切都恢复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巷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奈何和鬼冢班的四人。 “唔,说起来这个小鬼要怎么办啊?你们的笔录不会还没做完吧降谷,哈哈,这下你这个第一可也落在后面了。”故事的主角离开现场之后,松田阵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开始用言语揶揄自己的新晋损友降谷零。 于是气氛也终于一改之前的沉闷,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发来的求救信号,让我们不得不放下手边的工作匆匆忙忙地赶过来。”降谷零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Zero,现在也不是争意气的时候。”诸伏景光在一边打起圆场,他看向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既然她和这边的案子没什么关系的话,那完成例行问话之后就让她赶快回去吧。”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单独回去多少有点不安全吧。”萩原研二插话道:“不然就赶快把工作结束,然后送她回去吧。反正班长那边好像说是会自己坐电车,我们的车上刚好空出一个位子。” “不愧是你啊萩。”松田阵平的语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却也没对萩原研二的提案提出异议。 于是一路负责和小姑娘沟通的诸伏景光侧过头,温声开口:“他们说得也没错,现在时候有点晚了,你一个人在街头不太/安全,我们有车,正好可以送你回家。” “所以你的名字是什么?家住在哪儿?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忙联系你的父母。” 上一秒还沉浸在对人生和死亡的思考当中的奈何听到了问题之后:? ……!!! 糟了,这个天好像聊不下去了啊! 第24章 二十四只猫猫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几乎缩成一个团儿的小奈何下意识地往边上退开了半步, 就抵在了硬梆梆的墙壁上。 她转着眼珠往左看看,左边是打着呵欠的松田阵平和饶有兴致抱着手臂的萩原研二。朝右看看,右边是仍端着严肃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降谷零。而正前方则是手扶着膝盖温言细语的诸伏景光, 就是说,至少对于她这副人类的躯体而言,眼下根本就没有可以躲闪的地方。 小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只觉得脑袋空空。 虽然诸伏景光提出这个问题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挺简单的吧,可她要怎么回答啊! 她的名字叫做奈何, 她住的地方就是他们五个人的宿舍, 具体在哪里要看她当天的心情,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如果她真的说出这种话来的话, 绝对会牵扯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吧!可以用语言进行直接的沟通姑且不算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但语言相通之后,有很多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就不得不拎出来解释清楚了。 那种麻烦的事情绝!对!不!要! 可是如果不这样说的话, 她要怎么回答诸伏景光的问题呢? 刚刚偷偷跟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身后的时候, 她也曾听他们问其他人类姓名和住址, 其中有一个人没有答上来,结果降谷零那家伙的眼神一下就变得凶恶起来, 直接伸手就把那个答不上问题的男人的手臂扭到了身后, 然后在那个人身上找出了好几个钱包。 可恶!她才不要给降谷零那个坏蛋欺负她的机会呢! 小奈何一时间急得直想抓头发,可她才抬起手,就听到面前的人类开口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所以为什么她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在人类面前之后,连举手抓个头发都要被问怎么了啊!手足无措的小姑娘只好悻悻地把手放下,撇着嘴巴,委委屈屈地时不时地撩起眼皮往四下乱瞟, 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着:“名字……呜, 我的……名字……” 话还没出口, 手臂上却先一步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温柔又宽大的手掌如同薄纱一样轻轻地覆上她的手臂,于是掌心的炽热也一点点地渗透上了她的皮肤,随之而来的,是面前青年仍带着柔婉笑意的温煦声音: “你别紧张。我们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不过时候确实太晚了,你这样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走实在不安全。” “别害怕,我们是警察,保护你这样的孩子是我们的职责哦。” “请相信我们吧。” 可恶,这个人,他犯规!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视线已经撞进了那湾灰蓝色的眼瞳当中,像是不小心踩进了温柔的泥沼,让人无法脱身,甚至不想要脱身。 手臂上的碰触很轻,透着十足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他是认真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他是认真想要照顾她。 ——他是诸伏景光啊。 温柔的,好脾气的,最会照顾人的诸伏景光。 就算她回答不出问题,有诸伏景光在这儿,他肯定不会放任降谷零欺负她的,他肯定不会放任任何人欺负她。 小奈何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像是羽毛一样,随着呼吸的节奏无规则地颤抖着。 “我没有不相信你们呀,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她小声说了句,软糯的语调里透着十足的委屈:“我只是……” 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罢了。 要随便杜撰一个名字和地址吗?等他们把她送过去之后,再偷偷变成猫溜回到车上,这样一来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就算之后他们发现她查无此人,也再找不到人对质。就算之后再出什么问题,也都不会清算到她的头上。 可她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用【我是XXXX】这个各式说出奈何以外的名字。 她只有这一个名字,这是那些人赋予她的,是她很喜欢的名字。 算了嘛,说就说,就算告诉他们了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来说,她的存在多少有点超乎常识,但反正提出问题的是他们几个人类,既然他们想知道,那她为什么要介意多看一眼他们惊讶的神情? 就算解释起来会超级超级麻烦,但不管怎么样,亏的都不是她嘛。 大概。 “我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姑娘摆出了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攥紧了小拳头,抬起英勇就义一般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青年道:“我是Nani。” “什么?”他像是不解般地反问了一句。 “我说我是奈何——” 出口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阵阵仿佛尖锐梵唱,又仿佛魔鬼在呢喃一样的嗡鸣。那声音绵延不绝,分化成了细小的像是电流一样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簌簌落下,眼前又闪过了仿佛信号不良一般的画面的错位。只是一瞬,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分辨那样的花屏般的场面是否真的存在过。 小奈何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于是眼前的画面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并没有出声问她怎么了。 他脸上还带着和前一秒一般无二的表情,动作也没有一丁点的改变,甚至于连鸦羽般的眼睫都没有一丁点颤动。 他没有呼吸,心跳似乎也在一瞬间归于静止。就像是一尊有温度的雕像一样,静默地伫立在她的面前。 不止是诸伏景光,还有站在旁边的降谷零,还有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还有更远处的,在涩谷街头狂欢的人们。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一瞬间归于静止,就像是被什么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一瞬的错愕。 时间……停止了?不,不是时间停止。虽然这样的事情还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但事实上,奈何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象,她见到过和这个相仿的,当自己抽离于时间之外时,俯瞰某个世界的样子。 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力量,尽管这份力量还没有和她现在使用的身体融合,尽管她没有主动使用出这份力量。 但就在刚刚那个瞬间,力量不受控制地释放了出来,将她生生从时间里抽离。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在时间之外的万籁俱寂中,胸腔里的心跳声尤为明显。 呃,虽然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决定,好不容易把话说出了半截,但是笨蛋才会等时停结束之后继续和那些人类大眼瞪小眼呢。 就算临场脱逃对那些人类稍微有点抱歉吧,可是,可是机会都摆在面前了嘛,反正就算找不到她对于那几个人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呀。 就让他们把眼前的这一场意外的相遇当成是都市灵异事件,等回去之后,他们就又可以回归先前那样的日常了。 小姑娘伸手扶住宽大的帽子,一错神的功夫,就重新化形回了猫的样子。 他们说的有一点倒是也没错,这里的事差不多也结束了,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小猫咪竖着尾巴,迈着优雅的猫步往巷子外面走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悠悠回头朝那几个人类所在的方向回望。 他们依然伫立在原地,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不一样。 尾巴在半空中一晃一晃,小家伙的身形如共同闪电一样划过涩谷的灯红酒绿,留下的只有让人难以捉摸的一地残影。 她穿过如丛林般的人群,顺着记忆的方向很快就回到了停车场,她偷偷钻进了那几个人来时开的警校用车,把身子团成一团,打了个呵欠,美美闭上眼睛。 * 鬼冢班的四个人有点恍惚。 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眼前那么大的一个人居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虽然他们都还只是警校的实习生,可不管是感官还是反应速度在同期里都算得上是一流的,可就是这样,他们四个人却是谁也没看到那个扮成女巫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喂喂,这该不会是什么魔法吧?”松田阵平满脸的不敢置信。 “开什么玩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魔法啊。”降谷零仍然警惕地看着四周:“应该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四个人全都一点都没察觉也未免太离谱了。更何况Hiro离她那么近,甚至手就搭在她的手臂上。”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诸伏景光站直身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里面还残存着一点属于少女的体温,证明那个孩子的确曾经出现过。 她的确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眼前了。 “这可真是惊人。”萩原研二也才回过神来,视线扫过少女消失的地方:“不过……” “我们其实也没必要太在那孩子身上纠结吧,毕竟她和案情没有什么关联,我们本意也只是要送她回去而已。” “但是萩,你就不觉得匪夷所思吗?可是有那么大一个人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啊!”松田阵平的语气里透着种跃跃欲试。 “也许她的消失就是使用了什么魔法也说不定哦。”萩原研二扬起嘴角,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强迫魔女脱掉神秘的面纱可不是绅士该做的事哦。” “我说萩你啊,别总摆出这样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没有,我刚刚也是和你们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女像是瞬间移动一样地消失了呢。”萩原研二耸了耸肩。 关于那个神秘失踪的少女的事情,鬼冢班的几个人并非不想继续追查下去,只是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而他们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够追查下去的线索,所以在短暂的争论之后,几个人也只能悻悻地无功而返。 虽然稍微出现了一点不和谐的小插曲,不过第一次执勤的经历依然足够让人兴奋了。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这一天的收获,热闹得像是春游回来的小学生一样。其间不知是谁先开口提了一句:“也不知道奈何现在怎么样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 那个被他们留在宿舍的小家伙平素总喜欢粘着他们,虽然宿舍里装了各种各样可以给她玩的玩具,她还是最喜欢围在他们的脚边转悠。 平素他们被这样那样的理由绊住脚,回宿舍晚一点她都会委屈地蹲在门口喵喵叫,眼下突然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了这么久,不知道她得闷成什么样。 倒是松田阵平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静。 他一脸得意洋洋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塑料袋:“刚刚在涩谷的时候正好路过了一家宠物超市,我就顺便买了一点猫用的零食冻干,这回可以给她好好改善一下伙食了!” “稍微带一点礼物,也算是给那家伙的补偿了。” 其他几人瞪大了眼睛:好家伙,没想到松田阵平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学会抢跑了啊! 最惊讶的当然要数萩原研二,因为这一整晚他几乎都和松田阵平一起行动,就算分开也不过几分钟而已,所以就那么几分钟,松田阵平居然偷偷跑去了宠物商店?! 此刻正缩在后备箱刚刚睡醒的小猫咪晃了晃小脑袋,惬意地打了个呵欠。 咳,虽然她好像也不太需要补偿的样子,不过……嗯,松田阵平,你偶尔也会做一点好事嘛。 第25章 二十五只猫猫 猫零食这种东西仿佛对于猫这种生物存在着天然的吸引力一样, 袋子打开的瞬间,诱人的香气便充满了整个房间。一向遵从于本能的小奈何张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香味的来源, 喉咙里时不时地就发出轻微的“咕咚”“咕咚”的响动。那是某些小家伙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完全是生理的本能,才不是因为她意志力不够坚定呢喵! 松田阵平得意洋洋地看着某个馋嘴的小家伙:“哈哈,怎么样, 想吃我手里的东西吗?” “快喵一声我听听!” 奈何:??? 松田阵平, 请停止你妄图用区区一个冻干就想提高自己在这间屋子里的地位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交出冻干我还可以放过你, 不然的话,哼哼哼—— 遗憾的是, 松田阵平显然没能看懂小奈何眼里的死亡威胁, 反而把手里香喷喷的零食越举越高,并且得寸进尺地除了让她喵两声之外甚至还让她自己跳到他腿上给他rua。 小奈何当然也不会含糊,当即跳到了松田阵平的腿上, 顺着衣服往肩头爬了两步, 然后对着松田阵平那得意忘形的脸蛋就是一顿重拳出击。 松田阵平一脸地惊讶和不敢置信:“我给你买好吃的你这家伙居然打我!” 小猫咪才不会理会他的控诉呢, 小猫咪此刻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方才不慎落地的那一小块冻干上。她优雅地从松田阵平的身上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地上,用小爪子在食物上小心翼翼地扒拉了两下, 确认那东西不会咬人之后,便把脑袋凑了过去。 刚刚挨打的松田阵平哪里肯依,忙伸手去猫嘴下抢冻干,嘴里还嚷嚷着:“你这家伙,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你还想吃我买给你的东西, 你给我吐出来!!!” 松田阵平的宿舍今天也在绝赞猫飞平跳(?)中。 当然, 虽然出现了一点不太和谐的小插曲, 不过拜某位心机偷跑人士的小零食所赐, 小猫咪有事没事往他宿舍跑的频率明显有所增加,这让另外几个撸猫时间严重被压缩的几个人非常不满意。 所幸进入十一月之后,鬼冢班的几个人都顺利得到了在非训练时间的外出许可,虽然可供支配的自由时间仍然不算很多,但也足够几个人在训练之余抽空去附近的商店街溜达一圈。 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鬼冢班的几人之间暗暗地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攀比风气。今天诸伏偷偷准备了羊奶和泡得软乎乎的猫粮,明天萩原研二的房里就多出了两厅猫用的罐头,松田阵平的房间里各种零食不断,连降谷零的房间里隔三差五也总会进添些新的设备。 小奈何辗转在这几个人的房间中间,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因为那几个家伙在那里卷来卷去,为了让她多在房间里多停留一会儿只能好声好气地求着她不要离开,于是像松田阵平那种坏心眼地携食物以令她的恶性行为再也不会奏效了,她超开心的! 没有参与到竞争队伍当中的班长伊达航直到将近一周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几个同学好像一直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暗中较劲,而较劲的结果是他们饲养的小奈何整个身子圆了一圈儿,连钻阳台的消防隔板下的缝隙都变得吃力了起来。 伊达航表示这不行啊,于是科学分配轮番投喂这一议题终于被鬼冢班的全体大会提上了日程。 只有猫猫一个人快乐的日子至此一去不复返。 猫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班长背地里坑我的这一笔我是记住了的。 也是在万圣节过去之后的一周前后,萩原研二和降谷零两个人的第一次外宿申请被教官鬼冢驳回了。鬼冢教官当众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松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解散之后,他直接冲到了萩原研二的面前:“不是,萩,你这家伙怎么还想要去外面租房住啊!” “既然要养猫的话,总是在宿舍里也不是个办法吧,不如在外面找一个房子,也方便照顾……”回答松田的是降谷零:“萩原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没错,不过没想到降谷君和我想到了一起。”萩原研二笑道。 “萩原君应该没有在想着趁所有人不注意把那孩子据为己有之类的事情吧?”降谷零的音调沉了几许,语气里却是带上了些许质问般的不善。 “话不能这么说啊,降谷君。”萩原研二也不退让:“况且同样的事情,降谷君难道没有在想吗?” “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会比较方便,而且这是我和Hiro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但是萩原你的那位发小……”降谷零把视线往松田阵平的方向瞥了一下:“他好像对你要搬出去住这件事情毫不知情呢。” 松田阵平一听这话也顿时开始跳脚:“萩,到底怎么回事,你该不会真像那个金发混蛋说的那样打算偷偷带着奈何搬出去住吧!” 萩原露出了一副“败给你了”的神情,举起了双手:“好了好了,我认错,我是带了这样的私心,但不管怎么说,一直在宿舍里养猫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啊。而且降谷君,你不要觉得把矛头对准我就可以把你们两个人的密谋摘出去了,再怎么说奈何也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养的猫,同样是没经过大家同意就递交了外宿申请,你也完全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吧!” “就是说啊——” 鬼冢班的某些(个)受害者对于其他同学偷偷申请在外租房这一恶劣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但就算是尚未有所行动的松田阵平其实也很清楚,萩原研二说得没错,在宿舍里养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嘛,不过第一次申请既然被驳回的话,就意味着一切都只能先维持现状了啊。”吵到最后,萩原研二几乎已经没心思再去听松田阵平那家伙到底在吵什么了,他转而对“竞争对手”的降谷零说:“不过下一次申请要怎么办?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那不如提前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 毕竟猫只有一只,人却有五个,该面对的问题早晚都要面对。 * 八点钟的烤肉店里烟雾缭绕,喧嚣的人声伴着杯盘碰撞发出的脆响,热闹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鬼冢班的五个人围在火炉旁,却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大家的视线像是说好了一样的,总是时不时地往某位卷毛青年胸前那一团不自然的突起的方向飘。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脸色也有点尴尬,但却还是振振有词地在说:“不是说要在这里召开全体会议吗?她现在怎么说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吧!总不能让她缺席,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带她出来了!” 四人闻声各自挪开了视线,表情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僵硬。 他们都目睹了松田阵平在出门之前和缠着他要和他玩的奈何摆事实讲道理最后完全败在了猫猫期许目光之下的全过程。虽然说扪心自问一下他们好像也抵挡不了那孩子的可爱攻击,但带着小家伙来饮食店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说过我会好好负责的!只要她不到处乱跑,也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吧!”松田阵平哪会看不懂那几个人的意思,当即跳着脚地表态。 幸运的是,窝在松田阵平怀里的小奈何今天似乎格外乖巧,几乎没怎么挣扎,只是透过衣服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烤盘上滋滋冒着油的肉片,这倒是让警校几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一面隔三差五地往松田阵平的衣服下偷偷递一些油盐不算重的肉类,几个人之间的交谈终于切入了今天的正题。 出人意料的是,最先开口居然是班长伊达航,而他说出口的赫然是他平素鲜少会提及的奈何的事情:“那个……按说关于那孩子的事情,我出力最少,也没什么资格表态,但之前也提到过,我可以帮忙联系外部的人员看看有没有人能够收养。”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说交给其他人收养的话可能你们也会觉得没必要了吧,我也知道有人为了照顾她宁可到外面租房子,但怎么说呢,这只猫还很小如果要养的话,要考虑的肯定不止是眼下的这一年。” 伊达航的一席话让警校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只宠物猫的平均寿命是十二到二十年,奈何还是个小孩子,如果决定了要照顾的话,就意味着在未来的十几年里,他们都得为那个小家伙负责。 能够好好负责这种话嘴上说多少都可以,可实际要做起来却不免有些困难——毕竟他们是警察,从警察学校毕业之后,他们要经过层层选考,然后走上各自的岗位。 在工作岗位上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们自己也说不准,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连自己未来的十年是什么样都没法确定,又怎么能保证在未来那样漫长的时光里对另一个生命负责呢。 只是道理他们都懂,这些问题他们也不是没想过,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依然更愿意去想象未来的生活里也有这孩子存在的可能性。 ——就像松田阵平所说的那样,这孩子眼下已经完全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她是他们很重要的伙伴,是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把她交给更稳定的外部人员饲养的话,或许不管是对于她来说还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而且只是把她交给别人照顾,以后闲下来也不是不能去探望。” 说到这里,伊达航抓了抓耳朵:“我本来想着把这孩子交给娜塔莉来照顾的,但是娜塔莉她本身也不具备那样的条件,倒是她的父母,他们一直都有在考虑养一只猫,把她交给他们的话或许正合适……” “只不过他们住得稍微有一点远。在……北海道。” “什么!”听到这个说法,松田阵平差点直接跳起来。 他们就读的是东京的警察学校,以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都会被派属到东京的各个部门。如果对方是在首都圈内,或许结束了工作之后顺路就可以去看望她一下,可北海道,隔得这么远,他们一年到头又有几个来得及去探望的假期呢? “我也只是提出这样一个想法,具体要不要同意,还是要看大家的意见。”伊达航说。 其实伊达航说得没错,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把奈何交给其他人来照顾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她那么黏人,如果时时刻刻都有人陪着她玩的话,她应该会很开心吧?她还那么小,未来那么长,总不能让她一直跟着他们几个自身都不稳定的人颠沛流离。 如果对方是熟人的话,想要探望也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再想见也总还是能见到的。 可是啊,突然说要把那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小家伙送到北海道那么远的地方,搁谁心里也不免会生出一点舍不得。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重,几个人都各自陷入了沉默,只有烤盘上的肉发出滋啦啦的声音。 窝在松田阵平怀里的小家伙歪了歪脑袋,见几个人忽然没了动静,顿时有点着急,挥舞着小爪子对着松田阵平的胸口就是一阵抓咬: 喂!你们赶快动起来啊!烤盘上的肉都要糊掉了! 第26章 二十六只猫猫 小奈何并非没有听到警校几人之间的讨论, 不过她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情。他们好像以为他们可以决定她的去留,或者说他们必须要为她接下来的生活负责, 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呀。 她之所以留在他们的宿舍里, 不过是因为想要观察他们的日常行为模式,就算有一天要离开,她也只会凭借自己的愿望离开, 和他们的决定没有一丁点关系。 只要她想要, 松田阵平就会乖乖把她带出门,诸伏景光就会仔仔细细地把肉烤好了递到她的嘴边, 萩原研二会变着花样地和她玩耍,连降谷零那个家伙都会特地在外出的时候带她喜欢的吃食和玩具。 如果他们想拒绝, 那她就和他们闹, 就用可怜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们看——这样他们就会乖乖地按照她的意思做了。 在她看来,人类就是这样简单的生物,不管他们思考多少, 都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小奈何压根也没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们所担忧的问题上。 只是打从那天过后, 鬼冢班的气氛好像一直都低迷得有些诡异。 不出所料的是,没过多久, 降谷零那个金发混蛋就率先倒戈站到了伊达航的那一边,哼,她就知道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可靠!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两个人明显也有点动摇,嘛,没办法, 景光太温柔啦, 研二也是喜欢为身边的人考虑的类型, 他们不可能表现出太明显的拒绝让伊达航为难吧? 松田阵平没少对着她抱怨, 这段时间,他一个人面对她的时候话总是格外的多,从北海道的气候到那个替班长摇旗呐喊的大猩猩都骂了八百遍——可他没有骂提出建议的伊达航,只是像是赌气一般地鼓着脸颊嘀咕:“不管怎么说,我才不会同意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大不了我也交一份外宿申请,然后带着你去校外住。到时候那几个混蛋要是再敢惦记你的话我就把他们统统都赶出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却是忽然暗淡了下来。 “……可是在外面租房子要好大一笔钱啊。也不知道那个金发大猩猩是从哪儿筹到的租金,我听萩说他之前为了申请外宿,还问他姐姐借了一笔头金呢。他要是不租房子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把那笔钱先借给我应急。” “唉,不过问那家伙借的话就没办法不让他进门了啊……”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悬在了半空,半天没落在小家伙的头顶。原本被揉搓得晕晕乎乎的猫猫眨着双迷离的眼睛支起小脑袋,软软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抱怨男人忽然停下。 她站起身,抖了抖毛,接着迈着优雅的步子往松田阵平的方向又靠了些,将小小一颗脑袋直朝他的颈窝蹭去。 “这种时候就不要和人撒娇了啊……真是的,这不是让我更离不开你了吗……” 松田阵平小声咕哝了一句,忙不迭地再次伸手,在小家伙的脑袋上揉蹭了起来。 “他们说警察的工作时间不稳定,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你。” “他们说如果有人能代替我们照顾你的话也是个不坏的决定,那两个老人已经退休了,确实比我们有时间陪你玩,也有时间琢磨怎么改善你的生活。” “可恶,我也觉得他们说得好像挺对的,但是我还是……” 不想和你分开啊。 青年的肌肉倏然绷紧,像是在和什么人拼命较劲儿似的。 奈何在他的怀里,轻轻叫了两声。她伸出爪子,摸了摸他生着毛绒绒卷发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一样。 于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松田阵平轻轻地笑了。 “什么嘛……” “我也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了……” 任性也好大局也好,奈何都不太能理解,但她能感觉得到,她和他们中间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而这样的不一样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无比的恐慌—— 不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而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现在过分奇怪的氛围,来让一切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那个时候一样。 * 日历在日渐沉闷的气氛之下一页一页地揭过,还没等奈何做出什么决定,这一天却终于还是到来了。 这一天来得似乎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快。 就在烤肉之后的一个周末,伊达航的女朋友娜塔莉的父母说是要自驾来东京探望女儿,伊达航委婉地提出,如果方便的话,两位老人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猫。 “这倒也不是强迫你们做决定,只是他们刚好过来了,不介意的话可以顺便见一见,但是如果你们当中的谁如果坚持要自己来照顾这孩子的话,那之前的话就当没说过也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鬼冢班的五个人其实都明白两相见面真正意味着什么。 他们明白,可这一次,他们五个人谁也没反对。 因为这就是最好的决定,至少在他们的视角看来,对她来说,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她是个普通的孩子,该拥有平静的一生—— 他们喜欢她,很喜欢她,也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希望她能过得更好一点,所以他们都不会执着于任性,哪怕最终的结果是将她送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羁绊变得更深之前,在他们变得更舍不得之前。 身为外人的老夫妻俩当然没有资格进入警察学校的校园,所以最终的见面地点是府中市武藏野境附近的一座公园。 奈何是在松田阵平一脸不情不愿地拿出飞机箱的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的。 她原本以为以松田阵平那个小学鸡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那些人的议案妥协的。事实上,这位小学鸡直到最后嘴里都在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不然我带着你逃跑吧”“躲到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之类的话,但奈何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家伙伸向她的手明显不怀好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奈何有点始料未及,眼见那只手朝自己的背后伸来,她顿时大感不妙,当即直接炸了毛,不容分说地扭头对着松田阵平伸来的手就是狠狠一口。 松田阵平一时间吃痛,本能地将手往回抽了几分,于是奈何瞅准了空隙,猱身一跃便直接蹿到了门口。 等松田阵平回过神再伸手去抓的时候,小家伙早就甩着尾巴,在楼道里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松田阵平一看这还了得!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冲出楼道里追猫。 这边起了动静,余下的四个人自然也没法坐视不理,于是鬼冢班的五人齐齐出动,开始在楼里楼外找寻那个小家伙的踪迹。 一只小奶猫跑得能有多快呢? 和五个经过专门训练的男人比起来,小奶猫的速度就算再怎么快也多少有点不够看。 奈何也明白,她最开始是仗着松田阵平被咬之后有点晃神所以才得了空子跑出来的,眼下那几个人认真要追,没过多久,脚步声就响到了她的跟前。 她咬咬牙,头也不回蹿出窗口,在低矮的绿化带中间穿行而过。 只是没过多久,背后就传来了有什么人越过了绿化带的声音。 奈何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追得这么紧,但不管怎么说,她这回都不可能让这些人逮住。 办法可以再想,但不管怎么说,她才不要被那些家伙送到什么北海道去。她想要维持原本的生活,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想要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阵子的,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 为了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奈何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这中间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她原本是路过这个世界的流浪者,但此刻,她眼中好像有了想要留下的风景,有了想要一起度过接下来时光的对象。 ——这意味着什么呢?或许这份意义也并不重要,因为摆在她眼前的路已经确定了。 她才不会被区区几个人类捉住呢,她才不要因为他们擅自做出的决定就被送到北海道去呢。她还没在他们身边玩够,她还没弄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到底,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啊,明明大家也都不希望她离开嘛,松田阵平明明到最后都还在说着什么想要带着她逃走的话,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望向她的眼神也都带着十足的不舍,就连降谷零那个坏家伙,最近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都格外高,甚至动不动就带高级猫罐头来刷存在感。 明明大家都还很喜欢她呀?为什么到最后竟然会一致做出把她送走的决定呢? 还有太多疑惑没有解开,还有太多事情想要继续去见证。 所以啊,所以在这场竞速比赛当中,她必须得赢才行! 没关系的,她肯定能赢,因为上一次在训练场的那场赛跑里,她不也是最先跑到终点的吗!猫猫有信心,猫猫就是最厉害的,但是,但是为什么那些家伙的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近了啊! 四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几乎堵住了奈何所有的去路,慌不择路之下,小猫咪一个箭步钻进了一条夹在两栋楼中间的窄窄的巷子里。 一迈进巷子,奈何便赫然意识到大事不妙——虽然这条路前后互相连通,但两栋楼的宽度本来也不大,那几个对她围追堵截的家伙如果前后包抄的话,她便真的无路可退了。 就算想顺着空调的机箱往楼顶上攀爬也做不到,因为所有的机箱上面都铺了尖尖的防猫网。 瞬息之间,前后两边都传来了合围而来的脚步声,就好像有电流在体内通过一样,小猫咪的毛顿时从头顶炸到了尾巴尖儿。 救命! 难道真的要被区区人类堵在这条巷子里吗!!! 可恶,安逸的生活太久让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想不出应付的手段,说起来她上一次面临这样的大难题还是…… 等等?上一次?! 猫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啊,上一次她遇到的重大危机还是被某位回宿舍的男青年堵在房间里,当时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化形成了他的同类的样子,所以灵机一动地变成了猫。 这一次不是一样嘛,反正那些家伙在找的是猫,所以如果变成人的话,所有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而且人类还可以和人类进行直接的交流,就是说她可以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说这里从来都没有一只小猫咪跑进来……之类的,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再堂而皇之地回到他们身边,然后一切不就都可以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回归到什么都没发生过时的样子。 等到时候她再好好跟那些家伙算账。 打定了主意的小猫咪收住了向前飞驰的脚步,化形的咒文在口中流转了一瞬,淡淡的流光便将那副小小的躯体包裹。 眼前的视角一点点地抬高,直到望到最高处的瞬间,她看到了夹在两栋楼的缝隙之间的一线苍蓝的天。 奶油色的长发如瀑般泼下,少女蜷了蜷手指,左右调整着视线,似乎是在适应这副刚刚化形之后的躯体,只是在视线转向巷口的瞬间,她恰望进一对写满错愕的灰蓝色的眼。 噫?!诸伏景光,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第27章 二十七只猫猫 这个世界上总会发生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尤其是在一只脚迈进警察界之后,听说的那些或官方或民间的传言总会不遗余力地冲击着人的下限和神经。但即使是司法课上遇到的最离谱的案例, 在诸伏景光看来大约也不会比眼下的场景更加离谱了, 因为就在刚刚,他居然亲眼看到那只他和同学们一起养了一个月的小奶猫变成了人。 ——变成了人???!!! 这种只会出现在霍〇〇兹或者魔法森林里的奇幻场景是怎么一回事???!!! 他很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他一时间看错或者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了什么幻觉,但, 不管他眨几次眼睛, 眼前的画面依然没有改变。 巷子中间的确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长发如瀑, 纤瘦的身形被柔光包裹着,就好像是倏然降临凡间的天神—— 转而光华渐渐淡去, 于是少女的身上也多了些烟火气。 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接着用那对写满好奇与迷茫的眼睛环顾着四周,最终与他的视线撞上。 视线交触的瞬间,诸伏景光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间,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那只毛绒绒的小家伙脸上看到过类似的眼神。 他甚至觉得, 她几乎要在下一秒脱口发出软软的一声“喵呜”来,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好像的确拥有了人类的外貌。 诶?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奈何变成了……人? “喂,诸伏,你那边看到了吗?”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声音,是了,他们还在寻找奈何的踪迹。 诸伏景光张了张嘴, 想要说些什么, 却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或许他应该和同班们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但这种话……一时间竟然意外地有些难以启齿。 此刻尚且不知道问题严重性的松田阵平从巷子的另一侧小跑着进了巷口, 背着光的青年视野有一瞬的失真,而当他看清巷内的光景时,先前因为惯性而向前奔跑的步子便渐渐迟钝了下来,最终定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甚至并没能落到后面的诸伏景光身上,因为眼前这个顶着奶油色头发的家伙不管怎么看可都不像是该出现在警察学校的校园里的人——毕竟在整个校园里,头发颜色奇怪的也只有降谷零那个金发混蛋独一份了。 松田阵平皱起眉头,一时间竟然也暂且将猫的事情放在了一边,转而沉着声音问眼前的少女:“你是谁?今天可不是开放日,警察学校里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嗯?”少女闻声回过头,于是青年也终于看清了站在巷子里的那家伙的面孔。 不过一个呼吸间,青年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啊,你是那个时候的……” “奈何。”少女的背后飘来一个略有些干涩的声音,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一样,诸伏景光说道。 “什么?”松田阵平一时间有些没理解。 “她是……奈何。”诸伏景光的声音还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的颤抖,但却比方才清晰了许多。 “哈???”松田阵平一脸“你没事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的表情,将视线越过眼前的少女,落在了她背后的诸伏景光的身上。 诸伏景光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虽然有点难相信,但我是认真的。” “喂,你这家伙还越说越起劲了是吧?你脑袋没问题吗?那家伙怎么可能是……” “笨蛋松田!”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在巷子里骤然响了起来,将气势汹汹地朝诸伏景光走过去的松田阵平狠狠钉在原地。 他僵硬地调转视角,神色间透出难以掩藏的错愕。 视线当中的少女表情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那副张大眼睛气鼓鼓的模样竟真的开始一点点地与印象当中那个挥舞着小爪子冲他脸上招呼的小家伙重叠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对劲! 松田阵平狠狠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试图将那些奇怪的念头都从脑内抛出去。 又不是在做梦,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离谱的事情啊!!! 见松田阵平还在那里呆头呆脑的发怔,那个娇小的少女便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走了过来,这种凭借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却走出了仿佛两米八气场的六亲不认的步伐,不管怎么看都让松田阵平觉得似曾相识。 “我想这么叫很久了,哼,笨蛋笨蛋大笨蛋!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明明刚刚还在和我说什么‘去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之类的话。哼哼,还好我机智,没被你这种愚蠢的人类骗到!” 小姑娘的嘴唇一张一合,随着清脆的语声,唇边那对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像极了某只猫在无端嚎叫时露出的两颗尖牙。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恼什么。 她倒是也不是不明白,对于人类来说,她现在这种可以随心变化的状态不管怎么说都超出常识了,可当她听到松田阵平信誓旦旦地说她不可能是奈何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的火从心头“腾”地升起,于是一切顾虑在这个瞬间都变得不重要了。 原本她也在担心,如果那些人追问起她的身份她要怎么含糊过去,原本她也在担心,如果他们提起当天在涩谷街头的碰面她要怎么搪塞才好。她原本也在担心,如果那些人类没办法接受她这样特别的存在,那他们原本的生活是不是就再也没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但是—— “我除了奈何之外还能是谁?” 她几乎已经走到了松田阵平的跟前,因为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她想看到他的眼睛只能拼命地仰起脑袋。 大概是这一瞬间的信息量实在过分庞大,冲断了脑海当中那根名为“理性”的弦一样,松田阵平只觉得大脑一瞬间陷入了过载宕机的状态。 奈何……不是,等一下,奈何她怎么……怎么可能!!! “小阵平?你怎么堵在这儿?是发现了什么吗?” “Hiro?是找到那孩子了吗?” 松田和诸伏两个人各自在原地石化,而稍慢一步的萩原研二和降谷零两个人也终于姗姗来迟,在他们之后,一脸歉意的伊达航也跟了上来。 好啊,鬼冢班的五个人居然就在这个狭窄又漆黑的巷子里汇合了。 虽然现在还是青天白日,但眼前的场景倒是和那天涩谷的街头有那么几分相似。 所以说,该来的事情总还是会来的。 奈何一向讨厌麻烦的事情,所以平时行事找乐子的时候也总会尽量回避可能会超出掌控范围的冲突,但当事情真临到头上,她倒是也没有什么畏惧的心思。 反正诸伏景光已经看到了,反正松田阵平已经听到了,反正再继续隐藏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就算承认了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被那几个人发现她其实就是那天在涩谷街头突然消失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难道还能咬她吗?他们不能,但反过来,如果她生气的话,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咬他们。 所以不管怎么看她这波迎面都很大。 无所畏惧的少女就是最无敌的。她仰着下巴尖,高傲地在那几张司空见惯的熟悉面孔上扫了一圈儿,也不说话,而是干脆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向这些人证明了一件事情。 柔和的华光顷刻间包裹起了少女的身形,下一个瞬间,一只如同白色闪电一样的小家伙跃然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寂静。 先前因为几人交织的声音还显得有些喧嚣的巷子里,此时此刻就只剩下了一片无边的寂静。 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五个大小伙子全都石化在了当场。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耳边碎裂,那是陪伴了他们足有二十二年之久的常识——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的话,谁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出现可以变成猫的人,不对,还是说是可以变成人的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落地的小奶猫蹲在地上,脊梁挺得很直,一颗小脑袋高高地仰着,脸上带着得意又骄傲的神情,她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发出的仍是他们无比熟悉的软软糯糯的“喵呜”声。 奈何。毫无疑问,她就是奈何。 所以他们的奈何居然是魔法世界的阿〇玛〇斯吗?! 不对,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是魔法世界啊!随便乱用别人的设定绝对会被告侵权的吧!!! 奈何并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在心底里咆哮着什么,她只如闲庭信步般地在几个人的面前大摇大摆地晃悠了一圈,空气中甩来甩去的小尾巴在五个人的裤脚顺次扫了过去。 呆若木鸡的几人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朝她再伸出手,不过这样的纠结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下一秒,她便再次幻化成了少女的姿态。 她站到了无人的正对面,抱着手臂,满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被你们看到啦,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藏的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说不定我可以大发慈悲地给你们答疑解惑呢。” “哦,对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几个人强调:“我先声明一点哦,要我和别人去北海道什么的,你们想都不要想!我才不要和你们分开呢!” 第28章 二十八只猫猫 最先从讶异中回过神来的是萩原研二。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在和女孩子打交道这件事上的天赋, 事实上,他对奈何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只是因为在之前的视角看来, 这样的设想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所以他才不愿太过去深思。 但现在证据就摆在他们眼前, 虽然完全超出常识之外,不过这样的“异常”倒是让先前的所有怀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如为什么松田阵平的房间里时常会出现女性的头发,比如为什么就算他们把通风口都堵好了, 那家伙还是能顺利完成越狱, 比如说为什么降谷零的作业偶尔会出现在诸伏景光的房间里,比如为什么有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之后作业纸上就会出现诡异的鬼画符。 他们的宿舍里似乎一直都存在着另一个“人”在不断制造着这些硬要用“一不小心”来解释也姑且能够解释得通的巧合。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的话,如果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奈何的话,那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解释起来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顺滑。 这样想的话, 要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好像反而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嘛,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去北海道的计划恐怕也得先搁浅咯。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吧。至于问题,就算你突然这么说了我一时间也……”萩原研二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对了我其实一直都有点好奇, 最近一段时间感觉小阵平的房间比以前整洁了不少, 那是你做的吗?” “喂!”被点名的松田阵平也瞬间解除了石化状态,本能地想要辩驳:“萩你这家伙在说……” 可话才说到一半, 松田阵平自己也顿时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生生收住了说到一半的话, 生硬地转而问道:“等一下?所以我房间里的东西不是萩你帮忙收的吗?亏我还请你吃了好几顿饭!!!” 萩原研二耸了耸肩, 一脸“我虽然偶尔会在你的房间进不去人的时候帮把手但怎么可能每天都帮你打扫房间不过你主动请我吃的饭我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反正你自己都没说理由你就认栽吧”的表情, 作为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 松田阵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难怪他之前请萩原研二吃饭的时候对方脸上偶尔会出现不明所以的表情,好家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请吃饭但既然被请了所以饭还是要吃的是吗! 松田阵平一时间只觉得气血上涌。 他承认他的房间确实总是很乱,有时候甚至乱到根本下不去脚的程度,他偶尔看不下去的时候也会自己收拾一下,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因为忙于各种各样其他的事情而把收拾房间这回事放到一边——萩原研二也知道他这个毛病,而萩原研二对房间凌乱程度的忍耐阈值显然和松田不一样,所以他偶尔也会顺手帮自家发小稍微整理一下。 自打进了警察学校之后,松田阵平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房间被整理的频率变高了。他原本觉得这种事情总劳烦发小帮忙实在怪不好意思的,以至于他有段时间都有点无法直视萩原研二的眼睛,甚至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自己养成整理房间的好习惯,并且十分认真地和猫咪状态的奈何讲道理说不可以随便破坏屋内环境因为萩原收拾起来非常不容易。 ——万万没想到替他整理房间的居然就是那个奈何啊!!! 松田阵平一时间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略有些嘲讽的现实。萩原研二那边姑且不论,反正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互相坑的饭多得根本数不过来,他松田阵平可以不计较。 但那个小姑娘……或者说那只猫……嘶。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萩原研二那么说的时候,那小家伙的腰板瞬间挺得笔直,那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让松田阵平直呼不妙。 像是应验着什么似的,小姑娘把下巴一扬,脆生生的声音便传遍了整条巷子: “当然是我做的啦!不然还能有谁!松田你屋里东西最多了,而且总是摆的到处都是,我在里面跑的时候被绊倒过好多次,有一回踩到了地上的一个螺丝,害我直接撞到了桌子腿上,晕了好半天呢!” “你这个家伙坏透了,平时什么东西用完之后就顺手往边上一丢,脱掉的衣服也是,有几次还差点甩到我的头上!还好我跑得快!屋里总是乱七八糟的,就算你能记住每个要用的东西在哪里也不行啊!每天进去之后都要绕开各种障碍物,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呢。哼!” “我平时可还要进去玩的,当然要把地上乱七八糟的障碍物都清干净啦!所以那些不小心掉到柜子后面和桌子底下的东西才不能算是我的错,都是笨蛋松田你自己的问题,你要是自己把屋子收拾得像其他人那么干净,我才不会费力变成人给你打扫呢!还一天到晚抓着我问我有没有偷偷吃掉你的零件,呸,那些零件我尝过的,一点都不好吃,谁会偷吃那种东西呀!” “不过……” 说到这里,小奈何稍微顿了顿,喉咙间依稀发出了轻微的疑似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过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会请给你打扫房间的人吃饭?” 松田阵平才被小姑娘连珠炮似的指摘戳得体无完肤,被训练晒成麦色的脸皮上浮起了可疑的涨红:“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啊那种事情,房间我会收拾的!” 胸中仿佛有什么情绪在不断累积,可在对面那理直气壮的控诉之下,他好像连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飘忽的视线在无意间与少女带着期许的目光对碰,松田阵平又无力地补了一句: “饭我也会请的。” 偏生在这个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嗤”的一声笑。那是在一边看热闹的降谷零终于忍无可忍漏出的笑声。 他从来没见过松田阵平这副窘迫又抓狂的模样。原本松田阵平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会在入学的第一天就收到来自那家伙的挑衅,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是一贯我行我素的松田,在少女的猛攻之下也只有面红耳赤的份儿。 松田阵平原本就觉得心底里压着邪火,眼下听到了降谷的声音,所有积压的情绪一下就有了发泄的地方。于是他咬牙切齿地朝着身背后的方向瞪去: “你个金发混蛋在笑什么!” “不,你听错了,我没在笑。”降谷零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有些要绷不住的迹象。 松田阵平顿时愈发恼火:“这有什么好笑的!” 旁边的萩原研二干脆就不装了,一边笑着一边拍拍松田阵平的肩膀:“抱歉啊小阵平,我们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实在是……” 那么大一个人被个小姑娘乱七八糟的控诉砸得哑口无言的场面实在让人忍不住。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几乎就在下一秒,奈何便调转了火力,对着在一边乐不可支的萩原研二和降谷零发难。 “研二的房间虽然不乱,但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好像是你们人类说的‘香水’?哇那些味道实在是太讨厌了嘛,你到底是从哪儿沾到的啊!有好几回我想去你屋里玩,结果还没进去就被熏得头晕眼花,再这样的话我就不找你玩了!” “还有降谷零,别以为你在身上喷了止汗剂我就可以原谅你,而且我才不会第二次被丢进你的衣领里呢,你这家伙胸口的肌肉硬梆梆的,咬起来和桌子腿上的木头一样,一点都不好玩,哼!” “哦对了,之前伊达大半夜睡里说梦话总是在说一些奇奇怪怪让人听不懂的东西,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有一次我被伊达吵醒了,就干脆跑去了景光的房间里,结果发现景光居然在桌边趴着就睡着了,肯定是因为要写的东西太辛苦了,所以我就干脆把降谷写好的那份拿来给他了。” “还有还有,你们几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我看到可多了……咦?松田你那是什么眼神?” 少女说到一半,忽然又兴致勃勃地把视线投向了松田阵平的脸上,只见那青年卷曲的头发似乎微妙地有些发炸,握紧的拳头背后迸出了明显的青筋,他的手臂像是在抽搐一样,一副想要伸手却又不敢伸手的模样,看样子,面对奈何一时兴起的突然扫射,身处重灾区的松田阵平非常想要捂嘴阻止对方的输出,但…… 对方是个女孩子啊!!! 松田阵平,男,22岁,迄今为止除了长辈以及发小萩原的姐姐之外,和女性接触的经验为0。 所以说谁能告诉他在和女孩子的正常交流当中通过肢体接触的方式阻止对方继续发言这种行为是能够被允许的吗??? 松田阵平这副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极大地吸引了奈何的注意力,于是小姑娘十分干脆地凑到了他跟前,踮起脚尖,把脸贴到了距离他不到十厘米的程度。 松田阵平大惊失色,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收住脚步,就见那位始作俑者的少女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地问道:“咦?你在躲我?” 一面说着,她一面往松田阵平的方向靠近。温热的,独属于少女的气息骤然贴近,激得松田阵平直往后躲,甚至口不择言地发出了类似“你不要过来啊”一样的声音。 少女顿住了角度,表情愈发困惑:“为什么呀?你不是平时最喜欢把我抓到你腿上玩了吗?” 第29章 二十九只猫猫 松田阵平非常想使用“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的否认三连来证明自己并不是会做那种听起来就很不妙的行为的痴汉, 但问题是……如果硬要说的话,奈何口中的指控好像完全就是既定事实的样子,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就算否认申辩也不会被受理吧? 可是他只是撸了个猫啊!撸猫的事情, 能算痴汉吗!!! 谁能想到他们有事没事吸两口的猫会突然变成人类啊!!!这怎么看都是仙/人/跳吧喂!!! 但就算明知道自己是被仙/人/跳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人能管得了一只完全超乎常识之外的猫娘吗? ——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就算松田阵平现在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不止是松田阵平, 鬼冢班的其他几个人脸色也非常微妙,毕竟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比谁吸得少,而且有的人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吸猫甚至都能吸出花样来。 像是鼻子碰鼻子或是把脸埋在猫的肚皮里狂吸或是干脆脑子抽搐着张嘴去咬猫耳朵或猫爪子的这类严重越界的行为, 即使在对象只是只猫的情况下都会因为太过羞耻而不想为外人知道, 而眼下,原本只会被他们吸得喵喵叫的小猫咪突然一下大变活猫地变成了和他们一样可以说话的人,而且还是最口无遮拦的那种。那些原本秘而不宣的秘密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化成无情的枪林弹雨,对他们几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清纯小警察进行无差别扫射。 毫无疑问, 一旦猫猫开始进行无差别攻击, 没有一个人类可以幸免。 眼见着他们几个人都站在了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 鬼冢班的五个人一瞬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萩原研二一马当先地冲过去,虚虚地把手搭在少女的肩头,打断了她接下来可能会说出的话: “嘛……虽然现在发生的情况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不过总这样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办法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 再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萩原说得也没错, 至少得想办法在天黑之前给她安排个能落脚的住处……房子的中介我倒是可以帮忙联系,现在这个状况,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再让她跟我们回宿舍了吧?” 降谷的话一出口,小奈何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们的宿舍就是她的快乐老家, 凭什么说不让她去就不让她去?就算他们想拦下她, 倒是能拦得住吗? 呸, 现在根本就不是拦不拦得住的问题, 关键是这个降谷零又在搞事情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少女的眼珠稍转,斜斜地朝着降谷零的方向瞪去:“又是你这个坏家伙!每次都是你 !哼,嘴上说着什么宿舍里不让我住啦,又说什么不让诸伏照顾我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成天试图拿好吃的来求着我给你摸一下的人是谁。哼,早知道你这样屡教不改我就不应该搭理你,,就算你拿十盒罐头我也……我也……”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似乎是在琢磨更合适的措辞,可她这一卡壳,原本硬气的态度没来由地便矮了几分,意识到这一点的奈何又气又急,鼓着脸狠狠地跺了下脚:“反正我最讨厌你了!” “噗。”先前被奈何怼得有点掉线的松田阵平几乎是瞬间支棱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对自己的新晋好朋友降谷零进行了无情的嘲笑。 降谷零,入学成绩第一名,待人接物言行举止都很少能让人挑出错处,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的优等生,这会儿居然被人这么直白地讨厌了,松田阵平简直要忍不住在心底给奈何挑大指了。 嗯,他就是单纯觉得猫猫说得很对,绝对没有那种“只要你也讨厌降谷零我们就是好朋友”之类的同仇敌忾的心理,对,绝对没有。 萩原研二虽然没有松田阵平那么明显,但微微上扬的唇角也完全将他的幸灾乐祸暴露无遗。 连一向体谅别人情绪的诸伏景光,眼见自家发小遭殃,也跟着走到了降谷零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同情半是调侃地说了句:“被讨厌了呢,Zero。” “这下连你每次靠近奈何都会被咬的原因也找到了。” 降谷零花了好半天才从豆豆眼的状态找回了自己的表情。 虽然对于这种事情他也隐隐约约地有所感觉,可被这样直白地指出来,降谷零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泛起了一点吃味来。 关于被讨厌这件事情,他其实也算是经验丰富了,从小到大,因为稍微有点特殊的外表,降谷零没少遭遇排挤和冷眼,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各种无关人员的非议了。 可眼下的情况明显不一样。 要是一定要去追究哪里不一样的话,答案其实也很明显——因为奈何实在不能算是“无关人员”。 明明那个小家伙和其他几个人相处得都很好,尤其是在自家发小诸伏景光的手下,乖得简直就好像是一只玩偶似的。 可他每次一靠近,那小家伙就会对他张牙舞爪甚至拳打脚踢。这样的情况在他得到外出许可并给那孩子带了几次猫罐头之后姑且有了些许改善,可从整体来看,他还是挨打最多的一个。 他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奈何对别人都很好,唯独见了他就只会拳打脚踢—— ——他也很想撸猫啊! 谁不喜欢看软绵绵毛绒绒的家伙在自己的面前躺倒,毫无防备地翻开小肚皮,偶尔还会用粉红色的肉垫踩向人伸过来的手,娇娇软软地“喵呜喵呜”地叫啊! 凭什么他就非得被猫讨厌不可呢? 好吧,他承认,对于自己被讨厌的缘由他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点头绪,既然奈何可以变成人类,那么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当然也不在话下,而在之前,他确实说过很多比如“宿舍不能养猫”“不然把她送走吧”之类的话,而且之前伊达航把她扔进他衣领那回事恐怕也被记仇了。 但是……这些也不能都算是他的错吧! 谁能想到那只猫能完全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啊!更不用说……她现在干脆整个变成了人类的外形,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很不科学好吗!!! 降谷零的视线忍不住又在那个娇俏的小姑娘的身上扫过,脑海当中一时间出现了许多念头,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关于她是什么,关于他们未来该怎么办,关于他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 毫无疑问的是,就算变成了人类,这家伙也不会淡出他们的生活,不如说,正是因为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所以他们今后恐怕还要有很长时间在一起相处吧? 所以总不能一直像之前那样被她讨厌。 他也得,想办法在那个小家伙的印象里树立一个新形象才行啊。 * 不管怎么说,几个人之后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商讨确定,所以他们自然不可能总在这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杵着。 作为和收养人那边接洽的中间人,伊达航当然得先去和有意向收养奈何的老夫妻俩说明不能送养的情况。 至于其他的兄弟几个,则是聚到了一家咖啡馆里,为今后的打算开起了临时会议。 小姑娘现在的状况对于他们谁来说都毫无疑问是始料未及的,但既然事情发生了,他们总得想办法应对。 降谷零其实说得也并没有什么错处,原本他们也已经有了把那只小奶猫送到别处喂养的打算,眼下她骤然变了人,再像从前那样把他们几个人的宿舍当成自己后花园一样的领地巡视显然有点不像话。 可在交流之间,几个人也都能明显感觉得到,奈何那个小家伙虽然看上去有一副人类的外表,但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完全没有一丁点人类该有的样子。 虽然她信誓旦旦地和几个人保证她“知道”关于人类的所有资料,但从她的言行来看,她对人类的了解可能并不比她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看到的多。 她说她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也不是一只猫,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应该是一个“流浪者”,只是刚好路过了他们的世界,并选择在这里稍加停留。 她对自己的身份毫无避讳,可其他人却没办法不对她的身份讳莫如深。 如果被其他人类知道她这样远超人类常识的存在的话,说不定会引起轰动和骚乱吧,如果事情发展成那个样子的话,不管是对于她本身而言还是对他们而言,亦或者是对其他的人类而言,都未必是一个好的局面。 所以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得暂时肩负起照顾这孩子的职责,直到能拿出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为止。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给奈何找一个能够落脚的住处这件事显然有必要被提上议程。 只是降谷零以血泪的经验告诉了大家,奈何对搬出他们几个人的宿舍这件事情抱有相当的抵触情绪,所以如何说服她接受这件事便成了摆在几人面前的第一个难题。 “就是……我们觉得,或许奈何你的确需要一个新家。”诸伏景光用委婉的措辞试图将小姑娘的意见拉回正轨,哪知道话才出口,那个小家伙的眼睛居然瞬间就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问起诸伏景光: “新家的意思是不是专门给我准备的新的领地?”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点头:“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 “太好了!”奈何当场拍着手跳了起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新家’看看?” 转变速度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彼时的鬼冢班的几个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转而把注意力投放在了寻找合适的新住宅上,几个人谁也没有意识到,在一个完全没有社会常识的霸道猫猫面前使用这种婉转的话术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在警察学校周围租房子也不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毕竟府中市在东京都内算是比较偏远的地段,就算周围姑且有一个不小的商圈,日常生活起居也还算便利,但是大抵也只有不用上班工作的退休老年人或者刚刚步入职场付不起都心高昂租金的新人会选择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落脚。 在这之前,降谷零和萩原研二都分别联系过几个附近的房屋中介,眼下既然决定要租房子,那么在电话确认之后,一行人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在周围看了几处还不错的房子,最终决定租下警察学校边上的一栋中高端公寓里的一栋1LDK。 屋里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房屋使用面积也足够大,最重要的是,隔着一条宽阔的公路,从这里的阳台恰好依稀能看到警察学校宿舍楼的窗户——这样的距离委实让人有安心感。 虽然房子的租金多少有些昂贵,不过鬼冢班的几个人充分发挥了互帮互助的精神,姑且凑够了第一个月的头金,于是在太阳下山之前,几个人便顺利拿到了这栋房子的钥匙。 ——房子虽然可以直接入住,但里面必须的生活用品也还得自己准备才行。 还有奈何在几个人宿舍留下的玩具和零食,收拾规整之后也可以送到这栋新租的房子里来。几个人一商量,最终决定由擅长拆装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回宿舍整理旧物,而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则是喜提陪小姑娘逛街买日用品这一光荣的任务。 “对了,在变成人之后,还要叫奈何吗?”出门之前,降谷零若有所思地问了句:“这个名字果然听起来还是有点不像话啊……” “奈何怎么啦!这可是你们给我取的第一个名字,我就要叫这个!”小姑娘毫不客气地回嘴,并附赠了降谷零熟悉的眼刀套餐一份,惹得降谷零也是一阵讪讪。 “唔,不过现在这个时代,名字不管叫什么都不奇怪吧,回头可以去问一下户籍管理那边的前辈,看看这样的名字能不能办一个户籍——”诸伏景光的回答就要正经多了,而他的回答又惹得小姑娘一阵追问户籍是什么,可不可以吃,惹得诸伏也是一阵忍不住地笑。 于是话题就这么姑且被岔开了。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三个人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商店街,武藏野作为铁路的大站,旁边的商店街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府中市最繁华的一条,虽然比不上万圣夜的涩谷街头,但街上人头攒动,两边的商贩争相吆喝,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姑娘走在这中间,一时间也有点眼睛不够用,毕竟在这条街上好看的可不止是来往的人类,还有各色餐馆商铺,甚至有些店面直接将货架支到了街上,店员变着花样地卖力吆喝,着实惹人眼球。 奈何东瞅瞅,西逛逛,一时间只觉得什么都很有趣,不过她倒也只是看着,并不上手,因为在来到这条街道之前,诸伏景光曾经提醒过她,这里的东西都是属于“别人”的,如果随便碰的话在人类世界可能会引起麻烦和纠纷。 但即便是这样,也并不会阻碍小家伙逛街的热情——这简直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赋技能一样。 小姑娘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就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气息靠近。 她下意识地调转了视线,想看看靠近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却看见一条被摆放在漂亮黑丝绒盒子上的银白色项链。 细细的银链上挂着猫耳形的挂坠,耳尖镶了碎钻,将洒下的日光折射得格外摧残,而在猫耳的正中嵌着一颗切割精致的蓝色宝石——那石头的颜色,恰与她的眼睛一模一样。 她刚刚在一家摊子前看到过这条项链,因为颜色的缘故,她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所以才有印象。只是没想到它会被再次送到她的面前。 奈何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个托着盒子的金发青年,似乎是想要问他,为什么可以把“别人”的东西举到她的跟前来,这样是可以做的吗? “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有人搬家的时候是需要送礼物的。”降谷零的声音在距离少女头顶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视线在空气中间交触一瞬,紧接着,降谷零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忽然变得飘忽,最终落在了手里托着的装着项链的小盒子上,奈何注意到,他的耳尖似乎微微有些泛红:“之前给你送了那么多次猫罐头,你也没记得我的好,那这一次,我想送你一点能被记住的东西吧。” “项链上的这块水晶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很衬你,所以,嗯……我还是第一次送给女孩子这样的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总之,那个……搬家快乐,然后,就是这个不是‘别人’的东西了,现在它属于你了,你可以把它带走也没关系。” 降谷零从来就没有过嘴这么笨的时候。明明事先已经打好了腹稿,可不知怎么的,在看着她眼睛的瞬间就好像一切都彻底乱了套。 倒是奈何,在听到了降谷零的声音之后,眼底里的困惑一点一点地散去,最后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高兴地一拍手,扬着声音笑道: “我想起来啦!之前景光在写作业的时候提到过这种事——” “降谷零,你现在是不是在贿赂我呀?” 第30章 三十只猫猫 奈何, 作为一个擅长学习并且熟练掌握学以致用技能的流浪家,此刻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她记得可清楚了,之前有一回她正欢快地在诸伏景光的宿舍里玩耍, 偏巧降谷零来这边要拿什么东西。那个时候降谷零就和诸伏抱怨过, 说她不光不搭理他, 甚至偶尔会摆出一副对他大有意见的样子,这让他非常苦恼。 诸伏景光见不得自家幼驯染愁眉苦脸,就在一边建议说:“不然你拿点她喜欢的东西贿/赂一下她吧。” 虽然当时的她心思都在怀里的小球上, 对人类之间的对话只是带听不听地放了一只耳朵, 都没听太全,但以她的聪明才智,还是瞬间把面前降谷零的行为对号入了座。 降谷零被小姑娘突然的灵光一现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所幸小家伙把话说出口之后又好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 才让他姑且弄明白那顶“贿/赂”的帽子到底从何而来。 弄明白这个中缘由之后, 降谷零露出了个无奈又有点忍不住的笑。他耐着性子花了好大工夫, 才总算和奈何掰扯明白“贿/赂”和正常送礼之间的区别。 ——虽然直到最后,那个小家伙依然执拗地认为他的行为就属于“贿/赂”的范畴,不过既然最终结果是奈何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我决定接受你的贿/赂”,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反正这种话只要不传到教官耳朵里应该就么有关系吧? 降谷零, 警校第一名的全优好学生, 十分谨慎地环顾了一圈,确认周围除了诸伏景光之外并没有其他熟悉的面孔之后, 这才幽幽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真没贿/赂, 就是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了不太好解释。 * 事实上, 逛街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特别是对于两个完全没有过“陪女朋友逛街”经验的单身男青年来说更是如此。 降谷和诸伏两个人平时倒是也并不是从来都没来过学校附近的商店街, 可他们来这边的理由多半是来吃饭或者是添置什么生活的必需品,所以从来都只会直奔主题。因此,那个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在商铺之间辗转的战斗力实在让两位男士瞠目结舌。 但问题是,他们来商店街可不是为了逛街,而是为了添置日常生活必须的物品器具来着,奈何这种对什么都有兴趣的逛法实在大幅度地拉低了他们的采购进度。 两个青年不忍抚了小姑娘的兴致,可照眼下这个状态下去,搞不好商店街上的店铺关张之前他们都不一定能买齐想要的东西,于是在奈何第不知道多少次地钻进与采购无关的精品屋之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人终于拍板决定分头行动,由一个人看顾着这孩子,另一个人来解决购物清单上的那一长串生活用品。 “……就是这样,所以说,奈何想要谁来陪你继续逛呢?”诸伏用手撑着膝盖,稍弯着身子,将视线拉到和小姑娘水平,温声问道。 彼时奈何正在兴冲冲地对着镜子试一款亮闪闪的发夹,也不知有没有把他们之前的话听全,总之见诸伏景光发问,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景光,我当然选景光你啦!” 少女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却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视线心虚地扫过一边刚刚“贿/赂”过自己的降谷零。嘶,她刚刚好像说过了要接受那家伙的贿赂来着,现在拆自己的台好像有点不好。 大脑飞速地运转,所谓急中生智到什么时候都非常有效,下一个瞬间,奈何眼睛一亮,语气顿时变得格外理直气壮:“对呀,就是要选景光嘛,因为景光刚刚没有贿/赂我哦。” “你们看呀,明明说大家一起逛街的,这个时候突然说要分头行动,明显就是你们两个不喜欢和我一起逛嘛。那我就只好面位其难地让贿/赂过我的降谷零去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啦!我可是很公平的!” 小家伙乱七八糟的逻辑说起来还真挺唬人,在场的两个警校生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当然,也并没想要反驳。 虽然降谷零内心深处仍然有着想要和小姑娘一起逛街的愿望,不过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情况或许反而更加尴尬,他不应该急于这一时才对。 倒是一边的诸伏景光,顺着小家伙的逻辑半开玩笑地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一份“乔迁礼物”塞到了小奈何的手里,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喏,现在我也‘贿/赂’你了哦,小奈何会改变主意吗?” “嗨呀——”奈何轻轻一跺脚,抬头看看诸伏景光,又看了看手里多出来的一条漂亮的丝绣手帕,一本正经地仰头和诸伏景光讲:“礼物是礼物,贿/赂是贿/赂,这种词可不能乱用的,你作为人类应该知道的呀!” 准备转身的降谷零嘴角有点抽搐。 彳亍口八。 * 可惜的是,奈何逛街的兴致虽然高涨,可先前在巷子里反反复复变来变去使用的法术对她来说到底是不小的消耗,加上看房租房也没轻了折腾,眼下又来商店街转悠,就算有热情强撑过最初的一阵子,但身体内席卷的疲乏却还是让她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一直跟在边上的诸伏景光很快便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倦意——毕竟先前这孩子一直都是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的,可眼下,她的步子一步比一步沉重,现在几乎已经和他持平了,甚至隐隐有落后的架势。 他只觉得有些担心,便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没想到视线扫向那边时,他居然恰巧看见那家伙没形象地张着嘴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因为太过用力,一对圆圆的眼睛周围竟挤出了几点水渍,于是她本能地抬起小手就想去擦,鼻息间还夹杂着些许粘粘糊糊的哼鸣。 少顷,她大约是察觉到了诸伏景光的视线,好奇又地将视线转了过来,在对上他眼神的瞬间,眼睛便竟忽然弯了起来,冲着他露出了一个轻轻浅浅的笑来。唇边的一对虎牙若隐若现,眼角还残存着方才没能擦干净的点点水意,那副骤然生动的画面,让诸伏景光的脚步忍不住一顿。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事情,那一回,他因为在资料室里查之前那起案子的事情而晚回去了一会儿,推门走进房间里的时候,窝里的小家伙早就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可见他进门,她便撑起了摇摇晃晃的小身板,甩甩脑袋,对着他“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还把一边的小球扒到他面前,一副要和他玩的样子。 少女的模样渐渐和脑内的画面重叠,等诸伏景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伸出了手,将手掌落在了小姑娘的发顶。 她的头发很软,天然带着微微的蜷曲,像是被细细编织出的锦缎一样。看就算再怎么柔软,掌间传来的依然是与猫的毛发截然不同的触感。 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诸伏景光倏然抽回手,可下一秒,掌心里便又多了一个温热又柔软的东西。 那是奈何忽然塞进来的手掌。 “街上的人多起来了,你可得抓紧我呀。”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青年错愕的瞬间,少女的体温却已经不讲道理地贴到了他身侧。 “就像上次在涩谷一样,这次我不会再躲啦。” “噗通”。 “噗通”。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胸前疯狂的鼓动,那是在这逐渐降临的夜幕之下一点一点乱了分寸的心跳。 身侧的温度烫得吓人,而那股温度随着紧贴的皮肤一路向上蔓延,终究将青年的面孔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事实上,虽然华灯初上的商店街确实人头攒动,可却远远比不上涩谷街头那时的盛况,即使不牵手,应该也不会出现那种走丢了的状况。 只是诸伏景光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那么牵着左顾右盼的小姑娘,牵着她在街头的店铺间穿梭。那是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他无法用语言形容,可在牵着她的时候,他总觉得内心当中的某处好像被什么涌动的情绪填满了一样—— 那是什么呢?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她的方向飘,脑海当中也时不时地会出现些个先前与尚且是猫咪形态的她相处的画面。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副站不稳的样子,她因为害怕打雷仓皇躲到桌下时的样子,她不想被水淋湿而疯狂挣扎的样子,她在吃饱喝足之后心满意足地安睡的样子,她跳到他手边踩着他的报告想要和他玩的样子,她明明困得不行还非要摇摇晃晃迎接他的样子…… 那些所有的一切,她属于他的样子。 诸伏景光稍微有点走神。 直到现在,直到她软软的小手就在他掌心,直到她身体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他的身上,他才依稀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实感,有了……她从猫变成了人的实感。 所以那种在胸中鼓动的感觉是什么呢?或者说,对于他来说,那孩子应该算是什么呢? 她看上去还小,言行举止和思维模式完全就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所以他想要保护她,他想要照顾她,他想要……像这样,一直看着她。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那个小姑娘已经完全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了。看样子,今天的购物计划大概也要告一段落了。 诸伏景光问她想不想要回去,奈何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只是胡乱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点点头。诸伏哑然失笑,牵着她顺着小路踏上了归程。可还没走出几步,身边的小姑娘脚步却竟彻底停了下来。 她仰着脑袋,用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小脸上的表情委屈极了,她说:“怎么办呀景光,我好像累到完全走不动了。” 以前在他房间里的时候,她也曾经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打着呵欠,眼角带着水渍,四条短短的小腿完全放弃了支撑身体的使命,像是“大”字一样地张开,于是她整个身子便摊成了一滩猫饼,只等他把她好好抱回到窝里。 而现在,路灯下的她又露出了这样困倦又仿佛是在撒娇一样的表情。变成了人类的她倒是没有再像猫咪一样就地躺倒,而是仰着面孔望着他,将双手张开,用被困意融得粘粘糊糊的声线冲着他喊了一句: “抱——” 第31章 三十一只猫猫 天空是宛如水彩颜料泼成的一点点靛下去的蓝紫色。暖黄的路灯投射下光圈在地上泼开一小片区域, 少女的影子被凝结在其中,像是沾水的钢笔不小心点在纸面上的墨点。 空气中悄然延展的丁达尔光宛如薄纱般轻轻描摹过少女的眉眼,为画面添了一层磨砂的质感。她的皮肤是白皙而细腻的, 弯着的眼周伸展着如羽毛般轻轻颤抖的长睫, 困意凝结成的细碎水渍折射着光辉,和着呼吸的节奏一抖一抖, 将那对海蓝色的眼瞳当中倒映着的浅浅的轮廓也晕开。 诸伏景光很想将颊边一点点蔓延开的绯色当成是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擦在脸上的颜色,可一瞬停滞的呼吸和烫到让人难以忽略的热意却在那少女的注视下无处遁形。 他想要仓皇地挪开视线,却又不想要错过眼前这副仿佛在画布上铺开的绝美画面哪怕一秒。 他们在路灯下对视了许久。 不,或许也并没有许久, 只是在望着她的时候,连时间仿佛也被无限拉长了一样。 “你在犹豫什么呀?” 许是等急了, 奈何催促似的叫了句:“我走不动啦, 要景光带我回去。” “就像之前一样,之前你总会这样的。” 小姑娘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样,像是振翅欲飞的蝶,携着她眼瞳当中倒映着的他的影子直撞进他的心底里。 她当真和之前一个模样, 诸伏景光甚至在想,那些她躺在地上冲着他“喵喵”叫着撒娇的时刻, 想说的就是这些内容, 那时的他虽然并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却总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捞在臂弯里。 他想那么做。 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不, 现在和那个时候是不一样的, 所以不可以。” 那声音轻而干涩,像是从细碎的沙粒当中透出来的一般。 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呢?大脑就好像是滞住了一样, 他一时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可那声音好像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于是下一秒,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稍稍歪了下头,带着天真的困惑问了一句: “为什么?” “景光还是景光,我也还是我,哪里不一样了?” 她放下手,向前走了半步,于是两人之间原本就不远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很近。 近到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就站在他面前的事实。 是吗?没有不一样吗?在不谙世事的少女的眼中,或许眼前的一切的确都没有差别。 她在这儿,他也还在这儿。 那么为什么对于他来说会变得不一样呢? 是因为他变得不一样了啊,是因为他变得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他变得不敢再触碰她的身体。是他变得胆小了,是他开始退缩了,是他畏惧于这突如其来的差异,所以才开始止步不前的。 她就在他面前。 是他……不一样了。 “为什么呀?阵平也是这样,研二也是这样,原本他们都争着抢着和我玩的,可今天说要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们却比谁都积极。” “降谷零那家伙也是的,平时带东西给我的时候总会偷偷摸摸地伸手在我头上或者身上摸几下,除非我冲他伸爪子或者歪头咬他,不然他只会得寸进尺,可今天他什么都没做,甚至都不敢碰我的手。” “现在连景光你也这样,所以我之前才不想在你们面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啦,你们人类不喜欢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类,所以我最开始就没有用这个样子出现。今天我也本来不想被你们看见的,我也知道,也知道说不定如果你们知道我变成人之后就会不喜欢我了。” “我就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反正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去到哪儿都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过其他想要照顾我的家伙。” “就算你们不要我了,也只不过是回归之前那样的生活而已,没关系的,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观察过的生物可多了,我去过的地方也可多了,我,我早就习惯那样了,不对,应该说,我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 “可是我还没和你们在一起玩够啊,我还想再在你们身边多玩一阵子的,我,我还没到想离开的时候,凭什么要赶我走,凭什么要不喜欢我?你们不许不喜欢我……” “因为我还喜欢着你们呢。”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委屈,到最后几乎要带上一点哭腔。 诸伏景光顿时乱了方寸,伸手想去安慰那个满脸困惑的孩子。 她并非人类,只会凭借眼睛看到的东西和本能去判断,喜欢就去靠近,不喜欢就摆脸色,玩心起了就拉着他们一起嬉闹,累了就本能地寻求依偎。 那是最纯粹不过的行为了,可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却被烫染上了其他的意味。 ——可他要怎么解释呢,要怎么解释她的靠近带给他,还有他的伙伴们的那份震撼与羞赧呢?说到底,在这段关系当中,是他们这一方先乱了阵脚,也是他们一方明明想着要粉饰太平却因为方寸大乱而漏洞百出,所以她才会有小情绪,所以她才会因为困惑而发问。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淌过去,灯下少女的眼神也一星一星地开始渐渐暗淡下来。 是了,因为她只能理解最直白的表达,所以如果他们回避的话,她怕是根本感觉不到那其中夹杂的别的情绪,她只会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只会因为他们的回避而变得不开心。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当中一点点地碎裂开,化成齑粉散落得不着痕迹。先前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肌肉一点点地放松了开,青年垂着视线,无奈地轻轻笑了一声。 “真是败给你了啊……” 他抬起手,轻轻地将手掌落在了少女的颊边,用拇指擦过她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别的什么而浸出的点点水汽。耳侧的碎发随着青年的动作自然地被拨到了她的耳后,于是那张面孔便格外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我们怎么会讨厌你呢。”他说着,声音像是吹过巷子的黄昏的风,其间夹着她的名字:“奈何。” “如果因为这种误解而不开心的话可真让人困扰啊。需要解释的东西好像很多,不过也没关系吧?之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我们没有想要让你离开,至少……” “我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最近的地方。” 他的手轻轻向下滑了一点,顺着发丝流畅的线条一路顺到了她的颈后,下一个瞬间,和着少女低低的惊呼声,青年已经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缠上了他的肩颈,脸上还残存着尚未来得及褪去的茫然。 他的肌肉似乎比想象当中的还要紧实,明明平素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可此刻的她整个身体都被他稳稳地托在臂弯内。 稍稍抬起视线,她便能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背着街边伫立着的路灯的光线,那对望向她的灰蓝色眼睛却像是包裹了整个星空一样耀眼。 太耀眼了,耀眼到,再这么直直看过去的话,就会被那其中包裹的光辉灼伤一样。心底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少女慌忙别过脸,将面孔整个埋进了眼前人的胸口。 熟悉的温度将她一寸一寸地包裹了起来,贴近耳侧的,是在他胸口鼓动的平稳的节奏,一下,两下。 是这样熟悉的安心感啊。 如愿以偿的小姑娘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美美地窝在诸伏景光的身前,呼吸一点点地变得平稳。 她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有多少重量似的,像是从天而降落在心口的一片羽毛,轻轻的,只让人觉得心痒。 可她的呼吸和心跳和他的交织在了一起,仿佛又让她有了别样的分量。 于是十一月的风好像也有了温度,于是诸伏景光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绵软的云彩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底里悄然冒了头,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无声滋长。 空气很安静,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格外模糊,唯有他们两个人的轮廓在渐夜的街头愈发清晰。 “抱歉。” 肩上忽然出现的沉重碰触和在耳际响起的低沉又沙哑的道歉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如梦如幻的想象,猝不及防地将青年的思绪狠狠拉回到现实。 诸伏景光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恍惚到连在巷口的转角与路过的什么人相撞也没察觉。 对方似乎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是顺着他身侧的街道向前走,出于礼貌,诸伏景光忙不迭地转回身,促然说了句:“我才是抱……” 一句道歉话甚至未能完全说出口,诸伏景光的声音便骤然顿住,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眼下是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到了该穿夹克和风衣的季节,可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稍稍有些佝偻的老人身上却仍穿着短袖的制服。看制式,应该是附近承包了警校服装洗涤的洗衣店给员工配发的那一款。 可让他在意的却不是那个人在十一月的东京街头还穿着短袖制服,或是那个人是干洗店的员工这件事,而是,在那一瞥之间,在被风掀起的袖管之下,纹在那人手臂上的相对而立的两枚观音像,赫然拼成了一个仿佛是高脚杯一样的形状。 那个,烙刻在他最深最深的噩梦当中的,让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纹样。 第32章 三十二只猫猫 迷迷糊糊间, 奈何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前人的身体骤然紧绷了起来。她迷茫地张开眼睛,顺着青年的视线看了过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团模糊到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形状的灰黑色雾气,直到她抬手又揉了揉眼睛, 才依稀在那当中分辨出了人类的外形。 奈何几乎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尽管她并未在“这个世界”看到过那种东西, 但作为曾经观测过无数个不同世界的“流浪者”,奈何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恶意。 铺天盖地的恶意自那副人类的肉身凡躯当中喷薄翻涌, 汹涌到仿佛想要将整个世界撕裂。 不,那股恶意想要撕裂的可不是这个世界,而是…… 奈何的视线稍转,落在诸伏景光失去血色的脸上。 所有的恶意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人类的力量很小, 小到即使将所有的恶意倾注到一个人身上也无法直接做到什么。 可人类却也是无比脆弱的,所以即使是微小的恶意也可能会入侵灵魂, 无止境地磋磨一个人的精神。 从诸伏景光现在的表情上也能看出来, 显而易见,他受到了这份恶意的影响——所以他的肌肉变得僵硬,所以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所以他被击碎的温柔表情变得惊惶, 变得无措,变得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奈何见过他这副样子, 她见过, 被过去困在幻梦境的小小的少年因为周围无尽汹涌的恶意而哭泣,颤抖, 不知所措。 好啊, 没想到这份恶意居然入侵到了现实当中,没想到居然有人让着她的面儿就敢对诸伏景光这样。 她只觉得有什么情绪骤然在身体当中翻涌, 几乎在一瞬间便充斥满了身体当中的每一处。 有什么在那个瞬间破茧而出。 激荡的“恶意”几乎在瞬间便灌满了整个巷子, 周围的气温顷刻降到了冰点, 铺天盖地的威压宛如磨盘一般朝着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倾轧而去,于是在那个瞬间,那人无法挪动分毫,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 ——那是什么?那种源自内心的恐惧,那种无处可逃的压力,那种仿佛要将人削平碾碎的吊诡感觉包覆在他周围。 那是,人类的精神和躯体无法承受的真正的“恶意”。 不止是无法承受,人甚至无法感知,无法理解。在无法名状的恶意面前,区区人类渺小得好像是不知晦朔的蜉蝣。 “奈……何?” “奈何!”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沧渺的呼喊,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她濒临失控的神经,像是一路冲向悬崖的疯马骤然被一根细细的缰绳拉扯了一下,那么微弱,却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啊,是啊。这样强烈的恶意的确可以简单地“料理”掉一个人类,但,诸伏景光也是人类啊。 哪怕那股“恶意”针对的并非是他,可当那股过分强大的力量在天地间倾轧时,脆弱如他无可避免地会遭受到波及。 青年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仿佛无法承受的细密汗珠,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可即便如此,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濒临崩溃的自己身上——他发出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里,反反复复重复着的,是她的名字。 她这才注意到,在冲动之下,她的精神体和力量都变得极不安定,于是那副脆弱的身躯几乎无法承受这份骤然迸发的力量,在青年的怀里安静地一点点地变得透明。 就像是在晨曦之中逐渐消融的雾气。 青年的表情比方才更加惊慌无措,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在害怕,在害怕她会就此消失。 如果不收敛力量的话,那副承受不了的身体搞不好真的会彻底就这么坏掉了也说不定,虽然那只是她在进入这个世界时用精神投影塑造出的形体,是她在这个世界当中的锚点,就算身体真的坏掉了,对于她来说也不会有多少损害,只是可能会从这个世界当中抽离而已—— 离开这里,像是结束了这一段旅途一样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就算真的离开了,她也不是无法回来了。尽管在时间与空间的洪流汇聚成的无数世界里想要找到这个唯一确定的世界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反正她不受时间桎梏,只要肯费心去寻找的话她总能找到。她还可以重新塑造一个身体,她还可以重新走进他们的生活。只是啊…… 只是如果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消失掉的话,那个温柔又脆弱的人类肯定会难过吧。 她不想他难过,她不想他们难过。 她走过了那么多世界,见识过那么多生命体,可只有他们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们在整个苍茫宇宙之间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甚至只是在这个世界当中,他们也不过是七十亿人中平平无奇的几个而已。 可对她来说,他们是最特别的存在,他们是她在偌大宇宙中唯一认定的“重要之人”。 她想要保护他们不被恶意伤害,但在这之前,她得先确认自己做的事不会让他们难过才行呀。 破坏是很容易的事情,而相对的,保护却极其困难。 她一向不喜欢麻烦,可这次不一样,因为他们对于她来说不一样。 骤然烧灼起来的怒火一点点地归于平静,回束的力量归于那副小小的躯体,于是少女半透明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正常,睫羽轻轻抖动,展开了一片汪洋般的蓝。 “景光。” 她轻声唤。 那声音很虚弱,但在诸伏景光听起来却比什么都清晰。 少女的体温一点点地回归,她抬起手,摸了摸青年的面颊。 “别怕呀,我在这儿呢。” 诸伏景光怔愣了许久,才终于一点一点地将揽着少女的手臂收紧。 一股莫名的心悸残存在心口。 突然瞥见的纹样几乎要将他拉回那个噩梦一样的恐怖夜晚,可被唤醒的噩梦终究只属于过去,远不及现在真实的感受令人惶惶。 有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怀里轻得可怕,他几乎感受不到那孩子的重量,他几乎产生了一个让他惊恐又窒息的错觉。 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地变得冰凉,他甚至感觉到了有风在那里扫过,就在那个本来应该被他抱着的她存在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好像差一点就会失去她,可他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绝对,绝对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消失不见。 绝对不要。 他疯了一样地将怀里那小小的一团抱紧,紧到仿佛要将那副小小的身躯揉进自己的骨血当中一样。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是存在的。 “好啦,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呀。 温热的指尖划过他的眼角,描摹过他面部的轮廓。 “没事啦,不会有事的。” 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四下乱飘的心神拉扯回了眼下。 ——她没事,还好她还在这儿。 她的皮肤柔软而温暖,她轻轻摸着他的脸,柔和而懵懂的视线一如往常般注视着他。 一切好像都还和寻常时候一样,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惊惧之下产生的错觉。 “我们回去吧,回家里去。我好累了,想睡一会儿。” 或许的确是错觉吧,或许感觉到疲惫的并不只有她。 他也很累了,他也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诸伏景光说。 * 诸伏景光没想到,在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会看到少女的面孔放大在他的眼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连呼吸都格外明显。 脑海当中仿佛有一根弦瞬间被绷断,诸伏景光险险直接叫出声来,所幸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饶是如此,低低的惊呼声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你在惊讶什么呀。”奈何撑着床铺向前探了探身子,几乎把诸伏景光逼到了墙角:“是在怕我找你算账?” “我昨天在路上就睡着了,睁开眼睛才发现景光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冷冰冰的屋子里了!呜,虽然那张床滚起来的感觉也挺不错的,但我一睁开眼没有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就觉得好寂寞呀,所以我就想不能让你们和我一样寂寞,我就来房间里看你啦!” “奈何……”诸伏景光无奈又局促地向退无可退的墙角又缩了缩:“那个……每个人都会睡在自己的床上,奈何变成了人,所以我们也给奈何你准备了一张床,昨天晚上你睡着了,所以我才直接把你送回那边的。” “哦——”奈何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往后躲呀?明明以前我也总会在你睡醒的时候扑过来呀?那个时候你还会在我的头顶亲亲呢!唔嗯,就像这样!” 恍然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人类躯体的小奈何愉快地凑到了诸伏景光边上,在青年的发顶轻轻啄了一下。 诸伏景光只觉得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得很紧,原本还勉强能维持的语言功能也开始变得乱七八糟:“不、不是……奈何……那个……” “……对于人类来说,睁开眼睛看到人和看到猫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呀。” “原来如此!”小姑娘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倒是稍稍向后撤开了一点:“就是说,人类是不会喜欢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另外一个人类的吗?所以景光现在看到我会觉得不开心?” “那倒也不是。只是……” “那就是开心啦!”才退开一点的少女顿时一脸兴奋地又往前凑了一点:“那快像平时一样摸我的头!还有亲亲!” 少女逐渐靠近的体温和身体的带的淡淡的香气几乎让诸伏景光感受到窒息,他几乎是逃一样地从床上滚了下来,仰头对上少女困惑又关心的视线,又听着耳边响起“你怎么了呀”“你之前可不会这样的呀”之类的问候声,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奈何是什么人,独自在世界上徘徊这么久,她最擅长的大抵就是自己说服自己,所以看着眼前的诸伏景光,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说了句:“嗯……景光看起来果然不太正常呢,所以我来找你是对的,嗯,对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景光说!” 说到这里,少女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就是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坏家伙,因为昨天我太累啦,景光的状态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所以姑且就把那家伙放过了,但是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吧?” 奈何注视着诸伏景光的眼睛,她曾无数次地在他的眼里看到过痛苦的神情,她也知道那大抵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重复做的那场噩梦——但直到昨天,她才终于看清了那场噩梦的罪魁祸首,在试着用恶意去接触那个人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人类的【全部过去】。 这是她的力量,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当中使用过,不过因为她具备这样的力量,所以在看到那个名叫外守一的家伙的过去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在看清那个家伙过去的内容,感受着他在过去当中对诸伏一家释放的无穷无尽的恶意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也是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一样。 那是属于人类身体的愤怒吧。不,不止是身体,那是来自灵魂的愤怒。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不过那家伙过去曾经杀死过对于景光来说很重要的人,让你那么痛苦,而且这些年一直都跟在你的身边,有意无意地在你开心的时候搞一些小动作破坏你的心情,就像昨天一样,昨天那家伙绝对是特意让你看到手臂上的那块刺青来着。那家伙真是坏透了!我才不允许这样的恶意存在下去呢!可是啊,按照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好像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把那家伙抹消掉,所以我就来找你啦,我想问问景光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 “什……” 诸伏景光越听越觉得心惊,他瞪大眼睛,瞳孔却随着少女的话语一点点地收缩。 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不,不是理解,而是这样的事情骤然被摆在他的面前,让他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我说……呃?景光你还好吗?” 少女明显感觉到了青年情绪上的不对,姑且收住了话题,望向他疯狂震颤的瞳孔。 他一向温和而平静,唯独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会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冷静。 奈何觉得自己好像忽然理解了什么,于是她没有重复之前说的话,而是伸出了手,轻轻地覆在了青年的发顶,就像是他平时给她顺毛时那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不管怎么样,总之先冷静下来吧。” 在她少女并无章法的安抚声中,诸伏景光竟也还是真的冷静了下来。 那些恐惧的,那些执着的,那些无论如何都想要解决的事情归根结底属于过去,而他现在面对的,是触手可及的现在,是迈开步子就能抵达的未来。 只是她先前说的内容实在有些含糊,让他一时间也摸不准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掌握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他有时间和她把这一切好好都说清楚。 仿佛有谁在他的耳边低喃: 【别害怕过去,也别害怕未来,因为你已经拥有了最好的现在。】 【有最好的她在你身边。】 第33章 三十三只猫猫 奈何并不太擅长使用人类的语言。 即使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 她的许多表达也会显得有些滞涩生硬,而到了需要大段解释和说明的场合,她的表述难免会显得有点颠三倒四。 如果换做是松田阵平的脾气, 大概在小姑娘第三次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话题之前便先一步炸锅, 好在诸伏景光的脾气一向不错,更何况奈何现在说的事情怎么看都与他一直追查的事情有关, 所以他耐着性子,花了好长时间才总算哄着那孩子将事情的全貌展示给他“看”。 ——是的,他是直接“看”到的。因为奈何实在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也说不清楚自己在那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于是她索性将自己之前在外守一身上“看”到的一切直接投影到了诸伏景光的意识里。 外守一,十五年前居于长野诸伏一家隔壁的邻居, 诸伏景光身边不幸早逝的幼驯染外守有里的父亲, 同时也是,十五年前残忍杀害诸伏景光父母的元凶。 当年,那个男人因为不能接受急病不治的女儿的死亡,所以一厢情愿地认定是送女儿就医的诸伏景光的父亲诱拐了那个孩子, 于是他挥刀杀死了“绑匪”,在寻找女儿未果之后, 又病态地把自己的报复欲宣泄到了幸存的诸伏景光身上。 “你不是小有里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不去找她了?” “你凭什么可以交到别的朋友, 你凭什么还可以笑?你凭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有未来?” “你肯定把有里藏起来了吧,所以你还能笑得出来, 所以你还能偷偷摸摸地继续过你的人生。” “你的人生是从有里的手里偷来的, 你的人生是偷来的!” 带着诸如此类的病态想法,男人一直如鬼魅般游走在诸伏景光的左右, 他也搬来了东京, 经营起了一家洗衣店, 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暗中窥视着那个孩子一点点地长大,看着他的那张面孔越来越像他父亲。 很多时候,疯癫的男人根本也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当年那个时常和有里玩的一丁点大的小孩子,还是那个他以为偷走了他的有里的男人。不过在他看来,不管是哪一个诸伏,都不配拥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他要报复,所以每当诸伏景光开心或者得意的时候,他总会搞出一些小动作,提醒他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提醒他有里的事情——看着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惊惶崩溃的神情,外守一的心里总能泛起一种报复一般的病态的快感。 他用过去的事情一遍一遍地折磨着诸伏景光,也一遍一遍地折磨着自己,时间越久,他便越疯狂。 这就是诸伏景光花了十五年的时间追寻的真相,这真相原本也十分荒唐,荒唐到让他甚至有点想要笑出声来—— 因为自己失去了,所以就去破坏别人的。因为自己不幸,所以就容不得别人不幸。 他的人生居然被这样自私又恶毒的人搅得七零八落。 凭什么?凭什么啊。 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到这些“真相”的时候,诸伏景光脑内一片空白。 他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苦苦追求了这么多年的答案就在面前,他该觉得欣喜吗?不,他怎么可能感到欣喜呢。 父亲和母亲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刻,他的人生轨迹偏得一塌糊涂,就算现在将那个恶人碎尸万段也无济于事。那么他该觉得悲伤吗? 可他也没有觉得悲伤。 虚无。在“看”到了那些真实之后,他只觉得虚无又无力。 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想留住什么,却什么也留不住。 他一路奔向了这条路的尽头,却又在尽头茫然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忽然被什么人抱住了。那是一个小小的怀抱,娇小的身躯根本无法庇护住他宽大的身体。 可那个孩子却还是竭尽所能地张开了手臂,将他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渗透进了皮肤,在被包裹的瞬间,诸伏景光意外地感觉到了一点熟悉。 就好像在那个漆黑又狭窄的柜子里,在那个噩梦一样的可怖夜晚里,也有什么人曾经这样拥抱过他。 垂落的长发。温柔的呢喃。还有像是星空一样深邃的眼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对了,那并不是现实当中发生的事,那些被包裹了一层柔光的温暖和缱绻就像是拥抱着他灵魂的【什么】一样,或许从未发生在现实当中,却在梦里一遍一遍地上演。 “景光是在觉得难过吗?”少女的下颏抵在他的肩头,清澈的声音几乎就直接响在了他的耳侧。 “我……” “我不太理解景光想要做什么,人类,是没有改变过去的力量来着吧?所以就算知道了那个人是坏人,你们也没办法回到过去阻止,也没法把现在和未来修正成想要的样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景光还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找到那个人呢?” “我不太理解人类所说的报仇之类的内容,呃,因为一个人类杀死了另外一个人类,所以被杀死的人类的亲人就会把杀人的家伙当成是仇人,因为仇人剥夺了死者的‘未来’……可是让凶手付出代价也改变不了事实,而死掉的人类其实根本也看不见呀?他们在死去之后,不是汇入宇宙当中的意识海,就是留存在了幻梦境,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再干涉现实了。” “就算‘为了’他们做再多的事情,他们也看不见。如果做的事情对自己有利还好,可如果自己痛苦,那做这种事情就实在是太没必要啦。” “所以呀,景光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景光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了好不好?景光是要走向未来的人,未来那么长,别带着痛苦上路啦。” “如果一定要带点什么的话,那就带着我吧。” 像是有一束光倏然划破了长久围绕在身边的混沌与阴霾,于是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忽然都亮了。 诸伏景光笑了,轻松的,像是终于摆脱了那块压在心底的沉重磐石一样。于是他的笑便也像是镀了一层光一样,与那束照进他世界的光遥遥相望。 “好。”他轻轻地回抱住了身前小小的身躯,用手掌自然地顺过垂在脑后的长发。 “那么就拜托我的奈何,今后也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了。” 奈何思考了一下。在苍茫的宇宙之间,脆弱如人类,寿命只不过是弹指一瞬,所以就算她留在这个世界陪伴他度过一整个人生,对于她的旅途来说也完全算不上是耽搁。 她是恒长,是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永存,所以想要满足对方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并不困难,更何况她自己也不讨厌和这个人类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于是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哦,我会一直在景光身边。” “Hiro,是出了什么事吗?鬼冢教官让我和松田回……呃?” 大概是因为在交谈重要事宜的两个人都太过专注,当诸伏景光的房门被骤然推开的时候,谁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金发黑皮的青年显然也没料想到自己推门进来的时候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脚步猛地顿住,下一个瞬间,便忙不迭地想要向后退出顺便把门带上假作无事发生。 然而还不等降谷零后退,他的后背上便猛然伸来了一只催促着推上来的手:“喂!你这个金毛大猩猩干嘛突然停下啊!景小少爷那家伙……诸伏景光!你这个混蛋在做什么!!!!” * 目睹了不得了场景的松田阵平几乎是当场进入了暴走状态,饶是降谷零想要伸手阻拦,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盛怒之下的卷毛青年将自家以暧昧姿势和白发少女拥抱的发小掀翻在地上。 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怒骂诸伏景光“没想到你这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家伙居然会干这么禽兽的事”,诸伏景光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可他的反应对于暴走的松田阵平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最后还是那个小姑娘叉着腰质问“松田阵平你干嘛打扰我们呀”,才立竿见影地封印了松田阵平的全部动作。 诸伏景光趁机从松田手里抢回了自己被紧攥着的衣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口:“那个……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诸伏景光倒是没有和降谷零还有松田阵平隐瞒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毕竟降谷零是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对他的情况也算了如指掌,而在过去的一个月的朝(共)夕(同)相(养)处(猫)之后,他与松田阵平之间其实也培养出了不浅的革/命友谊,更何况这件事情原本和奈何也有关系,松田阵平就算并不需要去了解他的过往,也有权知道奈何拥有的窥视过去和未来的能力。 ——当然,该说的内容也仅限于此,至于他与奈何之间的约定,自然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而不宣的秘密。 在听完这一切之后,松田阵平的脸色却仍没有比先前好看多少,虽然他也对诸伏景光过往的经历表示同情,同时表示如果他们准备对那个嫌犯动手的话得算他一个,但是…… 松田阵平依然对自己刚刚看到的诸伏景光和奈何之间的过密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 “她看上去只有十四,最多也就十五岁吧!你,你这家伙对着这张脸下手难道就没有一点罪恶感吗你这个混蛋!!!!” “所以说……事情完全不是松田君想的那样……”诸伏景光的语气有点无奈。 倒是先前一直都很安静地听诸伏说话的奈何,此刻忽然来了精神,带着满腔的好奇心直接凑到了松田阵平的跟前,一面抬手 煞有介事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为什么要有罪恶感?我的这张脸有什么问题吗?” 骤然靠近的体温和少女发梢间若隐若现的香气让松田·完全没有和女孩子的交际经验·阵平一瞬间爆红了脸,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一样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不,我不是说……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啊你不要靠过来啊!!!” “为什么嘛!”奈何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往前凑:“明明景光也说了你们没有不喜欢我,还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可爱的!所以你为什么要躲?” 丢盔弃甲的松田阵平没一会儿就被少女逼到了墙角,他完全不敢直视那对清澈又透明的眼睛,只好胡乱挥舞着手臂,试图遮挡自己的视线,就好像一只疯狂将自己的头往沙子里钻的鸵鸟。 奈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将自己的小手一拍,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地恍然道: “啊!我明白了!” “嗨?”松田暂停了抵抗,在手臂间露出的脸上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阵平是因为没给我送礼物,所以才不好意思见我来着吧!” 奈何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就是搬家的礼物,之前降谷零送了我一条项链,研二昨天晚上也送了我一枚发卡,还有伊达哥哥,伊达哥哥昨天都好晚了还特地拎了一盒点心给我,景光昨天也松了我一张特别漂亮的手帕。他们告诉我,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有人搬家的话就是要送礼物才行。” “所以松田阵平,我的礼物呢?” 第34章 三十四只猫猫 礼、礼物? 松田阵平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什、什么礼物? 在待人接物的社交礼仪方面完全不比奈何更精通的松田阵平压根也没想到还有搬家送礼物这茬,不是,那孩子的吃穿用度不是都靠他们准备吗?怎么还要送礼物啊!!! 当然送也就送了, 他松田阵平也不是小气到连个小礼物都不愿意准备的人,但问题是, 这种事情压根就没有人和他提啊! 此刻的松田阵平就好像是上课被老师点了名才发现上节课老师留了作业并且身边的同学都写完了的懵比大学生, 牙根痒痒地摩拳擦掌想要回头质问那几个背着他偷偷抢跑的混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也是因为他走神了一瞬, 挤在他身遭对他虎视眈眈的小姑娘顿时在他的严防死守中间发现了一瞬的可乘之机。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突破了松田阵平试图格挡的手臂, 毫不客气地……在那张仿佛新透熟的苹果一样鲜艳欲滴的脸上狠狠落下一圈牙印儿。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离他远去了一样, 松田阵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贴近的温度,扫过皮肤的清浅吐息,还有一不小心擦过颊边的,带着少女馨香的温软的触感,以及像是刺青一样印在皮肤上的浅浅的印记,神经的钝痛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迟钝,停摆的大脑中枢完全无法让松田阵平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愕然抬起手,在尚且有些湿答答的皮肤上轻轻抹了一把, 而恰在此时, 耳畔吹过了少女仿佛流水冲刷过沙岸一样的清甜声音: “小阵平, 大坏蛋!” “你该不会是没有准备吧?” 松田阵平彻底坏掉了。 一张涨红的脸就像是烧开了水的水壶, 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滚烫的蒸汽。 原本就被少女盯得语无伦次的青年几乎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只想尽快摆脱她的控制落荒而逃,谁知那个始作俑者的小坏蛋却是不依不饶: “不行不行,如果是你忘掉的话, 那就是另外的价钱啦。” “礼物什么的也没关系, 不过作为补偿, 松田得请我吃……唔嗯,烤肉!对!烤肉!我想吃那个!诶你别跑啊——” 任凭少女的声音在背后回响,松田阵平愣是头也没敢回一下,天地良心,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单纯男青年,哪经历过这个啊!会觉得大脑发光手足无措完全就是正常情况吧? 所以!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在背后穷追不舍也就算了,降谷零!诸伏景光!你们两个混蛋为什么都在笑啊! 还在那儿愣着做什么!早训可还没结束呢吧!再不去校场的话你们就不怕教官鬼冢八藏过会儿自己亲身杀过来? 松田阵平这边逃得可谓一骑绝尘,落在后面的降谷零捡笑之余倒是也没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说到底,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当然是因为早训时间已经到了,自家发小诸伏景光却并没有出现在校场上,身为一起长大的幼驯染,降谷零理所当然地会担心诸伏这边的情况,所以在教官发作之前,降谷零便主动请缨地说可以前来查看一下情况。 彼时松田阵平大义凛然地说什么担心万一真有什么状况降谷零一个人应付不来他们后续还得一个一个送,不如由他在边上跟着照应。 鬼冢教官说你们这根本就是找借口逃避早训。但经过了之前的一个月,他也太清楚班里这几个刺儿头的脾性了。要说松田阵平想找借口钻空子倒不奇怪,但像诸伏景光那种平素不大惹事生非的孩子一声不响地迟到玩消失,说不准是真有什么事了。校场这边他走不开,更何况,凡事要是劳动他这位教官插手,难免会闹大发,那还不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事情交给那几个刺儿头学生自行处理。 仨人再回到校场的时候早训已经过了一半,鬼冢教官一看这仨人表情各异却是嘴巴一个比一个严,就准知道这些家伙十之八/九又在暗中搞什么小动作,不过不管怎么说,仨人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那就应当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儿,他也没必要非得去伸这一把手——毕竟他们这儿是警察学校,不是凡事都得靠老师和教务处断官司的托儿所,在实践当中积累处理突发状况的能力也算是一种训练。 鬼冢教官不打算深追究,但迟到和惩罚的训斥却也不能免。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得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不是? “所以说,那个礼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拎着宽大的扫帚敷衍地在金黄的银杏叶铺满的路上虚虚扫过,松田阵平一面撇着嘴巴抱怨:“连萩你居然都没告诉我这件事!可恶,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抱歉——”萩原研二收了下扫帚,十分顺手地将自己的身体压在了长长的木杆上:“我以为小阵平知道这种程度的常识呢……而且,小阵平不是一向最讨厌这样应酬一样的礼仪了吗?” “啧。”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 他的确对这种人情方面的往来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有时候会对身边的人在社交上潜移默化定下的那些条条框框的所谓礼节嗤之以鼻。 搬家的时候需要送礼物,说话的时候需要注意分寸和委婉,就好像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都有明确又不成文的规定,以至于一步行差踏错都会被人特地指摘似的。 萩原研二说得也没错,松田阵平一向最讨厌这样的仪式,就算知道也绝对不会跟风去做。 ——但,现在这个状况完全不可以和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交礼仪同日而语吧! “说起来,听Zero君提起说,刚刚小阵平在景家老爷的房间里被欺负惨了。” “那个金发混蛋!!!”尚未死去的记忆一瞬间在松田阵平的神经之间活跃了起来,于是青年因为训练而被晒成麦色的脸颊再次涨红成了煮熟的虾子,炸毛的松田阵平挥舞着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和降谷零好好“理论”一番似的:“他居然什么都说!” “嘛,毕竟也涉及到了景家老爷的事情啊——”萩原研二十分熟练地给自家幼驯染顺着毛,嘴上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不过我还真是有点嫉妒小阵平呢,居然会被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夺走初吻。” 这样说着,他的视线在松田阵平脸上因为涨红而愈发明显的牙印上扫了一个圈儿。 “!!!”松田阵平一头卷毛顿时炸得更厉害了:“萩!!!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那个小鬼根本就不是亲,那是咬!是咬!!!很痛的!!!” “而且不对!!就算是亲,亲脸算哪门子初吻啊!!!” * 扫除林荫道的时间就在鬼冢班几个人的打打闹闹间度过了,期间萩原研二还在银杏树的树根底下捕获了某只化形成小猫咪在一边猫猫祟祟暗中观察的小家伙。 当他把小家伙托到松田阵平面前的时候,尚且没缓过神来的松田就像是见到鬼一样地后退了好几步,隔了好半天才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样地向小猫咪伸出手,然而小奈何却是中途转了身,只留给了松田阵平一个扫过掌心的尾巴尖儿,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松田阵平回避和没给她准备礼物的事情记仇。 松田阵平琢磨着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但警校平日训练本来就紧,加上他们鬼冢班隔三差五地受罚,一时间也找不出好生去商店街给她挑礼物的时机,于是他就算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先耐着性子等周末的到来。 日历一天天地揭过,在这一周的时间里,鬼冢班的几个人谁都没闲着,特别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人。有能够读取人的“过去”的奈何出手,那桩发生在诸伏景光身上的横跨十五年的悬案也总算有了眉目,他当然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当然,诸伏景光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警察的预备役,并没有实际跟进案子的资格,所以冷静下来之后,他倒是也没有直接去找外守一对质,只是将自己得知的情报交给了身在长野的哥哥诸伏高明,希望长野县警能协同东京方面一起重启对这桩案子的调查。 案子一旦有了方向,想要找到突破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在案件重启之后,长野县方面又对当年的证物和证言进行了重新的筛选核实,没过多久,竟然真的在那其中找到了当年没被留意的线索。顺着线索一路摸下去,外守一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也都一件接着一件地浮出了水面。 有了这一系列决定性的证据,长野县当即牵头提出请求东京方面协助配合对外守一的逮捕行动。 东京方面回应也很迅速,毕竟当事的嫌疑犯不仅在十五年前犯下了故意伤人的罪行,而且在之后的十五年间也或多或少地有过破坏社会公共治安的嫌疑,逮捕理由也算是十分充分。 一切的调查和书面流程都进展得格外顺遂,看样子,这起案件剩下的只有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可就是这最后的一脚,却是意外地出现了一点波折。 在跨县前来东京的长野县警和东京的警视厅行动队共同前往嫌疑人外守一经营的洗衣店的时候,发现那里早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人去楼空了。 外守一,跑了。 第35章 三十五只猫猫 外守一的失踪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毕竟整体的工作推进得都十分小心, 其间并没有走漏出任何关于旧案重查的风声。 但如果对现在的处境一无所知的话,他又有什么理由非得捡在这个时候突然跑路呢? 警方当即调取了附近所能找到的全部监控画面,经过蹲守和分析之后, 他们发现,就在案件重启之前不久, 外守一的精神状况似乎突然恶化, 表现出了明显的疯癫状态及暴力倾向, 等到差不多就是案件开始重启调查的时间,忽然有一个穿着黑色长斗篷的诡异访客来到了外守洗衣店, 在那之后, 外守就再也没有在任何监控镜头当中出现过。 毫无疑问,那个奇怪的访客恐怕就是外守一失踪的关键。 然而就算知道了这一点,想要调查那个斗篷人的身份却也并不容易。 那家伙整个身体几乎都被宽大的斗篷包裹着,面部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一样,即使用最高清的摄像头也分辨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特征,更离奇的是,明明那家伙的奇异装束在街头应该足够显眼,可附近街区的所有人都口径一致地表示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类似的人在周围出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就好像是拐进了死胡同一样, 让人完全找不到推进下去的头绪。 作为涉案被害者的直系家属, 严格来说诸伏景光和他的兄长诸伏高明其实都没有直接参与这起案件的权力, 但警方都很体谅这对兄弟的情况, 所以也承诺了一旦有什么进展会第一时间告知两人。 当然,警方不会没眼色到把嫌疑人失踪这种消息也摆到两个人的面前,但对比先前警方捷报频频, 眼下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一点消息, 心细如诸伏景光当然也能察觉到是有什么超乎想像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件事情竟然会把奈何那孩子牵扯到当中。 在没有早训的周六的早上,诸伏景光睁开眼睛时,却并没有看到那张硬凑过来的小姑娘的脸孔,他稍有些纳罕,毕竟先前他们也和她说过几回关于男生宿舍并不方便她随便出入这回事,可她却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依然我行我素地把他们五个人的宿舍当成是自己的后花园一样地来回巡视,并且每天早上随机选择一个幸运儿盯到醒过来为止。 在过去的一周里,诸伏景光被“选中”的次数毫无疑问是最多的。 ……所以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诸伏景光捋了一把额前睡得微乱的头发,翻身起来想要去其他人的宿舍里看看情况,恰在这个时候,短信提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攀上青年的心头,他伸手拿起床头的手机,翻看新消息的提示,然后点开了那封来自未知发件人的彩信。 【十分钟之内到外守洗衣店来。[图片]】 窒息。 诸伏景光不敢置信地看着照片当中那个兀自沉睡的少女和走到末路的穷凶极恶的绑匪手中的利刃。 那个混蛋,那个疯子,他到底……做了什么?! * 关于被绑架这件事情,奈何自己也着实有些没料想到。 倒不是没有想到那个疯狂又崩溃的恶人会想到对她动手,而是没想到,那家伙的手段竟然真的能奏效。 不对。 被那个男人从背后袭击的时候,奈何原本只觉得好笑,毕竟她使用的身体各类感官和机能都是仿照人类定制的,但她又不是真的人类,那些让人类吃瘪的手段在她的身上应该根本不奏效才对——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她的意识竟然真的被抽离出了身体,漂浮到了虚空之中,遁入了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狭缝。 奈何是不属于这个次元的高维存在,所以能控制得了她的,当然至少得是和她同维度的存在才可以。 就算她再怎么迟钝,却也不至于在这种最基本的原理上有什么疑惑。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将她的意识和身体暂时剥离的绝对不是外守一那么一个区区人类,在那个人类背后,一定有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 “早上好,奈何。” 虚空当中响起了什么声音,空泛而低沉,像是呼啸的宇宙在黎明时刻唱出的歌谣。奈何几乎在一瞬间就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类的世界所应当存在的声音,那声音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和定义,那声音甚至无法被人类感知和理解。 在虚空中的意识不受形体的束缚,奈何甚至并不需要回头,也能感知到声音主人的存在。 那是一团雾气,色彩斑斓,却又完全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祂】凝聚在黑色的斗篷中间,拙劣地勾勒出了人类的轮廓,但毫无疑问,【祂】绝非人类,【祂】绝非人类可以接触和理解的存在。 “是你?”奈何有些疑惑地发问:“我们之前在幻梦境中见过,你还告诉过我很多关于幻梦境的使用规则。” “是的,我们见过。”【祂】回答道,声音当中透着某种别样的愉悦。 “所以外守会突然发狂绑架我是你的杰作?你是谁?”奈何的语气沉了下来,显然对突然被带到这种地方而相当不满。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这不重要,对于你,或者这个世界来说都是如此。”【祂】哂笑着回答:“你说的没错,那个人类之所以能逃过警察的眼线,之所以能成功向你出手,都是因为我稍微帮了他一点小忙。我做的事情和你一样,都是在观察各种各样的人类——当然,在人类踟蹰不前的时候,我不介意稍微动动手指,诱导出他们心底里最深的欲望。” “我告诉了那个人类,说只要他能让我满意,我就可以满足他的愿望,就算是让他的女儿复活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我也能做到,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做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攻击的对象到底是什么——” “那些人类也不知道,整日生活在他们身边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 说至此,斗篷人的声音轻轻顿了一下,于是空气连带着安静了一瞬。 【祂】似乎在打量着奈何,或者说,【祂】在试图感知她身上愈发澎湃汹涌的情绪——愤怒?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或许这份情绪该如此命名。 那是针对什么的愤怒?针对外守一的?还是针对“站”在她面前的【祂】的?或许这也无所谓,情绪本身也只是随着身体而产生的无关紧要的附属品而已,重要的是,拥有情绪的人打算用这份情绪做点什么。 “想要碾碎他吗?”那个存在再次开口:“虽然如果控制不好力量的话,说不定会直接将这个世界也一并碾碎了呢。说起来,毁灭世界这种事情你也做过不止一次吧。” “不过……那样的话,你观察的那几个人类也会消失呢。喏,他用你做要挟,把你观察的那几个人类召集到了一起,你猜他们能演出一场怎样的好戏?我都有点期待起来了呢——” “啊,不过就算让你猜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你能看到过去,也应该能看到未来。唉,你这家伙也真是有趣,明明有着那么强的力量,却心甘情愿地被一副脆弱的躯体禁锢着,束手束脚地戴着镣铐跳舞,和那些低等生物玩过家家的游戏。看着你这么乐在其中,我都有点忍不住也想去尝试一下了。” “虽然比起假扮成‘人类’的样子来体验他们的悲欢,我还是觉得在旁边看他们为了一点小事苦苦挣扎会更有趣一点。” 【那个存在】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冷与欢愉。【祂】是高维的存在,【祂】审视着这个世界,像是一个大人,在看着一件供小孩子玩乐的玩具。 奈何不太理解【祂】为什么要那样说,就像她从来都不理解【自己】的本质是什么一样。没有人和她说过她究竟是什么,她也并不在乎,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与其他的存在产生过什么交集。 她只知道,自己【降临】了这个世界,于是便有了具体的形象和名字。 混沌的一切终于有了定义,这是她在虚空中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奈何,她是奈何,是那些人身边的奈何。 于是他们与她之间有了羁绊,就像他们会为了她的事情齐聚在这里一样,他们的事也变得与她有关—— “……他们是真的在痛苦啊。” 奈何【注视】着【那个存在】。 “人类原本就已经足够脆弱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轻易就能让他们觉得痛苦。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在为了让更多其他人不那么痛苦而努力,他们的力量渺小得可笑,相比之下,他们的愿望又宏大到可笑,他们不自量力,所以会收获更多的痛苦,可即使这样,他们也在努力往前走,哪怕只能前进一步,哪怕只能做到一点点,哪怕只能保护好一个人。” “我很喜欢这样的人类,所以我也希望可以让他们不要痛苦,哪怕只是不那么痛苦。” “外守一那个坏蛋让景光痛苦了那么久,可本来就是那个坏蛋做错了事情,凭什么到头来接受惩罚的是好人呢?这个世界不是有‘秩序’存在的吗?好吧,或许以人类的力量,想要抗衡宇宙的‘无序’来建立‘秩序’也未免太勉强了一点,不过没关系,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来做,他们建立不了的秩序我可以来建立。” “我可以让景光快乐起来,可以让那些人都快乐起来,我也可以让外守一那样的大坏蛋受到惩罚。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我会想出一些不会让这个世界受到波及的办法,然后惩罚那个让我的朋友难过的坏人。” “——你会阻止我吗?” “阻止?”【那个存在】听完之后却是低声笑了:“不,我干嘛要阻止你?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就一直这样做下去也无妨。” “遵从自己的心意,做出自己的选择。” “一个好的故事里,总要有一个足够有趣的主角才能撑得起台面。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那故事就太过无聊了。” “故事?”奈何的声音发沉。 “有什么问题吗?”【那个存在】反问:“对于你来说,这或许是发生在眼前的现实,但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个用来愉悦心情的故事。” “为了让故事发挥更好的效果,我不介意稍微在舞台上做一些手脚,在必要的时候推一些人一把。但如果故事自己就会发展下去,那么安安静静地当一个观众才是最后的选择。” “这就是你在背后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动作的理由?”奈何直视着【那个存在】:“我明白了,虽然你说不会‘阻止’我,但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有很大程度上是你这家伙导致的。” “所以你也是大坏蛋!” “你一定要这么想也无妨。”斗篷之下的雾气流动了一下,声音愈发愉悦:“说到底,我怎么样都不重要,对于你,或者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都是如此。” 奈何撇撇嘴,也不想和这个坏家伙继续纠缠下去。 “我得醒过来了。”她说:“在那几个人类到来之前,我还想吓那个坏蛋人类一下。你可不许再捣乱了。” “好,我不捣乱,我还可以把你送回去。”【那个存在】回答:“毕竟我也很好奇,如果你突然醒过来的话,那家伙会是什么反应。” “你果然也是个坏家伙。”奈何斜了【祂】一眼。 “我也很期待下次与你再见。”没有理会奈何的吐槽,【那个存在】说。 “一定还会再见的。” * 调整好了最后一颗炸/弹的定时装置之后,外守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就算结束了。所有一切的痛苦都将在十分钟之后随着爆炸一并化为灰烬,而他也终于要从长达十五年的思念之苦中解脱。 【祂】会满足他的一切愿望,【祂】会让他的女儿,让他所有被命运夺走的家人都回到他身边来。 过去的十五年里,他从来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过,他甚至悠闲地哼起了小曲儿——那是在当年,他的女儿有里最喜欢的摇篮曲,多少个哭闹的夜晚,那个绵绵软软的小家伙都是伴着这样的曲调入睡的。 外守一没什么音乐方面的天赋,哼起歌来多少有点五音不全,在空寂的环境之中,变调的摇篮曲不免显得有些诡异,不过他本身对此却是毫无自觉。 ——他总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怎么不是对的呢?有人诱拐了他的有里,所以他才想要去寻找,不管花耗多长时间,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果他做的事情不是“正确”的话,那么【神】也不会给予他眷顾,也就不会答应他,说让他的愿望都实现了吧。 【神】全知又全能,可以看穿过去与未来,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 【神】垂怜世人,所以可以听见人最卑微的祈愿,可以实现人心底里的愿望。 只要他向【祂】进献自己的诚意,只要他向【祂】献上自己的肉/身与灵魂。 “完成你想完成的,献上你能献上的。” “如果你的故事让我满意,我也不介意给你一点你想要的。” 【祂】的确无所不能。借助【祂】的力量,外守一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妄图追踪他的警察的耳目。 啊,那些家伙的行动多么精准又迅速啊,如果是寻常时候的话,他或许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吧。 ——但真是可惜啊,就算他们再怎么努力,也终究不过是凡人的努力,和【祂】的力量压根也无法相提并论。 在绕开那些愚蠢人类的耳目之后,外守一觉得畅快极了,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因为【祂】拥有那样的力量,而【祂】答应了要替他实现愿望。 借着【祂】的力量,他可以轻易地绕开警察的耳目,他可以轻易带走一个无辜的少女,他可以轻易地得到诸伏景光的联系方式,然后将威胁的照片送到他的眼前。 有了【祂】的力量,他简直无所不能。 外守一得意地将视线扫过自己的猎物,想要在一切终结之前好好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可不期然的,他望进了一对深邃又冰冷的海蓝色的眸子,圆而漆黑的瞳孔点在那一片如汪洋又如浩淼星空的苍蓝之中,静谧得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洞。 她罕见地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困惑或者迷茫,平静的,却又好像蕴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无端的汹涌。她注视着他,而在她的注视下,先前还在窃喜的外守一几乎在一瞬间凝固成了不会动的雕像。 “我生气了。”她说。 明明还是柔软的声音,却仿佛炸雷一样在耳边敲响。 外守一感觉自己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一瞬间炸裂,寒毛如同本能般地尽数竖起。 那声音太过空灵缥缈,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那声音并非真实地在耳畔响起,而像是……直接敲击在了他的灵魂之上,让他没有一丁点的抵抗能力。 “原本我觉得这是景光的事,景光会按照你们人类世界的规则解决,原本我不打算把你怎么样,就算你让景光那么难过,但如果由我来出手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难以收场。” “我没有资格替景光做决定,我只是一个观测者,我提醒自己很多次了,让自己别去在意你的事情,但是你这个又蠢又坏的家伙,非得把我也卷进来,非想要用我的事情来让景光更难过。” “现在这件事情就不止是景光的事情了,既然我已经被卷进来了,那么就意味着,我也有了处理你的资格对吧。” “怎么样,你做好了承受来自我的怒火的觉悟了吗?” “不可能……你是怎么……我明明……”外守一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活动着手腕站起来的少女。 在将她绑缚起来的时候,他明明给她喂了剂量不小的安眠药,又用胶带和绳子把她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她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怎么……可能?! “你该不会觉得你的那些小伎俩对我也能奏效吧?真是的,所以说,你这个家伙愚蠢又自大,也不弄清楚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就贸贸然地出手,也不管对手是什么样的存在就什么都敢做。你以为我刚才失去意识是因为你那两片安眠药?你背后那个骗子是这么告诉你的?” “那家伙的话你也会信啊?那个以玩弄你们人类为乐趣的家伙随便给你开了一张空头支/票,你就开始急吼吼地向祂献媚,你这种人类也真是笨的可以了。” 少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让我来告诉你吧,让我把你这家伙心底里的侥幸和自欺欺人全部都抖落到明面上。” “你的妻子和母亲会死是因为你,因为你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手里的工作最重要,所以在女儿突然发烧的时候,你不耐烦在旁边花时间陪护,才一定要把在外面旅行的两个人急吼吼地叫回来,如果不是那样,她们根本就不会遇到车祸。是你害死了她们。” “你女儿会死是因为你,因为你没有时间去陪她进行定期的体检,因为你觉得那一大笔调养身体的费用根本不值得,所以她的身体天然就比别人弱,所以简单的病灶在她的身体里更容易发展成危机生命的大问题,你们甚至没来得及提早发现她的身体发出的预警,所以她才会被那一场区区盲肠炎夺去生命。” “这么多年,你自身的所谓痛苦都是你咎由自取,可你自己不反省,还要迁怒别人,破坏别人的幸福,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你还恬不知耻地觉得神会向你这样的混蛋伸出援手。你是觉得你们眼中全知全能的【神】都是盲目痴愚的吗?” “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吗?你明明就知道,明明就知道这样做不对也没有意义,但你宁可装疯卖傻,也不肯面对真正的事实。” “听到那家伙的声音你是不是在窃喜,觉得自己这些年虚假的‘诚意’也能打动【神】,也能骗取【神】的眷顾?” “笨蛋,【神】才不会眷顾你。你所以为的眷顾,不过是魔鬼在拿你当做玩物取乐罢了。但即使是这样,你还是会因为看到希望而感受到虚无的欢愉,这样的欢愉你根本就不配拥有。” “我不会杀死你,不会让你直接毁灭,因为所有人都会死,死亡对于你这样的家伙来说根本算不上惩罚。对于人类来说,真正的惩罚是看不见未来的可能性,是只能永远被痛苦折磨到死。” “所以我要剥夺你活着的所能看到的所有可能性,我要告诉你,你这个混蛋永远都不会如愿以偿。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如你的意。” “你加诸在我朋友身上的,我会千百倍地还给你,我要你每天都会在梦里看着那些人是怎么被你害死的,我要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们憎恨你,她们嫌恶你,她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眼。然后带着你的绝望,下地狱去吧。” 脑海中的云雾骤然散开,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明,那些过去的,他不想面对的真相摆在他的眼前,让他无处可逃。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困兽一般可怖的嘶嚎,他发疯了一样地扑向了站在房屋中间的少女,像是想要拧断她的脖子,像是想要将她彻底撕成碎片—— “你胡说,你闭嘴!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有里不可能讨厌我,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那个混蛋,我要让他,还有他的儿子付出代价,我要……” 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与时钟指针转动的声音交织着,将那个“瞬间”一点点地推近。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的女儿会回来的,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们这些混蛋,你们都不得好死!!!” “你们都会被我的炸弹炸成灰,去死!去死!去死!!!” 少女轻轻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无邪的笑容:“没用的,你看,我的朋友来接我啦。” 说话间,诸伏景光已经急急惶惶地出现在了门口。 奔跑与焦急浸出的汗珠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剧烈的喘息和不住震颤的瞳孔都能让人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有多动荡。 “——奈何?!”他惊呼:“你没事吧?!” “我没事哦。”奈何笑着回答:“那个坏蛋想要抓住我,不过他也不看看我是谁。哼哼,我可是很厉害哒!”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会抓住他!” “抓住我?”癫狂之下的男人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时钟,嗤笑了一声:“来不及了。” “一起下地狱吧。” 他得意地笑着,发出了一声困兽的低吼。 下一个瞬间,计时器的时钟,归零。 一秒。 两秒。 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到来,世界格外安静,就好像一切都在某一刻静止了一般。 不,不是好像,是时间的的确确就在这一刻陷入了静止,□□的碎片和掀起的起浪,墙上时钟的指针,惊魂未定的青年的动作与表情,还有争相往楼上跑的其他几个人的身形—— 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在这个静止的瞬间,能动的只剩下了他,还有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 “下地狱?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你该不会觉得,我会不知道你这个混蛋在房间里装了定时炸/弹吧?” “不过想要一点一点排查你把炸/弹装在了什么地方未免有点麻烦,现在好了,只要在爆炸开始的瞬间暂停时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所有炸弹的位置。” “我果然很聪明对不对?” 一面说着,少女蹦蹦跳跳地在所有爆发点绕了一圈,所到之处,那些正在爆炸中的炸/弹不可思议地尽数化成了齑粉碎屑,散落在这静止的时间之中,连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说过的,你所有想要的事情全都不会成功,你所有的愿望都不会被兑现。” “把你拉进静止的时间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一点,怎么样,你还想试试看吗?” 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这一次,外守一甚至连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恐惧。此时此刻,他的神经上只能反射出这一种感受。 在如隔天堑的实力差距下,他的努力和挣扎简直弱小得可笑,他到底在与什么为敌啊!他到底在妄想什么啊! 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的绝望更让人绝望。 就像亲眼看着她做出的恶毒的预言一一应验,他知道,那一定会应验。 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但外守一仿佛被永远留在了那一刻。 在鬼冢班的几个实习生将他七手八脚地捆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奈何没有再多看那个被她打击到再起不能的人类一眼,她欢天喜地地跑到了诸伏景光跟前,雀跃着冲他绽开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已经没事啦,景光,我们回家吧!” 第36章 三十六只猫猫 诸伏景光一时间有点语塞。他觉得自己大抵应该说点什么, 可他想说的话却被那个小姑娘的笑容生生噎回到了嗓子眼儿。 他想说什么来着? 睁开眼睛看到短信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人像是陷进了深海当中一样窒息。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苛责着他,像是恶魔在他的耳边不间断的低语, 不间断地提醒他,她是因为他的事才遭逢这样的险境。 他愧疚, 他惊惶, 他狼狈不堪地跑到这里, 生怕那个孩子会因为他而多受一点委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反而是那个小姑娘一脸骄傲地扬着下颏站在他面前, 告诉他:“别害怕, 已经没事啦。” ——什么嘛,原来他才是被拯救的一个啊。 想想也是,在过去相处的这段日子里,虽然看上去是他们在看顾那孩子的日常起居,可在围着那个小家伙团团转的日子里,他们几个人潜移默化地也收获了不少东西。 因为她的存在,鬼冢班的五个人自然而然地被她凝聚在了一起,所以第一次见面时还大打出手的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会那么快地变好, 所以入校才不过一个多月, 他们五个人就亲密到好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也是因为她的存在, 灰暗的噩梦也多了其他的色彩, 他也不必再独自一人面对那笼罩着他整个过去的阴霾。 她就是他的小小英雄。 他现在啊……好像有点离不开她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诸伏景光在望进少女眼底那湾海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赧然。 “不过还真是吓人啊,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会想要找小奈何的麻烦。”萩原研二的声音悠悠在诸伏景光背后响起,接着,留着半长发的青年长腿一迈, 便绕过了犹自发怔的诸伏景光, 凑到了小姑娘的跟前。 “听说你被诱拐的消息之后大家都担心坏了, 松田那家伙刚刚在楼下还跳着脚地说想要把洗衣机里的炸/弹丢给Zero君来处理,自己先上楼看看你的情况呢。” “喂,萩你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啊!明明只是因为我手不方便活动所以才让那个金发混蛋给我当一下手替而已。而且还不是因为萩你昨天在训练的时候把手腕伤到了,不然哪里用得着金发混蛋出手啊!”松田阵平的声音带着日常挥之不去的暴躁怒火从楼梯口烧了上来:“说到底,不是你这个家伙先跑到楼上来的吗!” “因为我也很担心小奈何的情况嘛。”萩原研二用手撑着膝盖,稍稍俯下/身子,把视线拉到和小姑娘的眼睛齐平:“有哪里受伤吗?” “完全没有哦。”奈何侧过头,冲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其实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嘛,毕竟我可是很厉害的,就算不小心着了那个大坏蛋的道也完全没关系呀,不如说,应该担心的是那家伙的精神状态吧!” “我知道奈何很厉害,毕竟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小猫咪都能变成人的。”萩原研二温温然地弯起唇,伸手在少女柔软的发顶轻轻揉搓了一下:“但我们还是会担心。” “不是因为觉得你不够厉害,是因为,你是小奈何呀。” “在我们人类之中,会担心亲近的人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不是因为担心对方解决不了问题,而是因为小奈何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所以啊,我们谁都不想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 纤长如羽的睫毛轻轻扇动,将剪碎的阳光抖落在了那一片海蓝之中,像是举目无际的海面上闪烁着粼光。 她盯着萩原研二看了好一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啦,如果是这样说的话,我允许你们担心我啦。” “那按照这个逻辑的话,我也在担心你们哦。在我看不见你们的时候,在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你们。” “因为你们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嘛,我最喜欢你们了!” 萩原研二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自己先一步败下阵来,就好像先前还在平稳冲浪的人忽然撞上了一个全然不讲道理的浪头,将他整个人瞬时吞没,然后便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本能地垂下脑袋,避开了她过分灼然的视线,良久,他才低低地笑出了声来:“……真是败给你了啊。奈何,别用那样的表情说这种话啊……” * 萩原研二的手腕是在前一天的剑道对战训练上弄伤的,彼时和他对打的是一个一向被他压着打的青年,可不知为什么,在某一个瞬间,那个瘦小又不起眼的家伙竟然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击打落了他手里的剑。 松田阵平笑他轻敌,萩原研二虽然有一瞬间觉得纳罕,却也并没有在意。 只是在那之后不久,松田阵平在摆弄自己桌上零件的时候竟然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这些发生在日常当中的“巧合”甚至并没有人会去刻意留意,更不会有人去深入思索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鬼冢班的几个人看到的仅只是在这个进入警察学校一个半月之后的看上去普通又不平常的星期六,他们齐心协力地解决掉了一起绑架及谋杀未遂的事件,并一齐将困扰了诸伏景光十五年的杀亲仇人送进了看守所,等待那个疯子的是司法的审判与惩罚。 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虽然漫长的笔录和来自未来职场准同事们的说教占据了这个难得的休息日的大半,不过离开警局的几人心情都挺不错,于是在松田阵平的提议下,几人决定带着奈何一起去烤肉店好好庆祝一下,顺便给他们突然变人的小猫咪举办一场正式的欢迎或者也可以说是乔迁庆祝会。 奈何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案。 先前她也跟着几个人来过这家烤肉店一次,不过那一次是被松田阵平抱在怀里偷偷带进来的,所以一整晚都在躲躲藏藏,吃也吃得不尽兴,虽然也还算好玩,但眼下能堂堂正正地跟着几个人走进来,便又是另一种体验了。 烤肉店最大的桌子刚好可以坐下六个人,不同座位之间都有屏风一样的隔断,私密性倒是很好。虽然排风机被开到了最大,但这里毕竟是烤肉店,所以整个店面内依然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类烤物上冒出的香气,委实让人食指大动。 小奈何坐在桌边,满脸欢喜又期待地催促着几个人快点开始,于是坐在她旁边的诸伏景光只好耐着性子教她,说在这样的店里需要先一步点好了想吃的东西,然后再等着店员把菜端上来。 奈何“哦”了一声,表情明显有点失落,却也只能耐下心来,望着烤盘下烧红的炭火和空荡荡的桌子,坐立不安地等待着那几个人下单的菜品。 鬼冢班的几个人一时间没有说话,大抵是对眼下这样和小姑娘一起围坐在在一张桌前坐下的场景并不太适应,忽而,安静的一隅之间响起了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咕咚”声,几人的视线齐齐往声音来源望去,就见那个小姑娘垂着唇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烤盘:“呜,还要等多久啊……” 还要等多久他们不知道,但小馋猫的心有多急,他们可是清楚地听到了。 萩原研二适时地打破了空气的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姑娘颠三倒四地聊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俩人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导致电波无法顺利传达的缘故,旁边几个人听着这俩人的对话都觉得新鲜——毕竟左右搭话没一句能对上但俩人却依然聊得热火朝天这种事情也不算常见。 见这两人聊开了,其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加入了话题,原本安静的角落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盘端上来的牛舌就好.52gGd.像是在热热的烤盘上滴上的一滴热油一样,瞬间将气氛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切好的鲜红肉片被用烤肉夹展平在金属制的烤肉网上,发出“滋拉”一声响,烧红的炭火将肉片挤压上色,时而有油脂透过烤网滴落,便撩起一阵蹿红的火苗,将飘香直送入人的鼻腔,再将切碎的葱末卷在烤好的一整片肉上,葱的清香恰好中和了表面油脂的油腻,只是看着就足让人口舌生津。 牛舌片薄,需要烤制的时间并不长,诸伏景光熟练掌握着火候,没多久便将烤好的一片肉放入了眼巴巴盯着烤盘看了很久甚至忘了说话的小馋猫的碟子里。 奈何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当即扑上去,想将那块肉吞入口中—— 但众所周知,猫舌,对高温的东西相当敏感,刚从铁板上拿下来的滚烫肉片放入口中,小奈何差点烫得当场跳起来,可她又不舍得将吞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只好“嘶哈嘶哈”地不断吸气,又端起面前的冰水连着灌了好几口—— “你慢一点,没关系的,没有人和你抢。” 见到小姑娘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诸伏景光想笑却又有点心疼,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将新一块的烤肉吹凉,才重新放到小奈何的盘子里。 “呜——啊,但是,景光,这个真的太好吃了!呜呜根本停不下来!” 小奈何的眼尾带上了一点方才被烫出来的红,甚至隐隐约约闪动起了点点泪花,可仍对诸伏景光的手艺赞不绝口:“——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真的是太幸福了呜呜呜呜……” “出息。”坐得离小姑娘八丈远的松田阵平看着小家伙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反应,脸上露出了几许揶揄的神情,当即也朝诸伏景光烤出来的牛舌伸出了筷子:“一个烤肉,难道还能……” 做出花来吗? 松田阵平原本是想要这样说的,但当舌头触碰到了那份烤出来的肉片的瞬间,方才的不屑便被他尽数咽了回去。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烤肉这种东西只要把肉烤熟了,应该就不会难吃到哪里去,但诸伏景光那家伙的火候掌握得也太好了吧!这恰到好处的口感,他洒在上面的葱真的没有特意量过吗? 松田阵平吞下了口里的肉片,望向诸伏景光的眼神也变了,只是当他再次朝牛舌伸出筷子的时候,却是有另一双筷子挡在了他的筷子前。 接着,就听到小姑娘娇声娇气地说了句:“嗨呀,不是说没有人和我抢吗?这家伙动作好快,肉都要被他抢完了!” 松田阵平:??? 乍然听到这样的指控,松田阵平只觉得心头火起,顿时也顾不上那家伙是他先前带着顾忌想靠近又不敢的小姑娘了,瞪着眼睛不敢置信道:“我才吃了一块啊!” “对呀!你已经吃过一块了!”小奈何不依不饶。 还是诸伏景光在一边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小奈何你也不要和他争了,如果你想吃,我还可以再给你做。” “不止是烤肉哦,在料理方面我姑且有那么一点研究,只要是小奈何想吃的东西,我都可以试着做给你吃哦。” “真哒?”奈何眼睛顿时亮了:“那纯肉的冻干也可以做吗?” “……咳。” 不管怎么说,诸伏景光的话总算解除了松田阵平的危机,但松田阵平完全不觉得高兴。 明明上一次来烤肉店的时候,他才是离那个小家伙最近的人吧——好吧,虽然现在情况完全一样,刚刚他也的确犹豫过要不要坐到她身边,可还没等他决定好,诸伏景光那个混蛋便已经趁虚而入捷足先登了。 可恶,怎么又让那家伙抢了先! 松田阵平心下有气,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外撒——是啊,人诸伏景光怎么就不能抢先呢?那家伙人又温柔,又会照顾人,连烤肉这种事情都做得比别人好,而且并不会像是他一样把人往外推,所以小奈何会更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明明当初小姑娘还是猫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小猫咪心里的地位怎么也能和诸伏景光平分秋色,甚至还要更高一点的,现在怎么就差出这么大一截儿呢? 松田阵平心里难受极了。 偏生在这个时候,身边的萩原研二还要往他心底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上加码。 半长发的青年原本是为了照顾他的心情所以才坐在他这边的,这个位置离小奈何不算近,算是斜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烤盘。谁能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无比殷勤地站起身,把自己烤出来的一块肉放进了小姑娘的盘子里,然后在一边插话: “诸伏你还真是狡猾啊,这样约好了的话,不是就能多出很多和小奈何一起相处的机会了吗?” “嘛,我虽然不擅长料理,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开车带着奈何出去兜风哦,说不定小奈何也会喜欢这样的感觉呢。” 松田阵平:??? 你现在的行为和诸伏景光那个混蛋有区别吗?你们一个两个的,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心思!有事没事就往那孩子身边凑,时不时地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刷存在感,不就是为了…… 为了让她多看他们一眼吗? 呸!在一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小姑娘面前争风吃醋,你们下*贱! ——他是想这么说的,但是他有什么立场这么说呢? 松田阵平咬紧后槽牙,忍不住地来回磨着。他现在之所以这么难受,究竟是因为看着自家几个同学不走正道,还是因为……这两个过分优秀的家伙抢跑抢了他还没能迈上的赛道呢? 废话,当然是后者了——虽然要承认这种事情也有够丢脸的了。 他是不甘心落后的,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明显比那两个人落后了一大截。 ——毕竟上一轮该送的礼物他现在都还没送出去呢! 咦?等一下?礼物? 松田阵平的情绪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先前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表情也一点一点变得得意。 对呀!他准备了礼物呀!虽然稍微晚了一点,不过他精心准备的这份超——级适合小奈何的礼物一定可以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迅速变好吧!毕竟他可是听说了,降谷零送的是什么项链,萩原研二送的好像是一个发卡,诸伏景光居然送手帕,这些东西怎么比得上他选的礼物! 于是他也不管场合是不是合适把东西拿出来,清了清嗓子,对着对面的小奈何说道:“哼,那些家伙的烤肉飚车算什么,我今天可是有好好给你准备礼物的!” 这样说着,青年俯身从脚边的袋子里摸出了什么,一脸自豪地展开,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一条—— 粉红粉红的蓬蓬裙。 第37章 三十七只猫猫 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毫无争议地集中到了松田阵平手里拎着的那条粉色的蓬蓬裙上,某些人的面部肌肉开始出现不受控制的抽搐。 ——不知道为什么,不同的人类之间难免会在审美方面出现一些偏差, 而这些偏差又会造成不同群体之间对另一个群体产生一些并不算正确的刻板印象。 就好比,在某些钢铁直男的眼里, 年轻的女孩子,就应该穿,粉红色的蓬蓬裙。 但问题是, 这个世界上好像并没有多少女孩子真的会把这种颜色和款式的裙子往自己身上套吧! 在场的几个人看了看眼睛发直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松田阵平手里拎着的蓬蓬裙,最后把视线落在某直男一脸骄傲的表情上。 沉默。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谁漏出了“嗤”的一声笑。 “喂, 你这个金发混蛋你在笑什么!”松田阵平当即就跳起来了。沉默的气氛带来的尴尬原本就让他憋屈, 眼下降谷零这一笑,毫无疑问是直接撞上了松田阵平的木仓口。 “抱歉抱歉,噗……”降谷零一面连连摆手, 一面止不住地向一侧转头,完全是一副想要憋笑却又实在忍不住的模样。 松田阵平顿时气得跳起脚来:“你再笑!” “嘛嘛, 小阵平你也别生气。”萩原研二在一边圆场:“Zero君应该也没有恶意吧。不过……小阵平你选的礼物也还真是风格独特呢……” 这样说着,萩原的视线又往小奈何的方向飘了一下, 发现对方依然在发愣,没有露出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情绪。是不喜欢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如此安静? 短暂的停顿之后,惯会把控气氛的萩原研二继续开启了话题:“说起来我还有点意外,上周我问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选礼物的时候你还说没打算出去买, 想要自己动手做, 没想到你竟然会突然临时改了主意。” “吵死了, 萩你这家伙。啊, 我就是临时改了主意怎么了?”松田阵平斜了萩原一眼,脸上又挂上了得意的表情:“我可也是在商店街逛了大半天,费了好大劲儿才选中这么一条让人满意的裙子。喂,我说奈何你也不要光顾着发呆了啊!” “啊?哦……”奈何也是这才回过神来。 她倒是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讶于松田阵平过分直男的审美,说老实话,她自己也不太能理解审美这种东西——比起裙子好不好看,更让她觉得在意的是,在看向松田阵平的时候,她又一次无意识地发动了“窥视”的力量。 无数关于过往的画面在一瞬间涌入少女的脑海,而那中间,最让她在意的还是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那个青年身上的事情。 她看见松田阵平一个人坐在寝室里,对着还没有被完全拆掉的猫爬架发呆,然后握紧拳头,狠狠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也不知是在和什么人较劲儿。 她看见松田阵平在半梦半醒之间叫着她的名字,然后习惯性地朝身边的某个位置伸手,在摸个空之后才恍然惊醒,坐在床上呆呆发愣。 她看见松田阵平踯躅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跑去问萩原研二,应该送给女孩子什么东西才能让对方觉得足够惊喜,萩原研二一眼就看出了他是打算给她送礼物,于是勾着他的脖子神秘兮兮地给他参谋了许多提案,覆盖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可松田阵平却觉得这些都不够特别,于是将这些提案一一否决。 她看见松田阵平在桌上的稿纸上写写画画直到深夜,才画出了一张让他自己觉得满意的设计稿,她看见他小心又得意地鼓捣着他的那堆零件,想要做出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遗憾的是,松田阵平本身并不太擅长设计,导致有些地方在实际操作的时候难度非常大,他想要暴力解决掉材料强度不够的问题,却被突然冒出的铁丝头划伤了手指。 受伤之后的手愈发不灵活,可这样的东西他又实在不甘心假借别人的手来做,于是他索性气急败坏地把东西丢在了一边,转身跑去商店街,逛了一整个晚上,甚至错过了宵禁的时间,靠着翻/墙才回到了学校里。 他只拿出了这一条裙子,然后一脸得意洋洋地等着她惊喜的表情。 ——如果不是因为能看到他做的这些事,她就只能看到他的躲闪,看到他送出的这份完全算不上惊艳的礼物,然后猜测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那些他难以启齿的努力和秘而不宣的喜欢远比他展现在她面前的东西珍贵得多嘛,明明他也很喜欢炫耀的,为什么偏偏把这些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呢? 松田阵平,果然是大笨蛋! 奈何撇了撇嘴,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眼底里一点点绽放的笑意。 虽然人类这种生物偶尔会做出诸如口是心非之类的奇怪表现,但是松田阵平没有真的在讨厌她,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因为她不是他们想象当中的那只普通小猫咪而不喜欢她,这样就太好啦。 至于其他人的奇怪反应……管他呢。 少女放下了筷子,凑到了松田阵平跟前,接过了那条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有些夸张的蓬蓬裙,弯着眉眼,笑着对那个一脸得意的青年说道:“我收到你给我的礼物啦!你果然最喜欢我了。” “哈?不,我不是……”未曾料想过的反应让松田阵平一时间有点慌神,而下一个瞬间,颊边突然欺近的温热吐息和扫过皮肤的痒痒的,柔软的触感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语言表达的能力。 ……等一下?发生了……什么? 松田阵平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心满意足地抹着嘴巴的小姑娘。 因为刚才吃了烤肉的缘故,沾染着一层薄薄油脂的红唇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亮晶晶的,耀眼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松田阵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好像也蹭上了一点和她的嘴唇上一样的油脂。 于是脸上的皮肤顿时变得比烤架下的炭火还要滚烫,松田阵平语无伦次地伸出手,像是被欺负狠了一样红着眼睛想要控诉:“你、你你……” “我在表达感谢呀。”不知道从哪儿钻过来的小姑娘叉着腰,站在松田阵平的跟前:“我很喜欢阵平你送给我的礼物。” “也很喜欢特意送礼物给我的阵平。” 原本就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松田阵平在少女近距离的暴击之下彻底陷入了死机的状态,整张俊秀的脸彻底红透,卷毛的头顶甚至隐约有什么热气在蒸腾。 不是,他想过送礼物的效果会很好,但、但这种事情……啊啊啊啊!!!这进展也太快了吧他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萩原研二在一边轻轻打了个口哨,才让周围的其他人从豆豆眼的状态渐次找回了自己的表情。 四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松田阵平坏在了原地,而某位始作俑者却是一脸没事儿人似的回了自己的座位,仔细地将“礼物”收好,然后开开心心地又拿起了筷子,还一本正经地问诸伏景光烤盘上现在烤的肉能吃了吗。 诸伏景光连忙回过神来似的重新开始了烤肉大计,其他几人也是各自忙活了起来。 隔了老半天,仿佛落了魂的松田阵平的眼睛才重新有了焦距。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隔了好半天,他顶着一头被水打得湿漉漉的卷毛,勉强平静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于是这一桌的气氛至少从表面上看总算回归了之前的平静。 * 从烤肉店出来之后,几个人浑身上下都被熏上了挥之不去的浓重烟火味儿。 几个人闹闹哄哄地往奈何住的地方走着,原本奈何说不用他们送,可萩原研二说,毕竟白天才刚发生了那样危险的事情,不亲眼看着她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他们可不能放心。 奈何说不对,那个叫外守一的家伙又不是在外面把她劫走的,他是借着某位坏家伙的神秘力量不知怎么就混进了她的家里,直接从家把她带走的,这不是送不送或者守不守的问题,主要是有坏家伙搞事—— 说着说着,小奈何又想起了先前萩原研二提到的“担心”的话题 ,于是她又补了一句:“反正上次出事是在我的家里,那如果你们担心的话,干嘛不一直在我家里守着呢?” 没拿到外宿许可的几个人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除了伊达航之外,扪心自问一下,他们几个人谁没起过带着猫偷偷搬出来住的念头呢?但外宿申请没通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现在的情况可和之前养猫不一样,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虽然她并非普通的小姑娘吧,可就算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种事情也终究是好说不好听的。 更何况,就算他们自己能保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旁边几个同学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有人想独占这份机会那其他人也不能让啊!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的小家伙忍不住地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困惑又好奇地看着背后跟着的那几个人:“怎么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呀?是不想和我一起住吗?” “这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降谷零就想和那个小家伙摆事实讲道理,可话才说到半截,就生生让人给顶了回去。 “降谷零你别说话!”小奈何彻底停下了脚步,仰头怒视着那个金发的青年:“哼,你这家伙,一张嘴我就知道你一定要说惹我不高兴的话了!所以我决定剥夺你来到我家里住的资格!” “诶?”降谷零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 “虽然外宿许可没有批下来……”松田阵平见降谷零被嫌弃,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暗爽,当即摸着下巴开始顺着小姑娘的意思加起纲来:“不过只要我们几个人配合的好,分出一两个人溜出来住不让宿管发现应该也不是做不到吧?” “喂!松田你别打这种违反校纪的算盘啊!”降谷零提醒。 “被抓住才算违反校纪呢,再说我们私底下干的不合规的事情还少吗?”松田阵平回答得理直气壮:“而且我们是为了照顾这孩子才特地跑出来的,怎么说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你……”降谷零被噎了一下,视线瞥向一边一脸兴奋的小姑娘,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咽了下去:“……你说的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吧。” “怎么连降谷你也……”状况外的伊达航隐约觉得大事不妙,他发现事情好像已经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畴。 “卷毛混蛋说得也没错。”降谷零耸了耸肩:“班长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虽然小奈何并不一定要彻底融入我们的社会,但最基础的社会化常识总归还是要学习一点的吧?但我们平时在学校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晚上能外出的时间又太短了,就算能和她接触,也很难推进。但如果要换成外宿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不是吗?” “确实也是……”伊达航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倒是被降谷零这一番理论说服了。 只是伊达航这边还没点头,降谷零便煞有介事地转向了小奈何的方向:“喏,你看,我现在说的话可是在向着你啊,你刚刚说我只会说让你讨厌的话是不是说得不对?所以你……” “我刚刚也没说错呀!”小奈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嘴巴顿时嘟了起来:“只有坏家伙才会特意挑我说话的错处来让我不开心!所以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就非常讨厌啦!哼!我不管,反正今天晚上你来我家的资格就是被剥夺了嘛,反对也无效!” 降谷零:“……” “哈哈哈哈……Zero君看上去完全被讨厌了呢——”萩原研二从后面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却是顺势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小奈何的面前:“所以说,今天晚上,Zero君失去了竞赛资格,伊达班长自己说不参与,小阵平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景家的老爷等下是不是还要去局里找做笔录和跟进案件的哥哥来着?” “所以——用排除法的话,今天晚上就应该是由我来去小奈何家里了,应该不会有人有意见吧?” 第38章 三十八只猫猫 “喂!萩你这家伙也太狡猾了吧!”松田阵平第一个对萩原研二的提案表达了抗议。 诸伏景光也表示, 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好,完全可以胜任接下来的工作。而降谷零也不甘示弱,直接把目标转向了奈何, 半是诱导半是劝说地跟她摆事实讲道理,说现在她家里没有事先的准备, 给值班人员提供的休息条件势必相当艰苦,作为对刚才言论的道歉,他完全不介意独自扛下这份艰辛。 松田阵平怒斥降谷零说他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坏心眼子居然这么多, 他也不在意艰苦的条件,他什么环境下都能睡好。 萩原研二说你们过去难道不是去值班的吗,怎么光想着自己怎么睡,不然还是再调整一下心态再参与竞争吧。 几个人插科打诨, 一路上吵闹得不亦乐乎, 奈何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 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而几个人在一起争相当(第)一的样子也着实有趣, 于是索性也不偏不向,搅在中间和稀泥和得起劲儿。 当然, 玩笑归玩笑,等到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到了奈何住的公寓楼下的时候,持续了一路的讨论总得有个结果。 最后还是由降谷零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意见,说大家之所以这么争来抢去不外是因为能和那孩子一对一独处, 而大家之所以不想让其他人争先, 多半也是不放心看着别人独占这样的机会,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分成两两一队, 这样既可以好好完成守卫的职责,也不会惹人乱七八糟地遐想。 奈何听后大受震撼,跳起来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拍着降谷零的肩膀表示完全没想到他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能提出这么好的主意。 几人又是一阵合计,发现这个方式虽然会把压力给到在校内蹲守的三个人,但的确比先前那个版本更容易让人接受。经过了最后一轮的抽签,最终,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个人跟在昂首阔步的小姑娘身后一起迈进了公寓的电梯。 虽然房子已经租下了有一个来星期了,但这间1LDK的公寓里几乎可以说并没有什么烟火气儿。想想也是,虽说这里是他们给她准备的住处,可奈何平日里总是天没亮就往他们的宿舍里钻,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会藏在校园内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暗中观察他们的日常训练,或者是在警察学校里“开疆拓土”,开发新的有趣的所在。 就在上周,小姑娘变成猫在学校里溜达的时候还误闯进了实习警犬的培育基地。大约是因为能够变成人类的小奈何气场天然就比较特殊,原本对着各类入侵者都横眉冷对的小德警官们在她的面前摇晃着一对大大的耳朵,乖顺得像是一窝兔子玩偶似的,而被小德们众星捧月般地围在当中的奈何自然玩得也格外尽兴。 因为习惯了成天在外面四处乱跑,所以小奈何真正回到“家”里的时间非常之少,除非结束训练之后的几个人外出去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顺路到她的住处看上一眼,不然的话,比起一个人住在那所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奈何觉得还不如钻去警犬训练基地去和那一群毛绒绒的小德警官们聊天来得有意思。 呃,如果那群小德警官不会在兴奋起来的时候把她身上的毛舔得湿答答的就更好了。 ——也是在和那群警犬的对话当中,奈何才依稀明白了警察是一份专门保护弱小的高尚又伟大的职业,正因为有他们一群英俊潇洒的警察官在,这个世界的和平和秩序才得以维系,一般人的和平生活也才得以保障。 小奈何不太能理解所谓的“高尚”或者“伟大”意味着什么,但是在小德警官们给她讲的故事当中她也能感受到,当警察的大家在人类当中也都算得上是非常厉害的存在,这也让她对身边的几个人类的兴趣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果然,和那些人类在一起相处的时光才是最值得期待的呀。 毕竟在奈何的概念当中并没有关于“家”的明确定义,作为一个习惯于在宇宙之间辗转徘徊的“流浪者”,她从来就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家”,也很少会使用“回到”什么地方这样的说法。事实上,虽然那些人类给她租下了这样一间宽敞的大房子,奈何也依然没有什么一定要把这里当成“家”的实感,她的生活依然被充满趣味的探索占据着。 也是到了现在,直到另外两个人类陪着她一起上了楼,推开了那扇房门,她才终于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属于”他们的空间。 玄关旁边是翻斗式的鞋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双崭新的拖鞋,往里面走是一件宽敞又明亮的客厅,里面摆放着一张布面的可折叠式的沙发床。沙发边有一个透明的茶几,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客厅中段打了一面电视墙,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台半旧的电视,那是房东留下来的东西。四斗的电视柜里也是空空荡荡的,并没有摆放零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隔断后面是厨房和餐厅,先前几个人帮忙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添置了些日常可以用的餐具和厨具,但显而易见,那些东西全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通着电的冰箱虽然时而发出浅浅的嗡鸣声,但里面也没有堆放可以用于烹调的食材。一周之内都没有人使用的洗手盆和料理台上甚至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当然,落灰的可不止是厨房的料理台而已,一边的洗漱间和浴室里也明显没有什么使用的痕迹,洗手台上面摆放着几个人类上一周帮奈何挑选的日用品,包装已经拆开了,但使用的痕迹却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另一边的卧室床铺倒是有人在上面翻滚的痕迹,这或许也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点有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明了。 在房子里巡视了一圈之后,松田阵平姑且并没有多少反应,但一边的萩原研二明显有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站在洗漱间里,拎着上面印着以小圈牙印儿的牙膏桶,探头问在外面的沙发上和松田阵平已经玩开了的奈何: “那个,小奈何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刷牙和洗脸吗?” 外面的奈何注意力明显被某位脸上挂着得意又促狭的笑容的卷发男士吸引了,一面跳着脚地往松田居高的手臂上跳,嘴里还不住地叫喊着:“呜,啊,松田阵平你坏!你不许把那个东西举那么高你快点给我看看那是什么!” 萩原研二见外面两个幼稚鬼完全无视了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脸无奈地从洗手间走出来,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把松田阵平举起来的一个塑料瓶装的布丁抢了下来递给奈何,然后才又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唔嗯?刷牙和洗脸?那是什么?”奈何拧开了瓶子,好奇地把里面的东西往嘴里倒,却发现瓶子里装的凝胶状的一坨完全没办法倒出来,脸上露出了一瞬的茫然。 “哈哈——你也被这样的包装骗到了!”松田阵平在一边捡笑:“这个里面装的是果冻,这个样子是绝对倒不出来的!” “那你帮我倒出来呀!”小奈何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你们人类好奇怪,明明正常情况下只会在这种塑料瓶里装液体饮料的,为什么会有人往里面装这种倒不出来的布丁啊!还有哦,就是那个放在洗手台上的东西,平时那种管里装的不都是好吃的吗?我之前尝过一次,呸呸呸,我就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 “嘛……”萩原研二伸出手,将小姑娘手里装着布丁的饮料瓶接过来,按照说明上下把里面的布丁摇碎,才重新拧开瓶盖递回到小姑娘的面前:“牙膏可不是用来吃的东西啊。话说回来,这个世界说不定比小奈何你预想当中的要复杂很多哦。其实你之前也看到过吧,我们每天早上要洗脸刷牙,换上干净的衣服,晚上回到宿舍也要洗头洗澡,甚至一些女孩子还要化妆和保养皮肤,所以只是日常起居要用到的东西就多得惊人呢。之前去商店街的时候小奈何也看到过吧,就是摆在货架上的各种各样不同用途的商品。对于人类来说,区分那些包装差不多但用途迥异的东西算得上是生活的常识哦。” 奈何接过萩原研二递来的饮料瓶,仍然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子,才像是终于放弃了一样,颓丧地皱起小脸:“这些人类的常识真的好麻烦啊,明明可以更简单地解决呀?像是每天更换的衣服,还有沾染在身体上的尘埃和污垢,那些东西只要有力量的话勾勾手指就可以解决了嘛!反而是像你们那样穿衣和打理,我之前试过一次,完全不会做,也做不好——但你们都是一副很熟练的样子诶,你们人类有什么做这种事的秘诀吗?” 萩原研二被奈何的话逗笑了,一时间没能回答。 奈何大抵是说得口干,又或者因为手里抱着个拧开了的瓶子很是顺手,于是在这个间隙把瓶子里的东西往嘴里又倒了一回。这一次,被摇碎的布丁顺着瓶口落入了少女的口腔,奇异的口感让她瞪大了眼睛:“呜啊!研二这个好好吃!” “是吧?”萩原研二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动作像平时撸猫一样自然而然,小姑娘也像是很受用似的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倒也说不上什么秘诀,不过是在日积月累当中养成的习惯吧?唔,这样想的话,我们的生活当中确实有很多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都太过习以为常了,但从奈何你的视角来看,这种习惯反而很新鲜呢。” “喏,就像是这种布丁一样,在学会了正确的打开方式之后,也很让人享受对不对?说不定生活里其他的细节也是这样。” “那我要学!” 奈何的一双眼睛顿时放出了兴奋的光。诱导成功的萩原研二也是满心满眼都是温柔。 夹在俩人中间的松田阵平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点多余。怎么回事?这两个人中间突然形成的密不透风的氛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觉告诉松田阵平,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被晾在一边沙发上晒干了沉默的卷毛青年抓心挠肝地开是琢磨自己到底应该从什么地方突破,隔了好半天,松田阵平才像是回过味来似的猛地一排大腿: “不对啊!那瓶布丁是我买的啊!” 第39章 三十九只猫猫 松田阵平不提这茬还好, 一提起来,原本觊觎松田手里的布丁不成反而被人溜得上窜下跳还被人嘲笑的奈何顿时来了脾气,放下瓶子就想和松田阵平好好掰扯掰扯这件事。 萩原研二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连忙从旁阻()拦(duo),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就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四十五平的1LDK当中,上演了一出十足精彩的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飞不动也就算了,在小姑娘毫无章法的扫射当中,松田阵平脸上的颜色就好像是画上去的红油彩一样,没有一刻淡下来过。 羞愤交加也就算了, 松田阵平怎么也想不通, 他自身作为堂堂警察学校的优等生,就算成绩每次都和第一失之交臂吧,但不管是体能训练还是闪避技巧, 按说都应该是顶尖的,可任凭他使出千百般的解数, 背后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姑娘就像是咬死了他一样在他的背后穷追不舍,让他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了她是不是被警犬基地那堆德牧附身了的错觉。 但就算是在这样的追击之下, 坚韧不拔的松田警官愣是没有说出一句服软的话——或许是某些深藏在雄性生物心底最深处的高傲与倔强让他无论如何也干不出在那个对于他来说太过特别的小姑娘面前低头认输这种事。 男人,就算把牙咬断了也不能承认自己不行。 最后还是萩原研二先看不下去了从中调停,才让这两个心理年龄加在一起可能都不超过三岁的家伙姑且进入了停战状态。当然他担心的究竟是自家发小的精神状态还是这栋1LDK自带的退房会被认真检查的家装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战斗另一方的小姑娘?看她事后那副摩拳擦掌意犹未尽的表情也知道,在之前的那一场战斗当中她才是最大的赢家,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经过了俩人的一通折腾, 原本尚且显得有点空旷的房间里总算多了一点烟火气儿。虽然从垫子里挤出来的漫天漫地乱飞的羽毛和翻倒的茶几和板凳也得花不小的力气去收拾就是了。 这样也挺好。 当然, 能让一个充满活力的闹腾小姑娘安静下来的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三言两语, 而是一个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提案—— “小奈何和小阵平之间的感情看起来真好呢。说起来,刚刚吃饭的时候小阵平不是还送了奈何你一件礼物吗?要不要现在来试一试?” 萩原研二状似不经意地提出了这个方案。 奈何追逐松田阵平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拍着手目光灼灼地说“好”。 可在萩原研二将那条蓬蓬裙塞进她的手里然后把她往卧室里推的时候,小姑娘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我不知道这种东西要怎么往身上套呀?感觉好奇怪,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把身上的衣服都穿得平平整整的?” “这个嘛……” 萩原研二的动作顿了一顿,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般来说,人类的小孩子会在三岁的时候开始学习一些诸如洗脸之类的简单操作,从五岁开始练习独立穿衣服,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基本就可以独自完成包括冲淋浴在内的所有日常起居流程了,而现在,奈何,一个拥有人类十五岁外表的小姑娘,却在等待着属于她专属定制的生而为人的第一课。 所以到底要如何在不逾越的情况下指导一个小姑娘换完全身的衣服啊?在线等挺急的.jpg 萩原研二的沉默让奈何有点茫然,她仰着脑袋,半是催促地问:“研二不愿意帮我吗?” 不,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萩原研二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点不敢直视一个小姑娘的眼睛。他当然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一想到要帮她从换衣服开始学习,那些在她还是猫咪时期的记忆就突然开始攻击他。 那个时候他想什么来着?想着养猫和谈恋爱好像也差不多,想着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他完全不介意让她走进自己的日常生活当中。 然后她就真的“走”到了他眼前,以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姿态。 仓促的变化让萩原研二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一时间也完全无法适应,所以他到底应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那个孩子?或者说,比起应该,他真的能做到不带着任何特别的眼光来教她一步一步地融入他们的生活当中吗? 对未来的构想总是美好的,可在向未来迈出这一步的时候,萩原研二才赫然发现,事情好像远超出了他所能够掌控的范围,他总笑松田阵平被那个小姑娘逼得节节后退,可事实上,站在奈何的面前,他也全然不像之前想象中那样游刃有余。 或许他和自家发小相比唯一的优势只是更擅长掩饰自己的崩溃,以更从容的表象来应对这一切。只是,当他手忙脚乱地从视频网站里翻出XX幼儿教育中心录给小朋友学习自己穿衣服的视频并把电脑和奈何一起塞进卧室之后自己落荒逃回到客厅的时候,萩原研二内心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 是他输了。 “呐,小阵平。”萩原研二瘫倒在沙发上,试图用自己略有些干涩的话来掩饰现在愈发尴尬的气氛:“你说,小奈何她到底算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哈?”松田阵平仿佛断线重连了一般,朝萩原研二挑了挑眉:“到了这个时候了,萩你这家伙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啊!这个问题的回答之前她不是都和我们说过了吗?就是很复杂的那一堆其实我也没太听明白……” “她最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是猫来着吧?”萩原研二的视线放空着望向头顶的天花板:“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她弱小又可爱,还很黏人,所以也就那么半推半就似的照顾起了她,之后她突然变成了人类,然后很多东西都变得好像不一样了。我们不想其他人知道她的情况,所以就把她藏在了这里,维持着那种莫名其妙的平衡,或许直到毕业之前我们都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这样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呢?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能用‘宠物’来定义了吧,但是啊,虽然她经常会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可她与人类的世界又有那么多脱节的地方,所以也没办法像是和正常人一样和她交往。她喜欢‘观察’我们的生活,总是喜欢和我们黏在一块儿,完全没有任何距离感和分寸感,说到底,对于她来说我们是什么呢?对于我们来说,她又算是什么呢?” 半是自言自语的,萩原研二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觉得很愉快,但自从她变成了人类之后,他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全部的方向一样,于是所有她带给他们的欢愉也就好像是建在沙滩上的用沙子堆砌成的漂亮堡垒,就算再怎么结实,也总给人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这……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萩原研二经历过那种美好的光景突然破碎,然后什么都不剩下的惨烈境况,旧日家里的厂子突然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于是原本拥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就算父母竭力控制着不让破产的阴影过多地波及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但这依然不可避免地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他善于观察,善于分析和思考,经常会在自己的位置上对未来进行畅想和描摹。 可现在的他有一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他看不清,在现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们这一群人和那个孩子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你未免也想的太多了吧?”松田阵平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空气的宁静,萩原研二转过视线,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视线不住地往卧室的方向瞟的青年:“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吧其实,不管她是猫也好,是人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什么我们弄不清楚的东西其实也都无所谓吧?就是她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完全地依赖着我们,而我们恰好也不讨厌这样的生活,这样不就行了吗?” “嘛,虽然偶尔也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只要我们五个人聚在一起就一定能解决吧?更何况不是还有那家伙吗?就像今天早上景家老爷的那件事一样,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那家伙也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是不知道她实力有多强,不过烤肉也吃了,礼物也收了,还整天拉着我陪她跑酷,到了出力的时候不干活也说不过去吧?” 松田阵平话里话外都透着种莫名的幽怨,可语气当中带着的没来由的自信却也让萩原研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是啊,他们五个人都是警察学校的精英,还有什么困难是他们凑到一起也解决不了的呢?现在的每一天都很欢愉,他也的确没必要太过透支对未来的焦虑。 正这样想着,先前紧紧关着的卧室的门忽然被推了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穿上了粉色蓬蓬裙的宛如迪〇尼在逃小公主一样的小家伙,只是先前进去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小脸上竟带着格外委屈的表情,她拖着一步比一步沉的脚步,凑到了萩原研二边上,指了指自己头顶乱作一团的奶油色头发: “呜,我之前找了其他的教程,想着用研二你送我的发卡梳头发,为什么我眼睛明明看到那些家伙是那样做的,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呀?” 第40章 四十只猫猫 小姑娘顶着一堆乱糟糟的头发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 原本还在思考人生的萩原研二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他没来由地就想起之前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坐在胶皮的椅子里逗着小奈何玩, 玩耍的过程中,小家伙身上的皮毛不可避免地与橡胶的椅背发生摩擦。 ——于是玩着玩着,小家伙原本瘦长的身形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彼时的小奈何显然不太了解“静电”这个东西有多大的威力,在发现自己周身的毛不受控制地炸起来的时候,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愣了足有几秒钟。接着, 她上窜下跳来回打着滚地试图摆平这一身不受控制的毛发,最终颓然地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于是只好气得在桌子上跳着脚地对他喵喵叫。 没想到眼下她都已经变成了人类, 却依然还是会完美复刻之前的样子。 炸毛的猫猫,真可爱呀。 萩原研二带着偷偷上扬的唇角,迈开长腿三两步地凑到了小姑娘的面前,将她拉到了客厅灯最亮的地方,然后接过了梳子和她想要用的发卡, 温声问她想要把头发梳成什么样子。 奈何就拿出了萩原研二先前递给她的手机,调出了她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教程, 举到了青年的面前。 发型的梳法稍微有一点复杂, 但视频当中的人就像是穿针引线一样,飞快地便将一头披散的长发打理得整齐又可爱, 而到了奈何这儿——萩原研二朝那顶乱成一团的奶油色的头发上看了一眼, 发现那上面的确有编制或者穿插的痕迹, 但效果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嘛, 奈何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嘛, 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也还算正常。”萩原研二这样说着, 自信满满地接过了奈何手里的梳子,开始尝试一点一点地打理那一头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 一定要说的话,萩原研二承认,其实这还是他第一次帮女孩子梳理头发,所以动作难免有点拘束,不过这并不能打击他的自信——毕竟他这双手连汽车和炸/弹都能精准拆装,就凭这双手的精准度,就算再怎么困难的发型,有视频教程一步一步的对照,总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吧! ……他是这样想的,但理想很丰满,实际操作起来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柔软又光滑的发丝完全不像铜丝电线或者螺丝和齿轮那么听话地任人摆布,它们像是在指缝间不停流淌的沙子一样,抓住了这边,另一边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偷偷漏了下去。 奶油色的长发在萩原研二灵活的手指间翻飞,像是调皮又叛逆的精灵一样,全然不肯展现出一丁点视频当中该有的样子。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萩原研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明显已经开始变得离谱起来了。 “喂喂,萩原你行不行啊?这一段已经看了五遍了吧?”一边没抢上手只好挂机看热闹的松田阵平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搭起腔:“我在旁边听着都已经学会了。” “哦?是吗?”萩原研二倒是完全不会因为松田阵平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的嘲讽而生气,而是干脆利落地选择了认输:“嗯,这个我好像的确不太行呢。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容易,但实际做起来比想象中要难太多,说不定小阵平也不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做好哦?” “你小看我?”萩原研二的话反而激起了松田阵平的斗志,于是原本尚且不太敢和奈何发生接触的松田阵平气势汹汹地接过了萩原研二手里的梳子和奈何的头发,甚至非常骄傲地表示整个流程他已经记住了,完全不需要视频在一边辅助,他自己就可以—— 十分钟之后。 “那个,萩原,这里视频里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说是要把这一缕头发穿插进那一边,这种事情根本就做不到吧!” “所以说,事情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啊。”看着惨遭现实打脸的自家发小灰溜溜的样子,萩原研二唇边的笑意也深了几分,他伸手重新调出视频,摆在了松田阵平的面前。 “我说了不用视频!你这家伙,你只要告诉我那个部分是怎么做的就……” “啊!” 打断青年声音的是少女猝不及防的惊声尖叫,下一个瞬间,松田阵平的脸上就多了一圈红红的牙印: “可恶!笨蛋阵平你扯疼我啦!” * 在两位拆弹专家轮番自信上阵又被残酷现实打得丢盔弃甲之后,客厅里的三个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悲伤的事实,就是发型这种事情,有些时候,它是不能强求的。 “嘛……可能这种事情也需要一些熟能生巧吧,看来以后得想办法多多练习了啊。”倚靠在沙发背上,萩原研二仰天长长地叹息了一句。 “要我说,那个视频里的发型根本就不好看,你看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就很好吗!”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松田阵平看着镜子里奈何脑袋两侧垂下来的高低勉强一致的双马尾,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怎么样,我梳的头发不比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发型差吧!” 奈何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被皮筋绑住的发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幽幽挤出了一句:“那个,小阵平你觉不觉得,就是这个皮筋你绑得好像有点太紧了,勒得我头皮疼。” “噗。”一边的萩原研二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伸手拍了拍举着镜子石化在原地的松田的肩膀,一边伸手帮小奈何重新调整马尾的松紧。 小家伙的头发很柔软,顺滑得像是反着光的缎子似的,调整过后的两条辫子松松垮垮地顺着肩头垂下,落在她雪白的肩头和粉红的裙子上。 其实粉红这个颜色很多人都不太能够驾驭,因为这个颜色难免会将肤色衬黑,特别是像松田阵平买回来的这种饱和度很高的死亡色,这种过分艳丽的颜色穿在人的身上很容易喧宾夺主——但这种问题完全不会发生在那个小姑娘的身上。她的皮肤原本就十分白皙细腻,奶油色的头发和睫毛将她的整个身体都勾勒成了一枚洁白无暇的茧,而包裹在她身体周围的如绽开的粉色玫瑰一样层层叠叠的裙子则像是在见证着一场惊世绝俗的破茧成蝶。 在很多人的印象当中,粉红色是属于小女孩的颜色,是一种世俗对女孩子的刻板印象。毫无疑问,松田阵平在确认这份礼物的时候,也只是凭借自己对世界贫瘠的刻板印象进行的盲目选择,但不得不说,这份礼物竟然意外地歪打正着了。 她很适合这件衣服,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这样一条颜色和款色都略显浮夸的裙子了。 她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像是从九天降落凡间的天使,带着令人倾倒的魅力站在他们的面前。 于是他们再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只猫,或者说一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她是,而且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有着独到的,对异性带着吸引力的,美好的姑娘。 静默的空气一点一点地蒸腾起了异样的温度,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躁动。 萩原研二慌忙挪开了视线,借口想要去倒一杯水,迈步离开了原处,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有些微妙的松田阵平也在不经意间陷入了坐立难安的状态,直到萩原研二的声音从厨房的隔断背后响了起来: “这里好像也没有备下可以喝的饮料呢。” “是呀,这个屋子里吃的喝的什么都没有。以前在你们宿舍里的时候,看你们总能从柜子里变出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我就试了好多次,结果发现这里根本变不出来。”奈何蹦蹦跳跳地凑到了厨房门口,向里面探出脑袋:“研二要教给我怎么变吗?” “那个不是变出来的。”萩原研二哑然:“是事先买好了放在那里,到了想要用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了。” “诶——”奈何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所以意思就是,就算是研二,现在也没办法在这个房间里变出好吃的呀?” “没办法呢,毕竟我不会魔法。”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过……唔,有一个能力或许就算到了现在也可以使用吧。嗯,就是所谓的钞能力——” 这样嘀咕着,萩原研二俯下/身子,看着奈何的眼睛:“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些24小时的便利店还在营业中,所以小奈何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体验一下去便利店购物的乐趣?” “我要去!”奈何立刻举手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喂喂,萩,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瘫在沙发上的松田阵平明显有些不情不愿,伸手指着挂在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吗?” “有什么不好的呢?”有了奈何的响应,萩原研二的积极性显然也十分高涨:“反正明天也还是休息日,不需要早起训练。而且只是去便利店买一点零食和饮料而已嘛,很快就能回来的。” “还是说,小阵平你不想出门是因为在害怕什么?” “嗯,我记得最近好像很流行那样的传说呢,说是深夜进入便利店可能会遇到奇怪的羊,然后那只羊会把人困在无限死亡回溯的游戏之中出不来……之类的。小阵平在害怕这个吗?” 第41章 四十一只猫猫 萩原研二所说的“都市传说”是时下非常火爆的恐怖电影“loopg”里的桥段。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松田阵平狠狠地朝萩原研二翻了个白眼。 “谁会害怕这种东西啊!” 倒是小奈何, 听萩原研二描述所谓“都市传说”的时候表现出了十足盎然的兴趣,还一脸好奇地问萩原,他们去便利店会不会真的遇到羊, 以及一只羊应该是什么样的。 当一个人说出一句谎话的时候总无可避免地需要用接下来的无数个谎话去圆,起先萩原研二还煞有介事地编得天花乱坠,但在宛如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姑娘的追问下,萩原研二很快便有些捉襟见肘。 松田阵平作为损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嘲笑自家发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机会, 于是萩原研二不得不分神应付松田, 所幸没过多久, 小奈何也调转了火力开始对松田阵平穷追猛打,结果就是那个完全不擅长应付女孩子的卷毛青年甚至没撑过少女的一波攻击就被追问得丢盔弃甲。 在浓黑的夜色下,几个人在路灯的暖光铺成的路上一并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进发, 被拉长的黑色影子在路上来回穿插,织成夜里明亮的梦。 深夜的便利店里当然不会有怪奇电影里出现的诡异又可怖是绵羊,只有强撑着被睡意侵袭的眼皮,坐在柜台前努力靠深夜加班费苦苦支撑着的打工店员。 因为是深夜的缘故,货架上许多售罄的商品还没有被重新补充, 但即便如此,在略有些空旷的货架里挑选喜欢的东西依然是一件足够让人愉快的事情。 至少对于第一次认知“购物”这个概念的小奈何来说是这样的。先前的她虽然也和降谷零与诸伏景光一起去过商店街, 但那个时候她全程都在走马观花, 反而没有特别地体验过“用钱来交换想要的商品”这样的过程。 也是到了现在,小奈何才恍然明白, 人类所说的“交易”和“购买”代表着什么, 明白那些她用来吃吃喝喝的东西并不是平白出现在她面前的, 明白用来交换“商品”的钱并不是无限的—— 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就可以换取到相应的商品,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似乎都遵循着这样的法则。 就像劳动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 支付足够大金额就可以获取想要的东西。 “那我呢?”离开便利店的时候, 奈何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你们会想要照顾我呢?还要为这件事情付出很多钱和时间。所以你们为什么会想要照顾我呢?”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松田阵平听着有点不耐烦,索性出声打断了萩原研二与奈何之间逐渐向过分高深的领域迈进的话题:“又不是所有东西事都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做的,我们可是警察,警察,所以想要照顾像你这样的小家伙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哦。”奈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人类这种生物偶尔也会做出违背他们自己定立的法则这种事呢。 不过这样的状态在宇宙当中才算是正常的吧。世界原本就该是随机的,无序的,不讲道理的,即使有人建立并共同遵守一些所谓法则,也仍然不可避免地在不经意间回归到无序的状态。 大概。 * 在回去的路上,萩原研二提议说附近有一家租借碟片的店铺,说不定能租到那部最近很火的恐怖电影。 “正好买了这么多零食和饮料,不开一个深夜派队总觉得有点浪费。” 奈何欢呼着说搞快点,松田阵平虽然脸上写满了抗拒,但看着小姑娘那对在灯光下灼然的视线,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三个人的运气不错,正好租到了那家影音屋里的最后一张“Loopg”。 回到家里,萩原研二手把着手教给奈何怎么用放映机播放碟片里的内容,松田阵平一脸不服气地说:“我还可以教给你怎么拆装这台机器呢。” “好呀!那阵平教我——”奈何完全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拆机器这种事情还是等到下次吧。”萩原研二有点无奈:“如果现在进行拆装教学的话,就没办法放出租来的碟片的内容了哦。奈何也看到了吧,就算只是借碟片回来看一下也是要支付报酬的,不看完可就不划算了。” “这样啊……”奈何收回了跃跃欲试的手,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中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显然还是对碟片内容的好奇占了上风。 为了保证最佳的观影氛围,萩原研二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然后把一个柔软的沙发靠垫和一包薯片递给了奈何。 松田阵平说他也想要一个靠垫抱着,萩原研二一面笑着打趣他是不是在害怕,一面将手里的两个靠垫丢过去了一个,松田眼疾手快地接住差点砸脸的靠垫,跳着脚地说他才没有在害怕,只是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说着还作势想拿自己手里的靠垫和萩原研二玩枕头大战。 电影的开场音乐就在松田阵平的吵闹声中响起,音乐的最末尾有一段像是坏掉的旧唱片机一样的诡异的变调。松田阵平的身子就是一抖,抓着靠枕闷不吭声地坐回到了沙发上。 故事在电视屏幕上徐徐展开,在山里骑行的主人公深夜路过一家便利店,在里面买了一些补给,之后就继续踏上了旅途,谁成想遭遇了小型的车祸,主人公只好弃车徒步前进,于是就这样进入了一个在地图上也找不见的小型村落,从而被迫卷进了那一个奇怪村子里的可怕仪式。 环绕在村子周围的鬼影,不停的死亡与献祭,主人公在这场仪式里疯狂挣扎,却最终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然后他回到了原点,那个在荒郊野岭中的便利店。 他开始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在这个过程当中,他遇到了与他同样拥有回溯时间力量的人。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他们在这场命运的狩猎当中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奔波,作为猎人,作为猎手,作为祭品,作为“神”的帮凶。他们几乎要放弃了,他们几乎已经焚烧掉了全部的理智,在无穷无尽的循环当中,一次次醒来,一次次死去—— 直到他终于解开了所有噩梦的根源,然后他中止了这场梦魇,与那个和他共同挣扎的同伴一起看到了崭新一天的太阳。 电影在这里戛然而止。 作为恐怖电影,里面自然会包含一些可怕血腥的镜头,比如趋于崩溃的女主浑身是血地拿着双管的□□,对着镜头一步一步紧逼过来的场景,比如男主在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本来应该在自己身边的人化成了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骸的场景。 在出现这种画面的时候,松田阵平总会忍不住地别开视线。 并不是因为畏惧,只是因为不太喜欢。 他不太喜欢看着人变成那副模样,那会让他觉得,人原本就只是一团拼凑在一起的血肉,只是靠着意识支撑着这副身体才能站起来,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 可生命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东西。生命对于人类而言原本就有着很重的分量。 当然,这样的想法并不重要,松田阵平明白,这些恐怖片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亵渎生命,只是想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生命,但即使这样,他也依然对这类的作品喜欢不起来。 奈何呢?她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吗? 松田阵平侧过视线,借着电视机屏幕投映出来的晦暗又有些幽诡的光线,他看到那个小姑娘正抱着靠枕,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屏幕当中的画面。 她脸上没有带着平素一贯的笑,也没有其他的情绪,那张如同精美画作一样精致的面孔上,此时此刻没有带着任何表情,只有一对被电视的光映照得让人分辨不出颜色的眼睛当中倒映着屏幕里的每一寸画面。 她喜欢吗? 松田阵平看不出来,也感觉不到。 在看着这样的她的时候,有一瞬间,松田阵平忽然产生了一种她似乎离他很遥远的错觉,遥远到他感受不到她真正的情绪是什么。 她总是很喜欢和他们说她喜欢他们。 可她明白什么是喜欢吗?或者说,对于那个思维方式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她来说,“喜欢”这个词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想要靠近,愿意停留,然后呢?然后会怎么样? 她正在逐渐跟着他们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她学会了穿衣服,学会了梳理头发,学会了去便利店买东西,去影音店租借想看的碟片,学会了用影碟机把碟片放映出来,今后的她可能还会学习更多,学习洗脸刷牙,学习人类的社交礼仪,学习人类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学习……喜欢与爱。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像是一个与谁都没有关联的异类一样,但是她总会一点一点地习惯这里的生活,就像是那个闯入了闭塞村落的男主人公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习惯被一点一点地改变同化,等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是这个村子当中的一员了——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的话,如果奈何真的完全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的话,如果她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想让这样的生活一直一直延续下去的话。 未来的她,也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吗? 这样的问题在脑海当中出现的时候,松田阵平怔了一下,然后拎起了饮料罐,猛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时,他才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嘟哝了一句:“什么嘛,那家伙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成了我们当中的一员了吗?” 第42章 四十二只猫猫 从客观来说, “Loopg”这个片子会火显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即使对于阅片无数的老油条观众而言,这部电影也总有些地方称得上是震撼。 奈何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东西, 兴奋与激动不免溢于言表。直到电影终了,还兴冲冲地拉着萩原和松田两个人类问东问西。 ——“这个故事是真正发生过的吗?” ——“这种东西当然是虚构出来的了。” ——“可是感觉好厉害,这个故事就像是真的一样,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像主人公一样的家伙, 然后会完成这么了不起的事情——他也在保护大家诶, 他也是警察吗?” ——“不是吧, 故事里介绍说他是一个学生——嘛,不过按照分析,这个身份好像也是假的就是了。” “诶——?”听着这个答复, 小姑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歪着的小脑袋上唐突地竖起了一簇先前没梳顺的呆毛,倒是显得比平时更加可爱。 她抱着垫子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但是警察也会像他一样保护其他人来着吧?那,研二和阵平你们, 还有其他人,你们以后也都会遇到这种危险的事吗?” “你们也会一不小心死掉吗?如果死掉的话, 也可以和那个家伙一样复活回到事情的最开始吗?” “……” “……” 听到这个问题, 不管是萩原研二还是松田阵平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实在选择警察这个职业的时候,他们也或多或少地思考过关于未来或者死亡的话题, 尤其是像松田阵平这样手指灵活对拆弹这项工作颇感兴趣的家伙, 将来工作的岗位恐怕总要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就算他们对自己的技术抱有自信, 但谁也没办法保证, 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一个会先一步到来。 人的生命毫无疑问是脆弱的, 因为太过脆弱, 所以哪怕是一场很微小的意外也可能剥夺一个人未来的全部可能性,而现实的人生并不会像电影一样,他们也不是那些在少年漫里拥有回溯时间能力的男主角。 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在失去之后就再也无法挽回——也正因如此,仅有一次的生命才格外可贵。 “才不会有那种‘不小心’呢。”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我们可是很厉害的,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死掉。” “哪怕是这场只有一条命的游戏,我们也会打出一个All Clear来给你看啊!” “哇——”小姑娘的脸上带上了惊喜和面对未知的崇敬,她兴冲冲地凑到了松田阵平的跟前,一本正经地问道:“游戏是什么?” * 虽然电影延伸出来的话题有些稍微显得有点沉重,不过屋内的三个人显然谁都不是会透支焦虑的类型,没过多一会儿,屋子内的气氛便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活泛热闹。 时间其实已经挺晚了,饶是三个人的动静不算很大,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也难免算得上是扰民,多亏了这间屋子左右并没什么人入住,不然的话多半会被邻居警告,再由附近的片儿警上门来进行一通批评教育。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经临近凌晨三点,就算接下来这一天是休息日,像这样熬大夜终归也不太好。 只是…… 看着沙发上明显越聊越上头的松田阵平和小奈何,萩原研二眼底也闪过了一点无奈。 ——他有时候也觉得挺迷惑的,毕竟在很多时候,那两个家伙的对话在外人听起来完全就是鸡同鸭讲,可这两个人偏生谁也没觉出不对劲儿来,反而越聊越开心,以至于最开始还对变成漂亮小姐姐的奈何躲躲闪闪的松田阵平到最后甚至能毫无芥蒂地和那个孩子勾肩搭背起来。 “我知道你们聊得挺开心的,不过现在确实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了哦。”萩原研二在一边提醒。 “诶——”和松田阵平相谈甚欢的奈何拖长了音调,抬起的一对目光灼灼的眼睛里尽是尚未尽数释放出来的充沛精力:“可是我还完全不困嘛。” “我也不困,我跟你讲,像放映机这种东西拆起来其实没什么意思,里面的电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接好,家电也好,汽车也好都是这样,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固定的套路连接的,炸/弹就不一样了,那种东西……” “小阵平。”萩原研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明明已经不是贪玩不想午睡的幼稚园的学生了。” “喂!”松田阵平顿时有点坐不住了,收住了话题,看向萩原研二:“我……” “已经三点半了,我记得学校外宿的条例里有非特殊情况需要保持良好作息这一条哦。”萩原研二耸了耸肩。 “但我们这本来也不是规则允许的外宿吧!”松田阵平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却终究也没有再和萩原研二计较,毕竟他也很清楚,良好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就是他们未来安身立命之本,他当然不可能肆意透支自己的健康。 只是松田阵平讲道理,奈何才不讲道理。眼见萩原研二搅了局,而松田阵平这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竟然也临阵倒了戈,顿时心情有些不美丽,撇撇小嘴就想要闹。 她这副模样却是全被萩原研二看在了眼里,上扬的眼梢连带着唇角向下耷拉,连带着头顶上翘着的那一簇呆毛隐约也有蔫嗒下来的架势,混像是拉开了尚且是小猫咪的时候垂着耳尖和尾巴一脸蔫蔫地冲人“喵喵”叫的那副架势。这显然就是对现在的安排不满意了。 而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萩原研二很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小家伙满意。 他凑到了小家伙的跟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温声说了句:“不困也没关系,先回房间里,等会儿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这个世界上,人类的小朋友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听故事,你要不要试试看?” “要!” 一听有新鲜事做,小姑娘头顶的呆毛立竿见影地竖了起来,变脸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一边的松田阵平见了忍不住吐槽说萩原研二狡猾,萩原哪里在乎这个,愉快地从卧室的柜橱里拎了一套铺盖递给松田阵平让他快点自己洗洗睡,自己则是一面在网页里快速搜索适合十几岁的孩子听的睡前故事,一面催促着奈何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 这个世界上有数不胜数的故事,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数不胜数的人在创造着崭新的故事,而人在某一个时刻,阅读到某一个故事就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一样。 就好比在这样一个晚上,萩原研二将某个老旧的童话故事当成睡前故事读给奈何听。 那是,法国作家埃克苏佩里笔下的,来自外星的小王子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著名的故事,在这之前,萩原研二并没有读过,只是听说这个故事很好。他大概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这样的一个人一起第一次翻开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写给“大人”的童话故事。 奈何没听过这样的故事,哪哪儿都觉得有趣,是而在萩原研二讲故事的时候,她隔三差五就会打断插两句嘴。 她会很好奇B612小行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因为在她印象当中的宇宙里并没有一颗符合这个描述的星球,她还会问萩原,玫瑰和猴面包树是什么样子,问萩原这个世界上的玫瑰花是不是真的会说话。 再后来,在提到小王子去周围星球拜访的时候,奈何也十分欢快地和萩原研二讲述了自己在时空旅行中看到的东西,她说她曾经见到过一种理性的智慧生物,它们的身体呈现锥形,眼睛长在灵活的触手的一端,它们也是在时空中流浪的种族,甚至会和一些文明生物进行意识的交换。 她说她曾经去过一个叫犹格斯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家伙,还有追随着那家伙的诸多眷族。她还遇到过一些长着翅膀喜欢玩弄大脑的智慧生物,她曾经试着和那些家伙交流,但那些家伙非常狡诈,一点也不好玩。 她说还好她没有像小王子一样落到地球的沙漠里,不然她一定会觉得无聊,然后过不了多久就走掉了,这样一来,她就不会遇到他们几个对于她来说很特别的人类了。 萩原研二起先觉得多少有些无奈,不过奈何就是这样的脾性,他琢磨着自己也没必要违逆,更何况借着这样的机会多了解一点关于这个小家伙的事情他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反正奈何自己说够了之后就会再兴冲冲地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只是在念完很长一段故事之后,萩原研二才赫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搭话了。他原本以为她是不是听累了就这么睡着了,于是他从映着故事书的屏幕上挪开视线,朝她的方向看去,却正对上了她望过来的目光。 她紧紧抿着小嘴,眉头像是被什么困难的问题缠住了一样拧在了一起,一对海蓝色的眼睛当中隐隐约约地像是泛着一层薄薄的水渍。 萩原研二吓了一跳,连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奈何隔了好一会儿,才用小小的,带着轻微鼻音的声音开口道: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研二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驯养了你们呀?” 第44章 四十四只猫咪 时间倒回到五分钟之前, 小奈何离开了厨房,凑到降谷零的跟前儿一脸好奇地等他说明飞行棋到底是个什么玩法。 彼时降谷零已经把棋盘铺好了,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摇骰子。大约是因为在校外, 降谷的心情很是放松, 大约也是存了和小姑娘玩笑的心思,青年把骰子捻在掌心摇了摇,摆出了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望着小姑娘问: “刚刚你不是还在说不想和我这样的家伙搞好关系来着吗?” “我是说过这种话怎么啦!”小姑娘顿住脚步, 叉着腰,扬起小脑袋说得理直气壮:“虽然我不想和你搞好关系,但是飞行棋是无辜的呀!” 这样说着,小家伙的视线止不住地往铺在茶几上的飞行棋盘上飘, 一张小脸上隐约透着种难以言说的纠结, 隔了好半天, 才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想和你这家伙搞好关系, 你看, 你要来我家里我都没拦着呀, 还陪你玩飞行棋呢。” “扑哧。” 降谷零本来还想管理一下自己逐渐离谱的表情,但在小家伙的可爱攻势下,不出十秒钟,这位传说中意志力测试满分的警校第一就直接无悬念地破功缴械。 听着降谷零的笑声,边上的小姑娘还多少有点不乐意:“嗨呀, 你这家伙总是莫名其妙地偷笑,可恶, 谁许你笑啦!” “不, 不是在笑你。”降谷零讪讪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半遮半掩地跟那儿找补:“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有好玩的事情你都不讲给我听!哇降谷零你果然好坏!”奈何像是找到了什么证据一样,嘟起嘴:“我要去告诉Hiro,让他不要总和你这样的家伙一起玩!” 这是什么小学生的“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也不许我喜欢的人和你一起玩”的宣言啊! 在很久以前,因为肤色的缘故,降谷零也有过很长一段受身边所有小伙伴孤立的时期,他也明白,其实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不喜欢看上去有点特别的他,只是因为叫得最大声的那几个人不喜欢他,所以其他人也都被他们或明或暗地要求不和他接触,甚至有意无意地欺负他两下。 自打那之后,降谷零对于这种抱团孤立的行为就很敏感和排斥,不管是自以为是地因为自己的讨厌而命令别人不许接近的一方,还是随波逐流没有一点自己主见的一方,都足够让人嫌恶的—— 但,当类似的话从那个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在降谷零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了。 看着那个试图摆出一副“我超凶”的表情却依然可可爱爱的家伙,降谷零的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她尚且是猫的时候奶凶奶凶地冲他挥爪子示威,结果却因为站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委委屈屈地凑到诸伏景光“喵喵”叫着寻求安慰的场景。 明明她也在口口声声地说着讨厌他,明明她还说了“要拉着Hiro一起孤立他”这种最不可以在他面前说出口的话,可降谷零非但没有觉得不开心,反而抑制不住地想要笑。 “Hiro,你说我真的很惹女孩子讨厌吗?”降谷零曾经煞有介事地问待遇和自己冰火两重天的幼驯染:“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被那家伙讨厌了,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被她讨厌啊。” “Zero你担心得太过了吧。”诸伏景光是这样回答的:“如果她真的很讨厌Zero你的话,大概根本连话都不会和你说吧?她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点傲气在的,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委屈自己——所以她说的讨厌,说不定是另外一种喜欢的方式哦?因为最开始用了这样的方式和你相处,所以一直一来习惯了用口是心非的方式来引起Zero你的注意,在我看来小奈何对你的态度就是这样呢。” 彼时尚且不知傲娇为何物的降谷零回去细细品味了许久,才一点一点地明白过味儿来。 她冲他呲牙咧嘴,冲他挥弄自己的小爪子,冲他喵喵叫着示威,满脸表现得都是对他的嫌弃,可她还是时常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催着她教她新鲜的玩意儿,然后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和他吵嘴——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她在他面前吸引注意力的方式吧? 更重要的是,她气势虽然盛,却着实不是吵嘴的材料,通常她败下阵的时候,降谷零甚至都会觉得有点胜之不武。 在发现了个中关键之后,降谷零的心态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一改之前想要讨好小姑娘的想法,反而时不时地像萩原研二一样故意使坏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逗弄她,看着她气急败坏地扑将上来,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儿,然后自己气鼓鼓又无可奈何地跟一边生闷气——在降谷零看来,这样的相处模式好像也不坏。 “要去告诉Hiro吗?”降谷零故作为难地看着奈何,下一秒,脸上却是带上了仿佛恶役一般的坏笑:“那你就去试试看吧?我和Hiro已经认识了十几年了,你和他才认识不到两个月,你看他到时候会站在谁那边。” “嗨呀!”小奈何气得一甩胳膊:“这个时候你不应该一脸害怕地求我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这样我就可以勉为其难地不去和Hiro告状。不然这事要是被他听见的话他也会为难的呀?你这家伙怎么这样,我和你之间的矛盾,你干嘛非得推给Hiro来解决呀!坏透了!” “先提起Hiro的可是小奈何你哦。”降谷零笑着,将手里摇了半天的骰子放在了桌上,四方的小塑料块在桌面上跳动了两下,最后停在了数字“3”上。降谷零看点数不是“6”,便不动声色地又把骰子捻回到了手里:“说起来,小奈何对Hiro总是格外好呢。我也很好奇,如果Hiro最后在你和你最讨厌的我中间选择了我的话,小奈何会不会连带着Hiro也一起讨厌起来了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你和Hiro怎么能一样呢!Hiro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好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最喜欢他了!”奈何见降谷零自己跟自己掷骰子玩儿,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地就想从他的手里把那个小方块抢回到自己的手里,可眼看半天也没有一点结果,她只好气急败坏地冲着降谷零叫道:“你把那个给我也玩玩呀!” “如果我不给呢?” 降谷零说着,还特地使坏地把手举得更高了一点。 “你怎么能不给呢!你不和我玩飞行棋就算啦,连那个小方块都不给我玩,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了!哼!我决定不理你了!” 眼见从降谷零手里抢骰子未果,小家伙气坏了,可又实在无可奈何,只好气鼓鼓地抱着手臂拧着身子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摆出一副不看降谷零的架势,可眼神却又格外不争气地往降谷零手里不停摇着的骰子上飘。 “啪哒哒。” “啪哒哒……” 小小的方块隔三差五就要落在桌上一次,每次落地都能惹得小姑娘一阵不由自主的回头,在降谷零自己抛了不知道多少次骰子之后,小奈何终于忍无可忍地祭出了自己的大招,摇身一变,便变成了小猫咪的样貌—— 虽然猫的身形比人类要小很多,但不管是感官还是动作都远比人类的身体要灵敏,当骰子再次落在桌上的时候,在降谷零来得及反应之前,小猫咪便先一步猱身冲了上去,对着那颗在桌上滚动的骰子就是一记恶喵扑食。 饶是降谷零大约也没想到小家伙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与自己“战斗”,瞳孔略微缩紧,眼见着那个小家伙得意洋洋地把骰子扑住,然后一点一点地变回人类的样子,冲着降谷零炫耀般地扬起下巴:“哼,就算你这个坏家伙不把东西交给我我也有办法!小阵平之前可是和我说过的,说胜利的天平总会偏向正义的一方!这次是我赢啦!” “好……吧。”降谷零哑然了片刻,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垂着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不过像你这家伙这样拿着骰子可是没有办法继续玩飞行棋的啊。” “嗯?”奈何歪了歪脑袋。 “飞行棋的玩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每个人拿一个颜色的棋子,大家轮流丢骰子,就是你手里的那个小方块来决定前进的步数,看谁先顺利抵达终点——所以说,想要玩飞行棋的话,光是拿到骰子可不行,要把它丢出来,然后看上面的点数是什么才可以。” “原来如此!”奈何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于是也就势挪开了自己先前一直捂着骰子的手。 “刚刚的这个骰子虽然小奈何扑住了,不过也应该算是我丢出来的吧。”降谷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伸手拿出了一架自己选的黄色飞机放在了“轨道”上:“按照规则呢,只要,也只有丢出6的时候,才可以开出一架新的飞机呢,就像是这样——” 此时的奈何尚未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她连扔了几次骰子都没能扔出“6”,于是只能蹲在家里看着降谷零的小飞机嗖嗖往前飞的时候,奈何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降谷零给驴了。 ——降谷零!你这个混蛋,就这么哄骗一只单纯善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第45章 四十五只猫猫 降谷零有自己的算盘。 老话说得好, 当一个人在屋里想要开窗的时候,可能会遭到同屋其他人的反对,但如果提案变成把房顶掀开的话, 那么开窗这件事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单纯玩飞行棋, 那孩子说不定并不会记住他的好,但如果一开始让她玩不上, 之后再让她玩, 那种快乐她一定不会忘记,毕竟来之不易的东西才最会让人珍惜—— 方案来自于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恋爱大师, 看着难得主动凑到他身子跟前的小姑娘,降谷零在内心里给大师点了个赞, 好家伙, 不愧是大师啊,效果立竿见影。原先对他不闻不问的小家伙现在居然上赶着往他身边凑了, 高,实在是高。 就是小家伙的指甲挠在皮肤上有点疼.jpg 降谷零这边玩起了套路,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面前这个小姑娘压根也不是什么一般的人类, 她根本就不看路! 眼见降谷零在规则上耍滑头搞事情破坏游戏平衡, 奈何压根就没惯着她的毛病,也不等降谷零松口服软哄她说可以让着她玩, 而是直接对着那位罪魁祸首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在人深色的皮肤上留下了层层叠叠的牙印儿之后,小奈何才心满意足地把注意力转回到棋盘上,并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摆在了自己喜欢的位置上, 然后得意洋洋地仰起小脑袋: “你那个玩法太没意思啦, 五颜六色的棋子就要这样摆才好玩!” “这个世界上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讲道理的, 规则这种东西,只对遵守的人有效,遵守的人多了之后就变成了秩序——但那和我又有社么关系呢?只要我赢了,那我就可以自己来制定规则了!所以我才不要遵守让人讨厌的法则呢!” “但是……”降谷零轻声笑了笑,抬手轻轻按住自己的额头,撑着额前的碎发翘起了些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定得遵守的规则呢。比如法律和道德——我们警察就是为了捍卫那些规则,捍卫规则所保护的大众利益而存在的呢。不光我是这样,Hiro也是哦。” “哇——那Hiro感觉好厉害!” “只有Hiro厉害吗?” “那还有研二,还有小阵平和航大哥!大家都很厉害!” “那我呢?”降谷零气笑了,最终还是直接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你……”奈何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把调子拖得老长。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再怎么说也是警校第一,理论上来说是最厉害的一个啊!”降谷零不服。 “真的吗?我不信!那你得想办法证明给我看!” 这样说着,小姑娘忽然收住了声音,凑到了降谷零跟前,对着他的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交汇的视线让降谷零的呼吸一瞬间凝滞住了,那一个瞬间,他好像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像是溺在了那对通透的海蓝色眼睛当中一样。 下一瞬,小姑娘的睫毛抖了抖,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叉起了腰,趾高气昂地对着降谷零说道:“什么嘛,你这个家伙完全也没有那么厉害啊!” “明明小的时候还会被人欺负到哭鼻子呢,噫!说什么警察是维护正义的高尚职业,你这家伙哪有那么高尚啊明明是为了去找人家漂亮的大姐姐才来当的警察,可是那个大姐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按照人类世界的规则不是……唔唔嗯嗯嗯额——脚骨宁侬个混干你个我航唉!!!(降谷零你个混蛋你给我放开!!!)” 突然被掀了老底的降谷零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当即不假思索地捂住了小家伙的嘴,结巴着试图替自己申辩: “不、不全是为了那个!公平正义这种事情我当然也知道,入职之后我也会做的,而且——” 我也想要保护像你一样的家伙啊。 他想要这么说,可他明白,这句话如果说出口的话,一定会遭到反驳说她才不需要他的保护。 或许她的确不需要,可也正是因为遇见了她,遇见了那些家伙,一起经历了万圣节的事情,一起经历了外守一的事情,他才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公平与正义的重要性,才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警察”这两个字背后的分量到底有多沉重。 她窥见了他的过去,她知道了他最开始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最荒唐也最直白的理由,但那个理由已经不重要,或者不那么重要了,现在的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执着于找到那个人,还是说,想要将那个人一样善良又美好的一般人保护在自己所能看到的范围内。 降谷零看着那个在自己手下拼命挣扎的小姑娘,唇角轻轻向上浮了些。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有了一定想要保护的对象,于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便更加有了意义。 “如果你想看我的成绩单,我随时可以给你看。不过那些照本宣科的练习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呢。”降谷零松开了捂着小家伙嘴巴的手:“等以后真正走上工作岗位上,我会用自己的工作成果来向你证明这一点的,你就等着看吧。” ——按照预想,他得到的回复大抵应该是小姑娘的一句许诺,说她会一直看着他,说她等着看他证明之类的话。 然而降谷零先前的一系列恶劣行径显然触怒了小家伙的神经,在被松开之后,她压根也没去理会降谷零说了什么,而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拽起降谷零的手猛地一阵啃咬,直到金发青年连连叫痛求饶才把手松开。 降谷零:你是属猫的吗总是这样不是挠人就是咬人。 奈何:才几天呀你就忘了我当猫的时候了,哼,降谷零果然是大坏蛋。 * 虽然中途过程有点曲折,不过等诸伏景光摆好了杯盘来客厅叫人的时候,降谷零和小奈何两个人正趴在茶几前心平气和地玩着飞行棋,当然,一直在飞的只有奈何的一串小飞机,而降谷零则是连上棋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一边认认真真给奈何摇出来的骰子记一下点数,顺便偶尔帮她捡一下掉下来的骰子和棋子。 诸伏景光虽然没有见证奈何驯服降谷零的全过程,不过看着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倒是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做饭的手艺当然是无可挑剔的,小奈何尝到第一口的时候就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夸赞道:“呜啊!景光景光,这个超好吃!” “小奈何总是这样夸奖我,就算是我也会觉得害羞的。”诸伏景光一面说着,细心地帮小奈何挑掉了鱼里藏着的几块暗刺:“如果在下锅之前动手的话,会破坏鱼的形状,但如果不处理,吃的时候又容易被扎到。不过现在应该没关系了。” “诶——Hiro还真是会照顾人。”降谷零在一边说着,一面给自己面前的这盘鱼剔刺:“不过这种鱼也真是的,明明尝起来那么美味,偏偏喜欢在肉里藏着各种各样的小刺,让人没办法大口吃了呢。” “如果想要大口吃的话,下次可以试试醋渍的鱼肉,挂上酱油和糖浆调味,吃起来也很不错。”诸伏景光说:“如果是醋渍的话,刺就都会被泡软了,直接吃也没有关系。” “还有这种讲究啊……”降谷零的手顿了顿:“唉,做料理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是呢,说不定做好料理并不比Zero每次都拿第一容易哦。怎么样,要挑战一下吗?”诸伏景光半开玩笑地打趣:“料理Zero经验的Zero君?” “这种挑战正求之不得呢!”降谷零说着,摆出了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我也想让某些人看看我这个第一的实力。” 这样说着,降谷零的视线飘向了一边的小奈何。感受到男人注视的奈何茫然地抬起了头,露出了被食物撑得鼓鼓的宛如仓鼠一样的脸颊,顺着降谷零的目光回望了过去。 紧赶慢赶地把嘴里的食物咀嚼吞咽下去,小姑娘才伸长了脖子地搭了一句:“哼!别以为你第一就很厉害啦,我可也是要和景光学料理的,我才不会输给你这个坏蛋人类呢!我们走着瞧!” * 狠话虽然放下了,但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是因为降谷零和小奈何学料理的积极性都还算高涨,第二天,几个人便偷偷溜去了商店街,除了补齐了新的围裙之外,也挑选了不少用来做菜的食材。 在诸伏景光的指点下,两个厨房新手摩拳擦掌地上了灶台。 首先是切菜环节,想要将菜炒好,先切出合适的大小和形状也算得上是关键了,降谷零虽然没做过饭,但用刀子的经验却不少,很快便掌握了诀窍,反观一边的小奈何,忙忙活活大半天,却也只是把手里的一堆食材切得乱七八糟。 奈何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又看了看降谷零手里的那一把,非常不服地提出肯定是刀的问题,并要求双方对调——不是指刀,而是指切好的食材。 降谷零虽然觉得好笑,却也没有拒绝。 而在安全的环节过后,接下来的烹调和调味的环节就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看着某灶台冒起的诡异烟气和锅里叮当作响的不知名的黑色固体,就算是一向温柔的诸伏景光也实在挤不出一句夸奖的话。 小奈何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锅,又看了看旁边降谷零锅里看上去还算不错的东西,怎么也不想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 嗨呀好气啊,好好的一个菜,怎么就炒出大失败了呢? 第46章 四十六只猫猫 人类有句老话说得很好, 叫民以食为天。作为驯养的第一步,即使是对人类了解尚且不算充分的小奈何,也能深刻理解学会做饭这件事情对于她的整个愿望而言有多重要。 当然, 小奈何也很能理解人类所说的凡事总要看缘分。她觉得自己和做饭这件事就很有缘分,有缘就有缘在即使她一步一步按照诸伏景光说的去做, 却依然能得到截然不同的新鲜结果—— 这种事情一般人做得到吗!看,至少旁边的降谷零他就做不到! 所谓发明创造才是世界发展与进步的第一生产力, 所以在生产出几份“新鲜菜品”之后, 小奈何表现出了无比高涨的自信心:看吧!我就是发明创造的小天才! 虽然创造出来的菜对于碳基生物来说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前卫吧,嗯, 不过不管怎么说,创新肯定不会是坏事, 肯定不是!所以这场悄无声息地展开在她鱼降谷零之间的战斗毫无疑问是她赢了! 奈何一本正经地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面前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顺带毫不客气地对降谷零刚刚做出来的看上去像模像样的菜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那你为什么要吃我盘子里的?”降谷零笑着,伸手摆出一副要将盘子端走的架势。 “你也可以吃我盘子里的嘛, 就当是奖励啦,毕竟我才是赢的那一个, 这一波交换你也不吃亏。诶你别端走啊——” 小家伙顿时有些着急, 动作猛地提速, 眼疾手快地从降谷零的盘子里夹起一块什么东西, 可夹虽夹起来了,但她的动作实在太仓促, 于是下一秒,被筷子夹起来的一颗圆滚滚的丸子就这么“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哎呀!”奈何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丸子落在了桌上, 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连忙伸手想要把丸子重新捡起来放回到嘴里, 诸伏景光却先一步将掉在外面的丸子收走,顺手把桌面上的酱汁也一并擦拭干净。 “落在外面的菜就不可以再吃了哦。”诸伏景光说。 “可是,可是也不是我想把丸子掉在那儿的嘛。”小奈何撇了撇嘴:“都是因为降谷零这个坏家伙,想要跟我抢丸子,不然我才不会把食物弄掉呢!好气!” “不管怎么说……”收拾好了一切的诸伏景光坐回到了桌边,伸筷子又捡起降谷盘子里的另一颗丸子,放到了小奈何的碗里:“结果就是这样,就算过程和动机不一样,也无法改变结果是这样的事实呢。” 奈何没有注意到诸伏景光的这句话,因为她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新夹进碗里的丸子吸引了,丸子捏得很饱满,一口咬下去,混合着酱汁和肉丸内自带的汁水的香气充满口腔,让小家伙顿时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个调味做得还是没有景光好,果然景光才是最棒的呀!”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道菜,怎么可能和Hiro那家伙比啊!”降谷零不服气地反驳。 然后就听小姑娘理直气壮地回怼他说:“第不第一次的根本就不重要吧,重要的是结果,嗯,从结果来看就是你不如景光呀!” “你这家伙……”就算是降谷零,在听到那家伙现场套用了诸伏景光的逻辑来驳倒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时间有些被气笑了,他放下了端起的盘子,也重新拿起了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小奈何做出的那一盘黑糊糊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料理”下了手。 ——于是当天晚上,降谷零就是在附近医院的急诊室里度过的。 * 小奈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料理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将降谷零那样一个平时看起来身强体健的家伙当场放倒,意识到降谷零状态不对的时候,奈何和诸伏景光一时间也都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把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浅上许多的青年冲向了附近的医院。 急诊的医生说他可能得了急性食物中毒,而且状况相当严重。 经历了一系列诸如催吐等紧急处理之后,降谷零的状态才姑且算被稳定下来,望着呕吐物里那一滩黑糊糊的东西,医生半是惊诧地问了一句:“不是,就这种一看就很可疑的东西你也敢往嘴里送?” 降谷零苦笑了一下,却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什么,本来也是,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放进嘴里的样子,可在那个小家伙的注视下,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尝尝味道。 他当然知道,做成那样的料理理所当然是不可以吃的,但即使这样,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仿佛有什么声音在鼓动着他一样: 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吃到她亲手做的料理的人。 ——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争这种无关紧要的“第一”呢?挂着吊瓶的降谷零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也忍不住地想要问自己。 对于他来说,那个孩子到底算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不止一次。 她早就已经脱离了“曾经的宠物”这一概念的范畴,她是他并不了解的存在,她是他……想要更了解,更靠近的存在。 那之后呢?靠近了之后,了解了之后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她嘟起嘴撒娇的样子很可爱,她跳着脚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她歪着脑袋困惑的样子也很可爱。她是如此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视线当中,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目光,于是他的目光有了停留的地方,于是他的心跳有了固定的节奏。 他开始钻研该如何离她更近一点,他甚至特地向最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的萩原研二咨询,他到底该如何和她相处,他到底该如何扭转那孩子对他的印象。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一定要扭转她对他的印象呢?为什么想要靠得离她更近呢?为什么会对其他人和她的亲近而感到……嫉妒呢? 他知道诸伏景光和她的关系很好,曾经的他会因为诸伏景光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感到吃味——他以为因为诸伏景光是他的发小,是原本和他最亲近的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和诸伏景光同步的节奏,所以在诸伏景光的时间被其他存在分走的时候,他会觉得不开心。 但不是这样的,很快,降谷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开心并不是因为诸伏景光陪伴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毕竟随着他们的长大,两个人凑到一起嬉闹的时间原本就不及少年时候多了,他们都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接受这一点—— 然而他不能接受的是,陪在诸伏景光身边的人是她。 有些东西,直到在心底里生根发芽,长成无可撼动的参天大叔之后,迟钝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的存在。 就像在某一个瞬间,降谷零在看着那对不属于自己的蓝色眼睛里闪动的光的时候,他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呼吸竟然不自觉地停滞,胸腔里的鼓动也在不经意间彻底乱了分寸。 这样的悸动他此前从未感受过,哪怕是在那个替他处理伤口的女医生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人不管皮肤是什么颜色的,皮肤下流淌的血液都一样是红色”的那个瞬间,胸腔里的震荡似乎都并不比望进少女的眼瞳中时更加强烈。 聪明如降谷零很快便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或许这样的内容很难宣之于口,但他知道,结果就是这样。 ——他喜欢那个孩子。 作为一个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男性,他喜欢上了那个总是粘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对自己却总是冷眼相待的姑娘。 她甚至不是人类,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无法抵挡那份在心底里悄然蔓生出的感情。 降谷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什么嘛,可就算知道了喜欢那个孩子,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没办法像是对待寻常女孩子一样对她进行热烈的追求,甚至没办法和身边的人谈论起这件事情。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比过去一直在憧憬一个嫁为人妇的女医生还要让他羞于启齿。 怎么能滋生出这样的念头呢?就算滋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不被喜欢的他又能期许从那孩子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曾经的降谷零也曾经认真想过,爱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像他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去寻找失踪的女医生一家—— 他当然不会去表白,不会去破坏别人已经拥有的幸福。他的爱并不是那样的东西。 对于他来说,爱一个人的话,大概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她平安喜乐,最好能将她留在看得到的地方,这样的话,他就也能稍微得到一点满足吧? ——真是的。 他甚至不敢去拥有一丁点更过分的愿望。 只是这样就能够算是足够了吗?只是这样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吧。 “在想什么呢?露出那样一副表情,看上去像是苦瓜一样。”小家伙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他的耳边响起:“是觉得很难受吗?对不起啦,我也不知道你们人类不可以吃这样的东西,不过你也有错呀,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听到这个声音,降谷零的眉梢也渐渐地舒展了开: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 他侧头,看着身边趴着的小姑娘,唇角轻轻向上浮了点: “所以你这个罪魁祸首,给我负起责任来啊!” 第47章 四十七只猫猫 ——负责。 捕捉到了关键词的小姑娘耳尖轻轻抖了抖。奈何的耳朵生得原本就比一般的人类尖上一点, 平时被披散的长发盖着倒是看不出来,可是这一抖动,垂落在那上面的发丝便自然地向旁散落开, 将耳尖露了出来——看上去像是童话故事当中的精灵似的。 她往降谷零的方向凑了一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金发黑皮的青年。 降谷零被她盯得有点发毛, 视线不安地四处乱飘,见她半晌也不开口, 才用罕有的弱气语气问了一句:“那个……怎么了?” “嗯——”小姑娘的睫毛轻轻抖了抖, 视线在青年的身上扫了两个圈儿,才垂着嘴角, 一脸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也没想到第一个找着来找我负责的家伙是你,不过既然你主动提出来的话, 那……行叭。” “……?” 降谷零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时间有点不太能理解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于是追问:“什么行吧?你在说……” “就是驯养的事情呀!”奈何看着降谷零的眼睛, 认真说道:“研二说,‘驯养’是在这个世界上缔结重要关系的方式, 但‘驯养’并不是我想象当中那么简单的事情, 想要完成‘驯养’, 必须得对对方负责才行。”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在‘驯养’你们来着, 但按照研二的说法又不是,所以我现在就在为了对你们负责努力呢!既然你主动提出来,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要怎么才能负责,你得告诉我才行,我会去做的。” 降谷零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意外地停止了工作, 他花了好长时间, 才勉强理解了眼前那个小姑娘在说什么。 小狐狸让小王子“驯养”自己, 于是小王子“驯养”了小狐狸,他们就成了对于彼此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 眼下的小奈何也是这样,她不太能分得清人类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牵绊,也不清楚该如何和人类缔结牢不可破的关系,只是在故事里看到了“驯养”,于是她才格外想要去驯养,想要他们成为对于她来说“特别的存在”。就像她对于他们来说一样。 在她看来,想要“驯养”就必须得先负起责任才行,而她并不清楚“负责”是什么,只能一点一点地在日常的生活当中进行摸索。 也是偏巧,刚刚的他歪打正着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被那个小姑娘捕捉到了关键词,于是把整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怎么啦?一副丢了魂一样的表情,你不愿意被我‘驯养’吗?”小姑娘歪歪脑袋,冲着降谷零说道。 ——他当然愿意。如果她是从B612星球无意间来到这里的小王子的话,降谷零当然愿意成为那只被小王子“驯养”的独一无二的小狐狸。 可是小王子最后离开了他驯养的小狐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狐狸只有在仰望浩瀚星海的时候,相信着在遥远遥远的看不到的星星上,住着对于它来说独一无二的小王子。 那是他们的未来吗?倘使她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在时间与空间之外徘徊的“流浪者”的话,那如果有朝一日,她对这里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她也会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吗? 她……也会离开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吗?就像是离开小狐狸的小王子一样,踏上属于她自己的旅途? 思及此处的时候,降谷零的心情也沉了下来。 他当然不希望他们的故事会是那样的收场,但,未来这种事情,谁又能保证的了呢? 他在心底里一阵自嘲,他在忧虑什么呢?人会因为对未来虚无缥缈的担忧而放弃眼下的美好吗? 现在的她难得地向他伸出手了啊,简直就像是做梦,不,就算是梦中都不敢有的好运现在就摆在他的面前。 降谷零明白,面对那个小姑娘,糊里糊涂地哄着她说出什么承诺或者做出什么样的约定或者开启什么样的关系,其实算得上是一件有些可耻的事情——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可以让他在她的身边拥有独一无二的一席之地了。 于是他没有继续犹豫下去。 他望进那一片透亮的海蓝色,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扬起唇角,笑着说道:“我很愿意。” 他的声音柔和且轻,在安静的空间里,像是在夜色里吹过的风琴的低鸣。 “我很愿意被你‘驯养’,也很高兴你会对我负责,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缔结了独一无二的关系了吧?” “只是暂时的哦。”奈何坐到了降谷零边上空着的椅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满足呢,我不光会对你负责,还有景光,还有阵平和研二,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统统都‘驯养’起来。” “没有人规定只能‘驯养’一个人类嘛,如果有的话,那定下这个规定的人一定没有我厉害,所以我才不用遵守呢!”说到这里,奈何侧头看向降谷零:“不然的话,我就亏大啦!把只有一个的名额给了你这个家伙——哼,我可还没说过要原谅你呢。负责是一回事,讨厌你这家伙是另一回事,可不能混在一起。” 降谷零哑然。 ——结果到了这个地步也还依然在被讨厌呢。那种几乎并没有什么缘由的“讨厌”就像是标签一样地烙在他的身上,也正因如此,他在那几个人中间才显得尤其特殊。 特殊终归不是一件坏事吧。 * 最先感受到降谷零和奈何之间气氛不对劲的人是松田阵平。大约是因为他原本就格外关注奈何的事情,加上对降谷零有看不顺眼的前科在,所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靠近的时候,他的脑内响起的警报都是双份的。 在他的印象当中,奈何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和降谷零搭过话,甚至平时就算和他说话,也多多少少会有点夹枪带棒的,但从某一天之后,奈何去找降谷零的次数好像突然就变得多了起来,也不再主动去说他的坏话,甚至在松田阵平在背后编排降谷零的时候,小奈何竟然还会提醒他不许那么说。松田阵平当时就觉得情况超级不对劲了。 而在那之后的一次体能训练课,课程结束之后,鬼冢班的几个人在校场附近竟然遇到了拎着冰水蹲点的小奈何,听奈何话的意思,手里的冰水居然是降谷零教她去买的,松田阵平听到之后都惊呆了!好家伙,打着让她适应社会的旗号骗她去跑腿买水这种事情你也干的出来啊,降谷零你是人吗! 他本来想这么说的,可转念一下,不对啊,那可是降谷零啊!!!平时小奈何不是从来都只会和他呛茬顶着干吗,什么时候她那么听他的话了!说让她出去买水她就出去买水,这种事情放在降谷零身上说出去谁会信啊!!! 松田阵平简直觉得有点要怀疑人生了。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心中想法的人,遇到问题,他总喜欢用最简单粗/暴方式去解决,于是在发现降谷零和奈何之间气氛不对的时候,坐不住的他第一时间决定去和当事人……中的降谷零好好聊一聊。 嗯,毕竟奈何怎么可能有错呢,肯定是降谷零这家伙搞了什么鬼吧! 面对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松田阵平,降谷零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不过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主动选择被“驯养”这种事,毕竟这种事情说起来还挺难以启齿的。 ——降谷零自然也能感觉到松田阵平对那个孩子的态度有多特别,如果不是因为特别紧张的话,那个卷发混蛋才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到他面前来质问他呢。 他和松田阵平之间原本就是损友的关系,眼下机会摆在他眼前,降谷零当然不介意借机挤兑一下卷毛同期——毕竟松田阵平炸毛的样子真的挺有趣的。 “嗯?她最近对我的态度确实很好呢。” “大概是因为终于也意识到了我不是个很坏的坏人吧。” “不过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问我呢?你不是最不喜欢拐弯抹角地解决问题了吗?她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态度,那理由当然还是要问她本人吧?” 似是而非的答案毫无意外地撩拨起了松田阵平胸中的怒火,卷发的青年差点当场和降谷零翻脸,当然,他没有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比刚刚开学的时候成熟了,而是因为…… “松田阵平!你在对我的降谷零做什么?!”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十分不合时宜地闯入了松田阵平的耳中,像是一道惊雷一样,把松田阵平砸得有点蒙—— 不是,等会儿?她的降谷零???降谷零什么时候成她的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啊!!! 松田阵平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停摆了,翻涌的血气充斥在头顶,让他眼前都有些泛红。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吃味到底有多可笑,因为不用他刻意提问,小奈何自己就主动把她和降谷零之间的那些事情都抖了个干净。 “——所以就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金发大猩猩说什么让你负责,你们就这么达成了所谓的什么‘驯养’的关系?啊?” 松田阵平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别的什么,他伸手,指着站在一边的降谷零: “不是,凭什么他降谷零排在第一个啊!我难道就不需要你负责了吗?” “我的初吻可是你拿走的你这家伙该不会想要不认账吧!!!” 第48章 四十八只猫猫 虽然在小奈何的认知里, “认账”实在算不上一个很好的词汇,不过在松田阵平炸着毛对她这样质问的时候,小奈何的整个神经都兴奋起来了——还有这种好事!好家伙, 她还在调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贫瘠脑细胞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和那些人类赶快建立那种看上去就非常牢固非常特别非常厉害的关系来着呢,结果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两个都自己往上送啊! 人类的老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凡事总得有付出才会有回报, 但奈何琢磨着自己这什么都没做呀,随随便便活动一下心眼就能收获这么拔群的效果,唉, 和碳基生物比起来她果然还是好厉害哦。 当然, 结果是好的肯定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啦,于是奈何自然不会把心思和精力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思考上,她开开心心地答应下了松田阵平提出的要她负责的诉求, 然后一本正经地指出了松田阵平刚才说的话当中犯下的一个很重要的错误: “之前研二也教给我上网啦, 因为阵平你之前提过,所以我呢,就好奇地在网上查了一下初吻到底是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身躯一震,望着小姑娘澄蓝的眼睛,心里隐隐约约地就产生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动, 面部的肌肉也不知为什么变得稍微有点僵硬,身体条件反射一样的本能反应竟然好像已经能够随着气氛预判接下来可能会锤到他面前的暴击: “网上的那些家伙说,亲动物不算初吻诶?然后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你好像也从来都没有亲过我, 所以说, 我才没有夺走你的初吻呢!一定要说的话, 明明是我把自己的初吻给你了。” “不过你放心,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和你计较的啦,反正是你主动提出来的,我是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就算你事后想要反悔也不可以!嘛,当然啦,如果你实在觉得很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把你这家伙的初吻拿走,喏,我就在这里给你亲啦!” “……!!!”原本以为自己在小姑娘面前多少也有点抗体的松田阵平脸再次红成熟透的番茄,强烈的冲击让他原本就没来得及被捋平的毛再次炸了起来:“所、所以说,这种话你可别乱说啊!!!” “我不是乱说的呀,我是认真的嘛。”小姑娘一面说着,像是在证明自己说的话一样,又朝着松田阵平的方向凑了凑,吓得松田阵平直往后跳。 一边的降谷零也没了看戏的心思。有些事情小奈何不懂,但他们作为正常的人类心里可清楚明白地很,松田阵平没法像是扮家家酒一样地和那个小姑娘贴贴,他又何尝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在意的姑娘和别的男人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降谷零一面阻拦着,一面从内心里觉得,和小姑娘科普这个世界的伦理纲常一类的事情有些迫在眉睫了。 * 对于人类来说,有些事情教学起来很容易,比如说怎么把饭送到嘴里,怎么把衣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怎么使用小到手机DVD,大到冰箱洗衣机的一系列家用电器,甚至就连梳头和做饭这种地狱级难度的事情,在放弃高标准与高追求并经过一系列充分有效的练习之后,也总归能做得像模像样,毕竟这些东西在操作起来都有固定的流程和规范,只要按着做了,结果基本八/九不离十。 但有些东西教和学起来就相当困难,就好比怎么做都做不对的数学题,还有那些在生活当中潜移默化存在的各类道德伦理习惯与常识——因为这东西玄妙到,在绝大多数时候,人类都是在成长的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就学会了的,如果不是有人特意提出来,正常人可能根本都意识不到“常识”的存在。 于是要给小奈何讲常识的几位警察学校的“老师”一时间有点犯难,毕竟这种没有课本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教啊! 当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并不是所有人都精通所有的社会常识,在日常生活中的补充学习也是成长过程中的一部分。 只是在通常情况下,人类对于常识性的疏漏往往会使用“答疑”这样的方式来解决,就是说有人提出了问题,才会有人给出相应的解答,而这样的方式显然并不适用于对小奈何的常识课教学——就好像是一个误入大学微积分课堂的小学生一样,就算老师想要给她答疑,她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哪儿不会,因为哪哪都不会。 就很让人头大。 但,勇敢的警察怎么能向困难低头呢!就算他们一个班五个人谁也没有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但既然事情摆在他们面前了,他们总得想办法解决掉才行。 其实论及出发点的话,这几个人也算得上是各怀鬼胎,不过至少在某一个问题上,他们五个人还是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就是说,社会常识这种事情,该教还是要教的。 鬼冢班的几个小伙子凑在一起反复开会商讨,试图寻求一个解决方案,最后终于在某育儿网站上找到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答案。 是了,人类这种生物也并不是天生就拥有各类社会常识,总归是从幼崽一步一步成长的过程当中学会的那些。虽然奈何的外表和思维能力明显早就已经超出了人类幼崽的范畴,但在常识和待人接物的水平上,她可能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所以说育儿网站里说的那些教小孩子认识世界的方法倒是意外地很适合她。 【枯燥的理论论述对于孩子来说没有吸引力,强硬地定下规矩让宝宝遵守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比起告诉宝宝这个世界是什么样,不如引导着宝宝自己去接触和理解这个世界。】 【童话故事和少儿类的动画都能起到寓教于乐的作用,当然,家长的陪伴和以身作则也非常重要,条件允许的话,周末带着孩子去好好探索世界吧。】 * 银杏叶落光的时候,整个东京都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肃杀气息,拂面而来的风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得冷冽,干燥的空气似乎要挤走夏天遗留下来的所有水汽。 红叶狩的季节已经过去了,雪花却还没来得及落下,十二月初大抵是这片土地一年到头最不适合出游的季节—— “所以这就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来的理由吗?”看着面前敞开的车门和扶着门的萩原研二,小姑娘鼓着脸颊,明显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经过鬼冢班几个人之前慎重的讨论,他们几个人最终决定参考那条育儿网站上提出的意见,一方面把给小姑娘讲各种各样有趣的童话故事这一项内容常态化,另一方面,几个人也想找个机会和小奈何一起去警察学校之外的地方转转。 毕竟世界那么大,总得找机会出去看看。 只是想归想,没有身份证明的小奈何能出入的场合难免会受到限制,当然,她这种情况倒也不是不可以变成猫的模样混迹进去,但那样一来能不能玩得尽兴是两说,如果被其他人发现的话,恐怕会引起大规模的骚乱吧? 这种事情鬼冢班的几个人当然极力想要避免,于是在谨慎的斟酌之后,几个人终于商定,把第一次共同出游的地点定在驱车可以一日往返的冬名山。 小奈何对这个提案明显相当感兴趣,她自身是一个资深的流浪者,去过的地方多不胜数,虽然现在她眼前的几个人吸引了她大多数的注意力,但对于探索世界这种她早就习以为常的休闲方式,她当然不会拒绝,更不用说那几个人还说可以搞什么野外BBQ,又可以去外面玩又可以吃到好吃的烤肉,简直是双倍的快乐!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漫长的期待之后,最终驾车来家门口赴约的却竟然只有萩原研二一个人。看到这副景象的时候,小姑娘的表情当场就垮了下来。 “上级单位紧急征调他们去参加就职意向调查和约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萩原研二倒是没有继续和小奈何的玩笑,而是正色地和对方解释。一面说着,他自然地伸出了手,在小姑娘因为充气而微微鼓起的脸上浅浅捏了一下:“之后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他们自己也会赶过来的,嘛,我的就职意向还没有确定,也就不用被占用美好的周末咯。所以我们两个人先偷偷地一起去预定的地点吧?” “嗨呀,这算什么偷偷的。”小姑娘的猫眼往萩原的方向一扫,下颏自然向上扬了些:“哼,我们就是按照计划正常出行嘛,那些放我们鸽子的家伙,才不管他们呢!让他们的鼻子变长吧!” “鼻子变长?”萩原研二怔了一下。 “因为他们之前在说谎,哼,明明说过要陪我一起出去玩的!”小奈何说着,低头钻进了车里,在副驾座位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个应该不算是在说谎吧?”萩原研二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儿,然后俯下*身,去找座位另一边的安全带的带扣。 狭窄的车身里,两个人距离一下让这个姿势显得有些暧昧起来,隔着薄薄的空气,萩原研二也能清晰感受到小姑娘的体温。 下一秒,她的声音直直地吹过他的耳侧,清脆的,带着她呼出的温热吐息。 “怎么不算呢?约定好的事情却没有做到,从结果上来说难道不是骗了人吗?” 第49章 四十九只猫猫 写给孩子的童话故事总是这样, 善与恶、对与错总是泾渭分明的。 就像是尚且未曾被世间的无奈染指过的孩子的眼睛,天真而透亮,于是原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污浊不堪的世界, 映照在那其中也意外地能显现出几许鲜活来。 萩原研二的视线稍转,便望见了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如同秋日晴空般澄澈的眼睛里映照出了她眼中的世界,也映照出了他的影子。 她正望着他, 目光干净而纯粹,于是那双眼睛里的他的影子也格外清晰,清晰到连皮肤上一点一点攀上的颜色都能映照出来。 萩原研二听她说过, 她似乎原本是超脱于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存在, 或许也正因如此,在她面前的有些瞬间,才会像是电影的慢放镜头一样被无尽拉长吧。 那个瞬间, 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甚至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咔哒”。 安全带的卡扣发出了一声脆响,让原本几乎凝滞的空气再次恢复了流动。萩原研二有些仓皇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仿佛是逃似的从小姑娘的座位前抽身。 她是个孩子,却又并不只是个孩子,天知道那对澄明的眼睛对人有多强的吸引力, 仿佛每次望过去的时候,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溺在那当中。 人可真是种矛盾的生物啊。萩原研二忽然这样想,一面想要保护她, 想要让她永远天真无邪下去,一面却又抑制不住地产生某种私心—— 想看着她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想让她的生活里多一些属于自己的气息, 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一直。 “研二也会那样骗我吗?”她忽然问。 “什么?”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萩原研二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顿住了动作,扶着车门,回头望向那个乖巧坐在宽大座椅上的小姑娘。 “我在问,研二你会不会骗我?”小姑娘的眼睛很亮,执拗地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会这么问?”萩原研二哑然笑了一声,顺手关上了车门,绕过车头,坐回到了一边的驾驶室:“就算那几个人放了你的鸽子,小奈何也不至于连我都怀疑吧,我可是有好好来这里赴约哦。” “不是因为这个。”奈何转过脖子,看着身边的男人系好安全带,又扭动着钥匙将车子发动。阳光透过前风挡洒在小姑娘的眼睫上,有点晃眼,于是萩原研二抬手,调整好了两个人头顶的遮光板。 而那个小姑娘却全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其实我最近看了好多童话,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也按照研二你教给我的方法去网上看其他人的说法,然后我发现,童话故事里有好多都是假的,是骗人的,人类在说谎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受到惩罚,甚至很多时候,如果谎言使用的足够巧妙,甚至根本就不会被发现——不过这一点你们就不要想啦,因为只要你们说谎,我是一定会发现的,我可是很厉害的,可以看到你们的过去甚至未来,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 “那以后可要注意了呢,不能在你的面前说谎。”萩原研二弯唇轻笑着:“毕竟被人当面揭穿的话可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嗨呀,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小姑娘的身子往前支了一点,但很快便被身前的安全带重新绑回了座椅上,她也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太闹腾,只好扁扁嘴,认命似的靠在椅子上,连视线也不甘心地落在车头前方。 引擎被顺利启动,萩原研二娴熟地挂好档位,驱动着车子,驶离了原本的未知。 “我就是,嗯,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要问你,然后希望你可以如实地回答我。” 小奈何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郑重,倒是将一边开车的萩原研二逗笑了,视线的余光扫向奈何的一边,在看过后视镜的同时,他又忍不住在小姑娘俏丽的脸庞上扫了一眼:“什么事儿啊?搞得这么严肃。” “就比如说——之前你们也有和我讲过呀,说你们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维护和平和安定,保护一般市民不受各种各样问题的侵扰,我应该没记错吧?反正就是这样的东西。” “然后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规则,比如说道德,比如说法律,有了这些规则在,遵守这些规则的大多数人的利益才比较容易维系,这也是这个世界和平运转的根本。所有人的活动都会以这些东西为基础,但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些坏家伙为了自己的目的来打破这些规则,然后呢,按照规则来说,这些人就必须受到惩罚——当然,前提是这些做坏事的家伙被人知道他做了坏事的话。如果没有人知道的话,他们的身上也不会出现什么特殊的标识,甚至可以像是一般人一样混在人群里混淆视听。” “唉,不过我要说的也不是那些家伙的事情,就是……”小姑娘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她侧过头,看向萩原研二:“我好像忽然理解了一件事情,对于你们来说,我其实也属于‘规则外’的存在吧?” 刹车片猛地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才刚起步没多久的车子一个急刹,便就这样生生地又停了下来。 萩原研二的眼睛一点点地瞪大,瞳孔却是抑制不住地收紧,他没想到小姑娘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宿舍里原本不让养猫的,但我在你们几个人的屋子里偷偷住了一个月。全封闭的学校也不让外人进,但我却经常进去找你们。你们没有外宿许可就不可以住在外面,但你们隔三差五就往我这儿跑,还有——我其实并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不管是作为猫还是作为人,在你们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没有经过认证的人,好像会被叫做‘黑*户’来着?总之……好像是不应该存在的吧?” 她声音如寻常时候一样,清脆,透着少女的柔和与未脱的稚气,却将那些与她的外表并不相称的现实的话题尽数摆在了台面上。 “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这些事情你们肯定知道呀?你们肯定知道你们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正确’的,但你们还是那样做了。你们没有告诉其他人‘我’的存在,就像其他做‘不正确’的事情的家伙一样,只要不被发现,这些‘不正确’就好像不存在了一样。” “是不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也是‘不正确’,所以你们才想要把我藏起来,只要别人不知道,我这样的异常就‘不存在’,只要‘不存在’,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没有顾忌地存在下去,是这样的吗?”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萩原研二的侧脸上,亮晶晶的视线烫得吓人,让人想回避,却又像是无处可逃一样。 “不止是这样,你们不光接纳了我,还带我认识这个世界,陪着我一点一点地了解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我就在想呀,是不是因为你们正好是维护这些规则的人,所以才希望我能够了解这些,避免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小心打破了呢?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打破了你们的规则,你们会怎么办呢?会像对待其他坏人一样对待我吗?” 一声又一声的追问让萩原研二一时间甚至有些发懵。 或许是因为小姑娘一无所知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了,萩原研二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也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她天真,她蒙昧,她在他的眼里总是那样一副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的模样。 但她并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听到,她会思考,甚至可以说,很擅长思考。 很多事情她不是不能懂,而是并不在意,所以没有上心去理解,而在她真正在意的问题上,她敏锐得吓人。 话音落下之后,空气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萩原研二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大概应该回答她的问题——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能说些什么呢?为他们的行为做出什么辩白吗? 可她说得有哪里不对吗?他们的确是那样做的,也的的确确或多或少地产生过那样的念头,所以,他应该点头说,对,你说得全都是正确的吗? 是啊,的确都是正确的。 是他们私心想要将她留在这儿,是他们私心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是他们私心想要她更熟悉这个世界——这样就可以和平安稳地多在这个世界留一段时间。 说到底,这些都是出于他们的私心。 是他们喜欢她。 “我们……”青年的嗓音沉沉地发出了声音,他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告诉她真相,因为她刚刚才说过,他没法在她的面前说谎。 可话才到嘴边,甚至还未曾说出口,却被小姑娘的声音堵了回去。 她说:“我这样问,是不是这个问题让研二你觉得为难啦?” “抱歉呀,其实我也不想让你们觉得困扰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本来就只是路过这里,也是我先闯入你们的生活来着嘛。如果因为我的事情,让你们觉得为难或者不开心的话,我自己也会不开心的。” “我会努力学着不去破坏你们守护的规则的,如果万一我没做到的话,那也是我不好,你们就像对待其他坏人一样也没关系的。” “如果选择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就让我来做好了。” “因为我也很喜欢这个世界嘛。” “因为我最喜欢你们了嘛。” 第50章 五十只猫猫 萩原研二笑了。 他抽出一只原本握着方向盘的手, 蜷着修长的手指,在少女雪白的额前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于是狭窄的空间里顿时响起小姑娘的惊呼。 “哇你这个坏家伙居然偷袭我!” “嗯——”萩原研二收回了视线,拧动钥匙, 重新给车子打火,像是想用机器运转的声音来掩盖他心头的慌乱一样。 机械运转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响起,隔了好一会儿, 中间才又夹杂了句青年低低的,仿佛叹息一样的话语: “……你呀。” “我怎么了嘛。”小姑娘双手捂着额头,委屈的嘴角几乎要耷拉到安全带上去了。 “我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地想, ”萩原研二的视线往一边稍斜:“小奈何你啊, 真的明白‘喜欢’是什么吗?” “你在说什么呀!这种事情我当然是知道的……吧。”揉着额头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小奈何的喉咙间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似乎是在犹疑, 但犹豫了片刻之后, 她便颓然地放下了手:“……我觉得我是知道的,但又不是很确定。人类口中的‘喜欢’就是在一起相处很开心,所以想要一直在一起的意思,我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在一些故事里,‘喜欢’好像又不是这样的。有的时候和‘喜欢’的人相处也不一定很开心, 有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另外有的时候,喜欢甚至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附加条件, 感觉这个课题好复杂,所以我也不好妄下结论, 不过我觉得我是喜欢你们的, 因为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过去的任何一段旅途都有趣, 而我对你们也有好奇——所以我还想继续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肯定是喜欢你们的吧。反正,反正也有人说,喜欢这种事情本身也是由自己主观定义的呀。” 少女的声音总是那样清脆的,原本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弱气了下去,可她脑子转得快极了,没多一会儿,那弱气便又变回了以往的理直气壮。 或许过去的她也是如此胡乱去解读她去到过的世界吧,在漫长而孤独的旅途当中,没有人告诉她事情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就只能靠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再加上自己的猜测,以此来认知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她“看”到过很多,也“知道”很多。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然是懵懂又盲目的。 也正因为这样的特性,所以她才会如此天真,所以她才会如此澄澈吧。 萩原研二落在档杆上的手稍稍顿了一下,引擎的轰鸣在耳畔响着,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摘下了挂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奈何茫然地看着他这一系列举动,看着身侧的青年忽然支起身子,单手撑着他耳侧的座椅,接着,整个身体的温度便倏然贴到了她的面前。 他笑着,好看的桃花眼里似乎有什么她读不懂的情绪在一点点地晕开,她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颊侧抚过,掌心的温度没来由地有些烫人。 “让我来教你吧。” 低沉的声音夹带着温热的气息,扫过少女的皮肤。 “只有我一个人。” 他注视着她,目光里似乎藏着某种期待,带着这样的期待一点点地靠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散发出来的温度。 奈何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受到了什么的,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胸腔里的鼓动,呼吸的凝滞,还有颊边不断攀升的温度。她不太能分辨这究竟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属于灵魂的震颤,这样的感觉或许在之前什么时候也曾经出现过,但她从未曾留意过这些,她甚至没有给过这种感觉一个明确的定义—— 这是什么呢? 或者该问的问题其实是……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吗? 少女将眼睛张得大大的,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见所感变得更加清晰一样。她想要弄清这是什么,可越是想要去抓住,却仿佛越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经意间溜走了。 萩原研二轻轻闭上了眼睛,那双她曾经无数次端详过的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勾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的动作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奈何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停顿,事实上,她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靠过来。 只是下一秒,少女便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却像是不愿离开一般漫长的。 那是青年在她的额前落下的一吻。 “这是我的喜欢。” 漫长的触碰过后,耳边便响起了.52gGd.青年几近叹息般的嗓音,他自嘲似的笑了。 “真是败给你了啊。” * 冲动之下的轻吻让车内的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奈何能感觉到气氛上的变化,也不是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理由流于表面,她只能感觉到,从亲过她的额头之后,萩原研二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看着萩原研二有些颓然地遮着眼睛坐回到自己的驾驶位上的时候,奈何觉得,或许他其实想亲的地方原本并不是额头,只是因为什么理由才忽然变了位置。 奈何侧过头,看着那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的青年,他开车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耳侧也始终都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红,大约是因为受不了这凝滞的空气,他甚至将车窗摇下了一截。 十二月初的风灌进狭小的驾驶舱,零零散散地掀起他垂在颊侧的半长的发,让他的表情也有些模糊不清。 奈何扁了扁嘴,罕见地没有出声打破这份宁静,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自己一侧的车窗。 街两侧的建筑和枯黄的树争相在视野当中倒退,到了眼下这个季节,其实外面也并没有多少风景可言,灰败萧条的风景反而让人更加烦闷。 小姑娘觉得百无聊赖,便借着后视镜,又偷偷地往萩原研二的方向瞄,恰巧对方也正望向镜子,两人的视线便不期然地在后视镜里相撞。 像是被烫到似的,萩原研二猛地收回了视线,一只手还有些局促地在自己的下班张脸上胡乱摸了一把。 ——明明就是很在意的样子。 她其实不太清楚亲吻这种事情为什么对于人类来说意义如此重大——至少对于之前的她而言,亲吻与其他的触碰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奈何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人类这种生物本来就喜欢赋予一些原本无意义的事情以特别的意义。 所以人类有名字,有许许多多的节日和纪念日,也有很多重要的大的或者小的仪式。 ——接吻大约也是众多仪式中的一个,所以之前松田阵平才会对“初吻”的事情那样执着,所以萩原研二才会对刚才的事情如此在意。 奈何曾经试图探索过,亲吻这种事情到底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得到的答案很多,但总结起来,这个小小的仪式总与人类口中的“喜欢”或者“爱”有着相当的关联。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再怎么吃顿,奈何也能够感觉到,自己对“喜欢”和“爱”的定义和萩原研二有着相当大的差异,而大约就是这样的差异,导致萩原研二现在怎么看都非常不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但奈何想,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她呀,她只是一个“流浪者”而已,不知道人类的感情是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所以就算因为理解出现了偏差导致人类不开心,那也不能全算她的过错嘛。 好吧,不管怎么说,从结果上来说,的确是她的过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这样尴尬,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奈何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找一点时间好好学习一下人类的“喜欢”或者说“爱”是怎样的感觉。 反正经过了萩原研二之前的“教学”,奈何觉得自己好像隐约也找到了一点门道,再往前努努力的话,凭她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诶嘿,这种事情只是现在想想就足够值得期待了! 这样想着,奈何的心情顿时就变得好了起来,就好像先前一直耷拉着的隐形的猫耳也在一瞬间立了起来似的。 只是她的心情虽然好起来了,可身边的萩原研二的表情却还是先前的那副样子。 奈何当然也不可能放着这个人类不管,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很喜欢这个人类嘛,而且萩原研二是唯一一个正常来她这里赴约的人类,就冲着这一点,她也不可能对他的不开心不闻不问呀。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说点什么来打破眼下这种略显尴尬的氛围,结合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对人类的了解,奈何动用自己聪明的小脑袋进行了一番认真的思索,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案—— “好啦,别老是这样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啦。” 小姑娘侧过视线,望着专注开车的萩原研二: “刚刚的事情我想了一下,虽然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想得通,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肯定会把事情都弄明白的,下次我也会注意,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啦。” “唔,当然啦,这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办法了,不过你放心吧,研二,我会对你负责哒!” 第51章 五十一只猫猫 萩原研二就没有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就是说, 在他做了破坏气氛的事情之后,反过来是由一个表面年龄看上去很小内心年龄也许更小的小孩子回过头来顺毛安慰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对他负责什么的——这种事情会不会显得自己有点太没用了?! 就算需要负责,该负责的一方也应该是他才对吧…… 视线在借着看后视镜的功夫又往小姑娘的身上扫了一眼,接着, 萩原研二也是无奈地笑出了声来。 所以说啊, 他是真的拿这个家伙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不管他在别的女孩子面前有多游刃有余, 一到了她的面前,一论及如此直击灵魂的话题,他总会觉得局促,觉得无所适从。 喜欢不外是这个样子。 “那么, 接下来的日子就请多指教咯。”萩原研二说:“既然说了要负责, 就请小奈何负责到底吧。” “嘛, 当然, 小奈何想要去了解的东西我也会带着你一点一点地去了解的,比如说‘喜欢’到底是什么之类的话题。”萩原研二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弯折的道路:“等到小奈何对一切都已经了解了之后, 再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喜欢吧。” “我也很期待小奈何那个时候的答复啊。” * 冬名山位于群马县境内,从警察学校驱车过去需要两个小时。 府中原本就离高尾山不远,出了东京都境便是埼玉,一路更是山连着山, 路边零星散落着稀疏的住宅, 和远处遮蔽视线的层层山岭一样灰扑扑的, 看上去多少有些无聊。 坐在副驾上的小姑娘起先还兴致勃勃地欣赏车外的风景,可没过多久, 重复又没有色彩的景象便让她觉得有些无聊了。 萩原研二毕竟也是拥有丰富驾驶经验的老司机, 车子开得平稳极了, 连一星颠簸也没有,整个驾驶的过程当中,他虽然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的小姑娘说着话,可到底因为注意力集中在了路上,回答得难免有些不专心,也因为如此,这样持续了没几个来回,小姑娘便扁着嘴没了动静。 等他再往那边看的时候,发现那孩子竟已经无聊到睡着了。 萩原研二暗哂,接着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档位向下调了一格,于是车子便愈发平稳,连带着一起平静下来的,是小姑娘柔软的睡颜。 等奈何再张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座大型的露天停车场,原先坐在驾驶舱的萩原研二不知所踪,小奈何连忙四下张望,却见着青年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外面转了一圈,此刻正迈着长腿往车子所在的方向赶。 “醒了?”萩原研二替小姑娘拉开了车门:“刚刚见你睡着,我就没急着叫你。” “你去干嘛了?”小姑娘揉了揉眼睛,不顾形象地张嘴打了个呵欠,接着才摘下安全带,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这个嘛……”萩原脸上闪过一抹得意又神秘的笑,扶着车门,故弄玄虚地说着:“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难得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那我们偷偷做一点坏事吧?” 小奈何好奇地“咦”了一声,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睡眼顿时亮了起来:“要做什么?” 这样说着,少女的视线顺着萩原研二面向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那个青年向前走了两步,却是……拉开了另一辆车的车门。 小姑娘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怎么还坐车呀。” “这个可不一样哦。”萩原研二笑着说:“难得来了冬名山,不体验一下这个可是很遗憾的——话说回来,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体验这种事呢。” 奈何看了萩原研二一眼,表情带上了些许狐疑,却终究还是“哦”了一声,依照着萩原研二的说法,钻进了那辆底盘明显要低上许多的跑车。 群马多山,而冬名山大抵是整个群马最有名的山头。顺着山路一路向上,半山分有大沼和小沼两个天然的火山池,大沼边上有赫赫有名的冬名神社,夏天涨水的时候,神社鸟居前的小路便会被大沼池水淹没,形成如梦如幻的水上鸟居。小沼相较大沼海拔更高,周围环境清新,日光映照下,池水澄澈透亮,最是适合野炊的地方。 除了这两片空中湖泊之外,山上还有多处天然的火山温泉,但最为有名的,还要数通往山顶的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公路,整条路曲折回环,最适合炫技,被无数赛车手奉为圣地——也正因如此,冬名山附近也有大小不少家赛车俱乐部。 萩原研二喜欢车,大学时期没少往这边跑。那个时候他没什么钱,自然买不起自己的跑车,就仗着自己有一手拆装机械的功夫在一家小赛车俱乐部里打零工。俱乐部规模不大,但也挺正规,老板是个关西人,生性爽朗,大约也很喜欢萩原研二这样爽朗又帅气的小伙子,所以在混熟之后,他也时常把俱乐部里不用作比赛的旧车借给萩原研二玩。 后来萩原毕业,便也辞掉了这边的打工。 萩原研二知道小姑娘胆子大又好奇,碰巧原本的多人聚会现下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会,萩原研二在路上便也存了玩点花活的心思,于是索性尝试着联系了当时的老板。 时间才过去半年,老板当然还记得萩原,收到他的联络非常高兴,还揶揄他是不是打算带女朋友兜风。 萩原讪讪地回答还不是女朋友,惹得老板大叔一阵“我是过来人我都懂”的大笑,并且十分爽快地便答应了借车给他。 那是一辆改装的跑车,款式并不算新,萩原研二还在俱乐部的时候曾经亲自上手调整过,用起来顺手极了。 奈何刚刚换上车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无聊,但在车子启动之后,她便也隐约感觉到了萩原研二所说的“不一样”指的是什么—— 档杆被拉到了最高,随着引擎的轰鸣,车身如同闪电一般地冲上了公路,两边的风景极速倒退,接连的转弯让车身在这条蜿蜒的公路上来回漂移,一瞬的失重感惊得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心跳不断加速,连带着的是速度与激情带来的肾上腺素的猛烈飙升。 车窗边吹进来的风也格外烈烈,掀弄着两人的发丝在空气中乱舞。 车窗外的风景早就模糊成了破碎的光影与线条,唯一能够清晰可辨的,便是坐在驾驶座上自信又张扬的青年。 急停。 刹车片的凄厉声响与轮胎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为这段惊险又刺激的旅途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但极速的呼吸和心跳还留有漂移时残存下的余韵,平静下来的山风撩着几乎已经蓬乱的头发,与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相辉映。 “怎么样?”萩原研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侧着视线看向坐在一边副驾上的小姑娘,唇边带着一点几乎是炫耀一般的笑意。 小奈何一扫之前的颓态,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周身的细胞仿佛都在畅快地嚎叫着,即使那声音无法传达出来,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格外激动。 “这个好玩!研二!哇,这个超好玩!!你好厉害!呜啊!刚刚那个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都要冲出道外去了,没想到‘刷’的一下就转过来了,好刺激!好好玩!” 少女毫不掩饰的激动与赞美极大程度上地满足了某位大龄青年想要炫耀的心思,萩原研二挽唇一笑:“这些都只是基础哦,要是场地合适的话,这种车子还能做出很多特技呢。真正的赛车玩起来,甚至比过山车还要刺激。” “哇!”小姑娘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星星,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秒,眼底里忽然又闪过了一丝疑惑:“咦?等一下,过山车?” “唔……我还没坐过过山车呢,糟糕了,这样的话不就没法比较哪一个更厉害了吗?” 萩原研二忍俊不禁,伸手,轻轻在小姑娘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那只是一个比方而已。不过你要是想试试过山车的话,等到放假了,找机会我带你去游乐园吧。” “好呀!游乐园!”小奈何乐得拍手:“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时间……”萩原研二的笑容略有些淡去,视线放空,他认真思索了一番:“说起来,下一次休假就是新年了,那个时候游乐园可也不会开门啊。唔,那就等明年,下一次游乐园开门的时候吧。” * 车道的终点是大沼旁边的停车场,再往下走,便时常有来往行人的车辆了,自然不方便用来飚车。 大沼边的风景倒是不错,虽然山色灰暗,但碧蓝的湖水配着神社红漆的建筑,倒也是一番别样的湖光山色。 萩原研二将车停在了停车场,然后带着小姑娘一起进了神社。 冬名神社供奉的是神女冬姬,坊间流传着不少关于神女降世的传说,有说神女降世是为了守一方天地安泰,也有说神女降世专是为了成全凡人的感情,因此据说在冬名神社求的姻缘最为灵验。 “研二也相信‘神明’的事情吗?”跟着往里面走的时候,小姑娘歪着脑袋问身边高大的青年。 “嘛……”萩原研二沉吟了一下,然后笑道:“应该算是相信吧。特别是在遇到小奈何你之后。” “虽然从来都没有人确认过‘神明’的存在,但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超乎常识的力量呢。所以小奈何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过我其实原本也更愿意相信‘神明’是存在的——毕竟人总有愿望吧,不管是多困难或者可笑的愿望,人总还是希望愿望会实现,所以才会来向神明大人求助吧。” 萩原研二说着,将一枚五円的硬币递给了奈何:“要不要试试看向神明许愿呢?听说女孩子在这里许的愿望更容易应验哦。” “愿望……”小奈何看着萩原:“每个人类都会有自己的愿望吗?我也不知道你们口中的‘神’是不是存在的,但如果存在的话,需要替每个人都实现愿望的神明大人不会太辛苦了吗?” “确实是这样没有错。”萩原研二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说到底,愿望能不能实现更多还是看个人的努力,当然,也有运气的成分在,求神明大人分一点好运气给自己的人也是存在的。不过呢……” “很多愿望或许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为了实现而存在的哦。”短暂的停顿之后,萩原研二接着说道。 “有些愿望,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美好了,将美好的愿望告诉神明大人,拜托神明大人来见证,这原本就是很浪漫的事吧。” “……这样啊。”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研二的愿望是什么呀?” “这个……”萩原研二的脸上透出了些许无奈,细看似乎又带了些难以言说的赧意,他朝一侧别开视线,下一秒,目光又重新回到小姑娘的身上聚焦:“许愿这种东西,说出口来就不灵了哦。” “但是研二刚刚才说过呢,人在这里许下的愿望并不都是为了实现而存在的,重要的还是事在人为嘛。” “好吧。”萩原研二露出了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蜷起手指,在自己的鼻尖轻轻擦过,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他的视线又飘忽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好大决心似的说道: “我的愿望啊,是希望小奈何能一直这样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还有,希望小奈何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在我身边。” 第52章 五十二只猫猫 听萩原这样说, 小姑娘止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嗨呀,全是我的事情呢。这种愿望你干嘛要和神明大人说呢,我也不是人类,我的事情不归她管呀。” “而且如果神明想管我们的事情, 就得一直看着我们——我才不想这样一直被看着呢, 怪别扭的。” “不如这样吧。”她往萩原的面前跳了半步, 踮着脚尖, 将脸孔凑到了男人的耳侧,用低低的带着吐息的气音糯糯的说了句:“我来当研二的神明,然后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实现。” 十二月的风扫过耳畔,将少女的声音也吹散成了一池潭水, 绵绵密密地将人包裹, 让人窒息又沉溺。 无处可逃。 萩原研二想, 自己大抵从一开始就无处可逃。在身影被那对海蓝色的眼睛捕获的时候, 他就已经没了退路。 他的小姑娘,他的……神明。 他闭上眼睛,于是溺在其中的感觉便愈发清晰。 那种剥夺了他全部从容的异常感觉并没有让他如寻常般慌乱。 没什么可慌乱的, 没什么可逃避的。她就在这里,她说了会一直在这里。 这样便足够了。 “好。”萩原研二回答。 “不过既然要许愿,那总应该有一点仪式吧。” 他说着,将另一枚五円的硬币埋进小姑娘的掌心, 这样做了之后, 他却并没有抽回手, 而是轻轻地,用自己的小指缠上了小姑娘的。 “说好了。” * 虽然小姑娘摆明了不怎么相信人类的神明, 但她依然没能抵挡住抽签的诱*惑。 冬名神社的签是一支巨大的签筒, 里面装满绑着签纸的竹签, 摇晃签筒,就会有竹棍掉出来,上面贴着写有吉凶与签文。 奈何觉得这个方式有趣,便兴冲冲地投了硬币,然后抱起重重的签筒,摇了几下。 竹签应声落下,小姑娘连忙放下签筒,将签纸拆了下来展平。 下一秒,纸签顶端写的大大的“凶”字便映入了眼帘。 饶是奈何不太能看懂签文的意思,却也知道“凶”是不好的。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小姑娘撅起嘴巴,小声嘀咕了一句:“嗨呀,人类的神明真小气。我也没说什么坏话呀,居然用这样的签文来针对我。” 萩原研二侧头,看到小姑娘手里的签也是一怔,毕竟景区的神社实际上大都是为了经营,为了讨好的彩头,在这种签筒里鲜少会掺入凶签,最次也是末吉或小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一发入魂地抽中凶签说来恐怕是比大吉更稀罕的事——不过这也着实有些影响心情。 萩原研二从小姑娘的手里接过了签,思忖了片刻,然后笑着道:“嘛,签文这种东西更多时候只是个彩头,上面的警示提醒也是为了让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喏,那边有专门用来绑凶签的树枝,把签纸留在这里,就相当于是把坏运气也一起留下了哦。”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依然垮垮的,张着嘴巴“哦”了一声,接着又像是不甘心似的踮起脚,凑到萩原研二的跟前看签文上的内容。 签文的主体是一首五言诗文,奈何凑上去盯了好半天,却发现这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远行……羁?嗯,应该是这样念的,远行羁旅地,不似画中游。浮叶乘来客,潜?嗯,潜龙在沉舟。” 磕磕绊绊地把内容念了出来,小家伙整个人都不好了,破罐子破摔似的跳脚道: “这也太难了吧!你们人类难道连这种东西都能看懂吗!” “嗯……其实也不太看得懂。”萩原研二扫了一眼诗文的内容,如实回答:“不过到陌生的地方,却发现眼前的风景和想象当中的完全不一样。像是坐在叶子上一样四处漂泊,但脚下又潜藏着危险——总之大概就是漂泊动荡的意思吧。” “就算到了这个程度也还是很奇怪啊!”奈何打断了萩原的话,对这个完全不给她面子的签表现出了极大程度的不满。 萩原研二哑然失笑,忙又扫了一眼最找到了。事业和学业都不太好,出行也不太会如愿,至于恋爱……” 「愛する人は身の周りにいるでしょう」(所爱之人就在身边) 看着签纸上的这一行小字,萩原研二笑着继续道:“唯独这一项是好的呢。” “诶?”奈何顺着萩原研二手指的方向,也看清了那一行小字:“哇——那是不是就是指你们的意思?恋爱,唔……和之前萩原你说的喜欢还有爱是一回事吗?” “是哦。”萩原说着,将签文折成了长长一条:“一般来说,人类会因为喜欢和另一个人类恋爱,然后结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王子和公主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只有王子和公主两个人。” “嗯?”奈何有一点不解地抬头看着萩原,似乎是想询问他为什么刻意强调一次这种事。 “因为恋爱的感情这种东西啊……”萩原研二犹豫了一下,接着垂下头,轻轻笑了:“会让人变得很自私呢,想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私藏,想要独占对方所有的美好。这样的感情是没办法分给别人的,也没办法接受和其他人一起共享。” “这样呀……”奈何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像是理解了什么似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所以对于研二来说,‘喜欢’这种感情是只有一份的,给出去了就不能再喜欢其他人了是吗?” “就是说,如果研二选择喜欢我的话,就没办法喜欢小阵平还有景光还有Zero他们了对吗?” * 萩原研二花了好半天才和小姑娘解释清楚,“喜欢”这种感情分很多种,“爱”也一样。只有恋爱的感情是独一无二的,至于其他方面的喜欢倒是并没有太多限制。 终于弄懂了一切的小姑娘撇撇嘴,抱怨人类的感情可真麻烦,她才不要区分这些,也不要和谁恋爱,她只想能够像现在这样好好地喜欢所有人。 “但是有很多亲密的动作一般来说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哦。”鬼使神差的,萩原研二说出了这个有些坏心眼的问题。 “比如牵手,比如拥抱,再比如亲吻。” 那些他想做却不敢做的,那些她总是在无差别地对任何人做的。 看着她和别人毫无顾忌地亲近,萩原研二承认,自己发自内心地嫉妒。所以啊,如果告诉了她的话,她会稍微有所收敛吗?还是…… 小姑娘的瞳孔缩了一下,瞪圆的眼睛似乎在表达自己感受到的震惊。但下一个瞬间—— 惊诧与震撼就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自信与张扬。 “你说的是人类的习惯嘛,可我又不是人类,我才不要照着做呢!” “我是不是太久没在你们面前变成猫啦?哼哼哼,你们人类的那点规则,根本就约束不到我!” ……好吧。 心底里泛起的那一点阴暗的想法在小姑娘单纯又直白的脑回路之下简直毫无抵抗力。 看着小家伙理直气壮的模样,萩原研二觉得,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 陪着奈何挂好了签文,萩原研二又顺带还掉了借来的跑车,然后驾驶着原本开来的车,慢慢悠悠地晃去了小沼的方向。那几个被拉去开职业生涯规划会议的同期结束了会议,总算腾出了时间来赴约,不知是不是特意给几位姗姗来迟的家伙脸色,还是说短暂的约会真的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好了,总之在几人在小沼边聚齐之后,小姑娘和萩原研二之间的互动频率明显远远高于其他三个人,连一向对空气最迟钝的松田阵平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头,一脸狐疑着问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萩原研二但笑不语,而小奈何则是反唇相讥着问松田对于放鸽子这件事有什么想法,萩原见状,连忙上来帮腔,明里是在跟风谴责几个人的放鸽子行为,实际他话一出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口中“我的小奈何”这一称呼上了。 哇这种莫名的气场就很让人不爽好吧! 原本正在鼓捣烤架的诸伏景光和在边上帮忙的降谷零也隐约有点坐不住,可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小姑娘便自己凑到了这边,探着头就往装肉的保温箱里看,还一面抱怨他们来得太晚,她都饿死了。 ——总之至少从表面上看,萩原研二在她的眼里可能还没有到嘴的肉重要。 奈何还是平时的那个奈何啊。 * 燃着的炭火依然裹挟着热气和扑鼻的香气,将围在周围的人的身体烤得暖融融的。 事实上,这个季节的天气多少有些凉了,特别是在这种海拔比较高的深山里,阵阵山风吹来的寒意时时刻刻都在和炭火的热气对抗。但这个温度也有好处,到了现在这个时节,野外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虫子,虽然入目的景色有些苍凉,可没有那些惹人厌烦的家伙搅局,冬日的野外烧烤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肉烤好的时候,小姑娘便已经完全忘记了先前几个人放了她鸽子的事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烧红的火光映照着少女拿着烤串的竹签雀跃的脸庞,随风跳动的光影让她的表情也更加灵动。 看得出来,这一天她玩得很是尽兴。 “不过还是有一点遗憾呢。”诸伏景光忽然说了句:“如果是夏天的话,群马的山里应该有不少萤火虫吧。” 唏嘘了一句之后,诸伏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补充了句:“我老家是在长野县境边上,在山里玩的时候经常走不了几步就到了群马。群马的山,应该和长野的也没有多少区别吧。” “萤火虫?是那种自己就会发光的小虫子吗?”小姑娘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被入耳的新鲜事物吸引,她将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好奇:“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有点想看看那种东西呢,也不知道构造和我以前在其他看到的家伙一不一样。” “萤火虫的话要等到夏天了。”诸伏景光的脸上露出了一点遗憾:“秋初的时候也许还会剩下一点,但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啊。” “那……”小姑娘的眼睛里蹿着火苗,亮晶晶的:“就等夏天到了再一起来吧!” 第53章 五十三只猫猫 时下才到初冬, 距离夏天还很遥远。 才进入这个世界的奈何对时间的概念依然有些模模糊糊,她并不太清晨从冬天走到夏天要花耗多久,也不知道这样长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足够发生多少变化,她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留在这里, 既然决定了要留在这些人的身边, 那区区四季当然不是问题。 ——她会陪他们走过很多个四季。 小姑娘蹭到了诸伏景光的身边, 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然后, 她煞有介事地朝着青年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小指高高地翘着:“研二说做了这个就是约定好了的意思,以后就会照着做,那我也和景光约好了, 等到夏天来了的时候, 我们就一起再来这里看萤火虫!” 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柔和。方才他还有些许犹豫, 或者说——不安。 距离夏天到来还有好些时候。警察学校的学期是十个月, 到明年萤火虫出没的时候,他们刚好会离开这座小小的学园,各自走上属于自己的岗位。 松田是□□处理班, 他和Zero可能会直接进入公安,萩原研二虽然还没确定,但听说也收到了来自爆物处的橄榄枝,而成绩评定优异的伊达班长更是有可能直接进入精英云集的搜查一课—— 到那个时候, 他们还能像现在一样聚集在一起吗? 诸伏景光忍不住这样担心。 未来太过飘渺, 像是在遥远道路上的远端的云, 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可她的眼里有火光, 那明媚的, 仿佛太阳一样的笑容, 却仿佛拥有拨开云雾的力量。 看着她的时候,诸伏景光忽然觉得,或许未来会有很多意外,但也有切实可以抓住,可以笃定不变的东西。 那种由内心深处滋长出来的深沉又笃定的东西,那是她带给他们的爱心感。 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吧? 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 青年抿唇,眼中的光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笃定。 他也向小姑娘伸出了手,他说:“说好了,等到夏天到了,我们就一起再来这里看萤火虫。” 勾缠的手指和轻轻摇晃,接着拇指轻轻相触。 皮肤相触的瞬间,随着彼此温度的交汇,似又有仿佛细微电流一样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一瞬贯穿周身。 那是伴着缔结下的约定一并灌入奈何脑海中的景象。 她借着诸伏景光的眼睛,看到几个人在修车行门前齐聚,看到了门前有一辆货车拖着不小心挂上去的轿车以不自然的姿势前进,看到萩原研二用危险的方式别车,接着索性用技巧让车身腾空,将车里的松田和降谷两个人送到事发的车上。 她看到降谷爬上了货车,看到货车与轿车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向断开的路面,然后——货车轰然跌落。 下一秒,画面切断,少女的视线终于又重新在眼前聚焦。 于是奈何看到了诸伏景光染上关切的面孔,原先还在与她拉勾的手此刻以将她的手掌包裹在了其中,温暖的温度渗透手背的皮肤,却依然无法驱散少女在方才一瞬染上的寒意。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诸伏景光急切地发问。 奈何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干涩的单音节。 隔了好半天,思维才总算重新恢复了运转,于是她也弄清了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切代表着什么。 “我看到了……”少女的声音很微弱,可落在安静的环境当中,却像是凭空打响了惊雷一样:“……未来。” 她说。 “很近,但我想这应该是……会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未来。” 诸伏景光怔住。 小家伙的声音没有多少波澜起伏,甚至平静到近乎冷漠,但那张小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罕有的凝重。 她的目光往一边的降谷零身上转了一下,呼吸浅浅地一滞,却并没有立即开口。 ——饶是她平时不怎么喜欢动脑子,也能感觉得到,眼下的情况明显有些不对头。 当然,先前的她也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自己拥有窥视人的过去与现在的力量,但事实上,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因为这副碳基生物的躯壳太过脆弱的缘故,她一直都有好好地收敛力量,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都没有主动窥视过什么人的未来。 但就像之前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些人的一些过去一样,在刚刚的一瞬间,未来的景象不讲道理地直接展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还是那样惨烈到让人惊骇的画面,简直就像是在特意提醒她什么一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直被收敛的力量会像这样不受控制地泄漏出来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那些人可能会面临的很糟糕的未来呢? 奈何不擅长思考,所以当这些问题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就很气。 这样岂不是显得她很没用? 小姑娘撇了撇嘴巴,脸上凝重的表情又带上了几分不高兴,总算找回了一点平日的娇憨。但她先前的那副模样却也在鬼冢班的四个人脑内敲响了警铃—— 他们几个再怎么说都是警察学校内部的精英,对危机的嗅觉都算得上相当灵敏。小奈何原本就是个不会说谎的天真孩子,她乍然提起先前不太会说的关于“未来”的事,还带上了那副表情,要说真的无事发生反而才比较奇怪。 但是未来这种东西对于人类来说又委实有些玄妙,那是尚未发生的事情,那是没法确定,没法捉摸的事情,站在此时此刻的人类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应该能窥测到“未来”的,因为那对于此刻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但人类有时候又格外想要知道“未来”,知道事情今后会走上怎样的轨道,知道自己现在的努力是否能换来一个合心意的结局。 所以有的人类尝试占卜,尝试预言,尝试通过现有的蛛丝马迹来窥视那些尚且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些事几乎算得上是禁*忌,却又格外让人着迷。 人类想要窥视未来,想要感受好的结局带来的喜悦,也想要通过“先知”来规避掉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在一些人的眼中算得上是投机取巧,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人总还是希望未来的一切能平安顺遂地进行下去的。 ——而现在,对于鬼冢班的几个人来说,一份“预言”就这么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空气陷入了静默,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大家各怀着心事,被少女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隔了好半天,诸伏景光才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将一串刚刚烤好的肉串递到了奈何的面前,用惯常温柔的语气开口道: “小奈何果然很厉害呢。所以这种事情会让小奈何觉得困扰吗?如果觉得为难,说不定可以和我们相谈哦。” “说困扰什么的……”小姑娘挠了挠头,眼睛在诸伏手里的烤串上打了个转,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串接到了手里:“说老实话,未来这种事情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们这个时间好像是线性一路向前的,所以才会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分,然后我现在正好在这里,所以看到的画面算是相对于现在来说的未来。” 她在肉串上咬了一口,新出炉的烤肉的香气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可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她也知道现在好像并不是该用来享受美食的时间,忙粗粗地咀嚼了三两下,将肉块整个吞了下去,才又把视线落在了一边的降谷零身上: “但我要对你们负责嘛。这是我们一早就说好的,我会对你们的事情负责,也想要和你们一直一直都生活在一起,但是在那个‘未来’里,Zero这家伙遇到的麻烦可不小,还有你们其他人,研二和小阵平,也都多多少少地受了点伤,我可不想这种事情发生,那不是显得我太没用了吗?” “所以——”奈何拖长了音调,目光在几人之间逡巡,接着像是自暴自弃一般地“嗨呀”了一声:“反正这件事情和你们都有关系,那我就干脆告诉你们算了,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一起讨论着解决问题啦。你们那么厉害,加上我的力量,凑在一起,我们就是无所不能的!” 这样说着,小姑娘的动作也没闲着。她并没打算用语言这种简陋的方式来描述自己刚才一瞬间窥见的“未来”,而是干脆将自己先前看到的景象直接投影到了几个人的脑海当中。 “就是这个样子啦。”末了,奈何自顾自地点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个事情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但既然是不受控制泄漏出来的力量,应该也不会太强,所以这件事情应该就会发生在最近吧。唔……所以在那之前,我们来商量一下,按照你们人类的方式要怎么解决这种问题比较好呢?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未雨绸缪嘛,就是说提前做好准备的话,就算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用害怕啦。” “不过应该也不需要太紧张啦,反正就算一切都按照这种方式发展也没有关系,这种程度的事故如果我随便动动手就能解决掉的,嗯,总之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对你们负责的!” “这样你们就可以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陪我玩了吧?” 第54章 五十四只猫猫 倘若事先对临到头上的紧急事件一无所知, 那在临场发挥的时候,或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状况而手忙脚乱, 但既然“未来”都被摊开在眼前了, 再想完全仰仗那个小姑娘的力量,便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们是警察的预备役,而且绝对算得上是同期同学当中的精英, 日后总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每一件都去仰仗其他人的力量。 ——他们有自尊和骄傲。 更何况奈何原本就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不应该被这样的事情困扰。 几个人凑在一起,在回程的途中认真地开了一场关于怎么应付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那起突发事件的会议。 奈何见几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一时间也放下心来。回程的路上,小姑娘化成了猫的模样, 毫无形象地躺在诸伏景光的大腿上伸了个懒腰,接着美美地缩成毛绒绒的一个团, 不一会儿便心满意足地打起了呼噜。 未来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或许挺值得在意的,但既然已经知道了, 就也不是不能规避。这些人类已经是成熟能干的大人啦, 在知道了不好的事情自己就会想办法绕过去, 这样一来,今后的她只要好整以暇地在家里偶尔看看他们的未来,在遇到不好的事情时提醒他们一下,接下来就安生地等他们的投喂就足够了。 大家的力量结合在一起, 像现在这样的美好日子总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半睡半醒之间,奈何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好像将一件宽大的外套裹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里还残留着些许男人的体温, 暖暖的, 舒服极了。 她没睁开眼睛, 只是在熟悉的手掌扫过耳尖的时候抬起小脑袋,往那人的掌心里蹭了蹭,顺便伸出小舌头,无意识地舔过自己的鼻头。猫的舌头上有粗糙的倒刺,在擦过鼻尖上的皮肤时,莫名让人觉得痒。 拜这个原因所赐,小奈何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惹得身边的人将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又向上拉了点。 温暖的感觉让他格外安心,她又在那人的手掌里拱了两下,才安心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她喜欢他们。 至少在她自己对喜欢的定义之下,她很喜欢他们。 * 虽然课题就摆在面前了,但就像是高考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很多时候,就算即将发生的事情就摆在眼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完美地把问题解决掉。 就像鬼冢班的几位现在面临的情况一样——他们透过小奈何的预言看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灾厄,可该怎么解决这次的事件,却着实让人犯难。 首先一点就是案发的时间,由于他们没能从预言里看到太明显的显示时间的东西,所以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准备余裕。 更重要的是,几个人尚且只是警察学校的学生,并没有参与调度和决策的权力,而将这条信息上报事实上也并不现实,毕竟在一般人类的认知当中,可没有什么“未卜先知”。别说采取行动了,如果寄希望于那些上位者的话,光是验证消息的真实性就得牵扯相当多的精力—— 他们可不想让上级知晓奈何这样超规格的存在。 所以他们得凭借自己的力量来解决那场可能会发生的灾厄。 能确认的线索并不多,他们只能基于这些反复琢磨。那个时候,一辆大型的箱式货车的驾驶员在架势状态下踩着油门失去意识,导致车子整体失控,无独有偶,一辆小型的家用轿车不甚与货车追尾,车辆的保险杠挂在了货箱后面,导致轿车被失控的货车拖行。 发现情况不对的是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两人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并借用了隔壁面馆的外卖用摩托车对周围的车辆行人进行疏散,没过多久,在学校的松田、萩原和降谷三个人驾驶着一辆RX-7FD3S的跑车赶到现场,并试图逼停货车,但因为跑车吨位与货车相差太远,没能阻止车辆运行,所以几个人选择铤而走险,由萩原研二尝试极限动作,将松田和降谷两个人送到事发车上,然而当降谷零抵达驾驶室的时候,货车已经开到了高架桥上正在维护的路段,来不及刹车,在萩原研二的提醒下,降谷零选择踩下油门,试图利用惯性跨越断掉的路面,最终撞在了断路上。 想要化解掉这场悲剧,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防患于未然,比如在事发之前直接前往货车所属的运输公司来阻止那个可能会出现健康问题的员工上路,或者与交通部门打招呼,在事发前将货车拦在其他路段——但遗憾的是,作为警察学校学生的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权限和能力,也没资格指挥调度交通部门。 作为普普通通的警校生,就算平时成绩再怎么优秀,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们的力量依然十分有限。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坐以待毙的念头。 小姑娘预见的“未来”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星期一,鬼冢教官将自己的座驾RX-7FD3S交给松田阵平,让他帮忙看一下引擎是否有问题,顺便开去附近的洗车行去清洗。与此同时,摩托车使用课上,诸伏景光发现自己使用的车子状态不对,据萩原研二说,需要更换的某种零件恐怕要去附近的修车行才能配到——至此,预言当中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具备,而曾经透过小姑娘的眼睛看到过那场车祸的几个鬼冢班的青年都产生了某种格外强烈的预感。 那个“未来”恐怕要来了。 事情来得仓促,仓促到事前的准备实在算不上万全,但大致估算出事情可能会发生的时间之后,鬼冢班的五个人还是飞快地各自投入了行动当中。 伊达航直接前往施工路段,试图与对方进行提前交涉,以求在事情真正发生的情况下临时在维护的路面上搭起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或者说跳板。这样一来,就算最终车子走到了这里,也不会像小姑娘给他们看到的那样束手无策。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个人开着鬼冢教官的车前往洗车行,同时借走了一辆事先就预定好了的轻型皮卡——这是萩原研二所持的驾驶证允许开的最大型的车辆了。皮卡的荷载是两吨,松田和萩原两个人将事先备下的水箱搬到了车上,以求尽可能地增加车的重量,这样一来,即使无法在一击之下别停货车,也总能减缓车的势头。 至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则是带着小奈何一起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到了事发的路段,一方面是来配备修理摩托车所需要的配件,另一方面则是对路上的车进行排查,争取阻止车辆的追尾。 一切准备就绪。 十二点二十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抵达摩托车商店。十二点二十五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方面表示皮卡已经准备就绪。十二点二十八分,伊达航方面发来信号,说交涉进展顺利,对方同意在路中间搭设临时路面,但并不保证路面的承重。 十二点三十二分二十五秒,对应的货车以异常的加速状态驶入相应路段,五十秒,原本应该与货车追尾的小轿车被降谷零拦下,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驾驶着皮卡开始尝试与货车并行,诸伏景光和奈何离开了摩托车商店,并开始着手报警和清理路面。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以求一个好的结果——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下一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静止的状态。 就像是一场大型的4D电影被人不期然地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失控的货车也好,因为被拦下而一脸不明所以的轿车的车主也好,路面上因好奇而朝这边频频张望的行人也好,原本在道上正常行驶的,被皮卡挤开之后想要破口大骂的车主也好,所有人的表情、神态、动作、连被风吹起的头发丝都以诡异的姿态定格在了原地。 只剩下几个忙碌的青年在惯性之下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接着,他们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愕然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心照不宣地将视线投向了站在路边的那个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奈何,能制造出眼前这个局面的人也只有她了。 “可是……”小姑娘的眼里露出了慌乱与无措:“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是的,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原本就什么都没打算做。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如果这几个人解决不了这样一场灾祸,那么她就动用这样时间停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可他们已经足够努力了呀?按照他们的计划,事情完全可以在她不出手的情况下解决的,所以她当然也乐得看着他们付出努力,然后收获自己的成果——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类来说,比起不劳而获,付出努力之后收获相应的成果这件事情才比较让人开心。 但时间还是停了下来,于是所有预先的努力都显得毫无意义,原本临场紧绷的神经也在一瞬间彻底放松了下来,就好像是蓄力已久的拳头最终打在了空气上一样,尽管那些人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奈何想,变成现在这样,他们说不定会觉得很失望吧。 “我没有……想要在这个时候动手,我是觉得大家都很厉害,按照大家的方法也一定可以,所以我原本……原本就……” 小奈何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语无伦次地想要争辩,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争辩的是什么—— 因为她是超规格的存在,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抹消掉他们所有的努力。 她没有想过要那样做,但是她可以,并且,从结果上来说确实变成了这样。 她有点慌。 虽然她口口声声地说要“驯养”那些人类,可她从来都没有将他们看作可以任自己摆布的玩偶。 她喜欢看着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并不想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高高在上地干涉他们的生活。 因为她喜欢作为人类的他们。 因为她喜欢和作为人类的他们在一起相处的自己。 可现在,在时间静止的那个瞬间,她忽然有点慌乱,她忽然觉得,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诸伏景光的声音轻轻飘进了她的耳中,随之而来的,是落在她发顶的宽大而温热的手掌:“现在这样的表情和你可不相称哦,而且事情变得更容易解决了,小奈何可以更开心一点吧。” “虽然看上去,好像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呢——既然奈何说并不是你主观想要制造出现在这种状况的,那么这背后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如果不介意的话,等眼前的事情解决之后,奈何也可以和大家说说看哦,说不定能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呢。” 青年的语调总是那样温柔,温柔到仿佛能将所有一切不安于惶恐都包裹融化,于是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安心感。在他的安慰下,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软和了许多。 是啊,还有他在,还有他们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必惊慌,因为他们会在一起,他们所有人凑在一起,一定可以解决所有的困难与问题。 少女的唇角轻轻向上浮起,她仰起面孔,想要去看诸伏景光那对灰蓝色的眼睛—— 下一个瞬间,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老旧的电视机一样闪出了奇诡的雪花屏,于是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斑驳,近在咫尺的声音也变得缥缈不清,像是被海水隔绝了声音的传递,又像是古老的收音机因为信号的波动而导致的声音之间夹杂了“沙沙”的杂音……不,那不像是水流过的沙沙的杂音,如果一定要去形容的话,那声音像极了在远处传来的“隆隆”的雷鸣。 ?! 小姑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与思考的能力一样。有一瞬间她想,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而看到了什么幻觉,但她知道,那绝对不是幻觉,那是…… 她惊恐地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要和眼前的人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并没能穿透静止的时间,她只能无力地感受着自己的意识被抽离出身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副留在原地的躯壳就这么倒下去。 第55章 五十五只猫猫 意识被抽离的瞬间, 耳边出现了一瞬的真空——先前灌入耳朵的声音在顷刻间归于沉寂,绝对的沉寂, 没有一丝一毫声响, 如同被油灌满了耳朵以至于没有办法分辨出声音一样的憋闷感觉仿佛一块石头般压在了少女的心口。 奈何觉得自己一时间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先前的景象让她有点炸毛——过去的两个月的时光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安逸,安逸到她几乎忘了自己在其他世界间辗转的时候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与那些人类在一起相处时的鲜活让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活着”这两个自的真谛,那是与以前面对新鲜事物时感受到的好奇截然不同的感觉, 呼吸是好的,心跳是好的,那些繁复又琐碎的日常是好的,和他们在一起的喜怒哀乐都是好的, 好到她几乎忘了,这里只是大千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隅, 忘了这些渺小的人类和恒长比起来连沧海一粟也算不上。 人类是脆弱的,世界是脆弱的, 伴着隆隆的宛如雷鸣般的声响,眼前的景象斑斑驳驳,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破灭的先兆。 ——奈何不止一次地见证过这样的破灭, 在恒长恒长的时光里, 她曾亲眼见证过无数世界化成星辰间的尘埃,也曾亲眼见证过无数次,尘埃终究汇聚在一起,盘桓凝结, 最终形成了一个世界,孕育了一个文明。 宇宙总是不断更迭变换的, 那些所有的世界都像是河流中的一滴水, 站在时空之外的她时而化作尘埃, 混迹在水里, 然后看着水归入河流,这便是她的旅途。 可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地痴迷于一滴水中的世界,痴迷于与她在水中邂逅的另一片尘埃。她从未想过,情绪也可以有如此的起伏波澜,内心也可以有如此的悸动,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诞生出一个愿望,一个在她的过去看来微小到几乎看不清的愿望。 在一起。和人类在一起。和她喜欢的人类一直在一起。 萩原研二说,爱和喜欢可以被自己定义,那么她想,她是爱着这些人的。 所以她才会那么在意,所以她才会在意识到某些异常的时候感受到尤其的恐慌。 世界终将倾覆,是的,这是所有世界的宿命,就像人类的世界里有日月更迭,有四时的运转,人类有生老病死——这是维系世界存在的铁律,在混乱与无序的宇宙当中,却并没有一个“世界”能够脱离这样的宿命。 奈何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毁灭。她也当然知道,她所爱的那些人总有一天会死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她来说,一便是永恒,永恒便是一。她原本就是超脱时间与空间的生物,只要能够抓住那一个瞬间,那么瞬间便也可以是永恒,她可以将这个瞬间在时间上展开,可以任由所有她想要的一切都回归约束于她目所能及的地方。她可以留下任何一个美好的时刻,她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永恒——因为她就是永恒。 那些过去她并不太想花时间去思量的问题,事实上对于她来说原本就没有意义。 对她来说没有意义,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她可以将一切静止成永恒,但他们的时间却会一直延续下去,他们会长大,会衰老,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无限多的事,他们会走向时间上只属于他们的未来。或许有一天,他们终将会死去,但那又怎么样呢?对于一个人类来说,从出生到死亡这中间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意义,或者说,他们终其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地赋予每一个时间意义。 这是人类最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地方,所以奈何不想,绝对不想剥夺掉自己最喜欢的人类们走向未来的权力。 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万一这些人没有未来呢?万一这个世界的时间并没有延续下去,万一所有的一切都在某一个瞬间都终结了,那他们的努力,他们所想要给自己的定义,又算是什么呢? 她想看他们走向未来,可前提是,他们得有未来。 世界已经出现了毁灭的征兆,看着世界上的裂痕的时候,奈何竟然隐隐产生了些许类似后悔的情绪,她想,如果自己在过去目睹其他世界的崩坏的时候多去留意一些相关的资料,说不定她就能猜到从出现这样的征兆到世界彻底毁灭需要多久的时间,说不定她甚至能够想出减缓这个世界崩坏的方法——或者干脆阻止吧,让这个世界一直延续下去,让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一直延续下去。 可她当时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此时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 “又见面了呢。”空寂的狭缝里陡然响起了一个奇诡的声音,扭曲的音调于人类世界当中任何一个声音都不同——那声音扭曲而阴森,透着来自群星之间的强大力量。 奈何的神识在空间中探寻,果然在靠近幻梦境的某个角落,她发现了那个被斗篷覆盖着的类似人形的身影。 那当然不是人类,【祂】甚至没有刻意维持人类的外形,只是用斗篷在自己的身体上勾勒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形状,而在斗篷之下的,则是绵延无际的噩梦一样的混沌。 奈何皱起了眉头,表情带上了不善:“怎么又是你这家伙?这次的事情也是你搞出来的?” “你这算不算是对我的偏见?”【那个存在】朝奈何靠近了些,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似的,丝毫没有被针对了的不满:“如果说眼前这个情况,那么回答是‘是的’,的确是我将你召唤到了这个地方。” “但如果你问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那我可就不敢妄自居功了,毕竟这段时间里我可没怎么花心思关注这个小世界的事情,喏,其他世界有一个信徒想要召唤我。我呢,一向不介意去满足别人的一些小愿望,所以就去那个小世界晃了一圈,顺便在另一个世界里看了一场好戏,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好险,因为一场好戏而错过另一场什么的,总让人觉得有点可惜。” “嘛,不过想来也是,就算没有人出手,世界也总会自然而然地解体,就像有形之物终会消亡,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听到【那个存在】旁若无人地大放厥词时,小奈何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尽管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当这样残酷的现实被人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的时候,奈何还是觉得有点……火大。 “好了好了,别摆出一副那么凶的表情嘛,我也知道你不想这个世界就这么快的毁灭掉。” “况且就算我自己也觉得这个世界如果就这么破灭掉了未免有点可惜,所以才想来听听你的意见——几天不见,你的气息倒是与这个世界融合了不少呢,真是让人惊讶。” “融合?”奈何扬起视线:“那是什么?你这家伙好像知道很多东西的样子,为什么?” “你问到我了。”【那个存在】轻轻笑了一声,被斗篷覆盖的身躯如风般略过少女的耳畔,掀起她鬓边垂落的发丝。 奈何顿时一阵警铃大作,当场便警觉地后退了好几步,警惕地“看”向那个家伙。 “别带着那么强的敌意嘛。”【那个存在】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摆出了一副摊手的姿态:“我的确知道很多小奈何你不知道的东西哦。毕竟小奈何从诞生以来,关注其他事物的时候都是基于自身触发,因为视角的局限,看问题的时候难免会显得有些盲目嘛,而且小奈何也不太会去追究那些事情背后的原理,所以即使全知全能,偶尔也会显得天真到有些可爱呢。这不是坏事哦,事实上,存在于宇宙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家伙,有些家伙从出生到消亡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而存在,混沌地出现,混沌地消失——” “但是现在的小奈何你,和那些家伙已经不一样了哦。因为你已经有了名字嘛。被这个世界赋予的名字,或者说,被这个世界的‘人’赋予的名字。在宇宙当中,名字可是非常牢固的联系哦,通过名字缔结的契约会让两个相隔几十万光年的存在互相感知到彼此,甚至能让呼唤穿透时间与空间。” “不止如此,他们不光给了你名字,还给了你定义,随着你对自身的定义越发认可,你在这个世界当中的存在也就越发真实,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你自身的力量早就已经和这个世界彻底缠绕在了一起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种规格的存在和这样一个低端的世界纠缠到了这种程度。” “也难怪一些高维度的力量会在不知不觉间泄漏到你们所在的那个低维度呢。” 【那个存在】饶有兴趣地说着: “你是不是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明明你没有发动,甚至没有想过要发动自己的力量,但却还是出现了那样的效果?喏,那就是力量泄漏带来的后果。嘛,如果你自身不去控制的话,说不定随着融合的加深,未来这种泄漏的状况也会越来越多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奈何有点没耐心了。 那家伙说话总是似是而非不着要领,就好像是手里对着剧本等着她专程演出一场滑稽戏一样讨厌。奈何不想在这样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 她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正面临着某种未知的问题,她也的确很希望能早点得到一个解决的方案,但如果获得解决方案的代价是任由眼前这家伙戏弄的话,那么奈何才不想向这种讨人厌的家伙低头。 翻涌的怒意在小小的躯体当中膨胀,拥有人类精致五官的小家伙的身体外壳像是破碎的蛋壳一样出现了寸寸裂痕,而那如出一辙的黑暗与混沌。 在裂痕中间,依稀伸出了几支由雾气凝结成的宛如触手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如利刃一般对准了【那个存在】,像是在表达无声的威胁。 “你还真是急性子。”【那个存在】的语气却依然不疾不徐,轻慢又透着愉悦:“不过这个样子也很可爱嘛。” 【祂】对小家伙的威胁视若无睹,反而又朝奈何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两分:“所以说,我应该说过,我并不想干涉这个世界的运行,这个世界发展成什么样子对于我来说也毫无分别,我只是很好奇你和这个世界之间的纠缠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仅此而已。” “你对这个世界的东西看上去好像不太了解,那就由我来好心地告诉你——因为你自身正在与这个世界融合,所以你的力量当然也可以用来填补世界的空缺,你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延缓毁灭的降临。怎么样,这是个很有价值的信息吧?” “而且更有趣的是,虽然你本身只是一个游离于所有时空之外的存在,但此时此刻,因为你已经在这个世界有了新的‘定义’,或者说,因为你和这个世界当中的一些人建立了以姓名为约束的契约,于是你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了可靠的‘锚点’,不管你去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锚点’还存在,你就能顺利地找到他们。” “换句话说就是,原本的你如果随意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上跳跃,那么落点也将会是随机的,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可以在他们活着的时间线上随意跳动——而且不管跳跃多少次,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都会遇到他们。” 奈何“哦”了一声,对【那个存在】的话却未置可否。 “哦对了。”【那个存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可以在时间轴上任意活动,也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反正你的力量本身就是这个世界延续的根源,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世界的展开不会违背你的意志——但有一点是需要注意的。” “就是说,因为你自身是游离在时空之外的存在,所以你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但对于那些人类来说——” “——他们本身就受制于时空的法则,当他们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时候,是无法看到‘确定’的‘未来’的。因为他们的行为会在‘知晓’的基础上发生改变,而这样的改变会导致他们看到的‘未来’不存在,可不存在的‘未来’又无法被线上的他们观测,所以观测到‘未来’的基础本身也会发生变化,这会造成时空的悖论,而时空悖论拥有撕裂世界线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奈何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随之一同沉下来的,还有那对海蓝色的眸中的光:“这个世界会出现裂痕,其实是由于我告诉了那些人类关于他们的未来造成的?” “我想不排除这样的原因吧。”【那个存在】回答得坦然:“虽然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但对于一个原本就即将倾颓的世界,这样的打击还是挺够呛的。” “当然,这次毕竟只是一件小事,虽然扭曲了中间的一些过程,导致其他进程出现了一点偏差,所幸并没有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问题,所以倒是并不需要太过去在意。” “这个世界很脆弱,不过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你这样强大的家伙,你可以用你的力量来维系这个世界的运转,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暗中操控世界的法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的守护神呢。” “嘛,虽然之前也有想过要在这个世界里做点什么,不过我现在彻底改变主意了,比起看那些人类上演的戏码,当然还是你这样的‘神明大人’出演的剧目更夺人眼球,所以呢,我向你保证,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肯定不会再动用自己的力量来干涉这个时空的运转,只在幻梦境里放一个属于我意识投影的化身,来替我见证这个世界未来所会发生的一切。” “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许你也可以来问我,如果我心情好,说不定会给你解答。不过说到底是你们的故事,如果我过多干涉就不好玩了。”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第56章 五十六只猫猫 诸伏景光的整个大脑是放空的。 他甚至并不很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从某一个瞬间开始停止了流动,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静止的状态。那个时候他也出现了一瞬的茫然,毕竟是前所未见的状况——但他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因为他知道, 那孩子在他身边, 身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她的存在。 虽然在直面她的力量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出现了某种微妙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握着她手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安心的感觉。 她在他们身边, 她在他身边。 那个时候他还在想,她不会说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就是真的在茫然吧,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 背后恐怕藏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情况。 但没关系,等眼前的事情解决了之后, 她会回头和他解释,然后他们会一起商量着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情解决得很是顺利, 诸伏景光甚至在心底里想着,他们凑在一起, 说不定真的是无所不能的—— 下一秒, 她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出于某种条件反射般的本能, 他伸出手接住了她,想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话还没有问出口,他便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人类该有的体温, 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脸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是一只没有任何人类生命体征的精致的人偶娃娃, 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抱里。 那副小小的身体好轻, 轻得像是从天边飘落的一片羽毛, 轻到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诸伏景光整个人都懵了。 他恍然间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他带着她在街上与外守一擦肩而过的那个夜晚,他想起那个时候,整个巷子里似乎充满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寒意,而她也是如现在这样,完全没有意识地蜷在他的怀里,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理智的弦在一瞬间“啪”地绷断,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或许他应该弄清楚这些,不,或者也不是该专注于这些的时候,他得想办法把这孩子唤醒,他得把她找回来,这才是当务之急—— “奈何?奈何?!” 是谁的声音在呼喊着这个名字,那么干涩难听,几乎有些声嘶力竭。 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滞住了一样,诸伏景光无法思考,只能任凭本能支配着身体。 他感觉自己在用力想要抓住什么,可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看到Zero,还有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他们也各自慌乱地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Zero朝他伸出了手,抓住了神明,他在说着什么。 无法思考,无法听清。 可恶。 诸伏景光咬紧了牙关。 不要这样,他不应该是这副丢人的样子。他不是那个只会在长夜里恸哭的无力的孩子,他是优秀的警察预备役,他是能够好好承担责任的大人了。 “啊啊啊——”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喉咙间传来的钝痛,接着才意识到,是自己在无意义地号叫。 “Hiro?Hiro!”降谷零的声音终于穿过了思维的屏障,传递到了诸伏景光的耳中,后者讷然抬起头,用惊惶到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幼驯染。 “怎么了?”萩原研二凑过来,看着他怀里的小姑娘,脸色也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她这是……” “我不知道……”诸伏景光仍揽着她,只是腾出了一只手,轻轻理过她垂在耳侧的发:“突然就……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吸和心跳。可恶!” “瞳孔也是涣散的,这副样子……嘶。”萩原研二在一边简单地检查之后也得出了结论,他的目光在诸伏景光的身上扫了一圈。诸伏景光平时也算是冷静克己的类型,遇到事情的时候总能沉着应对,很多时候虽然并不是冲在最前面的先锋,却也是大家最可靠的后盾。 可这位平素临变不惊的后盾君此刻却像是丢了魂一样,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诸伏景光这样。上一次听说奈何被外守一绑架了的时候,诸伏景光也是罕见地露了怯。 萩原又看了看松田和降谷,这两个人,包括自己,虽然也都很着急,却并没有像诸伏那样乱了方寸—— 他是真的很在意那孩子的事情呢,不如说,在意得有些过头了。 “景君也稍微冷静一下吧。”萩原研二轻轻拍了拍诸伏景光有点僵硬的肩膀:“现在这个状况,就算急也不是办法。现在的时间貌似还处在静止的状态呢。说不定等下等时间流动恢复正常之后,小奈何就会醒过来——那小家伙也说过哦,她不会轻易离开我们的,那么就姑且相信她的力量吧。毕竟她可是连时间都能操控的家伙呢。” “可是……”诸伏景光想要辩解。他并非不相信与奈何之间的约定,只是,只是害怕万一…… 万一出了什么她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万一她真的就此消失掉。 “萩那家伙说得也没错,你现在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也没什么用吧。”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道:“如果真出现了那家伙都应付不了的情况,凭借我们几个一时半刻恐怕也解决不了。而且——” “万一那家伙等到时间恢复流动了之后还没有醒过来,这副模样绝对会引起骚乱吧。她这个情况也不能去医院接受治疗,所以还是只能由我们几个来善后。喏,不然景家老爷你啊,干脆就先带着这家伙回住处吧,反正这边的情况基本也已经解决了,有我们几个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是啊Hiro,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接应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降谷零在另一侧勾住了诸伏景光的肩:“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或者说,千万不要有事。 在不知不觉间,诸伏景光发现,自己已经悄然习惯于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她的身上,在失去了父母之后,在解决了那起案件之后,在那场被她照亮的梦境之后—— 他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而存在,他思考过自己为什么想要成为警察。 他想要为了她而存在,想要为了保护她而当一个好的警察。 现在的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他该怎么办。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只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已,那样一个不期然地闯入他视线的小家伙竟然会占据他的全部神经。 所以拜托了,请醒过来吧,请不要一直这样紧闭着双眼,请用那双满是灵气的眼睛将他吞没,请用温热的体温和呼吸帮他找回身体的温度。 请醒过来吧,请不要离开,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 “我得回去了。”在虚无的狭缝中,小姑娘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于是皮肤上若隐若现的裂痕也随之消失:“他们很担心我呢,我才没空在这里和你这个家伙斗嘴玩。你以后也不许捣乱,也不许随随便便把我的意识拉到这里,可恶,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打算和你这家伙聊天啊!” 奈何扁扁嘴,最后又看了【那个存在】一眼。 “我才不管你要怎么样呢,想看还是想怎么样,不打扰到我的话我就不会搭理你,但如果你这个家伙敢捣乱,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那个存在】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小姑娘的身影却已经在一闪之间消失不见了。 在空旷的狭缝之间,【那个存在】静默了片刻,接着,忽然像是在山岚间弥散开的雾气一样自斗篷下源源不断地蔓延了开,那是奇诡的黑暗,是足以冲破整个次元的混沌,即使只是来自高维空间的投影,也带着强烈到几乎要将整个时空撕裂的恶意。 空间中回响着轻声喟叹:“唉,看个戏还要收敛自己的力量啊,在这种小世界里……嘛,不过这样的戏码,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毕竟祂也是------呢。” “小~奈~何。” * 最先回笼的是触觉。 奈何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正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紧紧的,像是想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似的。熟悉的体温透过皮肤,一点一点地渗进深层的神经。 她的手指轻动了动,轻微的,不过如蝉翼轻轻的抖动一般,可即便是这样微小的动作也霎时被身前的人捕获,下一个瞬间,整个手掌都被人握住,然后她听到了近在咫尺的,青年满是焦急的声音。 “奈何……” “……我在。”小姑娘的声音很轻,比蚊子的哼鸣强不了多少,她调整了一下手指的角度,回握住那只握着她的手掌。 “我没想到会这样,是有个坏家伙,忽然把我的意识叫到了别的地方去。”她仰起脖子,恰对上了青年望向她的视线:“我警告过那家伙了,告诉祂,以后不许随便把我的意识拉出去。” “我关系的。耽搁了这么久是因为确实遇到了一点小状况,不过已经解决掉啦,还有之前力量突然失控的事情,我都顺便解决好了,我果然还是很厉害的,对吧?” “不过我突然昏倒肯定是吓到景光了吧,还有其他人。唔,担心……是这么说的吗?让你们担心啦。” “虽然担心肯定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但怎么说呢……听到你那样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很安心,甚至还有一点开心——被人担心其实是一件不坏的事情吧,因为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契约在,我感受到了好多不一样的东西。” “我很开心,因为能感觉到你们的感情,然后在被你们爱着的过程当中,我好像也隐约明白了一点你们人类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就像之前看到那种未来的时候,我会觉得担心你们,会想要让大家一起讨论怎么解决这种情况一样,我真的感受到了担心,真的感受到了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诸伏景光,将抓着的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这里是有心跳的。” “所以在喜欢你们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人类。” 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渗透皮肤,与那要抽回手,却又像是贪恋那样有力又炽热的节奏一样,缓缓地,缓缓地将有些紧张的手掌放松摊开。 喉咙间有点发干,耳根早已灼烫上了烫人的温度。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们啦。” 第57章 五十七只猫猫 一定要说的话, “喜欢”这种情绪有时候也很磋磨人。 “喜欢”会让人患得患失,会像蚁群千遍万遍地在心底爬过,痒得让人几乎能疯掉。 当人陷入这种情绪的时候, 眼睛里便再装不进其他的东西, 只想看着她, 时时刻刻地看着她的样子,看她无忧无虑的安好,心底才会有一瞬的心安。 诸伏景光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巧笑倩兮的模样,于是先前心头的慌也终于云开月明。 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的小姑娘, 就在这里。 呼吸在这里,心跳在这里,像是一个人类一样, 映在他眼里。 第一回见面的时候, 她还只是一只小小的奶猫,身子摇摇晃晃的,连路也不太会走,一双眼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后来在那条窄窄的巷子里, 她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人类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身上颇有点不管不顾的锐气,她不了解这个世界, 但偏执意想要留在这儿。 再后来, 那对眼里的迷茫渐渐退散,取而代之是在了解了这个世界之后仍然带有的从容与狡黠。就如她所说的一样, 她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像人类了, 一点一点地染上了这个世界的色彩, 染上了……他们的色彩,就像他在她的眼底已然无处可逃。 诸伏景光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中似乎透出了些许无奈。他并不知道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但就算是错的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眼前的这一刻,他觉得很安心也很满足。 “景光也是喜欢我的吧?”少女的声音如风一般吹过他的耳侧,带着一贯的笑意,她纤细的手臂勾缠着他的脖颈,身体下意识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倾斜。 夹在两人中间的空气如同沸腾了般炽热,搀杂着独属于少女的气息,撩拨着青年的心绪。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干脆就这么借着势头,抹平他们中间的这一丁点的距离。 他知道那是逾越,他知道那是冒犯,可来自本能的冲动如此诚实地充斥着他的大脑。 想要靠近她,想要亲吻她。 下一秒,唇角倏的印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温温热热,软得不像话,伴着扫过皮肤的轻微的吐息,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地在那里略过。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诸伏景光猛然后退,意识恍然回笼,他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也在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闪而过的好奇。 “不是这样的喜欢吗?” “……”诸伏景光愕然了许久,才终于露出了仿佛挫败一样的神情:“……是。” 他说。 尽管在过去的时光里,他曾拼命想要掩饰这样的情绪,他不想承认自己对那孩子的看法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但是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天真又直白的话语,无不牵弄着他的思绪。 他承认自己在被这样的她吸引,他承认,那种念想根本就不纯粹。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份悸动简直称得上是荒谬,他明知道她并非人类,他明知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还是不可避免地去想,想要在她的身边,想要成为她唯一的恋人,然后像是寻常人类一样相携度过这一生—— 这样的感情根本无法被世俗所承认,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承认她的存在。 可就算她并不是人类又怎么样,就算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么样。 就算这份“喜欢”横跨了整个时空,但那份感情的本质,只是一份最普通的悸动,一个青年,喜欢上了一个可爱的姑娘。 只是这样而已。 他想,至少在她的面前,他或许可以保持这样一份坦诚。 就像她总是坦诚地告诉他们她所知道的一切一样。 “我喜欢奈何。是那种,想要成为恋人的喜欢。”诸伏景光说。 “这样啊……”奈何向后退了一点坐好,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景光刚刚会往后躲呢?研二之前和我提起过,说是亲吻这种事情在人类世界当中一般来说是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的,既然景光希望成为我的恋人,那为什么我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景光会本能地想要躲呢?” “因为……”面对这样的问题,诸伏景光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下来。他恢复了脸上的笑意,抬手轻轻地将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有些微乱的碎发理好:“因为我和奈何还不算是恋人啊。” “成为恋人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哦,需要两个人都认真地做决定,决定成为彼此的唯一。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让奈何有点困扰,但奈何应该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吧?” “我很想成为对于奈何来说最重要的人,想要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想要和你一起去做一些恋人才会做的事情,但我想,奈何应该不会单纯地因为我的这份愿望而改变现有的生活选择和我在一起,我也不希望奈何是因为我的想法才做出的选择。” “所以呀,在奈何喜欢上我之前,我会尽量不去越过那条线。” “我明白了。”小姑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研二和我说过,想要成为恋人的喜欢就像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样,是唯一的喜欢,所以只能给一个人。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但我在想,这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一定非常非常珍贵吧。” “既然是很珍贵的感情,那我也得好好对待才行,我现在学会好多人类的东西啦,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理解那样的感情,说不定我也会拥有那样的感情。” “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景光的。” * 发生在摩托车商店门口的那起事故解决得十分顺利。毕竟几个人原本的计划就已经有模有样,加上临时出现的时停,如果再解决不了,那几个人也就枉称是警察学校的精英了。 涉事的司机及时被送往了医院,因为这起事故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亡,所以事后的笔录也都草草了事,但饶是如此,等几个人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可供他们自由支配的午休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松田原本还在想着索性翘掉下午的训练去看看奈何的情况,并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教官追问起来,就说是去警局做笔录。 降谷说这个借口根本站不住脚,因为笔录都有时间,一查就知道。 松田阵平不服,当场就和降谷零拌起嘴来,说奈何不喜欢他绝对是有原因的,降谷零的火顿时也起来了,当即反唇相讥说松田倒是很得她喜欢,可还不是每当她靠近一点就像是青涩的童贞男高中生一样落荒而逃。 眼看两个人之间争吵的话题微妙地从“奈何喜不喜欢你”朝着“你难道不是童贞吗”这种诡异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一边的萩原研二及时打起圆场,说他也很担心奈何的情况,所以为什么不问问陪奈何一起回去的诸伏景光呢? 从诸伏景光那里得到了暂时无事的答复之后,几个人也总算放下心来,安心回到了警察学校里的训练场——说笑归说笑,但几个人再怎么说也是以成为警察为目标的人,日常的训练和考勤自然不可能随便放在一边。 不过奈何忽然晕倒这一状况到底还是让几个人颇为在意。 那并不只是单纯的晕倒,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简直就好像是失去了全部生命力的人偶一样,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底里也出现了一点恍惚,仿佛她好像真的离开了他们一样。 当那副无机质的躯壳倒在那里的时候,几个人才更清晰地认识到她与他们并不一样的事实。而就像她并不那么了解人类的世界一样,事实上,他们对于她的事情了解得也着实不能算多。 “所以说你为什么都没有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训练间隙,松田阵平一脸不满地质问陪奈何回家的诸伏景光:“那么长的时间你们到底都用来干什么了?” 诸伏景光也知在这件事上自己着实理亏,脸上透出一瞬的赧然,视线也不自然地往边上飘了一下,而这样的反应让原本就一脸暴躁的松田阵平顿时炸了毛: “喂!你该不会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吧!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坦白从宽啊,景家老爷。”敏锐如萩原研二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中间的不对,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在一边搭腔:“趁着大家都脱不开身自己偷偷在小奈何面前刷存在感,这样也太狡猾了吧。根据情节严重程度,说不定我们会考虑剥夺你单独与那孩子相处的机会哦。” “萩原君说笑了,我从那孩子口中听说了哦,之前去冬名山那次,萩原君也趁着大家不在的时候,和那家伙进行了相当深入的‘恋爱相谈’呢。” “因为小奈何不太了解感情的事情嘛,这种东西也应该算是日常教学中的一部分?”被揭底的萩原研二却是依然从容。 “所以我做的事情和萩原君应该相差无几才对。”诸伏景光回答。 松田阵平狐疑地看看萩原,又看看另一边的诸伏景光,在两个人的相视一笑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 “不是,你们到底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给那孩子灌输了什么奇怪的知识啊!” 第58章 五十八只猫猫 松田阵平的心情微妙极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 这才过去短短一个月,事情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原本在那孩子只是一只猫的时候,不是和他最亲近来着吗?这才过了多久啊, 为什么她和萩原研二或者是诸伏景光之间, 总有种若有若无的, 让旁人根本没法插*进*去的怪异氛围啊! 那两个人肯定是背着大家偷偷做了什么! 他想起从大学时代开始,但凡有和女孩子的联谊活动,萩原研二就总能够惊艳四座,一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哪个小姑娘不吃他这一套似的——但问题是奈何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啊! 还有诸伏景光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做了什么啊让那个小姑娘那么黏他! 松田阵平完全无法理解。 不是,最开始难道说的不是大家一起照顾那孩子吗?房子也是五个人带着小姑娘一起租的, 烤肉也是五个人带着小姑娘一起吃的,至少在几个人从警校毕业之前,在松田阵平的设想当中, 几个人应该共同进退才对吧! 好家伙, 之前降谷零那个金发大猩猩偷偷和小姑娘达成了什么约定也就算了,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另外两个人也搞起事情来了啊? 就算毕业之后几个人可能会分别工作吧,但说要争那个时候对小姑娘的抚养权, 这比赛开始得也太早了一点吧? 最可气的是,为什么有人在这种比赛上一言不发地就偷偷开始抢跑啊!!!还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三个!!! 有没有点公平竞争的体育精神了! 松田·惊觉比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自己却还在赛道外·阵平觉得现在这样是肯定不行的,他得做点什么来拉高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存在感。 他从来也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从小到大, 松田阵平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要怎么好好地和一个人相处,连他身边唯一的朋友萩原研二也是因为对方热情开朗又和他合拍才相处得格外顺利。所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另外一个人类拉近关系——之前不是送过礼物了吗?之前不是一起吃过饭了吗?之前不是一起在深夜去过便利店了吗?之前不是一起熬夜看过鬼片了吗? 可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显然还不够, 不够让他变得……特殊? “真是的, 明明说好了要对我负责来着吧。”松田阵平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耳根不自觉地又被心底里蹿起来的热意染红,他有点狂躁地拉扯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啊啊,真是的,到底要怎么做啊!” “咦?小阵平这是遇到什么难题吗?”刚巧进入休息室的萩原研二敏锐地察觉到了青年的不对:“真是罕见呢,也有小阵平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啊?” “你这家伙!”松田阵平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几乎就要将那无处宣泄的一腔怒气全都洒在自家幼驯染的身上——说到底还不是其他几个人的问题,这些家伙一个两个都不讲武德的! “该不会是……”萩原研二却是在松田阵平没来由的怒火中窥见了些许端倪,俩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松田阵平这家伙的脑回路萩原研二也算摸得很清楚,而在意识到眼下情况之后,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带着狡黠的笑:“因为小奈何的事情吧?” 松田阵平当即就跳起来了,炸着毛想要反驳——但就像是萩原研二了解松田阵平一样,松田对自家幼驯染的能力自然也心知肚明,他很清楚自己这点小心思在萩原的面前根本就无处遁形,在他面前抵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干脆装都不装了:“啊,是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家伙——” “因为小奈何和我的关系变好了,小阵平吃醋了吗?”萩原研二打趣。 “喂!吃、吃什么醋啊你这家伙别乱说!”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当是这样吧。”萩原研二故作惋惜地耸耸肩:“既然小阵平没有吃醋,那你这家伙也应该对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没兴趣吧?唔,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你分享一下经验……” “?” “谁说我不感兴趣了?!”松田阵平的耳朵顿时支棱了起来,旋即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才没有吃醋!话不是这么说的!” 萩原研二笑了笑,却没再和松田阵平继续这场文字游戏。 所谓当局者迷,可在他这个旁观者眼中,松田阵平这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状态摆明了就是在说他这家伙也多多少少是对那孩子动了些心思的,这点可能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或者说,事实上松田阵平本身对恋爱的了解可能并不比身为天外来客的小奈何多多少。 如果换做是旁人,萩原研二才不会好心的从旁提醒,把人拉上赛道给自己多添敌手——可那是松田阵平,是他从小到大最亲密的幼驯染。 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 萩原研二想,就算他不提醒,松田阵平自己或许早晚也总会意识到这一点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如果他自己先一步夺得了那个姑娘的青眼,松田阵平会做何感想呢? 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特殊了,特殊到哪怕是从小到大最最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拿来分享,倘使他任由眼下的状况就这么自然地发酵,总有一天,这一点微小的隔阂总有一天会横亘在他和好兄弟的中间。 ——那必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局面,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把一切都说清楚,让他们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各凭本事堂堂正正地追求,然后愿赌服输。 一份好的感情,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阴谋诡计。 赢也要赢得坦坦荡荡。 于是萩原研二十分坦荡地告诉了松田阵平自己的想法,包括他和奈何讨论过的关于喜欢的话题,包括他喜欢奈何这件事,也包括—— “小阵平你,之前的反应真的不是在吃醋吗?”他说:“之前你不是也在计较关于初吻和负责的事情吗?”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 有些微妙的感觉在心底里酝酿的时候是一回事,被摊开到了明面上就变成了另外一回事。 喜欢,或者爱这种东西他的确并不很了解,也并不太乐于往这个方向思考,他总觉得这样的事情离他太遥远了。 或者说,那孩子和这样的话题之间看起来完全该是风马牛不相及才对吧? 好吧,他承认,他在与她发生肢体接触的时候会脸红,会僵硬得不知所措,他承认,即使是这样,很多时候,他也想要靠近她,想要接触她。 那种仿佛有电流在心底间流淌的酥麻的感觉最初让他不安,可细细回味,那样的悸动却又比任何开心的事情都更让他雀跃。 他承认,之前看到她替降谷零说话的时候,他觉得很烦躁。他承认,之前发现诸伏景光和她之间似乎存在着什么他不了解的心照不宣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惊惶。 他并没怎么深入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或者说,不敢去想得太深,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该怎么更向她靠近,该怎么更吸引她的注意力,该怎么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该怎么坦然地和她拥抱甚至……接吻。 这就是喜欢吗? 是啊,这除了喜欢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他喜欢她。就像萩原研二一样,就像诸伏景光一样,就像降谷零一样。 他也喜欢她,浅浅的,却带着某种独占欲的,喜欢着她。 或者说爱着她。 此前的他似乎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他并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承认。 但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呢? “萩原你这家伙也别得意的太早。”松田阵平扯起了唇角:“吃醋嫉妒这种事情是无能的家伙才会做的吧!谁赢谁输可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到时候是我弯道超车,你们这些家伙就给我在后面羡慕去吧!” “哦?你还真敢说啊。”萩原研二也煞有介事地摆出了一副认真的模样,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拳头举到了松田的面前:“那就拭目以待吧。” “等着瞧吧。” 松田也伸出拳头,与空中的拳头轻轻相碰。 * 大话吹出去容易,但实践起来却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松田阵平着实没有多少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能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更糟糕的是,在和萩原研二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俩人基本已经确立了在这件事情上的竞争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他没可能向这位深谙此道的发小求助。 无奈之下,他只能开动自己的脑筋,开启了摸着石头过河的地狱模式。 一面在网上翻看整理“如何追求喜欢的女孩子”,松田阵平在心底里也不由得一阵唏嘘: ——还是她当猫的时候好应付,一根猫条能让她黏他好久。 嘶?等一下? 浏览网页的手略略顿住,松田阵平的视线有一瞬的放空。 嗯,说起来她之前还特意和他要过礼物呢,这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证明,礼物,可以在她这儿刷到好感?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并将搜索的词条从“该如何追求喜欢的女孩子”换成了“应该送喜欢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礼物”—— 哼哼,不就是追女孩子吗,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松田阵平才不会落后呢! 第59章 五十九只猫猫 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直男先生眼里, 送礼物这种事情应该就是选好礼物并送出去这样一个简单清纯不做作的过程,所以谁能告诉他,网页上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攻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边说着送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 一边又说着在选礼物的时候不能选太廉价太敷衍的东西不然会显得自己不诚心, 所以说心意这种东西到底要怎么才能表达啊?啊!又没有公式又没有定理凭什么要按照这些套路走啊! 凭什么!他上次一眼看中的裙子!会出现在“绝对要避开的50种死亡礼物”列表里啊!粉红色!不好看吗! 明明人家作为收礼物一方的小姑娘都觉得好呢, 她觉得喜欢,其他人算哪块小饼干! 松田阵平越看网页越觉得暴躁,有些他觉得非常不错的想法,放在这个网站上居然就成了最不可取的“反面典型”。 可偏生网站上提出的那些不会出错的礼物在他眼里总归差点意思。 他第一次发现人类的审美竟然存在如此的参差,于是在翻看了无数个让他皱眉的帖子之后,松田阵平终于决定—— 不去参考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了。 呵, 网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攻略当中也只有一句话最在理。 礼物这种东西,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能让对方开心的, 才是最好的。 他喜欢的小奈何是最特别的, 她连人类都不是,所以他才不需要抄那些凡夫俗子的作业呢。 比起女孩子会喜欢什么,他更需要去了解的是小奈何喜欢什么。 所以小奈何她……到底喜欢什么啊! * 进了十二月之后,天气便一天赛一天地冷了下来。街边的行道树的叶子几乎已经落尽, 光秃秃的,干冷的风吹动着树上的枝桠,看上去多少有些寂寥。 奈何说, 这种风景总让人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是了, 如果要是有雪花落下的话,这样的风景应该也会好上许多吧。 东京都的冬天有点干燥, 并不经常会下雪, 很多时候, 在一整个漫长的冬天里,东京都都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下,直到即将到春天的时候,才会伴着最早一批盛开的樱花零星飘上几个雪花。 奈何并没有见过雪,当然,她曾经在一些童话故事当中听说过“雪”的存在,也曾经在网络上特意翻找过各地关于“雪”的图片,但她依然不太能理解在雪中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难免会产生些许好奇。 于是在松田阵平给她讲完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之后,她揉着有些泛红的眼睛,问松田,是不是只要到了圣诞节就一定会下雪。 “当然不是了。”松田阵平回答得理所当然:“天气这种东西谁也没办法控制吧?只能说有这种可能。” “诶?原来人类没办法控制天气吗?”奈何反而有点惊讶:“那每天都会有的天气预报是为什么呀?” “那个应该是靠大气运行推测出来的。”松田阵平回答。 “哇,那好厉害!”小姑娘拍着手叫好:“原来就算是人类,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呀。” “——所以现在能看到圣诞节的天气吗?” 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气象局已经对那个时候的天气进行了大致的推演。今年的圣诞似乎又是一个晴天。 松田阵平把手机递到了奈何的面前,看着上面的太阳标志,小姑娘轻轻撇了撇嘴巴,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黯然:“我还以为到了圣诞节就一定能看到雪呢。” “你想看雪?”松田阵平问。 “也不是很想看,就是有点好奇。”奈何如实回答:“不过想一想,说不定不下雪也不是坏事,不下雪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冷了,说不定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的孩子的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松田阵平对此未置可否,毕竟这只是个童话故事,结局早就已经确定了下来,早就已经以这样的方式被流传了千百遍了,不管这个冬天会不会下雪,都不会对这个故事的结局有所改变。 比起故事的结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该送给那孩子什么样的礼物了。 让松田阵平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奈何忽然兴冲冲地拿起了一本童话书跑到他的面前,一脸兴奋地和他说她找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另外一个结局。 那是《快乐王子》的故事,伫立在广场上的光鲜亮丽的快乐王子因为同情在城中不幸的人们,于是央求燕子将他身上的宝石和华丽的金衣都送给人们,而在这个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收到了燕子送给她的宝石。 “这样一来,她肯定能好好地度过这个冬天了。”奈何说:“但是……” 但是在这个故事的结尾,燕子没能来得及去南方过冬,而失去了一切的快乐王子也终于成了被大家讨厌的存在,最终被彻底拆除。 “那只是个故事而已。”松田阵平见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又有些要垮掉的趋势,伸手捏了捏小姑娘柔软的脸颊:“这个世界上没有快乐王子,也没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现在这个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好,不会再有那种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真的?”奈何抬起头,望着松田。 “真的。”松田回答:“所以比起为这些故事难过,不如好好期待一下接下来的圣诞节吧!” *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一年的圣诞节是星期四,而警察学校才不会因为这样一个舶来的节日放假。 更糟糕的是,圣诞节结束之后的26号也是工作日,按照警察学校的规定,他们得赶在宵禁时间之前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才行—— “这还怎么过节!”拿到时间安排表之后,松田阵平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哦?小阵平的圣诞节也有计划了吗?”萩原研二揶揄着撞了下松田阵平的肩膀。 “那还用说。”松田阵平露出了一副得意的表情。 “明明去年小阵平还和我说,执着于这样的节日有什么意思呢。”萩原研二说。 是啊,那个时候的松田阵平并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节日,不喜欢街头巷尾出现的圣诞的装饰,不喜欢那些男男女女唯独把这一天视作“特别”。 ——明明每一天都一样,一样的日出日落,一样的奔波不息。 蛋糕什么时候不能吃呢,电影什么时候不能看呢,礼物什么时候不能送呢?派队什么时候不能办呢? 为什么所有的人宁可顶着商场故意调高的价格,也一定要选择在这样的一天,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傻乎乎地完成这些所谓的“仪式”呢? 过去的松田阵平并不理解,也不屑去做这样的事情。 但现在,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人们赋予节日意义,而节日也会将“意义”回馈给人类。 所以礼物只能在这一天送出,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得在特定的日子做,这样有意义的事情才不会被湮没在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常当中。 ——或许节日存在的意义正是如此。 从前的松田阵平并不喜欢节日,他甚至觉得节日过分吵闹,很惹人厌。 但是今年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因为有了想要一起度过节日的人,所以连节日也显得格外有意义。 虽然根据学校下发的时间表,圣诞节当天可供他们支配的时间并不算很多,但鬼冢班的几个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原本也没有都老老实实地在宿舍里安分守己,赶上这个特殊的日子逃个寝也算是家常便饭了,松田阵平打从做计划开始,就没打算在这一个晚上回宿舍。 圣诞节当天训练结束之后,除开准备去找女朋友的伊达航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想着要和奈何一起度过。 奈何当然很是欢喜——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过这样的节日。 因为时间有限,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提前一天准备好了蛋糕和一些零食,屋里提前一周就开始做圣诞节的相关布置了,摆在屋子中间的一棵小小的塑料制的圣诞树上挂着装饰的圆球和彩灯,看上去颇有节日气氛。 夜色降临的时候,几个青年匆匆忙忙地从学校里赶到这边,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圣诞礼物堆在了奈何家里的小小的圣诞树下。 奈何欢快地拆起了几件礼物,有带着漂亮插图的童话书,有好看的琥珀石胸针,有一架小巧精致的望远镜,还有…… “这是什么?” 奈何从盒子里倒出了一个圆滚滚的水晶球。她好奇地凑近了往里面看,却发现里面的风景看着十分眼熟,几乎就像是窗外风景的微缩版。在光秃秃的树下,站着一个雕琢精巧的“人”,那模样看上去简直和她一个样。 “ 奈何依言打开了开关,伴着欢快的音乐声,整个水晶球里面都亮了,有银白的细碎的什么东西被骤然卷起,纷纷扬扬地在水晶球里缓缓地飘落。 “虽然没办法控制外面的天气。”松田阵平在一边解说:“但你这家伙不是说想看圣诞夜的雪吗?” “所以我就稍微试了一下,怎么样,厉害吧?” 看着小姑娘雀跃又欣喜的表情,松田阵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想,他这次准备的礼物保准比其他人的都要强。这次一定是他赢了。 ——虽然没办法真的在圣诞夜创造一场雪,但我可以为你创造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会为你下一场想要的雪。 他这样想着,便就这样做了。 不过啊—— “嘛,虽然这个看上去和雪差不多,但和真的雪还是不一样的呀。”奈何捧着水晶球,故意绷起小脸望着松田阵平,可收到礼物的欣喜很快便顶开了她试图伪装的情绪,一股脑地在那张可爱的小脸上绽开:“我不管,只是这种程度可不能算数,所以呢,这个礼物我收下啦,就当是小阵平你在我这里打的欠条。” “虽然你们人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但只要等下去,总会有一个圣诞节真的会下雪吧?” 这样说着,她凑到了松田阵平的跟前:“所以阵平你要好好地陪我过每一个圣诞节,一直到真的送给我一场圣诞节的雪为止——” “不行,不能为止,我们要一起看好多好多次圣诞节的雪才行!” 第60章 六十只猫猫 这个圣诞夜并没有下雪, 甚至连专属于圣诞夜的派队也并没能维持太久——考虑到第二天还要训练,没有轮到留守番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得不赶在宵禁之前回到自己的宿舍。 虽然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说好了,可在两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 小姑娘的嘴巴还是撅得老高。 “可我还没玩够呀。”她说。 “再不回去的话, 就要赶不上今晚的宵禁了,万一舍监们在这个晚上特地查寝的话可就麻烦了。”走到门口的降谷零语调略有些无奈地这样说着。 “嗨呀,我知道你们的宵禁啦,但是……”小姑娘想说些什么,却又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似的, 于是急得在原地轻轻跺了下脚。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当然不可能不明白所谓的警察学校是怎么回事, 也明白这几个人日常的行为都会受到学校的各种制约。说到底,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奈何就明白, 人类这种生物原本就是依托社会才能存在的,他们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肩上担着必须要去完成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他们必须要参加每天的训练,然后从未来的某一个日子开始走上属于自己的岗位, 来好好地履行自己作为警察的职责。 她当然能明白这种事情会理所当然地发生,她明白,人类就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当中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人类。 ——只是明白归明白, 可她还是私心希望能和他们,和她喜欢的人多玩一会儿。 “我也没有不让你们回去,反正就算今天分开之后,明天和后天我们还可以见面的我也知道啦——”小姑娘用含水似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鼓着脸颊, 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说:“可我还是不满足嘛。”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 点在地上的脚尖不自然地轻轻碾着地面,转来转去。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就是说,你们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好像总不会满足一样。靠近了之后想要更靠近,在一起玩的时候就会私心希望能多玩一阵子,你们在我身上花了很多时间,可我还是不满足,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们每天都只围着我转就好了——”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个圈,把几个人一一扫过。 “可那样是不行的吧。” 她说。 那样是不行的。 “因为你们也有想做的事情,在认识我之前你们就都在为成为一个好的警察而努力了,你们想要保护别人,那样的你们很帅气,所以你们不可以只围着我一个人转,那不是你们应该有的未来。” “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矛盾点,就是在我喜欢你们的时候,就会很贪婪地想要和你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但是那样是不对的,对于人类来说,未来的可能性是和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为了保护你们的未来,我就要在时间上做出让步,就要压抑自己的愿望。” “喜欢原来是……这么复杂又麻烦的事情啊。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明白喜欢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流于表面的话语,明白人在喜欢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为对方考虑,明白了过去的他们为什么明明喜欢却不敢靠得太近,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会把喜欢这件事看得如此重要,明白喜欢原本就是一件辛苦又复杂的事情—— 可即使辛苦,即使麻烦,即使不得不为喜欢而做出选择和退让,那份心情依然如此强烈地在心头鼓动。 过去的奈何太习惯于全凭一己好恶行事,那时的她没有愿望,也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顾虑,有了在意的存在,所以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人类会有言不由衷,会在做出选择和判断的时候违背自己的天性。 喜欢……或者说爱,就是如此玄妙的东西啊。 * 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就是如此,不管在这段时间里是否发生过什么,时间总会无比公平地一路向前涌去,并不会因为谁的愿望而稍加停歇。 奈何也逐渐习惯了置身于时间的洪流当中,随着这条在这个世界内无法折返的线一路向前。 圣诞节过去之后就是新年的假期,对于经历了为期两个月的艰苦训练的警校生们而言,这个假期实在是难得的休暇,但对于鬼冢班的几个人而言,这个假期却实在算不上理想—— 新年毕竟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节日,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不着家,到了这个时候,也总得回去看看。伊达航早早地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听说是准备和父母一起去北海道进行一场短途的旅行。寄宿在叔父家的诸伏景光没有立场拒绝收养他的家庭发来的请他回去吃年夜饭的邀约,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也得各自回到自己家里。 “不然奈何和我一起回去吧。”聚在奈何家里商量新年该怎么过的时候,萩原研二主动提出了这个方案:“爸妈和千速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喂喂,萩你也太狡猾了吧,奈何你也可以来我家,我家里有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游戏的碟片。”松田阵平不甘示弱地邀请。 诸伏景光见两个人争得欢,也半开玩笑似的加入了战局:“叔父一家也都很开明,应该不介意我带伙伴回去呢,对了Zero,今年你也要继续来这边吃年夜饭吗?” “我啊……”降谷零挠了挠头。 “怎么,Zero这家伙过年也不回家吗?”松田阵平有些惊讶地问。 “嗯,因为父母都忙着工作,他们才不会在意新不新年这种事呢。”降谷零回答:“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受Hiro家照顾。” 松田阵平哦了一声,难得地和降谷零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共鸣:“我小时候有几年也这样,那个时候就是整天在萩原家蹭饭吃——年夜饭也蹭过几次。” “不过蹭饭这种事情,小时候做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岁数,果然还是会觉得有点难为情啊。”降谷零双手向后撑着身体,斜着视线往奈何的方向看了去。 “难得今年有了可以去的地方,又自己学了做料理,那我今年就不去打扰Hiro家了。” “我留下来陪奈何过年吧。” 降谷零的话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松田阵平闻言当即就忍不住地跳脚,而比松田阵平跳得更快的是作为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奈何—— “什么!为什么就变成我和这家伙一起过年了!” “只是一起吃年夜饭而已。”降谷零顺着小姑娘站起的身体稍稍仰起视线,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却还强做一副正经的模样:“虽然你们都说可以带奈何回家,但是如果要见家人的话,肯定少不了一些必要的说明吧?还是说,你们已经做好了向他们介绍这孩子的准备了?” “就目前来说,奈何的存在和真实情况本来也不太方便给太多人知道,所以让她去接触更多人恐怕会很麻烦吧?更不用说,如果想要刻意掩盖这家伙的身份,那么在本来应该放松的时间她都得时时刻刻注意着这一点,这样根本就没办法玩尽兴不是吗?” “所以说啊——干脆就由不用非得回家的我留下来陪她才最合适吧。” 道理是这样的没有错。 现在的奈何还并没有一个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身份,而她本身也并不太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真正的身份。 考虑到可能出现的种种后果,他们实在没办法做到放任她去与其他人发生近距离的接触——哪怕对象只是他们的家人。 所以即使他们连呼降谷零这家伙狡猾,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方案的确就是眼下最好的方案。 “看来今年也只能这样了。”诸伏景光说。 “行吧,等年夜饭结束之后我就来找你们。”松田阵平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不过说起来,我们接下来可要加把劲了呢。”萩原研二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是啊,他们得加把劲。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 现在的他们力量还太弱小,弱小到万一有一天被人发现了奈何这样超规格的存在,他们根本就没有力量保护她不受到外人的侵扰和伤害。 但他们会成长,他们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等他们走上各自的岗位,等她们在警局里站稳了脚跟,说不定也能给她创造出一个合适的身份了,说不定等到了那个时候,奈何也已经能够完全地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方式和节奏,然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就能拥有作为一个人类的自由—— 自由地认识更广阔的天地,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带她一点点地了解他们的生活,带着她在这个她感兴趣的世界一点点地探索。 他们和她会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会加深彼此之间的羁绊,或许也会更加喜欢彼此。 或许她终究会理解“喜欢”的真正含义,会对他们中谁的感情做出回应。 但没关系,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摸索和适应新的关系。 ——身为人类的他们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未来畅想,而在想象中的未来,所有的约定都会兑现,他们会一起做很多事情,看很多的风景,他们会按照约定,一直一直在一起。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第61章 六十一只猫猫 “Zero, Zero——还没有好吗?” 大晦日当天,该回家的几位都各自离开了警察学校附近这栋民居,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降谷零和奈何两个人,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降谷零从厨房扔出去之后, 小姑娘一脸憋屈地抱着抱枕倒挂在沙发上。奶油色的长发顺着沙发的边沿垂落,一双修长的腿倒钩在沙发的靠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厨房的方向。 那里面很安静,也不知道在里面的男人究竟是在摘菜还是在切豆腐,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小姑娘拖长的音调在不断回响。 “我才开始不到五分钟, 哪有那么快。”厨房里传来了降谷零隐忍又无奈的声音。 “可是我无聊嘛。”小姑娘在沙发上翻滚了一下,支起身子, 接着跳到了地上,又踮着脚尖往厨房的方向靠。 “我刚刚有说过, 做饭的事情我来处理, 你不要往厨房跑。”降谷零显然没有忘记那一天被小姑娘的黑暗料理支配的恐惧,对奈何妄图进入厨房帮厨的行为严防死守。 “降谷零大坏蛋!”被抓了包的小姑娘气得直跺脚:“我偏要进去给你帮忙,你不许把我一个人丢在客厅嘛。我也是和景光学过做饭的,我就要来帮帮你嘛!” “不行——”降谷零黑着脸拦在了厨房门口:“之前就已经说好了, 今天的饭我来……” “可你这家伙明明也才刚开始学做饭,会做的菜不就那么几个嘛!”小姑娘叉着腰站在门口,头顶不知怎的竟然冒出了一对尖尖的猫耳, 在空气里轻轻抖动着,端的可爱:“你们人类的新年不是很重要的日子吗?既然这样,那年夜饭总不能还和平时吃的一样,我来给你添添花样嘛。” 看着门口突然化身猫耳娘的小家伙, 降谷零有一瞬间失语, 他怔愣了片刻, 只觉得脸上似乎有什么灼烫的温度隐隐在翻滚。 “不、不行就是不行……” 话是这么说,但相较之前的硬气,降谷零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怎么看怎么没底气,他局促地背过身,试图用切菜来掩饰自己脸上的羞赧,而就在他回头的空当,小家伙却已经整个人挤进了厨房。 “我才不听你的呢,这里可是我家!” “喂喂,这房子是我们几个人集资租的,而且租户的名字当时写的可是我!”眼见小姑娘打算对堆在旁边的一堆食材下手,降谷零忙也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刀,转身去抓人:“你就不能安生自己在外面玩一会儿吗?等饭好了之后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哼!谁要你陪啦!”小姑娘见降谷零来抓,身手敏捷地向旁闪避,一面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一个人玩没意思嘛!可恶,景光阵平研二他们都不在你就这么欺负我,我在外面都快要无聊死啦,你这个坏蛋还不知好歹,明明是我想帮你快点把饭做完,你不领情就算啦,还把我往外面赶——” “我……”小姑娘鼓着脸控诉着降谷零的“罪行”,可说到后来,忽然猛地收住了声音,然后“嗨呀”了一句。 “可恶,我本来想说不想理你了,但那样不就顺了你的意了吗!那可不行!” 她的眼珠轻轻转了转,接着脸上就露出了促狭的笑,朝着降谷零的方向直扑了过来:“我决定今天就像现在这样不停不停地和你说话,就黏在你跟前,反正也没有其他让我不无聊的办法啦,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拿你解闷好了!” 说话间,小姑娘已经凑到了降谷零的跟前,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伸手缠住了对方的手臂。 热乎乎的身体骤然贴上来的瞬间,降谷零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瞳孔骤然缩了一下,那个瞬间,他只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脑海里残存的理智在用微弱的声音提醒着他,他应该把这孩子推开,然后好好把眼前这顿饭做完,之后再去考虑其他的——但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几乎将理智的声音完全吞没。那个声音在说:晚饭算什么,以他的情况,难道还会有其他机会比现在离这孩子更近吗! 她的小脑袋此刻就偎在他的手臂边上,一对在头顶冒尖的猫耳软软地贴着他的衣服,被压得变了形状,柔软的奶油色长发顺着她不安分的动作垂落摆动,细细碎碎地扫过他的手背,痒痒的,却又让人不忍去抓挠。 在两个人双双选择任性一下之后,最终的结果是,厨房新手降谷零在厨房杀/手奈何的干扰下折腾了大半个下午也只做出了一道味增豆腐汤,这显然无法达到年夜饭的水准,于是俩人只好在晚餐的时间灰溜溜地跑去便利店买了特质的年夜便当。 开饭之前,小姑娘特意拿了降谷零的手机,在几个人在的小群里控诉降谷零做饭失败带她吃便利店的全过程,于是降谷零毫无意外地得到了来自损友们的强烈谴责。 降谷零有口难辩——话说回来,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也并不很想要捍卫自己的名誉权了。 反正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快乐了。 几个人之前约好了,虽然没办法一起吃年夜饭,但他们可以在饭后一起去浅草寺听新年的钟声,顺便一起在寺庙里进行新年的初诣。 听奈何吐槽年夜饭的敷衍,萩原研二见缝插针地说了句:“等会儿我和小阵平过去的时候给奈何带点新年的点心吧。” “我这儿也准备了一些。”诸伏景光说。 “还有浅草寺门前有卖鲷鱼烧的,对了,今天是大晦日,应该还有甜酒喝吧!”松田阵平也跟着说。 当奈何和降谷零这边吃过晚饭之后,时间才过七点,红白歌会还没有正式开始,电视里播放的是例行的先导节目。奈何对歌会的兴趣不大,比起看一群家伙在小小的电视里唱着咿咿呀呀的曲调,她当然还是对浅草寺更感兴趣。 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有很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吸引得了她的注意力。 她原本诞生于虚无,流浪于时空之外,没有名字,也并不知道自己是作为什么而存在,她所做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所目睹的一切对于她自身而言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 但人类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给没有意义的东西以定义,从此以后,她有了名字,有了愿望,于是她的存在仿佛也有了意义。 ——所以说,能在过去的这段时光遇到他们,和他们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实在是相当幸运的事情。 因为奈何实在耐不住性子,吃过晚饭之后没多久,降谷零就带着小姑娘踏上了前往浅草的路。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并不少,虽然很多人喜欢在家里安安生生的看着红白歌会,然后跟着电视机倒数,等时钟的指针跨过那个瞬间之后,再来到附近的神社进行新年的初诣。 但也有很多爱热闹的年轻人会在这个时间涌上街头,或是在新宿涩谷这样的商圈一起对着大屏幕倒数,或是干脆来到浅草寺这样大规模的寺庙,和亲友一起等待着新年的第一声钟鸣。 两个人到浅草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有很多了,其中还有不少穿着漂亮振袖的年轻姑娘,踩着木屐挤在人群当中,和三五好友在路边攀谈。 奈何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场景,也是第一次看着有人穿着全套的和服走在街头,华丽的衣饰发型让小姑娘一时间有点挪不开视线,她扯扯降谷零的袖口,认真地问道:“那是什么?” “那个啊……”降谷零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道:“其实原本Hiro是打算送你一套那个的,因为穿上振袖才比较有新年的味道,不过这两天的天气有点凉,只是穿那个的话大概会觉得冷。而且那种偏礼服的衣服穿在身上活动会不方便。” “诶——”奈何拖长了音调。 “如果奈何喜欢的话,等有机会了可以试一试。”降谷零的唇角轻轻向上浮起,脑海里却已经出现了小姑娘规规整整地穿了一整套振袖的模样。 只是他还在等着小姑娘的回应,那孩子的注意力却已经被周围的其他东西吸引了。 浅草寺的门前有一整条街的摊位,虽然眼下大多商铺都已经关张,但也有个别几家还挂着营业中的牌子,也有特意卖鲷鱼烧和甜酒的摊位,热闹极了。 奈何一只手抓着降谷零的衣袖,小脑袋却不停左右晃着:“那边的摊子看上去好有趣,呀——还有那边——” “奈何很喜欢这种感觉呢。”降谷零稍稍转动着手腕,却是将扯在自己袖口的小手握进了掌心:“小心点,在这里如果走散的话可就麻烦了。” “唔,嗯。”注意力全不在这儿的小姑娘没有抗拒,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旋即便拉扯着身后的青年朝着下一个目标迈进。 忽然有花火不知从什么地方升空,在天空“砰”地炸开,绚烂的光影将墨蓝色的夜空装点得格外耀眼。注意到头顶动静的小奈何猛地停住脚步,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铺满天空的花火。 “好漂亮!”她说。 “是啊,好漂亮。”降谷零的心思却没在花火上,他用手指轻轻描摹着掌心那只手的轮廓,感受着透过皮肤传递的属于彼此的温度,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少女因欣喜而格外鲜活的面庞上,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抖落细碎的星光。 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姑娘,她娇纵任性,她惯爱调皮捣蛋,可在安静的时候,那副娇小的身躯却骤然填补了他所有对未来与爱情的畅想。 真好啊,哪怕此时此刻正身处在人群当中,他能注意到的也只有她的身影,哪怕他现在什么都没有,牵着她的手的时候,他也会有一瞬间的错觉,就好像,他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想带她走过全世界。 年末年始的寺庙虽然也很热闹,花火也很绚烂,但要论花火,当然还是数每年夏天的夏日祭。 浴衣比振袖更方便活动,花样也更多,穿在她身上一定很好看。夏日祭典上的各色活动多不胜数,她一定会很喜欢。 明明才刚到新年,却已经开始期待与她一起度过的夏天了,因为有她在身边,所以每一天都格外值得期待吧。 青年稍稍收紧了握着小姑娘的手,却不忍收回望向她的视线。 这样的时光再久一点吧。 这样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这样任何人都无法打扰他们的时光。 这样,让他几乎以为她属于他的时光。 第62章 六十二只猫猫 天际的花火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欢呼声, 奈何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浅草寺门前的表参道上早已经摩肩接踵, 拥挤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着, 比人声鼎沸的万圣节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拥挤的人群中间空气难免稀薄,更何况小姑娘的身量本就不高,在人群中被这么挤来挤去,起先还觉得有趣,可没过多一会儿, 小家伙便发现什么风景都没那么有趣了。 她稍扁了扁嘴,贴在降谷零的身边儿上, 费了好大力气才踮起脚,凑到了青年的耳根边上。 “你能看到什么吗?” “我这会儿除了周围的人, 什么都看不见啦。” 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可让她局促的状况远不止如此,就在她踮起脚的空档,原本踏踏实实踩着的地面便已经被其他人的脚占据,于是她这下可真变得连个能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 奈何哪想过自己竟然会受到这样的委屈, 软软地“呀”了一声,重心不稳的身形在人群的涌动间有些摇晃。 降谷零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总算避免了那个孩子被人群挤倒发生危险, 可下一秒,被他臂弯箍着的小姑娘的身体便温温热热地贴在了他的胸口。 心跳仿佛都在那一刻猛然漏了一拍,在如此拥挤的人群当中,唯独这个小家伙的存在感竟然如此强烈。 有什么强烈的念头冲击向脑海, 又或者是人群中滞涩的空气让人无法进行更精密的思考, 所以才让本能的冲动占据了主导——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那个小家伙已经被他从地面上捞了起来。 伴着奈何低声的惊呼,原本被人群阻隔的视线一下被拉高了许多,只是身体出现的摇晃让她一时有点手忙脚乱,于是像是寻找救命的浮木一样,她随意用手臂勾住了什么。 ——是降谷零的脖颈。 此刻的她正坐在青年结实的臂弯里,迎接着周围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 “哇,那个男生男友力好足,好羡慕他的女朋友。” “是啊是啊,唉,那两个人看起来好像都是外国人呢。” “对吧,只有外国人才会这么浪漫呢……不过那两个人都好好看啊,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好可爱——” 周围细碎的议论声零零散散地落在了降谷零的耳中,惹得他脸颊有些发烫。 他有些局促地轻咳了一声,视线飘忽着往旁边飘,隔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问出了一句:“现在能看清其他东西了吗?” “嗯!现在什么都能看到啦!”最初的诧异过后,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便被欣喜取代,她稍微扭了扭身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接着几乎是将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降谷零的身上。 “唔,说起来到了这个时间,景光他们应该也快要来了吧。我刚刚还在担心呢,这么多人,要是看漏了该怎么办呀。现在没关系了,Zero把我举得这么高,如果他们来了,我肯定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也肯定一眼就能看到我。” “嘿嘿,没想到你这个家伙有的时候也会做一些不错的事情嘛。” “只是不错啊。”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降谷零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却是忍不住地轻轻笑出了声。 “那……比不错好一点点?”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犹豫了好半天,才伸出小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了小小一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不能再多啦,我听那些故事里说,如果夸奖得太过头,你们人类是会骄傲的!” “但在做了好事的时候,人类也会想要奖励哦。”降谷零收回了先前还有些发散的视线,看向小姑娘的面孔。 她也在望着他。背着街道两旁灯笼形的路灯投射下的暖黄的光和在天际绽开的花火,她的表情有些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看向她的瞬间,降谷零觉得她的眼神有一点空茫。 下一个瞬间,软软的触感印在了他的额角,伴着少女的呼吸,很轻,却烫得吓人。 “Zero想要这个吗?”小姑娘凑在他的耳边,声音很轻:“我有偷偷地在Zero的梦境里看到过,看到过你想要我这样亲你,所以这样可以算是奖励吗?” 先前才勉强凝聚起来的那么一点点的意志力瞬间便在少女的攻势下溃不成军了,在少女凑过来的时候,降谷零觉得自己的大脑几乎没有办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这是梦境吗?不,在梦境当中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团他无法捉摸的雾气,虽然对梦境的记忆格外模糊,但降谷零想,恐怕在梦境当中,自己似乎也并未曾像现在这样如愿以偿过。 ——此情此景,竟然比梦境更好。 但现实并非梦境,至少对于那个坐在他臂弯里的小姑娘来说是这样。 说是心血来潮也好,或者只是因为降谷零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格外受用,于是奈何半是带着好玩的心思动用了自己的能力。 她看到了降谷零的过去,看到了他在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被欺负狠了的面孔,看着他在那个成熟的女医生面前脸色一点点地变红。看到这些的时候,小奈何的内心里还在偷笑,笑这家伙小的时候居然如此狼狈,笑他居然会对那个大姐姐如此执着,甚至就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而选择进入了警察学校。 然后她看到了降谷零在警察学校的两个月里发生的改变,从最开始对她的出现颇有微辞,到后来居然第一个选择成为要她负责、被她驯养的人。人类真是好复杂好善变的生物啊。 再然后…… 带着一点好奇,又或者说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应该给降谷零这家伙什么样的“奖励”比较好,奈何调转了能力的时间线,将锚点从过去调整到了未来。 虽然她已经明白了,如果人知道了自己的“未来”,那么所谓的“未来”在他们知道的瞬间就会发生改变,所以不可以随便把看到的未来告诉人类,但这又不代表她自己不能看呀。 况且只是看看而已嘛。 只是看看而已。当然啦,因为她的力量原本就因为修复这个世界的裂痕而和世界本身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她能在这个世界上做到的事情原本就比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人类多很多。 所以如果看到他们在未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说不定她自己也可以稍微伸手帮他们一把呢。 她的想法永远这样天真,这样直白,因为她一贯处事的方式就是这样的。想到什么就去做了,并不会去思考太多因果—— 可奈何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探查降谷零十年之后的未来的时候,竟然会…… ——什么也没看到。 是的,不是任何她所能设想到的他们未来的场景,而是漆黑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奈何整个人都懵了。所幸她很清楚,关于未来的窥探结果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告诉降谷零本人,所以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不对,在窥探未来的同时,她也暂停了自己的时间。 她在静止的空间里花了好半天才消化了自己看到的事实。 她的头脑并不算聪明,但是对于能力的使用姑且还算有一定的经验。如果在针对某一个体进行对未来某个时间节点的窥视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黑暗,就她所知的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被窥视的个体在那个时间节点已经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 奈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年,即使在人类的时间里也是短暂的弹指一挥间,单个人类的寿命都远远不止几个十年,按照他们几个人现在的年纪,十年之后远远还达不到会死亡的寿命,那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世界发生了什么波动吗?可有她的力量支撑,这个世界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崩塌才对啊! 还是说……发生了别的什么? 奈何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顺着时间回溯。 第九年,纯黑。 第八年,纯黑。 第七年,她终于看到了画面,但那个时候的降谷零却已经不叫降谷零了,而是顶着安室透的名字在一家咖啡馆里——为什么换了名字?换了名字的话,其他人不会认不出来他吗? ……不对。 奈何以极快的速度翻阅着七年后的降谷零的生活,然后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违和。 萩原研二,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所属,七年前,在处理□□时因为突然意外,殉职。 松田阵平,原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所属,后转入刑事部搜查一课,三年前,在连环爆炸案中为确定下一处案发地点,殉职。 诸伏景光,警视厅公安部所属,三年前,在潜入某黑色组织期间身份败露,殉职。 伊达航,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所属,一年前,在彻夜搜查后,返程途中遭遇事故,殉职。 最后是降谷零,警视厅公安部所属,在清剿黑色组织的收网行动中,因在组织的卧底身份暴露而被疯狂反扑,……殉职。 人类是很脆弱的碳基生物,哪怕是一点轻微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但即便如此,大多数的人类还是可以安安生生地活到寿数穷尽。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那五个那么那么好的人,竟然会在未来的七年里相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是,她明白,所有人类都会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可即便明白,奈何还是觉得…… 她不敢相信,她无法接受。 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们本来应该有很长很长的路可以走,他们可以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好好生活下去,而她也会好好地陪在他们身边,说不定可以扮演一个平凡的人类,陪他们度过一整个人生。 也许有六十年,也许有七十年,虽然也很短暂,但她原本以为,至少会有那么久。 但,七年? 不,甚至都没有七年。第一场悲剧甚至就发生在十一个月之后,他们甚至没办法如约和她一起过下一个圣诞节,他们甚至没法和她一起过下一个新年。 她不接受,她怎么能接受! 奈何忽然想起在万圣节的时候,她曾经听谁说过,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这件事情会剥夺一个人未来的全部可能性。 他们明明该有很好的未来,他们怎么可以就这么停下! 奈何花了好半天才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身体的本能让她几乎有点想哭,在被静止的时空中,在周围人洋溢着欣喜与欢愉的庆贺新年的人群当中。 她正坐在降谷零的臂弯里,对方正满含着笑意地望着他。 现在的青年意气风发,虽然有的时候古板固执又无趣,但在那些同伴的身边,在她的身边,他也是一副鲜衣怒马的模样—— 他没有看着身边重要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他没有经历过残酷又痛苦的卧底行动,他没有丢掉名字,没有丢掉身份,没有必须顶着一千张面孔在这个世界之间辗转——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在意的人,还有能让他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的伙伴。 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未来,他对未来还满载着憧憬与期待。 而他憧憬和期待的未来,绝对不该是她看到的那副模样。 奈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她看到了,还好她已经看到了。 她想。 既然不满意未来的模样,那就动手去改变吧,反正她有这样的力量。 第63章 六十三只猫猫 时间恢复流动的时候, 奈何轻轻在青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不想太快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异常,而这样做恰好能掩饰心头的慌—— 但也不止是这样,在目睹了那些未来之后, 在看到了二十九岁的降谷零的时候,奈何的心底便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对这个人的同情……或者说怜爱。 ——明明她也说过,她会好好对他负责的呀。 所以她才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呢, 她才不会让那么好的他们走上那样的末路呢。 小姑娘暗自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知晓了那样的未来之后, 她便忍不住地想要去推敲关于“未来”的细节。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事实上, 她并不能在窥探“未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身影, 奈何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原本就观测不到关于自己的准确“未来”, 又或者说,因为她自身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世界按照自然的状态发展下去的话当然不会有她的身影出现—— 但不管怎么说, 她的存在本身是会对这个世界未来的展开方式造成影响的,如果她看到的“未来”原本就没有她的参与, 那么她反而不用很担心了, 因为这一次有了她的存在,她一定可以改变那样的“未来”。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她只是无法看清未来的自己,但事实上,在她的参与下, 未来依然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呢? “小奈何今天晚上好像总是在走神呢。”降谷零的声音在身边轻描淡写地响了起来。 奈何陡然一惊,侧头便正好看到了青年扫过她这边的视线。 小姑娘的心底有些慌, 她不太确定降谷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想来也是, 降谷零是何等聪明又敏锐的家伙啊,当然不会错过她情绪上突如其来的异常,不只是降谷零,还有其他人也一样。 作为警察似乎天生对谎言格外敏感,而奈何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说谎的经验,想要瞒过他们的眼睛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她并不想在现在谈论这件事情,因为现在是新年,是对于人类来说很快乐的日子,而她也想要感受这个时间带给她的快乐。 “我才不是在走神呢。”小姑娘鼓起嘴,骄矜地扬起下巴:“我是在想,为什么还没看到Hiro他们,不是已经快到时间了吗?” “我都想他们啦!” “原来你在想别人啊。”降谷零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句,语气多少有点酸溜溜的。 “有什么问题吗?”奈何理直气壮。 “不,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降谷零稍稍松开了原本扶着小姑娘以免她掉下去的另一只手,指了指某个方向:“我已经看到Hiro了哦,嗯,他应该也看到你了吧,总之正在朝这边过来呢。” “哎呀。”被戳穿划水走神的小姑娘气结,用小拳头轻轻在降谷零的肩头锤了一下。 表参道的人依然很多,不过鬼冢班的几个人倒是很快就凑到了一起,几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往那里一站,天然就在人群当中隔开了一小块真空带,倒是让小姑娘有了落脚的地方。 天边的花火暂时歇了下来,不过没过多久,人群当中不知道从哪儿开始爆发出了一声大声的计数。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起先只有个别的一两个人在数,声音也是参差不齐的,几组人之间的时间差惹得人群里爆发出了小片小片的哄笑。 奈何原本因为窥见未来而有些低落的心情倒也被人群里的这些反应而重新推到了顶点,她亮着眼睛,伸手挽住了身边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的手臂,松田阵平不甘落后,干脆从背后虚虚揽住小家伙的身体,可这下最开始陪着奈何的降谷零却是落了单。 注意到这一点的小姑娘干脆松开了握着萩原的手,学着松田的模样想把手臂绕到萩原研二的背后去抓另一边的降谷零,降谷零会意,便也握住了她的手,而萩原研二则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发顶。 “六十、五十九——” 旧的一年的最后一分钟,和平时的一分钟一样,平等地拥有着六十秒,但在愈渐齐整的计数之中,这一分钟显得格外精彩,奈何兴冲冲地跟着喊得最大声的一波人数起数来,松田阵平也跟着叫得欢——不如说这个人从一百开始似乎就一直都在跟着倒数。 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很快也融入了这样的空气,很快,连降谷零也被这样的空气吞噬,抛开了平素的矜持和古板,和大家一起高声倒数——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洪亮的钟声在浅草寺的上空盘旋,而在钟声之下,此起彼伏的恭贺新年的祝福声一浪高过一浪,中间还夹杂着不少起哄般的欢呼声。 有青涩的少年在这个时刻对着喜欢的人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心意,有一向矜持的情侣在新年的钟声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情不自禁地拥吻。 在某个瞬间,小奈何忽然觉得身子一轻,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竟是被萩原研二举了起来,松田阵平不甘示弱地说他也想要抱抱,而一边笑眯眯的诸伏景光也应和,说他也可以,不如让奈何来选吧。 奈何摆摆小手,灿然笑着说她才不要选呢,她全都要。 她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顺着熙攘的人群,几个人就势走到了浅草寺的正殿前。正殿其实并不在开放时间内,不过禁闭的殿门口也有许愿箱和签筒。 想起上次凶签的经历,奈何死活也不想再花一百日元摇一支新年签了,不过这一次,她倒是没有拒绝对着人类泥塑的神明许愿—— 她想,不知道人类的神明大人是否真的存在,说不定存在的神明大人比她还要厉害,并且心地善良到可以认真聆听每一个人的愿望,并帮忙实现,如果真有那样的存在,如果真的,许下的愿望都能应验的话,那么拜托万能的神明大人啊,请让他们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不要轻易死亡,不要轻易断送未来的可能性。 要和她,一直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难得奈何也许了愿望,那不如再写一张绘马吧。”萩原研二指了指在一边架子上挂的成排成排的小木牌:“毕竟只靠语言的话说不定很快就忘掉了,但白纸黑字记录下来的心愿可不容易被遗漏呢。” “我才没那么容易忘呢!这可是我的第一个愿望,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小姑娘这样顶撞着,却还是心口不一地取了一张绘马。 她还没太练习过写字,虽然姑且能阅读人类的语言,但要让她写的话,大约连五十音图也没办法完整地默写下来。于是整个写绘马的过程非常艰辛,一边的松田阵平手忙脚乱地在一边指导,可他自己就没什么耐性,看着小姑娘在绘马上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先一步跳起脚来。 最后还是诸伏景光不声不响地握着小姑娘的手,陪着她一笔一划地把绘马上的内容写完。 那心愿很简单,而且那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愿。 她说: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希望大家可以一直一直好好在一起。 在萩原的提案下,小姑娘写完这个愿望之后,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奈何】这个名字的边上。 “咔嚓”。 在最后一个人收了笔之后,萩原研二用手机的相机将成品的绘马拍了下来。那上面承载着几个人最朴实也是最奢侈的愿望—— 带着这样的心愿,他们迈入了新的一年。 * 虽然跨年的仪式姑且也算开心,但那一天看到的关于未来的景象终究像是一根刺一样横在奈何的心里,她开始不再频繁地往几个人的宿舍还有训练的场地跑,而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对未来的筹划上—— 不止是未来该怎么做,还有该怎么和几个人解释这件事。 事实上,作为超脱时空之外的存在,奈何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一些规律反而并不算特别了解,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可以说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好。但总之,在无法将关于未来的一切对这些人和盘托出的前提下,她总归要面临着孤军奋战的场面,她得背负起一些秘密,她得独自面对很多事情。 人一旦有了愿望,有了想要完成的事情,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放任自流,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放任自己懵懵懂懂地什么都不去想。 她得着手去做那些她从前因为麻烦而不愿意染指的事情,得开动自己的脑筋。 ——而当一个人决定承担什么的时候,当一个人决定为了承担什么而付出相应的努力的时候,她就没办法再继续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的孩子了。 她开始尝试着一帧一帧地翻阅那些人即将要面临的“未来”,然后试着用自己并不很擅长运转的大脑分析,该怎么做才能改变那样的结果。 她不擅长思考和分析,因为在过去的岁月当中,她几乎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她也很难能从杂乱的信息当中理顺那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而发生的。 不过她知道那些人类一般来说都是怎么处理问题的。凡事总有因果,按照一件事正常的展开逻辑,改变了前面的因,就可以改变最后的结果。 顺着这些人的思路,小奈何一路思考了下去,却发现自己的思路就像是一团乱麻一样在脑子里到处打结,千头万绪的根本就理不清一个具体的方案。 思考到大脑发光头发直飘的小姑娘没过多久就开始颓然地怀疑人生,所以说,虽然她总说人类是碳基生物低等文明,但想要当一个人类简直太困难了好吗! 这种思考真的能做到吗! 于是在认真思考却终无结果之后,小姑娘果断选择了放弃。 比起无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她最喜欢的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反正她想要改变的是那几个家伙会在未来死亡的结果,那么只要改变结果就好了,就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节点,将他们“未来”的障碍铲除,把通往未来的道路替他们好好铺平。 ——反正这个世界本身也在靠着她的力量修补嘛,既然这样,她还能有什么做不到的吗? 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什么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第64章 六十四只猫猫 破晓前的街道尤其冷清, 昏黄的路灯工作了一整个晚上,许是因为疲乏,连投射在地面上的枯黄的光也显得斑斑驳驳。狭窄的车道和旁边的人行道一样空空荡荡, 模糊的影子几乎让这两种道路之间没有什么界限。 忽而,路边的灌木稍微动了动,接着, 从绿化带的缝隙里歪歪斜斜地钻出了一只奶油色的猫。 小家伙翻腾了两下才稳住了身子, 懵然地抖弄着满身的猫, 直到垂直悬空的尾巴尖儿也跟着颤动了几个圈儿,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地转动小脑袋, 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奈何的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着以“人类”为锚点进行短途的时间跳跃。 ——六年,这个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短到在世界漫长的洪流当中,不过是白驹过隙的弹指一挥。虽然她拥有在时空间穿梭的力量,但进行如此精密的操作还是头一回,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毕竟如果在时间定位上出现了一丁点的误差,可能也会让结果出现巨大的偏差。 头顶的一对猫耳轻轻抖动了两下, 在安静的环境当中, 小家伙很快便分辨出了两道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这样可不行啊,一副没精神的样子。顶着这样一张脸,没有姑娘会喜欢的。”粗犷的声音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打破了街道的沉寂,伴着脚步的节奏, 从道路的尽头由远及近。 听到了这个声音,奈何忙转身重新钻进了一边的绿化带里, 只留出一对眼睛向外窥视, 视线对准了那个正在靠近的人—— 伊达航, 她选择的第一个目标。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奈何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那些家伙遭遇意外当时的情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是在拆炸/弹的过程中殉职的,而炸/弹的启动时间是以秒记的,也就是说,对于时间的定位必须得足够精确才能既不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又能保证成功解救下来这两个人,在没有确定她能准确跳跃到相应时间点的前提下,奈何并不太想把跳跃时空的机会用在这样的尝试上。 至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他们两个的情况更为复杂。奈何几乎动用了自己的全部脑细胞,才勉强理解,他们两个人出事的当时都正处在站在不同立场的人类交锋的最前线,在无法精准定位的情况下,想要在那种环境下找到两个人恐怕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为第一次行动,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顶着一切的未知来冒这样的险。 相较而言,伊达航的状况就比较容易发挥了。 根据对“未来”的窥视,奈何看到伊达航是在一场车祸当中去世的,而从他出事到最终死亡中间横跨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在这中间的任何一个时间点,她都可以想办法操作。在做计划的时候,奈何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她的时空跳转节点出现了一点偏差,也不会影响全局。 而现在看来,她似乎还挺幸运的,因为她现在所在的时间正好是在车祸发生之前的几分钟。 通宵蹲点的伊达航和一个名叫高木涉的后辈一起回程,两个疲惫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日常的闲聊对话,似乎全然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大约是为了提神,伊达航半是打趣地说高木涉现下这副模样可不会有姑娘喜欢,高木涉疲惫又无力地反驳说前辈还不是一样,伊达航哈哈笑着,说他们可不一样,他可是有女朋友——再过不久就应该是未婚妻的。 高木垮着脸吐槽说现充就是有恃无恐啊,他也好想有女朋友。 伊达航拍拍高木的肩膀说那你努力吧,同部门的佐藤警部补就挺不错的。 高木涉听了这话惊惶失措地连连摆手,而伊达航则是又哈哈地笑着,伸手去摸自己怀里的手账本—— 他总是这样的,哪怕是再疲惫的时候,他也几乎不会露出倦怠的表情。 奈何还记得之前第一次上重装训练课的时候,骤然背负上几十公斤的负重,饶是鬼冢班的几个精英也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只有伊达航,在训练之后仍旧摆出一副没事儿人一样的表情。 也有人问他,不觉得累吗? 当时的伊达航说,累当然是累的,但就算摆出一副被疲劳压垮的样子,疲劳也不会减少。更何况他是班长,虽然他不会因为有这么个头衔就觉着比其他人高一头,可既然有这么个名号在,总得做出点表率的作用。 那个时候,降谷零还在一边揶揄,说就算伊达班长真露出被压垮的表情,他们几个也不会跟着效仿的。 伊达航也笑着一拍降谷零的肩膀,说是啊,鬼冢班才没有会被困难压倒的家伙呢。 六年后的伊达航已经不再是班长,但他依然是个不会向疲惫低头的表率。 即便是在通晓之后,言谈间也透着自信和从容。 ——但他毕竟还是人类,是会觉得疲惫,觉得无力的人类,哪怕有坚强的意志力做支撑,可身体上本能的疲乏却不会骗人。 就在他试图把胸前口袋里的手账本拿出来的时候,因为熬夜而有些颤抖的手像是承受不住薄薄的记事本的重量一般,一个不留意,手账本便顺着他的手边滑落,直跌向了人行道外的机动车道上。 伊达航有些懊恼地“啊”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迈下人行道,想要捡起落在路边上的本子,而悲剧也就发生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在不远处的路口,有一辆车以极高的速度转弯上了伊达航所在的车道,几乎不给人一丁点反应的时间。 刺眼的灯光将原本晦暗的街道一瞬间照得通亮,而被车灯笼罩的伊达航甚至来不及露出骇然的表情。 下一瞬,时间静止。 原本正以骇人的速度疾驰着冲向自己的车骤然停下,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伊达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表情,一张总是从容的面孔上难得地露出了惊愕与不敢置信。 风停下了,原本在灯光下摇曳的绿化带的叶子也停下了,还有在路边一脸惊骇的高木涉的动作,还有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一切。 “奈……何?”有些生涩的,男人叫出了这个名字。 平心而论,奈何和伊达航之间的交集并不算多,之前她化身成猫的样子住在警校宿舍里的时候,他还时不常的陪她玩玩闹闹,但大约因为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交往的女朋友娜塔莉对猫毛过敏,所以他也一向克制。 后来出了想要把她送走这回事之后,许也是因为立场尴尬,或是因为她变成了女孩子的样子,作为已经有女朋友的男人,伊达航自觉地选择了避嫌,因而在那之后,除开一些集体外出的活动之外,奈何几乎没怎么和伊达航碰过头,更不用说单独相处。 ——但这并不代表这个人就可有可无。 鬼冢班的五个人整整齐齐的才能算是鬼冢班,凭他们的羁绊,奈何想,不管少了谁,其他人都会觉得难过吧。 她不希望任何人难过。 身形矫健的猫从绿化带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跳到了伊达航的面前,叼起落在地上的手账本,仰着小脑袋,竖在空中的毛绒绒的尾巴轻轻摇晃了一下,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她来到了伊达航的跟前,看着似乎是想要将手账本还给他。 她原本没想要露脸的,因为即使她不出现,只要暂停了时间,凭借伊达航自己也肯定能避过这次的灾厄,而且以他的聪明才智,根本就已经猜到了做这件事的人是她。 ——她不太清楚这个时间的自己是怎样与这些人相处的,因为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她想,如果见面聊天的话,对面的家伙说不定会发现她是从过去来到这里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来都来了嘛。 她难得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愿望,难得做到了这样一件事,但这样的成果她并不能拿来和过去的那些人炫耀,那此时此刻,她能来炫耀自己成果的对象,便只剩下眼前的人了呀。 伊达航怔了一下,蹲下/身子,接过了小家伙递来的手账本,迟疑了许久,终于将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小家伙的头顶。 他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大概是因为彻夜未眠的缘故,手竟还有一点颤抖。 “真的是你啊。”他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我是专门跑来找你的。”奈何说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也许是在跳转时空的时候受到了一点牵制,她觉得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困难,但她还是顺利变成了人形:“不然的话可就糟糕啦——那家伙可不会停下的。” 这样说着,她伸手指了指静止在道上的那辆车:“好像是疲劳驾驶……是这么说的来着吧。我搞不清楚这些,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才不应该死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呢。” “虽然我之前好像也没说过要对你负责,不过,你是班长嘛。既然说要大家一直一直都在一起,那我才不许你掉队呢。” 伊达航笑了,他点点头,让到了道路的一边:“是啊,多亏了你。真是得救了啊。” 奈何也嘿嘿地笑着,蹦跳着来到了路边:“既然你已经没事了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啦。” 一面说着,她打量着一边的高木涉:“唔,你身边也有其他人类在呢,如果要和他解释我的事情会很麻烦吧。虽然解释你的瞬间移动也不容易就是了。” “或许可以说成是熬夜之后产生的幻觉……之类的?嘛,反正这种事情你肯定能处理好就对了吧。” 伊达航没有理会奈何后面的几句话,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的一句:“现在就离开吗?” “嗯?”奈何歪头。 “如果Hiro和Zero那两个家伙看到你的话,会很开心吧。”伊达航说:“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在做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根本就联系不上。” “……”听到这个问题,奈何沉默了一下。 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此时此刻,降谷零正化名波本在一个成员代号都是酒名的黑色组织里卧底,而诸伏景光…… 在这个时间点,他已经不在了。 “我会见到他们的。”良久,奈何脸上才重新又带上笑容,弯着眼睛,显得格外灿烂:“因为我们说好了嘛,会一直在一起的,所以我肯定还会再见到他们的。” “好啦,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招呼也打过了,接下来就拜托你好好活下去吧。” * 在和伊达航的对话结束之后,奈何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这次的时空跳转让她收获很多,除了第一次顺利的完成目标之外,更重要的是,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在经历了六年的时光的冲刷之后,伊达航带给她的感觉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人类是很擅长变化的动物,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成长,或许一直呆在一起并不会有如此明显的感觉,可骤然跳跃了漫长的时光,带来的那种新鲜感便格外明显。 于是她甚至有点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旅途了。 穿过一瞬的光影交织的虚无之后,小姑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接着便对上了一双满含着担忧的眼睛——灰蓝色的眼睛在发现她醒过来的时候才骤然聚焦,接着,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才终于露出了安心和欣喜。 奈何“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环顾四周。 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原理是什么,不过根据之前那个在幻梦境与现实的狭缝中的家伙的说法,因为力量的融合,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她的“存在”,就是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副固定的躯壳,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在巷子里遭遇外守一的时候,她因意外而将灵魂抽离身体,彼时诸伏景光看到的就是她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状态,而在一个月之后,在阻止那场车祸的时候,她的灵魂被抽离身体,原地却留下了一具没有气息的空壳。 会进行时空跳转的当然是她的灵魂,所以奈何想,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身体肯定会像之前一样,呈现出一种让人担心的状态。她不太确定自己的能力到底会怎么定位,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在进行过了时空跳转之后,这边的时间是否会跟着流动。 所以她特地挑选在了睡觉的时间进行时空的跳转,因为这个时间段里,那些家伙基本不会特意来查看她的状况,所以也就不会出现那种让他们担心的局面。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奈何看着聚集在自己房间里的鬼冢班的四个人,一时间有点莫名的心虚。 “是又发生了什么吗?”离得最近的诸伏景光关切地问:“你昏睡了将近两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两、两天? 奈何瞪大了眼睛。 原来误差竟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吗! 屋里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显然是对她昏睡背后的答案抱有十足的好奇。 小姑娘轻轻吞了吞口水,像是一只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猫一样。 ——她也知道,自己早晚得面对这几个人的追问,所以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试图寻找一个不会透露本质问题又能蒙混过关的说辞。 现在,到了检验她成果的时候了呢。 奈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思考了好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呀,在做一些不能告诉你们的事情啊。” 第65章 六十五只猫猫 小家伙用的是一贯理直气壮的语气, 故意板起的面孔透着严肃,可一双含水似的眼睛里却仿佛闪动着某种不安似的——事实上,此刻的她内心里的确有点忐忑。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毕竟在过去的日子里, 她从来都是不管知道什么都会和那几个人讲的。那是一种本能的信赖,或者说是一种面对亲近的人时特有的分享欲。 但这次不行了,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 她这次非得在那些人面前隐瞒下这些事情才可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不谙世事的小家伙好一通扯头发。 她之前也预想过很多的方案, 比如说人类最常用的名叫说谎的手段。 这个世界上厉害的谎言家是可以让人对假话信以为真的, 奈何想,如果自己要是有那样的手段, 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用假话来解释之前的情况了。 ——反正人类触及不到世界的本源, 她可以编造一个足够逼真的假象,将他们保护在茧房里。 从结果上来说, 这样的方案似乎更为稳妥。 可奈何不想这样做。 她想要保护他们,这是她的愿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一向觉得,只会在背地里默默付出的家伙是笨蛋。所以但凡她做了一点事情, 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才行。 编造谎言这种事情原本就有够麻烦了, 而她一旦选择这么做的话,为了让谎言继续下去,她就必须得源源不断地付出努力,而这种努力显然不可能和任何人说。 不管怎么看, 这样的做法都很亏。 更不用说,那些家伙本身都非常敏锐, 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揭穿别人的谎言, 所以想要编造足够骗过他们的谎言本身就有够费劲儿。奈何在这方面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根本没可能把假象编造得天*衣无缝,当然她可以去学习,但想要做到那种程度需要耗费的精力只是想想就让人瞠目结舌。 而这种程度的努力理所当然地不可能被对方知晓。 这也就算了,如果这些努力交换来的结果是值得的,奈何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稍微牺牲一点,可是—— 人类不是那种无机质的物体,人类的世界本身就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随机和偶然,哪怕是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情况下可能做出的选择和判断也不相同,这也是人类世界如此复杂且有趣的缘故。 人类并不是纯理性的生物,人类从来都不甘心屈从于理论上的“最优解”,在冷冰冰的结论面前,人类有自己的倾向,自己的偏好,自己的侧重。 “自我”这件事本身对于人类就是举足轻重的。 所以她不可以也没资格以为了他们好的理由,自作主张地为他们制造这样一个茧房。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低维度的世界上,她一直都在和他们平等的对话。 他们从来都是一起决定的未来。 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未来,所以那模样所有人都有发言的资格。 “我有不可以告诉你们的事情,因为那种事情会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安定。”奈何认真地对眼前的几个人类说:“如果那样的话就糟糕啦,这是你们的世界,我知道的,你们肯定希望这个世界好好维系下去,这样我们才能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虽然现在不可以告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可以和你们透露,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在为我们的愿望努力呢!” 这样说着,小家伙的脸上带上了一贯的笑容,她有些骄傲地挺起自己的胸脯:“我可厉害了!” 屋里原本有些紧绷的空气很快便舒缓了下来,离奈何最近的诸伏景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啊,我们的小奈何一直都那么厉害。” “明明景光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就知道我很厉害啦。”奈何眨眨眼,撒娇般地往诸伏景光的身边蹭了蹭。 一边的松田阵平见诸伏景光近水楼台,顿时按捺不住,也凑到了奈何的跟前,便听到奈何继续说道: “不过没关系的,只是现在不能说,但说不定以后会有一天变得可以说了,到时候你们再好好夸我吧。” “至于现在……嗯,你们也知道我已经睡了两天了,现在好饿的,所以——我想吃景光做的菜!” “好——”诸伏景光神色愈发温柔。.52GGd.在确认了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他的心思便也姑且放了下来,虽然他也仍很在意小姑娘所说的“不能说”是指的什么,不过既然不能说,他便也不应该去追问,甚至不该就此进行更多的发散和思考。 他对这孩子总是信任的。 诸伏景光起身往厨房去,降谷零便也借着帮厨的借口跟着出来了,屋里传来了奈何和余下的两个人玩起游戏的声音,整个房子里透着一片安静与祥和。 “关于奈何的事情……”在砧板前帮忙切菜的时候,降谷零忽然把话题转向了这里。 “嗯?怎么了?”诸伏景光手边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自家发小。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他能感觉得到,对方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对那孩子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如果他感觉没有出错的话,他们或许对那孩子抱有的感情很相似。 “说老实话,我之前一直有一点矛盾。”降谷零垂着视线,金色的短发自然悬在空中,细细碎碎地切分着她的目光:“我很喜欢那孩子,甚至可以说是……那种喜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存在也让我觉得有点不安。我想Hiro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就是不管离她多近,总会无可避免地产生患得患失的感觉,但凡她稍微离开一点儿,都会让人产生一种……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 “……是。”诸伏景光收回了视线,轻轻点了点头:“我之前还觉得是不是我自己太敏感。但那种感觉太让人心慌了。Zero也有过吗?” “对。”降谷零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接着又道:“因为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且据她所说,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曾经去过很多其他的‘世界’……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里才有的情节。但那孩子不会说谎,所以她说的,应该就是她看到的‘真实’吧。” “如果换做其他的人知晓了她的存在,恐怕会觉得不安,毕竟她拥有可以操控时间的能力,还有别的——更重要的是,她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也算是‘非我族类’……” “但奈何不会威胁到我们,她甚至在,尝试着用她的力量保护我们。”诸伏景光打断了降谷零的话。 “这我知道。”降谷零说:“我也很愿意相信那孩子。她单纯得就像是一张白纸——但是Hiro你有没有觉得,她有时候好像单纯过头了。” “关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姑且不论,在谈及她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很多时候,她好像都并不很了解。就像是一只出生在财宝堆里的龙,她好像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财宝,那些财宝各自有多少价值,以及她该怎么使用那些财宝。” “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拿着重火力的武器——难免会有些危险不是吗。” 因着和诸伏景光关系近,降谷零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怎么委婉,而是将自己最直接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对那孩子的本意并没什么怀疑,但是关于她的力量还有那些力量的用法,我们最开始不就商量过,说得在毕业之前弄清楚吗?这也是为了之后的事情考虑。” 是的,关于该如何面对奈何这件事,早在奈何第一次以人形和他们面对面之后,鬼冢班的几个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他们能感觉到奈何的真诚,但她身上带着的那种远超规格的力量也不免会让他们觉得别扭——她不是人类,当然从本质上就不必站在人类的立场去思考问题,这样的她无论如何都是危险的。 但她想要留在这个世界,他们也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她留在这个世界——即使抛开感情的问题不谈,收留来自天外的存在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更不用说,他们原本就很喜欢她。 在带着她一点一点地熟悉和了解这个世界之后,那种喜欢也跟着一步一步地加深,最终到达了难以抑制的程度。 只是再怎么喜欢,那些天然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东西也依然存在。 关于那孩子的秘密,过去的,还有现在背负着的秘密,这些仿佛散乱拼图一样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而没有这些基础支撑的他们的未来会像沙子上建的塔。 随时都可能会崩塌。 他们不想冒犯。但他们也想要拥有更好的未来,因为她很好,她值得最好的。 诸伏景光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个时候,背后却先一步传来了小姑娘的娇嗔声: “降谷零!你这个家伙怎么在背后说人的坏话呀!” 原先还在屋里玩的小姑娘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厨房,叉着腰冲降谷零呲牙咧嘴:“我要不是想来拿果汁还没发现,哼,你这家伙说的话,我都听见啦!” “说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宝藏什么的——哼,我才不会那么没用呢!” “我也有在认真开发自己的能力来着,你等着吧,我学习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我才不会一直都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第66章 六十六只猫猫 是啊, 当一个人拥有了一定要去实现的愿望之后,便会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起来。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奈何一个人盲目而混沌地存在着,彼时的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生性天真又单纯, 像是一湾通透又澄澈的水, 像是人类世界当中年少无知又纤尘未染的孩童—— 但现在的她并不想再当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 她不想再混沌地当一个承载着无尽力量却并不知道该如何调配的愚者, 她想要用自己所拥有的那份“宝藏”来保护更重要的存在。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着长大, 尽管在经历了一次时空跳跃之后, 奈何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长大”这件事本身就比她先前所经历过的任何事情都要复杂。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响起的时候, 降谷零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不安直袭自己的脊背, 他僵硬地转过头, 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女,开口想要解释:“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这家伙说得也没错啦。”奈何轻轻撇了撇嘴, 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虽然听起来让人不开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居然背着我这个当事人偷偷在背后说。” “不过就算这样, 你说的道理我好像也能明白。” 听着小姑娘说出口的“宽宏大度”的话,降谷零却并没有因为对方决定放他一马而感觉庆幸。不如说,比起先前被奈何听到对话带给他的局促,她这次如此轻易地便决定放过他这件事情本身才更让他觉得在意。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上似乎是有什么地方正在变得不一样。 “当然啦,明白是一回事, 但我还是不开心!所以你得想办法哄好我才行,不然我今天就不理你啦!” 一贯的表情,一贯任性的话语,仿佛一切都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一般。 但不管是降谷零也好, 还是在一边看着的诸伏景光也好, 都能在她的眼睛当中分辨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在过去的两个月间, 那双澄明透亮的眼睛当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坚决。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透亮,也正因为如此透亮,所以不管里面带上什么都格外显眼。 而这样的变化让一向想要将她藏在安全的堡垒里的青年们有些猝不及防——仿佛就在他们未曾留意的一夕之间,仿佛就在他们照顾不到的某个角落,那个原本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那个天真又懵懂的孩子,忽然间就长大了。 人会在遇到什么的时候忽然成长起来呢? 在失去重要的家人之后? 在父亲遭遇诬告一蹶不振之后? 在家里的工厂突然倒闭之后? 在视为精神支柱的人忽然人间蒸发之后? 是了,当失去了可以安心依靠的庇护,不得不靠着自己的力量直面这个世界的时候,人便会在那一瞬间忽然长大。 可那一瞬的成长是何等的残酷,多多少少经历过这样瞬间的几个人都很清楚。 所以他们也隐隐约约地能够感觉得到,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奈何身上发生的变化背后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明明不是说好想要保护那孩子的天真和骄傲吗?明明不是说好要照顾她一辈子吗? 可在她面临痛苦与磋磨的时候,他们甚至不可以成为她倾诉的对象。 不能说——她是这样告诉他们的,所以很显然,在她的认知当中,那件事情就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可说,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替她分担的资格。 “果然还是……发生了一些让奈何觉得不开心的事情吧。之前奈何的身体忽然陷入长时间的昏睡,和那件事情也有关系。”诸伏景光说着,走到了奈何的身边,俯下*身,将视线和小姑娘拉平:“奈何之前有说过这个是不可以说的,所以我们也不会去窥探奈何想要隐瞒的部分,不过我想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奈何也一定会和我们说吧?” 温柔的眼瞳将一对小小的身影轮廓含在其中,像是柔和又让人安心的湖水。被那样的眸光包裹的时候,奈何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也变得轻盈了起来,原本因为骤然涌入生活的杂乱无章的信息和来自未来的恶意也都变得不那么让她烦躁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的。” “虽然奈何‘驯养’了大家,不过偶尔也可以稍微依靠一下我们哦。既然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总是奈何的同伴。” “互相信任,互相包容,互相依靠——” “我们就在你身边呢。” * 是啊,他们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所以哪怕只能一个人踏上旅途,哪怕只能一个人去努力对未来做出修改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总会在她能看到的地方,支持着她,陪伴着她。 他们是她的愿望,是她的支柱,也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最重要的人。 初次尝试的胜果和那几个人带给她的鼓舞像是在她那副小小的躯体上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小姑娘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有干劲儿。 她开始认真地回顾和分析之前的那次时空跳跃,努力回忆在跳转时空的时候灵魂感受到的微妙的感觉。 虽然之前的那次行动总体上来说不算失败,从结果上来讲也的确改变了六年后的伊达航的命运,但站在现有的时间节点再去窥探未来的时候,奈何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一种是和从前一样,他的人生在六年后的那个时间点戛然而止。在观测到这种结果的时候,奈何有一瞬间非常怀疑人生,就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一样。不敢置信的她连忙又催动着力量观测了一次,而这一次,未来的伊达航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死去,而是活跃在搜查课的一线,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地升职加薪结婚生子。 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了几十年,甚至在对未来的观测当中,奈何看到了他垂垂老矣时子孙绕膝的模样。 ——完全是一副理想的样子。 可这样也太奇怪了,为什么她可以看到两种不一样的未来呀? 这种现象是她过往在观察任何一个存在的时候都没有碰到过的,因为这个宇宙的运行就是这样,跳出时间之外,一个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实都是已经既定的存在,或许站在现在的时间节点上看待未来的事情会存在一定的随机性,但奈何原本就不在时空之中,所以她看到的,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会通向的已经决定好了的未来——而一个世界,当然只会走向一个未来。 难道是这个世界又出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吗?这样想着,奈何忙又用自己的力量探知着整个次元,试图寻找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新的她未察觉到的漏洞,但一通操作下来,除了世界自然发展和变化,还有原本的裂痕自然的扩张之外,好像也并没出现更严重的问题—— 就是说,虽然她观测到了很奇怪的结果,但一时间却并不能找到更准确的原因,只是这样的异常状态让奈何一时间也有点忐忑。 奈何试图说服自己,或许是因为她自身的力量正在与这个世界发生融合,因为她自己现在也处在时间之内,所以在不受时间控制的她对未来做出修改的时候,处在时间内的她在观测的过程中会出现错乱。 或许只是因为这样。 但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可能停下继续向前的脚步。她可以做到,可以做到修改他们命运注定通向的悲惨的结末,可以做到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他们在一起许下的约定。 只是一场胜利还远远不够,她要一直赢下去。 * 神谷镇的某处高级公寓,20层。 警视厅机动部的队员已经将这层楼完全控制住了,众人举着防爆盾,紧张地看着那个在笨重防护服里的技术员小心翼翼地剪着置物架下的炸/弹上的电线。 很快,显示着倒计时的计时器停了下来,于是专心致志地处理着炸弹的青年也松了一口气,抬手,摘下了闷热的头盔,露出了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 萩原研二,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所属的新星,与同期的松田阵平一起,在入职之后便荣获“拆弹专家”的头衔,也因此经常辗转在一线,应付那些棘手的爆*炸物。 就像现在这样。 计时器既然已经停止了工作,就意味着悬在头顶死神的镰刀暂时挪开了一些。接下来就是等待同事将附近的居民疏散,然后安安静静地把炸弹拆除——虽然萩原研二尚且入职没多久,但类似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笨重的防爆服内十分闷热,萩原研二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浸出了一层汗。 他原本不算有洁癖的人,事实上,之前在警察学校训练的时候,出汗量比这更多的情况比比皆是,但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那个时候,某只小猫咪因为不满他们身上的汗臭味而炸着毛地不许他们抱的样子。 ——现在这副样子,说不定会被那家伙讨厌吧。 萩原研二轻轻笑了一下。 “没事了,帮我把这套笨重的家伙脱下来吧。”他对身边的人说。 “可是……” “那边疏散还得一会儿吧?我想稍微抽一根烟。”萩原研二说:“这东西这么笨重,弄得一身汗,说不定会惹女孩子讨厌呢。” “……” 旁边的同事虽然和萩原接触不算多,但也知晓他的脾性,虽然这家伙平时看上去有点轻佻,但在关键的问题上从来都不会含糊,年纪轻轻能成为王牌的人总还是有相当的话语权的。 所以虽然并不符合规定,但他们还是帮萩原研二脱下了笨重的防暴服。 萩原研二松了口气,靠在墙边,点起了一支烟。 之前在警察学校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抽烟。不如说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也想不到,在入职之后不久,自己竟然会染上烟瘾。 果然还是工作压力比较大吧,所以才不得不寄希望于这种自损的排遣方式。 松田阵平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萩原研二正吐着烟圈。那边的任务已经解决了,而他这边……压力还在呢。 萩原侧头看了看旁边的炸/弹。 拆弹果然是很危险的工作,生死总在一线之间,一步的行差踏错都可能断送性命。 这种宛如刀头舔血的日子压力当然不会小,但萩原始终不会忘记那个人说的话:“就算是再危险的工作也总要有人做,会选择这种危险工作的研二一定很厉害——” “而且我也相信呀,研二不是为了出意外才选择的这份工作,就算很危险,研二也会好好活下去吧?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是啊,说好了的,哪怕每次都徘徊在这种生死交界的地方,他也不会忘记这样的约定。 “喂,你这家伙该不会没穿防爆服吧?”电话里传来了松田暴躁的声音。 “放心吧。”萩原将叼在嘴里的烟取了下来,看看窗外的蓝天。 抽烟果然并不是最好的解压方式啊,如果可以的话,萩原想,能在紧张的时候稍微撸两把猫解压的效果肯定比抽烟更好。 ——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原本熄灭的计时器忽然又闪出了数字。 6、5、4…… 萩原研二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急忙回身,想要招呼背后的同伴撤离,而就在这个瞬间—— 一抹熟悉的奶油色映入了他的眼中。 周围寂静无声。 第67章 六十七只猫猫 落地的时间刚刚好。 在让周围的时间陷入静止的时候, 奈何长长地松了口气。 想要改变眼前这家伙死亡的结局本身其实并不比之前一次从车轮下将伊达航拖出来更困难,反正她可以操控时间,也可以轻易地让炸/弹消失。但这次的任务难就难在萩原研二此刻身边有许多同僚在,而突然重新开始计时的炸/弹总共只留给了奈何六秒钟的反应时间。 她不能来得太早, 否则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然后牵扯出一连串儿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如果来迟的话, 那么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奈何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么精细的工作, 说老实话, 直到落地之前,她的内心里都有那么一点忐忑。虽然从理论上来说, 就算一次失败了, 之后她还可以反复尝试, 直到成功未知,毕竟她天然就拥有跳跃时空的能力。 但是啊, 既然是想要做的事情, 她才不会带着即使失败也没有关系的心情呢。 强大如她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就太丢人了吧。 还好她做到了,能一次性就成功实在是太好了。 奈何抬起视线,看着在面前不远处的萩原研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职这件事情真的会让人变得沉稳,明明距离他们认识的时间也没有过去太久,但奈何就是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并不像在警校的时期那样意气风发了。 那对原先总是明亮的桃花眼里仿佛多了几分深沉,像是恒长的岁月在那中间沉淀留下的痕迹一样, 而这样的深沉将他原本的轻佻与少年气息收敛了大半,反而更容易释放出属于一个成熟又有魅力的男性的荷*尔*蒙。 望着这样的青年,奈何有一瞬的晃神。 “喂喂……这该不会是临死之前的走马灯吧。”萩原研二原先本能地想要远离炸*弹的脚步渐渐顿住,他抬起手, 轻轻撩起了自己头上被汗水打得微湿的、贴在皮肤上的刘海:“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划着一根火柴。” 听萩原研二这样说, 奈何原先被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勾走的注意力便瞬间回到了现实, 她单手叉腰,嘲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啦!亏我还觉得你好像长大了呢——就是,就是你们人类经常说的成熟,对,你现在看上去可比以前成熟多啦。但是我可没听说过人类在变成熟的时候会跟着变笨呀。” “我又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暂停时间了,为什么会……” 她正自顾自地嗔怨着青年的话,可不等她把话说完,余下的内容便尽数被青年的怀抱堵了回去。扑面而来的气息和男人过分收紧的臂膀让她一时间有点喘不过气来。 奈何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好奇怪,萩原研二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分寸的,不管在什么时候,这个人总是一副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算他自身想要向她靠近,但若感受到了她身上透出的一丁点的抗拒,他就会立刻退开。 可这一次他没有。 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身体整个都揉进他的身躯一样,他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肩窝,微湿的头发扫过她的皮肤。 她能感受到他似乎在颤抖,她能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衣料似乎正在被什么濡湿。那不像是从他的发间浸润下来的汗水,而更像是……他在哭? “……研二?”奈何有些困惑地叫着他的名字。 “奈何。”良久,萩原研二才缓缓地抬起了头,将手臂也稍稍放松了些许,他扯起嘴角,似乎是想要笑的,可那笑容看上去却仿佛被什么沉沉笼罩着一样:“抱歉,我这个样子……是吓到你了吗?” “也不是吓到……就是……有点儿不太明白。”奈何稍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僵硬地向后退了半步。 萩原研二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愕然,接着,他缓缓地垂下眼皮,叹了口气,才像是无奈般地嗤笑了一声:“……对不起。” “真是的,明明才过去了几个月,怎么你这个家伙就变得垂头丧气的啦?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所以不敢直视我吗?”奈何挺起小身板,直视着萩原研二垂下的眼睑:“哼,你确实应该说对不起,不光是你突然带着这一身汗来抱我这件事,虽然这一件我也没打算原谅你,不过更重要的事情你也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呀!” 这样说着,她指了指在一边静止时间当中的炸*弹:“居然一毕业就殉职了,你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把和我的约定放在眼里啊!” “对不起。”萩原研二又说了一次道歉的话,他重新抬起视线,对上了小姑娘投来的殷殷目光:“差一点就没办法完成和小奈何之间的约定了啊……真是,而且还被小奈何看到了这么丢脸的样子。” 他笑了,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直背负着的什么,那张英俊又年轻的面孔上的笑容终于透出了几分旧日的光彩。 “所以小奈何是发现了我出现了这样的失误,特意跑过来骂我的呢。” “……谁要费这么大的力气跑到这里来骂你啊!”奈何被萩原研二的话气得跺了下脚:“如果我不停止时间的话,你这家伙不就,不就……嗨呀,气死我了。我决定不帮你解决那个会爆炸的东西了!” “反正……反正在静止的时间里,那个东西肯定没办法炸开,所以你这家伙就自己解决吧!” “是、是——”萩原研二说着,忽然猝不及防地在少女的额前亲了一下。 “?!” 突然被偷袭的奈何瞪大了眼睛,而在男人的气息一点点褪去的时候,她听到了随着空气飘散在她耳边的青年的声音: “谢谢你特意来救我。” “我……” “好像突然理解了呢,奈何那个时候说的话。”萩原研二说着,拿起了一边的工具:“就是新年之后的那段时间,奈何突然说有事情不可以告诉我们,而且那段时间奈何总是自己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因为你说了不方便和我们说,所以我们也不好插手——” “——奈何是在为现在努力呢。” “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稍稍侧头,看了奈何一眼:“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奈何,其实是从那个时间跳转过来的……来着吧?” “……好吧,我刚刚不应该说你变笨了的。”奈何扁了扁嘴,凑到萩原研二的跟前,不顾形象地靠着置物架的一侧边缘坐下:“我的确是从那个时间跳转过来的,因为看到了现在会发生的事情,但如果我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的话,就会让世界变得不稳定,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处理啦。” “我告诉你,我可是很生气的,因为在看未来景象的时候发现研二居然那么快就不在了——明明说好要一直都在一起的。而且阵平不是提醒了你好几次要记得穿防*爆*服了嘛!你居然不听——” “那家伙现在就在楼下诶,你知道你出事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吗!” “好吧,我知道错了,我虚心接受小奈何的批评。”萩原研二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拆弹的工具忙活了起来。 “我也不是想要来批评你的,就是……”奈何的视线偏向了一边的地面:“我也知道,你们人类很多事情都具有偶然性,尤其是研二选择了这样的工作,会遇到危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我说过了嘛,会对你们负责的,所以才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么轻易地死掉。” “特别是研二。” “为什么特别是我?”萩原的动作顿了一下。 “因为研二教了我很多东西呀,平时给我念故事的时候也是研二讲得最多,还有之前去冬名山的时候,研二还专门给我讲了喜欢和爱是什么——他们都说研二你最擅长这个了,不知道这个时间的我怎么样了,反正这些东西,我还是要跟着研二继续学的,直到弄明白了为止。” 奈何将蜷着的一条腿伸直,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她将双手垫在脑后,斜着视线看着身前的青年。 他的表情一滞,接着,像是想要回避她的视线一样地,将整个身子转向了另一侧,在工具箱里翻找了半天的工具。 等他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换回了如常的笑,他垂着眼,认真地解析着那枚炸*弹的构造,隔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 “会弄明白的。” “什么?”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回应,奈何的注意力稍微有点放松,所以一时间没能领会萩原研二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我是在说,奈何会理解那些感情是什么的,因为奈何是很聪明的孩子。” “但是研二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奈何歪了歪脑袋:“为什么?看到我学会了那些之后,研二不会觉得欣慰吗?因为最开始教会我什么是爱的人是研二呀。” “还是说……啊,我明白了!”奈何忽而露出恍然的神色,轻轻一拍手:“我记得研二之前有说过,那种感情是只能针对一个人的,所以是不是因为在我明白了这些东西是什么之后,我最终选择的那一个人并不是研二,所以研二才觉得不开心?” “……”萩原研二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不过那副表情很快便被一副神秘的笑容取代:“嘛……” 他将手里的工具放在了一边,单手撑在了奈何倚靠的墙壁上,将小家伙圈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这种事情……说起来算得上是奈何的‘未来’了吧。” “奈何其实之前也有和我们说过,你不可以告诉我们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样会对实际的未来造成影响,从而导致这个世界变得不稳定——既然奈何不可以告诉我们的未来,那么,现在的我也有权对于奈何的‘未来’保密。” 他的声音很沉,在不经意间似乎带上了某种特有的磁性。臂弯圈起的空间很狭窄,于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尽管并没有像拥抱一样紧紧贴在一起,但在这个距离下,他们能明显地感觉得到彼此的气息。 他们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活着”的事实。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想就算和现在的奈何说了也没关系。”萩原研二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用视线仔仔细细地描摹着她身体的每一处,接着,他笑了: “和奈何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开心。” “今天也是,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第68章 六十八只猫猫 奈何觉得眼前的萩原研二有点奇怪, 或者说,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 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非常不自然。 先前她还在想, 大约是因为入职了半年,又在刚刚才经历了真正的生死一线,所以他的状态和之前在警察学校里训练的时候不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她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具体是怎样的不对, 事实上奈何自己也不太说的上来,仿佛就是一种熟悉的人带给她的直觉, 没有根据,却又让人无比笃信。 小家伙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巴。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状况脱离了她的掌控和理解,虽然她可以纵观整个世界的未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 看到眼前这个人身上发生的全部过去与未来的命运, 但在这些命运的跌宕当中,她却完全找不到他变成现在这样的缘由和端倪。 ——萩原研二其实也说出来了呀, 或许这个原因和一些与她有关的未来息息相关, 可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因为她本身就在时间之外,并没有过去和未来可言。 望着萩原研二那对深邃的,仿佛要望穿时光的眼睛的时候, 望着他唇边轻轻噙起的一点笑意的时候,她只觉得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情绪梗在她的心口似的,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萩原研二大概不会轻易告诉她未来发生的事情, 就像她不会告诉他在他身上看到的未来一样。 奈何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干脆就没想着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不管发生了什么, 不管有怎么样的禁制, 不管那些重要的信息可不可以被提前预知——不管怎么说, 有一件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他们的愿望是不会改变的。 他们想要的未来是不会改变的。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两只小手,轻轻地抵在了萩原研二的唇角,将原本上扬的唇角拉成了一条直线。 她眨眨眼,鼓着脸颊说了句:“我不许你为今天的见面开心。” “因为研二今天遇到了危及生命的危险,所以我才特意跑到这里来的,虽然见到研二这件事情本身不坏,但因为前提条件很糟糕,所以我才不许研二为这样的见面开心。” “我说过的,要对你们这些家伙负责,所以要好好地看着你们走向未来才可以。之前只是说说而已,我也就不太和你这个家伙斤斤计较啦,但是从现在开始就不一样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研二的生命也有我的一份啦——” “所——以,”小姑娘抽出了一只手,指尖的皮肤顺着萩原的唇角轻轻擦过,接着顺着他的手臂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她将他的大手捞了起来,用小手指轻轻地缠住了青年的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拉钩,从今往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乍然被那熟悉的温度缠上的时候,萩原研二尚且觉得有些愕然,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眼前少女的面庞,接着一点点地向下,最终锁在了被她勾缠着的手指上。 她的手很小,软软的,秀气得像是羊脂玉雕琢出的艺术品一样。加上她的皮肤天然就透着冷白,此时此刻,在灯光下竟像是在发光一样——可她的手却透着与外表的颜色极尽反差的暖,透过皮肤,渗进他的身体里,缱绻得像是一场梦。 这不是梦。 顺着小姑娘的动作,他将那根细小的指头缠得更紧,接着,他索性用自己的手掌将那一只小小的、温热的手掌尽数包裹。 直到这样做了,他才像是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一般。 ——她在这里的,她的确,就在这里。 这简直像是……偷来的一瞬间呢。 萩原研二将小姑娘的手掌碰到唇边,在她的小指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约好了。”他说:“这次我可不会爽约。” 见他这样说了,奈何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方才莫名在胸腔里翻涌的某种情绪似乎也挥散了大半。 虽然时间还没有重新开始流动,但在做出改变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在现在的时间节点试着看了一下萩原研二的“未来”,然后她看到,未来的萩原研二荣誉绕身,在到了可以晋升的年龄之后便功成身退,一路顺风顺水地升职加薪,度过了对于寻常人类来说足以称得上是平稳又羡煞旁人的一生。 就如他所说的,在度过了这次的意外之后,他真的有好好遵守约定,好好活下去。 所以已经没关系了吧,她已经解决掉了这边的问题,于是她也该功成身退地回到之前她所在的时间点了。 那些人还在那个时间等着她呢,他们会和她一起走向这个她亲手铺好的未来。 奈何又看了看眼前的青年,扬起唇角,笑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告别的话,哦对了,她还要提醒萩原研二回到她让时空静止之前那个瞬间的位置,不然瞬间移动说不定会吓到那些在他身边的同事。 嘛,当然,她也会稍微模糊一下这些人的记忆,让他们别去太在意细节。 只要结果All right,那么一切都没有问题。 但,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眼前静止的画面忽然出现了一瞬的闪烁,所有的光与影几乎在一瞬间扭曲,接着彻底破碎成了黑白雪花屏一样的画面。 奈何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当即本能地想要发动自己的能力,从眼前这个时间点抽离,然后回到她熟悉的躯壳里。 但,她就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钻入并不熟悉的躯壳的瞬间一样,所有的力量都仿佛受到了什么的封印,根本无法使用,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无规则地闪动,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那是一座街边的小小公园,站在这边就能望见另一侧的大门。公园周围种了不少漂亮的花卉植物,正中是一颗巨大的樱花树,而樱花树的一侧是一排藤花的架子, 另一侧是一排秋千架,还有沙堆单杠一类供附近的居民孩子锻炼和玩耍的设施。 奈何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但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小公园了——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记忆当中,她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座位于萩原家和他家工厂之间的街边的公园,是少时的他和松田阵平时常会路过的地方。 为什么……会突然到了这里呢? 是因为和萩原研二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吗?还是因为她的精准操作扰乱了时空,造成了什么麻烦? 刚刚在时空突然跳转的时候,好像又出现了时空不稳定的预兆,可现在的她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 等等?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 这状况比眼前的景色突然发生变化更让她觉得不安,她慌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依然维持着人类的形态,但原本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彻底抽走了一样。 她此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意外。 奈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公园里转了两个圈儿,才钻进了位于公园角落的一间姑且还算干净的公共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仔细看了好半天。 很好,头顶没有长出猫耳,身后也没有留下尾巴,连原本有些尖尖的耳朵现在看起来也不明显,除了在人群中一眼看过去就很打眼的奶油色头发和蓝色眼睛之外,好像再没什么太惹人注意的地方了。 就是说,此时此刻的她,居然暂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人类。 没有力量的,弱小的,活在碳基躯壳之内的,普通的人类。 ——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奈何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的那张面孔随着她的动作扭曲变形,半晌,才缓缓松手。 不,她不能慌乱,她得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慌乱或者自怨自艾都不会有任何用处,比起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追究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眼前的情况。 她得先了解一下周边的环境,顺便确认一下现在的时间,总之把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摸清楚之后,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鬼冢班的那些人教会她的处事的方法。虽然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太仔细地在听,但现在,她却必须得学着去那么做了。 因为现在她又恢复到了一个人的状态,此时此刻她可以依靠的,只剩下了她自己。 一想到这些,小姑娘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便轻轻抽了抽。 也不知道她原本在的时间线上她的情况怎么样了,但愿别太吓到那些家伙吧。 带着各种各样的心事,小姑娘迈步离开了那个公共卫生间,按照之前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教她的方法,在附近找到了一家挂着711招牌的便利店,成排的货架里摆放着各色商品,不过她现在没有钱,所以没办法买下其中的任何一件——她也不是来买东西的。 小姑娘来到了靠边一排的报刊杂志区,找到了一张当日的报纸,这样便能确认现在的日期了。 ……等一下? 奈何看着报纸标题下用小小的铅字印着的日期,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现在的时间是……她之前与鬼冢班的几个人邂逅的八年之前。 第69章 六十九只猫猫 她来到了过去。 意外的。 在看清现在的时间之后, 奈何捏着报纸一角的手都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如果这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的话,她大可以去找那些她熟悉的人, 然后慢慢地等着力量一点点地恢复。 但现在, 在这个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的现在,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认识她的人,也就是说, 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节点压根也没有她可以找的人。 现在的她确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不受控制的时空跳转,完全无法动用的能力, 柔弱的身体,孤立无援的处境。 ——她好像……是以最糟糕的方式被困在了八年以前。 奈何的唇角自然地耷拉了下来,一双眼睛也有些发暗,偏在这个时候, 耳边传来了店员的提醒声:“这位小姐, 突然打扰到您非常抱歉,您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 还没选定要买的商品吗?” 年轻到带着一点稚气的店员伸手指了指小姑娘手里的报纸: “这个, 稍微有点皱了,要我给你换新的吗?” 奈何猛地抬起头。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并非是因为被骤然打断了思绪或是因为被人这样提醒而感受到的尴尬,而是…… 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穿着店员统一制服的青年……不, 是少年。 少年的身体明显还没有完全长开,尽管身量已经蹿得很高,但尚且未能来得及发育的骨骼让那副身板看上去多少有点单薄,以至于制服挂在身上显得有点空空荡荡的。 他极力带着一副营业式的老成表情, 可那样的表情套在那张小脸上却难免显得有些滑稽——事实上,单从五官来看也可以看出这个人以后会长得何等英挺, 只是在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稚气的笼罩下, 这张小脸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漂亮的等比放大的娃娃。 很漂亮, 却几乎没有什么威慑力。 奈何呆呆地望着那对殷殷看向自己的桃花眼,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虽然在落到这个并不陌生的街区的时候,她就在想,或许自己会碰到少年时代的某些人,可她没想到这场邂逅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是在这样略显尴尬的场合下。 ——萩原。那个过分年轻的店员胸口挂着这样的名牌。 “……研二?”有些错愕的,这个名字几乎从少女的口中脱口而出。 而当她这样不期然地叫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萩原研二也露出了一瞬间茫然又惊讶的表情,白皙的皮肤上霎时染上了一点薄薄的红晕—— 不知是为了什么。 萩原研二今年14岁,国中二年级。 对于萩原研二来说,这实在是不堪回首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经济繁荣的假象就像肥皂泡沫一样在日光下悉数崩坏,而在“泡沫崩坏”的动荡之下,家里原本经营得顺风顺水的工厂也难免遭逢聚变。先是经济萧条带来的销售困境,之后原材料的供应商在浪潮中倒闭的倒闭,涨价得涨价,而资方和许多原本的合作方也开始出现经营危机。 厂内资金运转不灵,资金链几乎完全断裂,破产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 萩原的父母并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彼时的萩原研二已经相当擅长观察,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父亲和母亲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两个人脸上的愁容就没有散去过,他曾经在半夜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发现凌晨四点钟,父亲坐在窗台上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 萩原研二知道为什么,在前一天晚上,姐姐萩原千速主动提出想要离开学费昂贵的寄宿制学校,转入学费相对低廉的公立学校。 父亲当时严词拒绝了她的提案,他说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就算厂子经营再怎么出问题,他也不至于在他们两个孩子的教育身上克扣。 姐姐虽然没再提转学的事情,但没过多久,萩原研二就看到了她带回家了一件连锁咖啡店的员工制服。 姐姐开始打工的行为给了萩原研二不小的启发,于是没过多久,他便也带着软磨硬泡让姐姐帮忙签下的打工同意书进了一家便利店。 ——他知道,打工的这点微薄的收入对于家里的境况杯水车薪,但他只能靠这个替父母稍微减轻一点负担了。 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子的神经敏感又纤细,尤其是萩原研二原本就对周围的人格外细心的类型,是而他并不希望周围的人知晓他家里的经营遭逢困境、他自己不得不外出打工这件事。 或许那些同学并不至于对他的困境进行嘲笑,但萩原研二也并不想因此而引起过多的关注。 所以他专门选了一间离学校稍微有一点距离、平时几乎不会有同学出没的店铺,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人直接叫出名字—— 说起来这是谁来着? 萩原研二的目光在那个白发小姑娘的身上溜溜转了个圈儿,他敢肯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毕竟这个人的外貌如此显眼,如果他见过,必然得有印象才对。 可她为什么又知道他的名字呢? 而且……说起来稍微有点让人害羞,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着那个少女的时候,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两个人的确曾经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似的。 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伴着她望过来的眼神一并扫过少年人的心底,萩原研二就这么的望着她的眼睛怔愣了许久,才挤出了一句:“……你认识我?”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反应,毕竟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的现在,他不认识她才是理所当然的。 但该怎么形容呢……奈何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比记忆当中青涩太多的少年,心底里却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她看过萩原研二的过去,知道她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变故,但也只是走马观花地了解大概,更具体的细节她却并没有仔细去辨别过,她甚至并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经常出入的便利店其实是他打工的地方—— 所以一定要说的话,这次的意外好像也没有特别糟糕。尽管被困在了这个时间,也正因如此,她刚好可以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好好地参与他的这段时光。 唇角轻轻向上扬起,小姑娘绽开了一个笑容。阳光照在那张白得几乎有些反光的脸孔上,漂亮得炫目。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萩原研二说:“是呀,我认识你。” “虽然你可能没见过我,但是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年轻的小伙子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他倒不是没有收到过女孩子的告白,事实上,因为他一向好相处,加上外表突出,成绩和运动也很强,又会鼓捣些讨人欢心的小玩意儿,说话也好听,喜欢围着他转的女孩子一向多不胜数。进入青春期以来,他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女孩子的情书,或者干脆被约到天台上告白,对此,他的发小松田阵平还和他发过几次牢骚,说那些姑娘吵得他脑仁疼。 萩原研二从来都觉得自己对这种事情处理得游刃有余,毕竟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在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时候,他竟然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局促,仿佛所有的经验与理性都在顷刻间蒸发。 杂乱的思绪伴着心跳和呼吸一点点地失去控制,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就好像,就好像是来自灵魂的纠缠一样,就好像在梦里,或者说在前世遇到过一样。 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脑海当中的时候,萩原研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多荒诞,怎么可能呢。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她带给他的那些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吗? 一见钟情……是这样的感觉吗? 萩原研二的呼吸都浅了几分,直到柜台的前辈店员催促他快点回去工作,萩原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地慌慌忙忙地跑到了货架边,确认着便当的上架时间。 奈何歪了歪脑袋,迟疑了一下,又在口袋里仔细翻找了一番。 进行时空跳跃的是她的精神体,而在不同时空显现的是她的精神力凝聚出来的实体,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她现在的身上大概不会有钱。 但在她将手放进口袋的时候,奈何却是讶异地发现,自己先前在跳转时空之前揣在口袋里的几个一百元的硬币竟然好端端地都躺在她的口袋里。 于是她果断带着被自己弄皱的报纸去了收银台——毕竟皱了的报纸很难再卖出去了,既然萩原研二是这家便利店的店员,那么奈何也不想他难办。 奈何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萩原研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家便利店里当店员。她虽然姑且曾经查看过那家伙的记忆,但过往的二十几年时间在她的眼里不过如电影快进镜头一样的弹指一瞬,她只是大致知晓他经历过怎样的过往,却也未曾仔细逐帧翻阅那些过往的时时刻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关于萩原的过往的记忆当中确实有一段时间经常出现便利店的画面,但先前奈何并没太在意,只是以为这家伙是在那个时期时常去买东西而已。 到了现在,她好像才终于理解了那些画面究竟是为什么才出现的。 ——所以她果然还是不够了解这家伙啊。 看着在货架里来回穿梭的小小少年,奈何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这种念头。 所以,左右现在也没办法离开这里,不如就像现在这么好好看看他吧。 第70章 七十只猫猫 萩原研二被那个小姑娘盯得有些发毛。 他怎么也没想到, 那个家伙居然在买下一份报纸之后就自顾自地坐在了货架边上为客人提供歇脚的一排座位上,也不翻看刚买的报纸,而是毫无顾忌地追着他的身影看起来。 现下正是他的工作时间, 萩原研二手头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 他极力想要忽视那个小姑娘灼热的视线, 可那孩子目光的存在感未免太强,强到他浑身上下就像是被上千只蚂蚁爬过一样酥痒。 偏生她的行为又没有违反什么规定,作为店里的客人,身为店员的萩原研二压根没有要求她离开店铺的权力。 于是他只好顶着那家伙过分灼热的视线, 如芒在背地僵硬着身体一件一件地解决起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萩原研二的排班时间是下午的四点钟到晚上的八点钟,正是便利店人来人往最是忙碌的时候,加上有那么道格外扎眼的视线在, 这一天的工作显得比平日还要辛苦几分。 等搭班的前辈终于好心地提醒萩原说到了他可以打卡下班的时间之后,少年人才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一般, 逃也似的钻进了更衣室。 奈何好奇地将视线又转向了更衣室的方向,隔了好半天,才看到换好了衣服的少年人慢慢吞吞地从那个挂着“Staff only”牌子的门后面挪蹭出来。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国中制服, 立领外套的领口微微张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衫。大概是因为刚换过衣服的缘故, 少年的头发略有一点凌乱, 出门的时候正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撩起垂落到额前的发丝向脑后捋去。 更衣室的门口光线有点暗,但外面柜台前的光线打在少年的身上, 勾勒着他下颌和脖颈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在发光似的。 在迈出更衣室的门的时候, 鬼使神差的, 萩原研二又朝着休息区的座位的方向瞥了一眼, 视线正撞进那对望向他的海蓝色的眼睛。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耳尖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红晕。 奈何见他出来,便也不再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而是蹦蹦跳跳地凑到了那个踯躅不前的少年跟前:“研二!接下来是要回家了吗?” “我……”萩原研二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是吗?明明她也只是一个他并不相熟的姑娘不是吗? 他应该拿出平时和女孩子相处时的从容和游刃有余来,他本来应该那样做的。 可那些从容和游刃有余却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封印,而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不受理性控制的、乱作一团的大脑。 旁边的店员同事露出了一脸青春真好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让原本就已经足够尴尬的萩原研二愈发局促起来。 他红着脸,伸手轻轻握住了那个小姑娘的手腕,将人从店里一路扯了出来,到了附近公园的秋千架下,才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地松手,回头问她:“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奈何。”小姑娘蹦跳着坐到了秋千上,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什么?”萩原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重复着她刚刚发出的两个音节。 小姑娘的脚在地面上蹬了一下,长长的秋千就顺着她的力量摆动了起来,于是她脆生生的答复也碎在了空气里。 “我是说,我的名字是奈何。” “奈何?这是名字吗?好奇怪……”萩原研二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路灯投下的丁达尔光将她笼罩在中间,在她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晕。 看着……格外好看。 少年的呼吸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音才落下,小姑娘却是从荡到半空的秋千上跳了下来,正落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精灵一样,她叉着腰,一脸不平地冲他跺了下脚:“哪里奇怪啦,明明是很好的名字!” 萩原研二被骤然扑面而来的气息袭得一滞,隔了半天,才半是认命般地点头敷衍了句: “……好吧。” 奈何,奈何,哪怕是平成时代最擅长恶搞的年轻人给孩子们取的Kirakira Na[1]也不会用到这种敷衍到过头的读音吧,萩原研二想,顶着这样的名字,在学校里搞不好是会受欺负的。 少年别过头,用小小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也不知这奇葩的名字是谁取的,也太不负责了。” 取名的人有多不靠谱他是不知道,不过从小姑娘那副娇纵的模样看,她大抵并没怎么受到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影响。 ——能露出那样明媚的表情,她应该是被保护得很好吧。 也不知道是谁在保护着她。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萩原研二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明明他才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却总是止不住地被她吸引,以至于一时间满心满眼的全是她。 而这种感觉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后,仿佛便被推上了顶点。 真是奇妙。 他原本想问她什么来着? 对了,他原本想问她为什么会认识他,他原本想问她,刚刚在店里的时候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盯着他看,他原本想问她,她到底是谁,他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过。 但凌乱的思绪让他几乎忘记了为什么会带着她出现在这里,他只是觉得慌乱,只是觉得手足无措。 夜晚的公园很是寂静,连风声都安静得紧。而在这一片安静当中,忽然传来了一连串“咕噜噜”的响动。 小家伙“呀”了一声,略有些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扁扁嘴,便有口水顺着喉咙滚了下去。 于是她的目光也从萩原研二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挪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便利店的打包袋上,那里面放着萩原刚从店里拿出来的过了赏味期限的废弃便当。 灼灼的目光,看着比先前还灵动几分。 萩原研二不禁哑然失笑。 这家伙饿了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像是一只等待着投喂的……猫? “你也还没吃饭呢吧。”萩原研二说:“这个时间还不回去,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稍顿,他又补充了句: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吧。” 奈何恋恋不舍地收回落在塑料袋上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我在这里没有家。”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离家出走?”少年扬声问。 “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没有家!”奈何说。 “那你说的‘在这里’没有的意思是……?”萩原研二抓住了少女话里的关键词追问。 “嗨呀……” 小姑娘的眼神顿时变得飘忽了起来。 所以该怎么和眼前这家伙解释她现在的处境呢?她不会编造谎言,可真相对于眼前的人类来说明显有点超乎常识之外——毕竟她的“家”所在的地方对于眼前的少年人而言是遥远的未来。 不可以告诉他们未来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样会让他们的未来出现偏差,从而导致时空不稳定。这是在经历过那次事件之后,那个穿斗篷的家伙告诉她的规则。 但她到底需要隐瞒些什么呢?又可以说明些什么呢? 过去和未来是不能改变的吗?当然不是,毕竟她的目标就是扭转他们会经历的未来,而现在的她意外跌入到了“过去”,又与过去的他们发生了邂逅,所以……过去也会因为她的出现而发生变化吧? 奈何想。 她看过萩原研二的过去,但在他的过去当中并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影子。 就是说,萩原研二没有在年少时期认识过像她一样的人。 可现在他们遇到了,那萩原研二之后的“未来”会因为提前遇到来自“未来”的她而发生改变吗?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奈何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此刻的她无比想要动用自己的力量立刻看到眼前这个少年的“未来”,这样至少可以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可惜她的力量现在完全不听使唤,于是她也只能带着心底里的忐忑和不安,在没有参考答案的状态下凭借自己的直觉来应付眼前的人和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聚焦在了眼前少年的面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我在这里没有可以回的地方。” “因为我是从‘未来’来的嘛。” * 奈何这边是抱着破罐子破摔般的心态和萩原研二坦诚自己的事的,但听了她的叙述,萩原研二却是一个字都不肯信——他倒是姑且也看过不少关于时空或者未来科技相关的电影,但即便如此,在听到小姑娘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觉得不靠谱。 说到底,电影都是虚构的,而他们正都处在中二的年纪,会做些白日梦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比起把奈何说的话当真,萩原研二更愿意当作是同龄人的一次中二病发。 ——反正她也拿不出她来自未来的证据。 但小姑娘的说法虽离谱,萩原研二却实在没办法从中挖掘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他有心将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甩开,反正人总不至于找不到自己家的住处——可转念一想,将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地一个人扔在公园实在也不是男子汉的所为,于是他又想着不然送她去最近的交番亭,把她交给警察肯定能保证她的安全。 可和她一起走到交番亭的门口的时候,小姑娘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小声地和他说:“我是真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啦。” “所以我不能和研二一起回到你家里吗?” 第71章 七十一只猫猫 萩原研二将人带回了家, 顺便把准备晚上吃的意面便当分给了那个自称是奈何的小姑娘。 直到看着人坐在餐桌前一面用叉子费力地卷着意面吃得香,一面理直气壮地吐槽说便利店的便当果然没有家里的好吃的时候,萩原研二才恍恍惚惚地发现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他是不是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碰瓷了? 少年人到底是有气性的, 感觉到不对劲的萩原研二当时就不想再惯着这个家伙了——就算那是个漂亮又柔弱的小姑娘也不行。 “喂……!我说……” 萩原研二挽起袖子, 摆出了一个略显凶煞的表情。嗯, 他就不该管这种事情,他就应该把她交给警察。 “研二的家人不在吗?”小姑娘忽然抬起头,这样问。 “……” 萩原研二被噎了一下,险险就脱口直接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可又觉得不对,于是才刚顶起来的一口气顿时有点偃旗息鼓的架势。 “之前新年的时候研二就说过,因为不方便被家里人看见我, 所以没法带我回家。”奈何放下手里的叉子,抹抹嘴巴: “我还以为这次你也不会带我回来呢。如果真是那样, 我就只能去松田阵平那里碰运气啦——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他家里好像也很乱的样子,说不定他也会拒绝我。那可就糟糕了, 我就只能在外面住了。” “等一下,你认识小阵平?”萩原研二扬眉。 “啊……”小姑娘顿时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样滴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半晌, 才又像是自暴自弃般地说道:“嗨呀,这种事情就算说了也没关系。” “不过我认识的不是现在的松田阵平,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你也一样。” “喂喂……真的假的啊……” 少年的指尖稍稍蜷了蜷, 似乎是想捏紧拳头,重新下定决心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可在望着她的时候, 那些在脑海中的尝试与规则忽然就变得无比薄弱。 “当然是真的。”她说。 于是始终都未能捏紧的拳头终于彻底无力地松了开, 少年垂下眼睑, 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 再抬眼,少年的目光中已经卸下了警觉与慌乱,剩下的只有一点无奈与少年人的眼中总会带着的期待。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认识现在的我了。” * 萩原研二的家里现在确实没有其他人。 父母因为经营的事情几乎住在了公司,萩原研二自己也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们了。姐姐千速原本就住在寄宿学校的寮里,原本周末还会回家,但现在为了打工,也有几个周没有露脸。 只剩下研二一个人,靠着从打工的便利店带回来的免费便当和薪水勉强维持着一个人的生活。 家里的骤变让尚未长开的少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了起来,现在的他的确已经能应付一个人的生活了。 只是在看着家里原本热热闹闹的房子变得冷冰冰的时候,少年的心里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有点寂寞。 幼驯染的松田阵平虽然偶尔也会跑来找他,可就算是松田阵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听说他家那个酒鬼父亲最近也开始振作起来回归道馆教习了,松田对那个很有兴趣,于是将大把的时间投入了那边,和萩原研二在一块厮混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许多。 萩原研二当然说不出让松田没事多来找他的话,他也觉得没那个必要,只是偶尔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会感叹一句,原来成长是这种感觉啊…… “研二,研二!我想看这个!”晃神的功夫,那边的小姑娘已经从电视柜的电影碟片。 这是个老电影了,很长,演员不太出名,制作特效也一般。就算在当年也不算很火,但萩原千速很喜欢,所以家里一直存着一张碟片。 萩原研二原本没打算和小姑娘一起看电影。现在时间不早了,他原本想着自己可以稍微温习一下功课,然后就该休息了。 只是在她的面前,他的所有想法和坚持都好像是笑话一样。 “我也没看过这个。”接过碟片的时候,萩原研二嘀咕了一句:“三个小时,好长啊……” 这样说着,他将碟片送入了播放机。 故事从一个侦探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同事开始。囚*禁,遇袭,无法名状的扭曲怪物,还有在绝境中邂逅的怪人——不断的探索,不断的挣扎,越是靠近真相,就越是发现,所有的偶然背后皆是被神谱定的必然。 状似初遇的重逢,状似背叛的守护,而这一切的一切背后到处都是“神”的影子。 祂是恶,是一切恶的根源,祂是救赎,从一开始就在引领着人类走上救赎之路。祂注视着人类,祂操纵着人类,祂放任着人类,祂,爱着人类。 最后的最后,主角冲破注定牺牲的桎梏,在神的注视下,闯出属于自己的新生。 ——汝,享受神之爱吗?[1] 片尾的字幕在屏幕上消失之后,奈何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萩原研二有些好奇地侧头去看身边的人——她太/安静了,以至于他几乎以为她是因为电影当中那些关于神的辩论太枯燥,让她睡着了。 这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虽然很长,但其中环环相扣的情节,还有一层一层真相揭开之后带给人的震撼与冲击却足够强烈。 尽管演员的演技有点生涩,尽管中间大段关于神的描述和辩论有点乏味,但萩原研二依然觉得这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 她呢?她是怎么想的? 她没有睡着。一双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屏幕。 屏幕投射出来的微弱荧光泼洒在少女光洁的面孔上,在黑暗当中看上去像是镀了一层银。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隔了许久,小姑娘才用闷闷的声音说了句。 “嗯?”萩原研二疑惑。 “明明大家都很努力了,大家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她转过头,看着萩原研二,一字一顿地说:“明明都已经做得很好了,明明没有人想要当坏人……” “——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不幸呢?” 奈何无法理解这样的结果。 她没为什么事情努力过,但她知道自己有通天遁地的力量,所以她始终笃信着,只要足够努力,足够强大,就可以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可对于人类来说好像不是这样的,对于弱小的,无力的人类,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甚至有时候的努力会让结果与希望的方向完全背道而驰。 好可怜。 为了梦想而努力着的家伙,却反而离真正的梦想越来越远,这样的人类好可怜。 她不喜欢看人类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害怕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也变得如此可怜。 “这个世界上啊……”萩原研二将一条手臂绕在了脑后,靠进了沙发里,他说:“不是只要努力就能有最好的结果吧。” 就像父亲和母亲那么努力地想要挽救濒临倒闭的工厂,可换来的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深的眉头。 就像他也在努力想为将倾的高楼做点什么,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杯水车薪。 他还年轻,是还会做梦的年纪,偶尔萩原研二也会想着,或许有朝一日,工厂的经营可以重新回到正轨,然后他也能过回以前的生活。 但人类也总得向世事无常低头。 “那如果足够强呢?如果强大到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如果强大到可以完成所有的目标——”奈何忽然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激动地转过身——接着,在触及到少年愕然的目光的时候,她的动作又一点一点地懈怠了下来。 “……那些家伙在人类里也算得上是强大的了,可他们还是很不幸。是因为不够强吗?还是……” 从一开始就没有幸福的可能性呢?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来,没过多一会儿,她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气鼓鼓地跺了下脚:“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所以,我现在睡不着啦,要研二给我讲别的睡前故事才可以!” “……啊?” * 年少的萩原研二还从来都没有给另外一个人讲过故事。千速姐的房间里倒是还有她特意留下的说是小时候总是念给他听的绘本,萩原研二迟疑了一下,还是去姐姐的房间里把这本绘本找了出来。 ——太荒谬了,他从四岁之后就没再听过这个绘本上的故事,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把它翻找出来,把上面的内容逐字读给一个岁数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人听。 萩原暂且让她住在了客房,和室的房间里铺着被褥,小姑娘钻进去之后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儿。她躺在枕头上望着他,海蓝色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对着他一眨一眨。 “这个故事是很好的结局吗?”她指了指少年手里的绘本,这样问道。 那是小男孩冒险环游世界的故事,他在故事中遇到了很多朋友,收获了很多帮助,积攒力量,最终战胜了邪恶的魔王,成了这个世界的小小英雄。 萩原研二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对“好结局”如此执着,不过他读过这本书很多次,所以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通向哪里。 在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偷偷侧过视线,打量着那个缩在被子里的小家伙,却意外地对上了她殷殷望过来的目光。 耳根骤然一热,萩原研二用食指捻动着绘本的扉页。 “是的。” 他回答。 “太好了。”她说。 是好的结局,太好了。 第72章 七十二只猫猫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最终通往美好的结局, 就好像小美人鱼满心欢喜地跑到了心爱的王子面前,等来的却是王子即将和邻国的公主结婚的消息,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虽然在萤萤的火光里看到了温暖与希望, 却最终还是冻死在了圣诞夜的街头,就好像小王子没能回到他的玫瑰身边,就好像快乐王子的燕子没能逃出冬天,就好像脱去了华丽外衣的快乐王子, 最终还是被人嘲笑, 被人损毁, 被人遗忘。 这个世界本身并不善良。 但即使这样, 奈何依然从心底里期待并相信着, 相信着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相信最终的结局一定都是好的,就像那些少年人的冒险故事一样。 尽管她到现在也弄不清楚, 自己的力量到底为什么无法施展, 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在这个地方。 少年萩原研二的生活比在警察学校培训的青年时代更加忙碌, 每天辗转在学校、家里还有打工的便利店三点一线,像是只上了发条的陀螺一样昼夜不停地旋转着。再加上学校布置的作业和必须温习的功课, 他常常一忙就是从睁眼到深夜。 因为家庭的变故,他不得不在学习之余为自己的生计奔波——所幸便利店的工作除了工资之外,还有大把可以免费打包的废弃食品,这在很大程度上地解决了他的温饱问题, 即使家里多了一张嘴,倒也不至于应付不来。 反而是奈何对新的生活颇不适应。 毕竟萩原研二整日整日都在忙碌, 她想在一边跟着, 可力量被封印了的少女没法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变成猫, 蜷成一团缩在树下的阴影里,观摩那些人类一整天的日常生活。 她只能闹腾地跟在萩原研二身边,然后因为太过惹眼的外表而被保安认出不是本校的学生,被拦在学校的栅栏外。 被拦下的奈何满心满眼的都是不敢置信,可她也知道,再和那些人僵持下去保准会给萩原研二和她自己惹出麻烦来,所以虽然委屈,她也只能孤零零地蹲在学校大门口的阴影里,静静地长成一朵蘑菇,直到放课铃声打响,少年瘦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线范围,才像是又活过来了一样“腾”地站起身。 “你一直都在这儿?”见到小姑娘的时候,萩原研二也是诧异。 “因为除了你身边,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呀。” 小姑娘的脑袋稍稍垂着,脚尖点着地面,轻轻地转了小半个圈儿,在地面的灰土上碾出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萩原研二觉得自己颊侧的皮肤隐隐有些发烫。 他怔了一下,才将书包搭在了肩头,故作镇定地转过视线,看着前方:“好、好了,我该去打工了。” “我跟你一起!”小姑娘雀跃着跟上了脚步:“是昨天那个地方吗?那我就像昨天一样坐在边上……” “去公园——”萩原几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下意识地甩出了一句,直到他侧头看到小姑娘略有些错愕的表情,才仿佛回过神来般地找补:“我的意思是……光坐在那里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公园再怎么说也有……嗯,秋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里……呃,等我。” 少年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拙嘴笨腮过,没有拎包的手不自然地探向脑后,又在触碰到发烫的耳垂时像是触了电一样地收了回来。 “原来你是在为我考虑呀。什么嘛,我还以为被你讨厌了呢。”奈何的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在下午四点钟的阳光下,灿烂得有些耀眼,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向前小跳了半步: “没关系呀,只要看着你,我才不会觉得无聊呢。” “只要在你身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有趣的事情啦!” “……喂喂,别说这样的话啊……” 耳边的红渐渐晕开,终于彻底染透了少年整张白皙的面庞。 他的视线慌乱地转向别处,却又忍不住地往她所在的方向偷瞟。 他不是没有受到过其他女孩子的表白,那些年少的喜欢或热烈或青涩,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美好与期许——但那些喜欢就像是夏天吹过的一阵风,或许连风自己都并不在意自己究竟吹过了谁,只是吹过了青春,翻乱了书页,留下几不可查的一道印痕。 可眼前的人却是不一样的。 她的情绪热烈又真诚,像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太阳,不经意间,就被她的温暖和光明点亮。 奈何,奈何。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脑回路多多少少有一点奇怪的小姑娘,就是这个突然强行闯入他视线,强行挤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任性又执着又迷之自信的小姑娘,让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里的那份别样的悸动。 他挪不开视线。 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去想关于她的事情。 明明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明明按照这个世界正常的规则,他们才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相处。 可她就是这样存在着,无比合理,又无比撩人地存在着。 ——很可爱。 于是少年的步伐也变得迟缓了起来。 奈何原还按照自己的节奏在他的身边蹦蹦跳跳地向前,可没走出几步,就发现少年比自己慢出了几个身位,于是她也忙停下了脚步,回头,有些好奇地看向背后的少年。 阳光恰洒在少女的脸上,将她的表情照得极亮。 站在阳光下的她也像是在发着光,或者说,此时此刻,她就是他眼里的太阳。 于是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萩原研二似是认命般地垂下视线,唇角却是向上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便利店里和萩原研二搭班的还是前一天的店员,见两个人是一起进来的,当即笑着打了个口哨: “哟,萩原,你的小女朋友又来视察工作啦?” “女、……”少年瞪大了眼睛,原本吹了一路风才逐渐冷静下来的表情再次变得局促,他慌乱地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而此刻的奈何也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萩原研二。 如果是在八年之后,二十二岁的萩原研二脸上可不会出现这种惊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彼时的萩原研二已经基本做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面对各种场面总还是能姑且保持着淡定与从容。尽管他偶尔也会表现出意外,却几乎从来都不会露出这种青涩的不安。 看到这样的萩原研二,奈何忽然就想起了青年开车带她去冬名山的那次,在驾驶座上,他亲了她的额头,然后和她认认真真地说明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告诉过她,男朋友和女朋友之间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特殊也最最亲密的,是一个人只能给另一个人的,而作为恋人的两个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各种亲密的事情。 奈何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在眼下这个环境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好像的确只有萩原研二一个,其他人就算是作为萩原研二幼驯染的松田阵平,在这个时间点都尚且还没有和她产生过交集。 就是说,此时此刻,萩原研二是她的唯一,而她对于萩原研二来说也理所当然地是独一无二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和这个少年,应该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吧。 嗯对,一定是这样的。 在内心里下了结论的奈何顿时产生了某些坏心眼的念头,她扯了扯萩原研二的衣袖,作势仿佛是要和他说悄悄话似的。 少年有些茫然,不过还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下一个瞬间,便有什么柔软又温热的东西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脸颊。 ——那是来自那个小姑娘的“突然袭击”。 “?!”萩原研二整个人就像是触电了一样地弹了起来,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整个红成了熟透的虾子。 他抬手不敢置信地触碰着刚刚被烫到过的地方,一时间整个人僵硬得说不出一个字。 “你……” “女朋友的话,是可以这样做的吧?”小姑娘眨眨眼睛,表情无辜极了。 一边围观的店员明显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饶是有客人拎着购物框来到了结账口,招待客人的他也依然忍不住地频频往这边张望,一面啧啧感叹着:“青春真好。” 还是原本潜伏在更衣室的店长看到了店员迟缓的动作,骂骂咧咧地出来阻止了这场围观,又对着萩原研二吼了句:“时间到了还不去打卡吗小心我扣你这个小时的工钱。” 被石化的少年才终于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四肢,同手同脚地僵硬着飞快钻进了更衣室。 店长看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斜过视线扫了那个小姑娘一眼,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了奈何的面前:“你是那家伙的女朋友啊?” 他问。 奈何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店长抬手揉了揉眉心,调整了一下表情,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凶恶了。 “我也知道,你们青春期的小年轻就喜欢整天整天地往一起黏糊。不过你小男朋友也不容易——我能看出来,他要不是不得已,才不会特地跑出来打工,所以你也不想他为难吧?” “工作的时候分心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你在边上看着的话,那家伙肯定没法集中注意力,达不到工作标准,就算是我同情他也没办法给他发薪水。你也应该能理解吧。” “……嗯。”奈何又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啦。”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拜托您替我转告他啦,我会在公园的秋千架那里等他接我回家,您告诉他,千万别忘啦。” 第73章 七十三只猫猫 从更衣室再出来的时候, 萩原研二下意识地朝那个小姑娘前一天坐的位置上看去。 那里空荡荡的,在看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区时,少年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心里微妙地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失重感——虽然他之前也和那家伙提过,说不希望她一直在店里盯着他干活, 那会让他局促。 萩原研二自己也不太说得清他到底是想她在这儿还是不想她在这儿。或许也正因为此刻的她不在,所以他才意识到自己内心里藏着的那一点矛盾。 果然, 还是有点想见到她啊。 「你在那里愣着做什么呢?」暴脾气的店长注意到了少年的踌躇,瓮声瓮气地提醒了他一句。 萩原这才恍然回神, 叠声道着歉, 说自己马上就开始今天的工作。 「安心干活吧。」店长伸手拍了拍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语气缓和了几分:「那孩子和我说了,她会在附近的公园转转, 等会儿下班了你可以再去找她。」 「是……」萩原研二应了一声,心绪却并没有因此而平复下来。 明明也只是一刻没有见到而已, 明明……只是一个前一天才认识的家伙而已。 萩原研二恍然间似乎明白了有些人在描述「爱」这种感情的时候,会提及, 爱就是在分开的第一秒就开始想念。 就像她之前说, 只要能一直一直地看着他,那么哪怕他什么也不做都不会觉得无聊。 现在的萩原研二也才意识到, 不只是她想一直地看着他,他也想一直看着她。 ……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吗? 对于那个用稚嫩的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的少年而言,打工的时光第一次变得如此难熬。 他要工作四个小时,这样漫长的时间里, 她会不会觉得无聊呢?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了, 这个时间在公园玩的孩子们也该回家了吧, 如果只剩下她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 太阳下山之后,外面的气温好像就低下来了,她会不会觉得冷啊?觉得冷的话会不会跑去别的地方,或者说……干脆跟着其他人离开啊? 可恶,果然还是应该答应让她在这儿看着吧。 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煎熬当中,萩原研二总算捱到了打卡下班的时间。 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甚至没来得及去新一批废弃的便当中选取今天的晚饭,便直接提着自己的书包一路飞奔出了店铺。 夜色已经笼罩了这片街区,公园口的路灯泛着惨白的光,在地面上铺开了一层浅浅的银色。 少年踏入那湾灯辉,不假思索地朝着秋千架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的空荡荡的秋千。 ……她不在? 脚步一点点地收住,少年瞪大的眼睛当中透出了些许愕然。 方才一连串的奔跑让他的气息有些急促,可眼前的场景却是让他一瞬间连呼吸也忘了,只用颤抖的气息,轻轻地问着:「……奈何?」 为什么不在?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她会在这里等他,等他带她回去。不是都说了吗?她只想看着他,不是都承认了吗?她是他的小女朋友。 所以她去哪儿了?她在想什么?到哪儿才能找到她? 萩原研二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那家伙,是啊,他们才认识不过两天而已,他甚至没来得及去梳理关于她的各种信息—— 可即使这样,即使他对那个少女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却仍然无可救药地被那个人吸引着,就好像是冥冥当中存在着的某种联系,就像是被她的名字唤醒的某种印刻在灵魂上的契约,在他呼唤她的时候,那种情愫便以() 无可阻挡的势头在他的心底蔓延了开来。 他想要看着她,想要靠近她,想要拥抱她,想要…… 爱她。 有一阵风吹过,让少年感受到了些许凉意,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在公园里站了好一会儿。 单薄的校服被夜风浸透,可那并不比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心情更冰冷。他环顾着四周,却没有在公园里捕捉到那个撩拨他心绪的身影。 萩原研二攥紧了书包的提手,甚至于皮革的材质将他的掌心硌得生疼,他都浑然未觉。 直到—— 「研二!」 背后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呼唤,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儿轻盈的脚步声。 少年猛然回过头,就看见那个小姑娘正在夜色下朝他飞奔而来。奶油色的长发在脑后披散,随着她的动作像是在夜空中飞舞的旗帜,晶莹的海蓝色眼睛在路灯下闪着萤萤的光辉,甚至漂亮得有些刺目—— 「我回来啦!」 她像是一颗子/弹一样,直直地撞进他的怀里。 被夜色浸透的身体在那近乎烧灼的温度下一点点地回暖,萩原研二几乎是下意识地圈住了身前小小的身躯,那个瞬间,呼吸都变得格外轻盈。 「我可没有失言,我说了会在这儿等你的。」 少女的声音吹过耳侧,萩原研二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夜中的寒意侵染,他的声音几乎有一点哽咽:「你去哪儿了?」 * 奈何原本并没想往别处跑,她来公园的时候,公园里的人还很多,有不少附近的小孩子在各种游戏设施之间嬉闹,秋千上也坐满了人。 小姑娘在边上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她可以坐的地方,这让她有点恼,正琢磨着要不要从那些小孩子的手里抢一个位置来坐,背后便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说好像是什么「萩原研二后援会」的会长还是什么来着,总之就是和我说,想就着你的事情和我聊聊。虽然我不认识她,不过既然是你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嘛。」奈何挽着少年的手臂,认真地和他复述着自己的经历。 「那家伙大概也是个挺不错的家伙吧,和我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情,比如你平时在学校很受女孩子欢迎,学习成绩又好,体育课上也总是格外显眼,还特别擅长制作一些小玩意儿或者帮人修理东西。总之学校里喜欢你的人特别多——不过你好像和她们说过你不想谈恋爱?所以啊,她们就凑在了一起,约定好了谁也不可以打扰你,谁也不可以单独靠近你。」 「她还问我要不要加入她们的后援会,她和我说你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如果我也喜欢你的话,就应该和她们一起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什么?」萩原研二的心一时间有点揪紧。 他倒是依稀知道学校里的女孩子们在闲暇无事的时候确实创办了那么样的一个组织,不过一直以来,她们并不来找他,他也没怎么太在意过那些人的动向——毕竟那是她们的自由,就像她们不干涉他一样,他也不该去干涉她们。 只是萩原研二没想到那些姑娘竟然会主动来找奈何,她们……该不会让她觉得为难了吧。 萩原研二第一次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与女孩子之间相处的方式是不是还不够妥帖,以至于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麻烦。 他不安地偷往奈何的方向瞄,却见对方没有一点为难的神色,反而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告诉她啦,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毕竟我很厉害嘛!然后我也不需要默默在你背后支持你呀,因为你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嘛!」 「() 噗……」 少年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该说不愧是她吗。 总是那么自信,那么张扬,说什么都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他忍不住地想要打趣:「我们是男女朋友吗?明明那家伙也提到了,我说过我暂时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可现在这个样子不能算吗?」她仰起头,问。 少年本来还想逗趣,可在望见那对眼睛当中映出的星辰的时候,那些玩笑的、推拒的话都没法再说出口,回应着他自己的只有疯狂雷动的心跳,和一句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的: 「……算。」 「你不会反悔吧?」他又补了句。 「嗯……那我可得考虑考虑。因为我还是弄不清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嘛。」奈何收回了视线,抿着嘴唇,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可没过五秒钟,她就像是放弃了一般地重新挂上笑容:「算啦,这种事情什么时候想都可以,比起这个,今天晚上吃什么呀,我都饿了!」 「啊……」经她提醒,萩原研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好像忘了从店里带可以当晚饭的便当回来。 他困窘地放缓脚步,踯躅了好半天,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身边的小姑娘说了句:「不然我们去外面吃吧,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餐厅。」 听着这个提案,小姑娘一下就雀跃了起来,连着兴奋地欢呼了几声。 ……这样,算是约会了吧。 萩原研二忍不住这样想着,心跳也一点点地加快。 他也并不太能确定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又或者这种东西原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 只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当他看着她的笑容的时候,当他握着她热乎乎的小手的时候,当他和她一起走在街头,一起穿过公园,一起回到那个他最熟悉的地方的时候,他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就好像此刻的他拥有了全世界。 他想,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吧。 所以,这样的日子,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吗? 第74章 七十四只猫猫 萩原研二以飞快的速度适应了和那个小姑娘在一块儿的生活,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就是那么突兀地闯进他世界的人,怎么就好像两个人已经相处了很久似的呢? 他习惯了早上被她闹醒, 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厨房准备两人份的早餐,习惯了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周围多了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家伙,习惯了她隔三差五地趁着保安没注意溜进学校里,自以为隐藏地很好地偷偷摸摸在体育场边或是教室外面偷偷地看着他。他习惯了放课后和她一块儿去打工的店铺, 然后一起被周围的人打趣。 这样的生活开始得莫名其妙又仿佛理所当然, 平静又欢愉,让人有一种一直会延续下去的错觉。 在与她在一块儿的这段时光里,萩原研二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根本就看不到其他, 看不到与日俱增的压力,看不到父亲和母亲为生意奔忙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某一天的早上。 那似乎是一个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早上,萩原家的门铃被按响,出现在门口的,是顶着一头蓬乱天然卷的少年。 「喂,萩,快来看我这段时间组装了什么——」 少年的语气兴奋,带着些许炫耀的意味。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他几乎完全没有关注外界发生的事情, 只一门心思地扑在了自己设计的小机械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萩原研二家里发生的变故。 直到萩原家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门被人拉开, 露出了里面那张满带着睡意的陌生少女的面孔。 站在门口的松田阵平愣住, 接着, 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你、你你……」 「阵平?」奈何眨了眨眼, 惊喜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下一瞬, 原本有些蓬乱的头发中间忽然支起了一对猫耳,软软的,在她的发间不住抖动着。 「啊啊啊啊啊——」 * 萩原研二听到了松田阵平的声音,但等他拎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自家幼驯染的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当然,还有那个身体明显发生了某些不太自然的变化的小姑娘。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天然地对眼前的这个特别的小姑娘有了一定程度的耐受,所以萩原研二倒是没至于像松田阵平一样落荒而逃。 但有一说一,一直朝夕相处的小姑娘突然就变成了猫娘这种事情还是挺不科学的,嗯,和她突然闯入他的世界一样不科学。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她这是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了一张写满雀跃的脸孔。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茫然站在原地的他,兴奋地说了句:「太好啦研二,我的力量好像恢复了一点儿啦!」 力……量? 是了,她好像也曾经提到过,说她和寻常的人类不太一样,她来自他所在的未来,她身上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她说她的力量好像是被什么封印了,她说她是意外来到这个时间的。 ——咦?等一下,这种仿佛中二少女一样的发言难道并不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吗?她说她拥有某种特别的力量,难道是,真的吗? 萩原研二的心情有点微妙,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 这是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分外让人不安。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就好像是在注视着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仿佛在下一秒,在日光照耀下来的瞬间,她就会彻底化成让人难以捉摸的泡沫。 奈何倒是并没萩原研二那么丰富的想法,只是在见到松田阵平的时候,她能清晰地() 感受到,原本在这个世界消失不见的力量重新又回归了她的掌控当中。 尽管她完全无法理解力量为什么忽然回来,就像她至今也没能弄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被困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般人类一样。 不过她似乎也没有必要去计较这些,因为她的力量回来了,她又可以像从前一样超脱到时空之外,在时间线上凭借自己的意志来回跳动,她可以捕捉到一个人的过去,可以窥探一个人的未来,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修补世界的空缺,当然,她也理所当然地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来操控这个世界—— 操控这个世界的走向,操控这个世界上人的意志。 她拥有这样的力量,她原本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 ……然后呢?然后她应该做什么? 在发现自己的力量恢复的最初时的欣喜过后,奈何忽然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她的力量现在已经恢复了,然后呢?现在的她该使用自己的力量做点什么呢? 最开始发现自己被困在这个时间点的时候,她想着要逃离这个时间点,回到原本的在意的那些人的身边。后来她遇到了少年时代的萩原研二,与这个尚且年轻的少年产生了交集和羁绊,她闯入了他的生活,她和他产生了羁绊,她开始习惯和他在一块儿的生活——在店员和那个所谓的后援会的会长口中,她也了解到了萩原研二现在所面临的困境,于是她想,等她恢复了力量之后,说不定可以帮他一把。 萩原研二现在的生活之所以困窘,是因为家里工厂的经营遇到了麻烦。那是他成长的地方,那是他和松田阵平一起练习手艺的地方,那是他的过去,也曾经是他很想要的未来——而这份期待正在时代的洪流下逐渐崩塌,工厂面临着破产的危机,他也只好开始尝试着自食其力。 这样的生活让萩原研二不快乐。 所以奈何也想过,等她恢复了力量,等她可以去尝试着对这个世界的走向进行修改,说不定她也可以让一切的发展都如那个少年的意,她可以让萩原研二最喜欢的家里的工厂不要就此消失,这样的话,萩原研二就会重新快乐起来了。 在最开始与少年发生接触的时候,她是这样想的。 她在行事的时候一向习惯于遵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鲜少会去思考,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只是觉得那样会让人更开心一点,这样她也会更开心一点,所以就会想要那么做。 她不在乎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或者说,她很少会去思考怎样才是「正确」。 哪怕她曾经也想到过,自己所处的现在,是未来的过去,是过去的未来,而她在这个时间点所做的一切,对于她经历的已经确定的「未来」都是修改。 哪怕她曾经在人类的知识库里看到过这样的理论,说是人类对过去的修改会让未来产生变化,甚至,会让脱胎于过去的未来坍塌—— 但那又怎么样,她拥有捍卫一整个世界的力量,她才不会让她经历的未来坍塌。 她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她就是这样任性妄为。可是啊,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随着他和她之间的相处几乎变成了如呼吸或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奈何发现,那个少年的愿望仿佛也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了改变。 他不再执着于家里的工厂,不再因为生活的压力而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愁容。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于与她在一块儿的生活,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于,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发现,只是保住他最喜欢的家里的工厂好像已经没办法让他一直快乐下去了。她发现,他好像越来越在意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光了。 人类是最擅长变化的文明生物,也正因如此,人类的() 文明才如此有趣。 可也正因为人类太过擅长变化,那些变化发生的悄无声息又让人难以捉摸,所以才格外难以把控。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一直开心下去呢?或者说,她为什么要从他们的开心当中,来汲取属于她自己的开心呢? 奈何不理解这些事情为什么发生,但她知道,这些事情就是在不讲道理地发生着。 她忽然发现,就算她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也依然赶不上这个世界变化的速度。人的愿望会变,会变多,会变得纷繁复杂,如果不是一直在身边盯着,她才没办法实现一个人所有的愿望,才没办法让一个人一直一直都开心无虞。 她需要做出取舍,她没办法做到「全都要」。 更重要的是—— 当力量开始复苏的时候,奈何便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飘到八年之后的那个时间点上了,那里才是她最熟悉的时间,那里的人才是和她相处最多的人。 只是如果回到那个时间点,那么她就必须要从现在离开。 因为她的意识,只能进入某一个时间点,也只有当她进入那个时间点的时候,她才是唯一确定的「真实的存在」。 她游走于时间与空间之外,游走于过去与未来,而她在每个时间点遇到的,认识的,相处的那些束缚在时间与空间中的存在,在纷繁复杂的变化当中定格在每一个时刻,每一个瞬间的他们,也都是唯一确定的存在。 人诞生于过去,存在于现在,终将走向未来。 但过去的人,现在的人,未来的人,他们又同时存在着。 那么让她在意的是哪个存在,让她心动的是哪个存在,让她想要一直一直陪伴下去的,是哪个存在呢? 奈何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萩原研二说,有些爱的感觉只能给一个人,只能属于茫茫宇宙间的某一个瞬间。 因为爱会让人想要倾尽所有的付出,而一个人,只能这样奋不顾身一次。 * 「我不是人类。」奈何对萩原研二这样说,她收起了因为力量外泄而突然冒出来的猫耳,又恢复了原本少女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到你和阵平的时候,变成了一只猫的样子——不过对于你来说,那是在未来发生的事情了。」 「你会回到未来去吗?」少年的萩原研二沉默了一会儿,问。 「……会。」奈何点了点头:「因为我有点开始想念二十二岁的你们了。」 少年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一双眼睛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接着,他哂笑了一下。 「二十二岁的我和十四岁的我不是同一个人吗?」他又问。 「不太一样,但你会变成二十二岁的你。」奈何回答。 空气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良久,少年才仿佛叹息般地继续开口: 「我在想……时间真的是一条直线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莫名亲切的感觉,仿佛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不定这也是受到了二十二岁的我自己的影响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吧。」奈何说:「如果我弄清楚了,一定会告诉你的。」 「未来的我吗?」他问。 「你们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吧。」 「可你刚刚说了不一样——」 少年的身体向前倾了一点,垂在身边的拳头也在一瞬间握紧,像是想要争辩什么。 只是在奈何开口说话之前,他就松开了拳头。 「算了……」 再次沉默。 () 奈何看着眼前的少年,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事情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有些事情她才刚刚想明白了一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 「我喜欢你。」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少年终于整理好了心情,望向了那个姑娘的眼睛:「奈何,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的我。」 「喜欢。」不假思索的,奈何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接着,在漫长的思考之后,她才又补了一句:「但应该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因为你是萩原研二,所以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我都喜欢,不管怎么说,你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但不是唯一的,对吗?」萩原研二苦笑。 「那未来的我呢?」他又问。 「我不知道。」奈何如实回答:「因为我也还不清楚属于自己的「唯一」的爱应该是怎样的感觉。」 「只是能确定,对象不是现在的我……呢。」 少年垂下眼,脸上的表情愈发落寞。 「可是我喜欢你……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这太奇怪了,明明你出现得很突兀,明明你和我喜欢的类型完全不一样——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你能……留下来吗?」再抬起头的时候,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着,十分郑重,像是想要将整个灵魂的重量都加在这句话里:「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吗?我第一次恋爱,也是第一次交到女朋友。」 「恋人,不是对于彼此来说最重要的人吗?」 奈何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不会留下,不会为了眼前这一个少年留在这个时间节点,陪着他一步一步往未来走。 因为她牵挂着的人在八年后,她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要见到他们。 「对不起,恋人是最重要的人,你在我眼前能看到的范围里就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才觉得你是我的恋人。」 「但是我好像……弄错了。」 因为爱并不是静止在某一个时间点的存在,那种感情需要考虑的也并不只是眼前的人。 「我没法继续当你的恋人了,但我也没有不喜欢你,所以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实现。我的力量很强,你能想到的愿望,我应该都可以帮你实现。」 想了想,奈何又说: 「除了留下来。」 萩原研二笑了,那笑声里满是无奈。 「你会回来看我吗?」 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少年而是反问。 只是在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便先一步自己做出了回答。 「我们会在未来再初遇呢。但是初遇你的我并没有现在的这段记忆吧,所以说……在你离开之后,说不定我也会忘了你?」 「又或者……」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看过一部科幻片里提到过平行时空的理论,上面说,如果过去发生改变,世界就会产生一个新的「可能性」的分支,在这个分支上,世界会以新的过去为基础,通往新的未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我长大了也不会再遇到你了吧。那样也太糟糕了吧,果然我还是想要再见到你。哪怕只能是由未来的我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想说的是……」 「让我暂时忘了你吧。」萩原研二说:「如果我们注定要在「未来」初遇的话,那么过去的这段记忆原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不应该遇到你,我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喜欢上你。清空我的记忆,让一切回归到你没有出现() 时的样子,这样未来就会顺着原本既定的轨迹向未来展开了吧?」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未来,再相遇了吧。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未来,继续在一起了吧。 * 奈何还是离开了这个时间点,于是萩原研二的生活也回归了原本一成不变的日常。 他照常上课,照常放学,照常打工,然后在打工之后,习惯性地来到公园,试图在秋千架上捕捉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的记忆并不会被抹消,但可以被篡改,被封印,***扰,被覆盖。 奈何的力量本身就与这个世界发生过融合,所以想要「篡改」世界对于她的记忆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她出现的痕迹,就像是随着秋千的摆动吹过耳畔的风。 ……那是谁的身影来着?他来这里好像是想要找什么人,他想找……谁来着? 萩原研二讷讷地看着秋千架的方向,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似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那上面来回摇摆着,笑着,和他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来公园来着? 少年愕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今天好像忘了从店里拿便当。 是了,他刚刚打完了工,现在应该回去复习功课,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园,明明这里和家是两个方向啊? 萩原研二抬起手,有些疑惑地捋了一把垂落在额前的头发。 他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夜里的风吹过,撩起垂在耳侧的头发,冷冰冰的,掀不起一点温度。 风吹过,就吹过了。 第75章 七十五只猫猫 跳转时空的力量再次被发动之后, 奈何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遁入了一片虚空的雾气当中,像是有风声在耳边略过,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只是静默地漂浮于难以分辨的混沌。 奈何经历过无数次的时空跳转,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跳转时的感觉格外鲜明。 八年的时间在永恒面前不过是弹指一瞬, 即使一步跨过, 在浅浅的光影轮换之间,也甚至并不会产生多少沧海桑田的感觉, 但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当熟悉的房间再次映入眼中的时候, 奈何还是感觉到胸口有点闷闷的。 她很罕见地产生了某种类似「怅然」的感情,因为在刚刚,她做出了一个选择,她和一个与她产生羁绊的孩子说了告别的话,她结束了一段旅途,也终于在内心深处彻底弄清了一件事—— 哪里是旅途, 哪里是归宿。 她还会穿梭于过去和未来,去给她的爱人们扫出一条道路, 但是她最终会回到这里, 回到他们邂逅的这个时间, 然后一步一步地陪着那些人, 走向属于她, 属于她和他们都未来。 奈何揉揉眼睛, 翻身从自己先前躺的床上爬了下来。 是啊, 这里是她的归宿, 因为她在这个时空甚至已经有了实在的身体, 在承载了力量的精神体穿梭在不同的时间点的时候,身体就会像睡着了一样地留在原地。 虽然在这次时空跳转的时候稍微出了一点意外,但在回程的时候,她有尝试着精确地控制力量,所以现在的时间和她离开的时候出入不算很大。 ——这倒是很让人意外的惊喜了,奈何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做到了精准地把控时间,这样小小的成就,足以像是灿烂的阳光一样,扫平小姑娘心底里泛起的全部阴霾。 她果然,还是好厉害呀。 也还好她的力量顺利又正常地发动了,不然的话,景光他们肯定又要因为她的事情而担心了。 窗帘上打散了浅浅的一层金色的晨曦,宣告着新一天的好天气。奈何顺手拉开了窗帘,对着落地窗外尚且有些冷清的街道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今天是个工作日,不过眼下时间还早,即使是道路对面的警察学校还没打响起床集合铃。 卧室的外面安安静静的,显得这个还没被阳光照亮的屋子有点冷清。 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一点点地回笼,虽然只过去了一个晚上,但因为之前的意外,奈何多少产生了一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说起来,前一天晚上在这儿留宿的是谁来着? 对了,因为前一天她想要进行时空跳转,害怕在这个时间点引发什么波动,吓到住在屋子里的人,所以前一天晚上,她用很蹩脚的借口把大家都赶回了宿舍。 反正等她回来之后,就可以跑去他们的宿舍找他们了。 奈何这样想着。 她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过那些家伙的宿舍了,自从他们轮番在她住的房子留宿开始。不过即使这样,奈何也依然记得他们每一个宿舍的情况。 眼下这个时间,松田阵平八成还在床上睡得正香,他的睡姿总是最放飞自我的,睡得又沉,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在他无防备的身体上搞一点恶作剧,然后收获一个鸡飞狗跳的早晨。 降谷零这个时间多半已经醒了,奈何记得,有一回她早起,蹑手蹑脚地想去外面搞一点恶作剧,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那个金毛大坏蛋抓了个现行,气死人了! 诸伏景光不一定会醒,但他睡得一向不沉,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醒过来。奈何很喜欢看他初醒那一瞬间茫然的样子,接着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明,最后在看清她之后,温柔地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至于萩原研二……他睡着的样子最中规中矩,呼吸平稳,一张面孔漂亮得像是完美的石雕,不会轻易被噩梦惊醒,却也像是寻常人类一样很贪恋难得的休息时间。奈何曾经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他绑了满头的小辫子,做到一半的时候,萩原研二就已经醒了,却也没有动,而是任由小姑娘完成了自己的杰作,直到她满意地退开,才睁开盈满笑意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说:「哎呀,稍微起晚了一点,时间有点紧张呢,要顶着奈何给我梳的发型出去训练咯。」 奈何本想着说顶着就顶着呗,反正她觉得这一头的小辫子还挺可爱的,可就算不刻意去窥视未来她也能知道,萩原研二是真的干的出来顶着这样的发型出门的事情,而如果他这样出去的话,她这一早上的杰作就会被无数人嘲笑。 不管怎么说,她的作品才不是用来给人笑的呢! 于是奈何只好骂骂咧咧地把自己绑好的一头小辫子又拆了个干干净净,并且照着萩原研二平时的样子把那一头半长的头发梳理顺。 因为被男人这样那样的套路涮过,所以每次奈何在清晨偷袭萩原研二之前,总要做不少心理建设,一方面是不想再落入那家伙惯于玩弄的套路,可另一方面,萩原研二这家伙坏得很,但凡她想捣蛋,他总有各种各样的新鲜法子应对,所以在靠近他的时候,奈何总能收获各式各样的惊喜—— 奈何一向最爱惊喜了。 不过嘛……这一天倒并不是该追寻刺激的时候。奈何坐在床边认真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又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先前在过去和未来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 接下来有很多东西需要确认,比方说在她修改掉未来之后,萩原研二接下来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难得付出了努力,不好好验收成果的话总让人不够安心。 而且她这次的行动过程中还遇到了那样的意外,且不说要不要追究那场意外的缘由什么的,就是在过去那段时间当中的收获,也足够她花大把时间和精力确认了。 总之先得找到那位当事人才行。打定了主意,小姑娘便摇身一变,变成了猫的模样,大摇大摆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进发。 晨曦的光透过云层和高楼的屏障,洒在了原本被晦暗笼罩的城市的街头巷尾,于是在街头漫步的小奶猫的奶油色的毛发上也镀了一层薄薄的霞光。 她钻过学校的围栏,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栋几乎已经成了她后花园的宿舍楼,顺着一贯走的路,轻而易举地钻进了萩原研二的宿舍。 青年果然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铺开一层浅浅的阴影,相较几年前少年的模样,这张漂亮的面孔上少了几分清秀,日趋硬朗的轮廓线条让他多了几分成熟与俊朗。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格外平稳,像是童话故事当中的睡美人,仿佛不管别人在他的身上做什么,他都不会醒过来。 如果换做是平时,奈何一定会忍不住地在他的脸上或身上搞一些小动作,桌上有水笔,抽屉里有小皮筋,还有可以用来捣乱的羽毛和胶水—— 但今天的奈何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青年的面孔。 良久,她伸出了手指,在那张漂亮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她不是第一次触碰这张脸了,皮肤的触感温热而柔软,硬要说的话,所有的人在这一点上都差不多,温度差不多,手感差不多,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差不多—— 但现在的奈何能明显地感觉到不一样。不同的人的触感不一样,过去和现在还有未来的触感也不一样。 她去过了过去,也去过了未来,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穿梭于任何一个时间点。 ——但只有此时() 此刻是特别的,只有从现在开始走向的未来是特别的。 不过让奈何在意的可并不仅只是有点特殊的触感,在触碰到青年皮肤的刹那,她忍不住地小声「咦」了一句,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困惑。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声音吵到,躺在床上的青年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即眼睛缓缓睁开。 奈何慌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定睛一看,却发现鸦羽下并没有初醒的迷茫,而是一片清明,很显然,这个人已经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 「你早就醒了?」奈何忍不住地问。 「也没有很早。」萩原研二用手背随意搭在自己的额前,温声笑着:「说不定现在也没有醒过来呢,毕竟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小奈何,简直就好像是一场美梦一样。」 「诶——美梦吗?」奈何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想的话,可以随时出现在研二的梦境当中哦,这也是我的力量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梦境。」 「我有事情想和研二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说着,语气忽然就变得正经了起来,她认认真真地后退了一点,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将两只小手放在膝头,紧绷的手臂透着一点紧张,但很快,她就像是泄了气一样,挺直了没多一会儿的身板便就这么颓软了下来: 「嗨呀……可恶,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是,就是想说的话里有很多是不可以告诉研二的内容,但是又有很重要的事情非和研二说不可。」 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困扰的神情,隔了好半天,她才偷偷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青年的身上。彼时萩原研二也已经翻身坐了起来,摆出了一副端正的洗耳恭听的姿态,见小姑娘如此支吾,萩原研二便先打趣到:「让我猜猜,小奈何该不会是……想要和我告白吧。唔,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很乐意接受哦。」 「才不是!」奈何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地跳了起来,于是先前犹疑的气氛也被打破。 而在小姑娘彻底炸毛之前,萩原研二便先一步举起双手,摆出了一副投降的姿态,连声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说一句是玩笑,再多就要乱了分寸了。萩原研二一向擅长把控分寸,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小姑娘的心情重新平复下来之后,却是吐出了一句让他也有点意想不到的话。 她说:「不是想向研二告白,但是我好像有点明白研二之前和我说的爱和喜欢为什么是特殊的了。」 萩原研二的身体一僵,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喉结轻轻颤了一下,他才从一片空白的大脑当中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心跳有些快,快到他一时间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曾经问过他什么是爱,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她并非人类,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并不了解这种属于人类的美好情感。 可很不巧,他对她产生了这样的感情,这样她无法理解,无法捉摸,无法触及的感情。 于是他尝试着告诉她,尝试着和她解释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够理解,因为爱本身也不是可以用语言来描述和形容的东西。他希望她能理解,因为这样,他的爱或许就能得到回应,他或许便不必在单相思中无法自拔。但他有时候也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去理解——他希望她永远天真,永远单纯,永远别在爱里沉沦。 萩原研二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却见她脸上依然带着与平素一般无二的笑,她坐回到了椅子上,晃了两下腿,神色比先前轻松了一点: 「嗯,虽然好像理解了一点,不过我还是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总() 感觉感情这种东西好复杂,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唔,我原本是想来和研二你说这件事的,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说到这儿,她稍微顿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 「就是说……研二你有在国中时代遇到过我吗?」 「什么?」萩原研二不解。 「这是我今天早上发现的最奇怪的事情。」奈何说:「我之前因为一点小意外去到了八年前,在那个时间认识了国中时代的你……那个时候的你和我说,想要在未来和我再见面,所以为了抹平对过去的影响,我稍微修改了一下那个时间遇到过的人的记忆。」 「我原本想着,等我回到这里之后,就替你解除掉记忆的封印,这样也算完成之前的约定啦,但我刚刚探测了你的记忆,发现你记忆里没有被封印的部分,你的过去也没有我出现过的痕迹……就,真的好奇怪啊……」 「你的记忆去哪儿了呢?」 第76章 七十六只猫猫 记忆……? 听少女这样说的时候, 萩原研二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语探寻脑海当中过去的记忆。 公园,秋千,便利店, 月下的少女……即使在这样的提示下, 「记忆」也没有变得更清晰。 奈何说, 她去到了「过去」,认识了「过去」的他。 而他想不起「那时」的「记忆」。 或者说……他没有「那时的记忆」。 「该不会是梦境吧?」萩原研二喃喃:「在梦中意外遇到了过去的我……什么的。」 「可我又不是人类,才不会混淆梦境和现实呢!」奈何撇撇嘴。 她可以确定,她在之前曾经去到过的那个「过去」的时间点并非幻梦境,而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但那个她所经历的「现实」,那个她所经历的「过去」, 却并不是眼前这个人类的「过去」。 好奇怪。 不如说,这次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很奇怪。虽然帮萩原研二修改「未来」的时候姑且还算顺利, 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是「意料之外」。 意外地跳转到了一个属于过去的时空, 意外地与少年时代的萩原研二发生了一场不存在的邂逅,意外地, 在和少年的相处过程当中, 一点一点地理解了人类, 理解了……爱。 「但我说不定做过类似的梦哦。」萩原研二坐在床边,弯着身子,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视线恰好与小姑娘的目光齐平:「……如果是记忆的话, 就太模糊了,这姑且也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又没有经过太久, 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实在也太奇怪了一点。」 「诶?」奈何不解地扬起声调。 「我是说……我没有明确的记忆, 但是奈何说的一些场景,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也说不定呢。」 他稍微顿了一下,又说: 「我「记得」,大概就是国中时代,曾经和谁在公园的秋千边上说话。「那个人」的面孔很模糊,事实上,之前我一直分不清那究竟是谁,也没有去追究过——但仔细想想,如果代入奈何的话就完全说得通了。」 「但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又没有过去很久,而且这应该算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没道理印象这么模糊——你刚刚也提到了,我身上并没有被封印记忆的痕迹是吗?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根本就不是真实发生的「记忆」,而只是一段「梦境」呢?」 「唔……」 奈何垂下视线,放在膝头的两只小手不自然地搅在一起,她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也说不定。」 声音僵硬得连她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哎呀……」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家伙轻轻用拳头在自己的膝头垂了一下,撇着嘴,重新将视线聚焦到了萩原研二那对满带着关切的桃花眼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果然想要说谎实在太难啦。」 「我承认我觉得研二说得不对。虽然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研二说的那样。」 「就像我在很多时候没办法理解关于人类的事情一样,作为人类的研二也没办法完全站在我的角度思考问题,你看啊,我不知道人类的很多常识,研二也不知道很多我严重的「常识」不是吗。」 「我不太会解释这些事情,也不擅长思考和解决问题。对于我来说,不让我觉得困扰的问题我比较喜欢丢在一边不去管,嗯,就像之前的很多问题一样。」 「但是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会因为这些问题而觉得困扰的话,我会想() 办法找到答案的,等我找到了真正正确的答案之后,我就把我发现的这些都说给研二听。」 「就像研二给我讲那些关于人类的事情一样。我保证。」 小姑娘一脸严肃的模样反而让萩原研二笑出了声来。他忍不住地伸出了手,在小姑娘的鼻尖儿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倒是也没有达到困扰的程度,不过既然奈何主动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证明奈何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好奇的吧。」 「既然这样,那么我当然不会阻拦奈何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咯。」 「好哦,那说好了。」小姑娘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笑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然后冲青年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等我知道了答案,就和研二讲。」 * 解决了「至关重要」的问题之后,接下来摆在台面上的,当然就是刚刚提及的「不那么重要」的问题。 对于人类的感情,奈何一直带有十分浓厚的兴趣。尽管她早就不求甚解惯了,可在不经意间有了新的心得和体会,归根结底是件让她十分愉悦的事情。 她「知道」人类的世界当中存在着那种名为「爱」的感情,她也「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只是「知道」归「知道」,她却一向不太能「理解」那究竟是什么。 就像她「知道」宇宙的一切,却并不「理解」那些,到头来,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就和对这个宇宙一无所知也是一样的。 如果她还和以前一样是孤身一人的话,那么知道或者不知道,理解或者不理解,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她生于混沌,长于混沌,流浪于混沌,盲目又痴愚地穿梭于时间与空间之外,漫无目的地进行着自己的「旅途」,所有的一切仅凭一己的好恶。 可现在她变得不一样了,在遇到了那些人之后,在拥有了名字和属于这个世界的躯壳之后,在拥有了目标,拥有了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拥有了一定想要保护的人之后,奈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 有很多事情不再是「即使不知道也无所谓」。她开始被动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了解了一些事情,然后在这知道与了解的过程当中,她变得想要知道更多,想要了解更多—— 人在无知的时候并不会想要求知,而在「知道」了以后,在「明白」了以后,在「理解」了以后,在那些原本「无所谓」的事情终于有了意义,变得「有所谓」了之后,想要知道,想要了解,想要靠近就成了一种身体自发的本能。 「爱是什么?」奈何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想,她大概能理解自己「不爱」那个少年时代的萩原研二,就像过往经过的许多风景一样,那个人类也只是她旅途当中经过的平凡风景,或许她会「记得」,或许她会拿那个孩子的事情和现在和未来的萩原研二做比较,但奈何想,能那么轻易舍弃的,一定不是爱。 可就算她明白了什么不是「爱」,却依然无法理解「爱」是什么。 她想知道那是什么,她想知道,她对那些人类抱有的感情是不是「爱」。 她也想,感受一下「爱」的是什么样的感觉。 「之前研二也有说过,喜欢和爱是因人而异的东西,但是啊,既然人类把那些感情统一称为「爱」,那就证明,「爱」这种情绪本身也有什么相通的地方吧。」 「我现在知道「不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啦,但是,但是「爱」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弄不清。所以研二能告诉我吗?」 眼睫轻轻抖落窗外透进来的晨曦,少女说得认真: 「或者只告诉我,你在喜欢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也可以,然后同样的问题() 我还可以去问其他人——反正我在意的人类只有你们几个,所以只要弄清楚你们是怎么想的,应该就足够了。」 她顿了顿。 「之前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研二好像有一点为难,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特别想要知道,所以就没追问,但是现在我很想知道,所以我希望研二可以告诉我——哪怕只是挑那些不那么让你为难的部分也好。」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前倾了些:「可以吗?」 熟悉的清香透过两人之间薄薄的空气扫过青年的鼻尖,萩原研二怔了一瞬,眼中的神色又深了几分。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需要掰开揉碎地和人分析自己的感情——诚如奈何所说的那样,那很让人困扰。直面自己的内心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而将内心的想法剖白给另一个很在意的人看,也同样并不容易。 这太让人羞耻了,简直就好像是被人逼到了墙角,然后一层一层地将自己藏在心尖尖的东西展露出来。 可站在他对面的人是奈何,想要窥探他内心想法的人是奈何,那个天真的,单纯的,懵懂的,直白又热烈的孩子。 她没有更多复杂的心思,只是想知道,所以就这样问了。 她想要得到他的答案,而他能给她的,或许也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萩原研二轻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铃——」 集合的铃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让小姑娘眼里亮起的小火苗一点点倏然暗了一瞬。 萩原研二得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所以他们之间的对话非得等到这一天的训练都彻底结束之后才能够继续。 萩原大抵也看出了小姑娘眼底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他伸手轻轻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把,笑着说:「给我一点时间想想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些吧,嘛,毕竟也是很复杂的问题呢。」 「不过既然是与「爱」有关的话题,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在训练结束之后邀请我的奈何小小姐出去约会呢?」 第77章 七十七只猫猫 约会, 指预先约好在某个地方会面,然后一起去做某些事情的行为,在人类学当中, 常常和「求偶」、「恋爱」之类的词汇同时出现。 也就是说, 「约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直接体验「爱」的渠道之一。 奈何在脑内认真确认了这样的信息,她想, 虽然她本身尚且不太理解「爱」这件事的本质,但「约会」这种事情, 她和那几个人类大概也算是做熟了的,所以在受到这样的邀约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一个「好」字就在嘴边上,她却又不自觉地有些迟疑了。 在过去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喜欢」,可以毫无顾忌地和那些人单独出门「约会」, 她可以轻易地从定义上认定她是谁的「女朋友」,可以非常草率地表达所谓的「爱意」。 ——但那些无所顾忌本身就源自不了解、不在乎不是吗?当她开始了解, 开始明白,开始在乎了之后,那些先前轻易能说出口的喜欢便也开始变得慎重起来,于是随之而来的行为,也便有了顾忌。 奈何沉默了一瞬, 那个瞬间,她有点无法理解自己在为什么而迟疑。 但是她迟疑了,那样的事情, 就像是随着「知识」与「常识」一并赋予身体的……新的本能。 这是她自身发生的变化, 或者说,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获得的成长。 在与人类的相处当中, 在日复一日的呼吸之间,蒙昧如孩童的她,竟然也以惊人的速度——长大了。 没能立刻得到答复的萩原研二有些纳罕地侧头看向奈何,一面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刚刚换上身的训练用的制服。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门的话就要迟到了,但他还是想再等一等,等那个小家伙把理所当然的回应说出口。 「我……」 「喂,萩,你这家伙在磨蹭……」 门内外的两道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伴着门锁发出的轻微「咔嗒」声,门口十分不合时宜地钻进了一颗顶着毛绒绒卷发的脑袋。 松田阵平在进门的时候还在掩面打着呵欠,看清屋内的光景之后,大张的嘴巴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招呼了句:「哟,早啊奈何,你这家伙跑到这里来了啊。」 于是房间里原本沉闷到几乎让人窒息的空气就这么被青年的出现彻底打破了。 「说起来好长时间没在宿舍里看到你了啊,中午来我宿舍玩怎么样?今天食堂的定食貌似正好是你最喜欢的炸鸡,我给你带一份。」 大概是因为气氛发生了变化,少女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说起来,她也有很久没有见过萩原研二之外的人了,之前在「过去」的那段时光里,虽然她也姑且和松田阵平打过照面,可那个时候的那家伙一句话都没说完整就跑掉了。 一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奈何就忍不住地觉得好笑,她故意板起脸,朝着门口的方向说了句:「哼,我本来打算生你的气的。」 「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中午一起吃过饭,我就原谅你啦!」 「喂!干嘛又生我的气,我什么也没做啊!」松田阵平整了整衣领,顺便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算了,要迟到了,有什么问题等中午再说吧,萩,你也快一点!」 说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小阵平的邀约呢。」萩原研二却没有理会松田阵平,而是看向了奈何:「明明是我先提出和奈何约会的。」 「约……萩原你这家伙……」松田猛地顿住了步子。 便听到奈何在房间里一本正经地说:「因为研二说的时间是晚上啊,() 而且「约会」是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来着吧?嗯,我也有认真考虑研二说的话,晚上和研二一起出去玩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是「约会」的话——我这样随便答应真的没有关系吗?」 一边的松田阵平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伸手拍了拍萩原的肩膀:「不愧是小奈何,总能说出让人意外的话啊。没想到萩你也有被拒绝的一天。」 「嘛……」萩原研二表情也难得地有些讪讪,他伸手轻扶了下额头。 果然还是很让人无奈啊。最开始的时候,她说话和做事总没有一丁点分寸,一言一行总能让他们这些人方寸大乱,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偷偷说一些越界的话——可现在的确不一样了,现在的小姑娘竟然也开始有了属于人类的「分寸感」,而让已经习惯了没有边界的他退到安全的地方,实在是,有点困难呢。 沉默了片刻,萩原才温然笑着说:「不过奈何说得也没错,「约会」的确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但即使这样,我也希望能和小奈何「约会」哦。」 因为就算她再怎么发生变化,对待他们坦诚的态度始终都不曾改变,也正因如此,萩原研二想,他也该用最坦诚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人,面对这份牵扯着他全部神经的感情。 「所以奈何是怎么决定的呢?」 「好吧。」奈何垂下脑袋,轻轻叹了口气,罕见地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这一次我可以答应你出去约会的事情。」 「希望能把我想弄清的问题都弄清呢。」 * 来到训练场之后,松田阵平毫不客气地把即将和小奈何出去「约会」的自家发小卖给了其他伙伴,并难得地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个人同仇敌忾地对萩原研二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比起约会……」萩原研二看了看在一边有点炸毛的松田,认真地对其他几个人说道:「我觉得奈何今天的状态和之前有点不一样呢。」 「总觉得,她好像在一个晚上之内就突然长大了不少——发生这样的变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吧。」 「而且她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在自己忙活着什么,喏,之前她也提到了,说是遇到了一些「不能和我们说」的事情——说老实话,我有点担心她。」 「所以有机会带她出去散散心不是挺好的嘛。」 「萩原君说的前半部分我是很赞同的。」晨跑中的降谷零接过萩原研二的话题:「不过既然是「出去散心」,没道理只劳动萩原君你一个人吧。」 「刚刚小阵平也提到了哦,不止是单纯的「出去散心」呢。」萩原研二笑得狡黠:「是小奈何亲口认定的「约会」来着。」 「那孩子的话……对这类词汇的理解和正常人还有偏差吧?」诸伏景光说:「借着这样的机会诱导她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呢。」 「说起这个——今天早上那家伙好像真的在认真考虑「约会」的意思诶。」松田阵平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我还以为萩要被拒绝了呢……等等,她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 「是啊。」萩原研二耸耸肩:「所以我才特地想要和她出去「约会」呢——」 「喂!不对,萩你这家伙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萩原研二倒是并没有刻意隐瞒奈何和他探讨的话题。 他当然知道,这些兄弟多多少少对她都存了特别的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几个人算得上是情敌。他也没高尚到帮后进的情敌补课,好让他们和他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只是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察觉到了奈何的变化,也知道,在一个人身上不会平白无故地发() 生那样的变化,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所以才会改变,所以才会顾虑到之前从来都不会考虑的问题。 他知道,那背后藏着「不可说」,藏着她独自背负的「秘密」。 而这份秘密是什么其实并不难猜——她并非人类,她有着纵观「过去」与「未来」的力量,她能横跨时间,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最为禁忌的事情恐怕就是…… 「未来。」 坐在理论课的桌前等待着教官进门的萩原研二轻轻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虽然她说了不能和我们说,我也觉得应该信任她的决定——但毕竟是她在意的事情,所以我没办法完全不在意。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上一次她和我们说了「未来」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意外晕倒过两次,也是从那之后她才开始出现有心事的样子。这种感觉新年之后尤其强。」 「所以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未来,又没办法和我们说,所以才选择自己来背负的?——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况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松田阵平落在桌上的拳头紧了紧。虽然在很多时候他都表现得直来直去,但他脑子一向不笨,萩原研二这样说,他当即也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不会吧,她是想要一个人扭转所有不好的……」 「如果是她的话,这样做才最符合她的行事风格吧。她做事总是直来直去的,而且……她对自己的力量相当自信。」 「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她进行得并不完全顺利,我想她现在身上发生的变化说不定也和她遇到的各种各样的「意外」有关吧。所以我才很担心,不过我更担心的是……」 萩原研二捻起了一支笔,单手撑着下巴,压低了声音说:「代价。」 「她做起事来总是很盲目,我担心她在做决定的时候,会看不清,或者说,意识不到这背后的……代价。」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松田阵平支着脸颊,侧头看向自家发小:「虽然那家伙一个人做事也挺让人担心的,不过就算放任她一个人去做事,背后不是还有我们嘛。那家伙有一点很好,就是遇到了什么都会和我们说,从来都不会自己硬撑着,就算真有什么问题,及时商量,及时解决,总不至于解决不了吧。反正我是对那家伙很有信心的。」 「嘛,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家伙看问题有时候确实还是太单纯,所以只能靠我们在背后多盯着一点了。像现在这样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的确应该和她好好谈一谈,找出问题所在,再解决掉就没关系了吧。」 「当然,这种时候肯定不能只劳烦萩原你一个人咯。等到了明天,我也要约她出去约会。哼,我才不会让其他人抢在我前面呢!」 第78章 七十八只猫猫 警察学校每天的自由外出时间其实并不算多, 毕竟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时间就已经不早,加上学校的宿舍有门禁, 一来一回,能用来「约会」的时间着实不算充裕。 但饶是如此, 萩原研二也尽自己所能地做了充足的准备。 预定了鲜花和餐厅, 又赶在训练结束之后的第一时间去浴室迅速梳洗,换了一套平素很少穿的半正式的衣服,然后火急火燎地前往约定好的地点——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萩原研二曾经和小姑娘一起出门很多次,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把与她的邀约当成「约会」来对待。 见到他这副架势的松田阵平不由得咋舌, 问他这是在折腾什么。 是啊,折腾什么呢?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 明明只是一场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闲暇时间的会面。 可在被赋予了「约会」的意义之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或许奈何并不理解什么是恋爱的感觉,所以约会时使出的那些小心思,对方有很大概率完全没办法意识到。萩原研二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可那又怎么样呢? 既然是约会, 既然是和喜欢的人约会,那么他理所当然地该在每一个步骤都做到最好。 大约也是因为时间太仓促,青年出门的时候头发尚未完全吹干, 以至于到了约定见面的商店街口, 他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 他跑得有点急, 是而发丝也微微有些凌乱,但被他捧在手里的一束花却没被弄乱一丁点——看得出, 他这一路将这束花保护得很好。 奈何一个人站在街口, 好奇地左顾右盼着。她原本没打算一个人先来这边, 毕竟她和警校的按几位整天整天都能见面,在他们训练结束之后,也理所当然地会和她一起出来在附近转转——所以她原想着,今天也像往常那样在他们宿舍边上等着,或者偷懒在家等着他们来找她就行了。 但萩原研二却说,因为是「约会」,所以不能和平常一样,他特意定了一个时间,让她去商店街的街口和他见面。 这样和平时不太一样的邀约让小姑娘的心情也有些发痒,她不知道这个晚上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但她想,这个晚上大概和之前的每一次散步都不太一样。 所以在出门之前,她也特意换上了萩原研二在新年的时候买给她的裙子,披着宽大的外套,满心好奇地站在了和他约好的街上。 在青年的身影映入她眼中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也不顾着套在身上的裙子,整个人忙不迭地朝萩原研二的方向跑了过去。 「研二,你终于来啦!」她笑着说。 「呼……奈何等很久了吗?」萩原研二温声问了句。 换是别人,大抵还会客套地说上两句「并没有」之类的话,毕竟从时间上来说,萩原可不算迟到,甚至还早到了几分钟。不过奈何却并不会说这种客套话,她停在萩原面前,仰着脑袋认真说道。 「是啊是啊,因为很好奇,所以离开你们学校之后我就在这里等着啦——」 她也并不是嗔怪或抱怨,只是如实说明了情况而已。 可见她这样说,萩原研二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严肃了起来:「唔……真是抱歉呢,明明是约会,却让女孩子等我这么久,还真是让人难为情。」 「——诶?」奈何歪了歪脑袋:「约会女孩子不可以等吗?」 「是我不舍得让你等我哦。」萩原笑了:「我希望在约会的期间里,可以每一秒都让小奈何开心。」 这样说着,他将手里的那束花塞进了小姑娘的手中:「喏,这个就当成是让你等这么久的补偿吧。」 () 「哇,这是什么?好漂亮——」奈何好奇地伸手去接青年手里的花束,视线也自然地落在了那上面。蓝紫色的花像是遥远又静谧的夜空,看上去神秘又美好。 只是在短暂的触碰之间,小姑娘才忽然意识到,萩原研二的手稍微有一点凉。她有些好奇地「咦」了一声,抬起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萩原研二的头发尚且有些潮湿。 时下还是冬天,正是最冷的时候,在这个时候顶着湿了的头发出门,就算是身强体壮的人,恐怕也会觉得冷吧? 人类是何等脆弱的生物啊,如果不好好照料自己,说不定会着凉,会生病,会出很大的问题——一想到这里,奈何便再也没办法无视萩原的状况了。 在接过花的时候,她反手握住了青年的手。 「是紫罗兰,花语是……」萩原研二正说着,却是被手掌间忽然钻进来的温热吓了一跳:「……奈何?」 「真是的,我就说还不如研二来我家里找我呢。」奈何不容分说地拉起了萩原的手:「明明研二的头发都没有吹干,这样是不行的吧!所以先和我回去处理一下。」 剩下的话就这么被小姑娘强势地堵在了嗓子里,萩原研二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是讷讷地被那个小姑娘拽走。 他该告诉她,紫罗兰象征着永恒与纯洁的爱,他该告诉她,他精心地替她准备了鲜花和烛光晚餐,他想和她在浪漫又暧昧的环境下慢慢探讨那个在早上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题。 他想告诉她,爱是这样的感觉,哪怕她无法真正理解人类的爱是什么,哪怕他的爱可能不会有回应,他也想要这样做,想要认认真真地喜欢她。 可她一来就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是啊,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她的出现就是他生命当中最大的意料之外。 而此刻,她正意外地牵着他的手,关切着,说要带他先回家吹头发。 于是鲜花也变得不重要了,烛光晚餐也变得不重要了。 她在,就是最好的。 真是,完全败给这家伙了啊…… 萩原研二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在自己的心底里苦笑。 * 成束的紫罗兰被随意放在了沙发上,回到公寓的奈何毫不客气地将萩原研二推进了洗手间,按在了一张窄窄的小板凳上,然后自顾自地翻找出了吹风机。 事实上,走了这一路,萩原的头发已经比先前干了不少,但奈何显然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之前都是你们给我吹头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就勉为其难地给研二你这家伙吹一次吧。」 萩原研二哑然失笑:「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荣幸。」 「是啊,你运气真好,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呢!」奈何拿起吹风机:「o就不说了,他们每次都会把头发吹得整整齐齐,我也没遇到机会,倒是阵平那家伙,之前有一回天晚了,他洗了头发懒得吹就想直接睡,我说那可不行呀,就想着不然帮他吹了吧,结果那家伙死活不肯答应,哼,难道是怕我把他那一头卷发吹坏了吗!」 「那家伙……」萩原稍稍侧过头。坐在小板凳上的他难得地需要仰视那个小姑娘,看那对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欢快地说着之前的琐事,他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轻了。 「奈何。」不假思索的,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小姑娘疑惑:「怎么啦?」 「现在是和我的约会时间哦。」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提其他人呢?」 「就算是小阵平那家伙的事情,挤占了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也会让我觉得有点吃味呢。」 「……诶?」奈何的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地() 点了点头:「这样吗?那好吧,我记住了。」 于是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滞涩。 奈何家里的吹风机声音很小。 在她只是只猫的时候,对吹风的声音很敏感,所以每次洗澡后的吹毛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也因此,在搬进这个房子之后,负责采购的诸伏景光特地给她选了一款没什么声音的吹风。 热风安安静静地在空间里流淌,伴随着少女柔软又温柔的手指在萩原研二的发间来回穿插。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心弦上的撩拨,温暖的,温柔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沉沦。 萩原抬起头,看着水池前镜子里认认真真地摆弄着自己头发的小姑娘,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看着她自然垂落下来的奶油色的头发轻轻扫过他的黑发,黑白交织间,好像筑成了一个缱绻的梦境。 ——这就是爱吗? 这就是爱吧。 说到底,就算是人类,大抵也很难能完全诠释出「爱」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时时刻刻想要见面吗?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吗?是不管不顾地,想要构建一个有着彼此的「未来」吗? 是从某一刻开始,呼吸也是她,心跳也是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是不计较付出,也不计较后果,是将所有的理性都彻底烧灼,然后心底里只剩下唯一一个荒诞却真实的结论—— 在遇到她之前,萩原研二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未来会和自己共度余生的姑娘会是什么模样,他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也曾经认真揣摩自己偏好的类型。 可在那场意外的邂逅之后,在那个小家伙以无可阻挡的姿态闯入他的生活之后,在习惯了抚摸她的毛发,习惯了将她揽在怀里,习惯了在她的注视下睁开眼睛之后,所有一切的设想都彻底成了泡影,只留下了一个唯一确定的结论。 爱,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不讲道理,却像是燎原的火一样,无可阻挡,让人无处可逃。 顶着被小姑娘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萩原研二一边把送给小姑娘的紫罗兰仔仔细细地插在花瓶里,一边认真回答起她之前提出的问题,对于他来说,爱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抗拒了呢。我也曾经想过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奈何,但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吗?」奈何趴在茶几前,一本正经地问着眼前的人:「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玩会比较开心吗?我就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开心,所以才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呀。」 「那不一样,奈何。」萩原研二从花瓶边抽回视线,看向那个一脸好奇的小姑娘:「不是因为在一起比较开心所以才喜欢,而是因为喜欢,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比和任何人在一块相处的时候都要开心。」 「甚至于……」 「……假如,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自己没有那么开心,但如果可以让你开心的话,我也希望那样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对于我来说,喜欢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或者说,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你之后,在你身边的心情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想要让小奈何一直开心,想要让小奈何永远都无忧无虑,想要让小奈何永远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永远都随心所欲。想要好好地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我知道你本身就很厉害也一样。」 奈何沉默着,听着青年一字一句的描述,一张小脸上的表情格外认真严肃。她似乎是在思考,似乎是在尝试着去理解青年口中所说的那种感情。 不是因为在一起才喜欢,而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 那种独一无二的感情,那种被人歌颂的美好又神秘的感情,那种让人可以奋不顾身的感情。 那种,名为「爱」的感情。 她看着青年的眼睛,感受着那中间翻涌着的情绪,而被那一团炽热的,神秘的,美好的情绪包裹在中间的,是倒映他眼中的她的身影。 抛开长久的困惑之后,眼里便是一片清明。 她好像理解了什么。 「约会,还要继续下去吗?」萩原研二转回头,又重新开始摆弄起花瓶里的几支紫罗兰来。 「研二之前做了很多准备来着吧?」少女也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能浪费,所以等下就继续去约会吧。」 萩原研二笑了,低声说了句:「好。」 空气再次陷入了安静当中。既然决定要出门,萩原研二被吹乱的发型当然还得重新梳一遍。奈何没有再闹着说要上手,归根结底,她也知道自己的手法不行,于是只好目送着青年进了盥洗室。 不知是不是先前的话题多少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奈何多少觉得有点闷,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有点坐立不安。 偌大的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声响,而此刻的她注意力竟然完全没办法集中,她满脑子都是先前萩原研二和她说的「喜欢」和「爱」的话题。 现在的她也终于彻底明白,她先前表达的喜欢和那些人对待她的感情完全不一样。以前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她最喜欢他们,她最想和他们所有人在一起。 但是现在,她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她爱他们吗? 她爱……他们中的谁吗? 她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拥有更长更好的人生。她希望他们可以一直一直陪着她玩耍,她希望和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为了这样的目的,她可以改变他们写定的命运,她可以拨动他们注定要走向的未来。 这是……因为爱吗? 她不知道,她不理解。 或许是吧。或许她的爱就是这样也说不定吧。 或许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没有关系吧,又或者,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答案吧。 所以就这样吧,所以就别去计较了吧。 奈何这样想着。 反正只要做好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反正只要拥有她想要的未来就可以了。 反正,只要大家都在,就可以了。 第79章 七十九只猫猫 杯户商场公园。 摩天轮。 黄色的警戒线将人群隔离在了安全地带。先头小型的爆/炸在攒动的人群当中掀起了一阵不安, 但亲临事件现场的紧张与好奇同样刺激着群众的神经。 搜查一课的刑警们协同附近的巡查和安保一起维持着人群的秩序,而为首的几个人,则是或焦急或绝望地将目光聚焦在高处。 ——在已经停止运行的摩天轮高点的某个鸽子当中, 关着一个卷发的青年,而与他一同关在那个地方的……是一枚被预先安置在座位底下的炸/弹。 「等我知道了下一个地点是哪里再和你联络。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 青年最后的留言懒洋洋的, 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但在这轻描淡写之间,却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他给自己选的结局—— 「喂,等一下, 炸/弹犯不是说最后三秒钟才会显示下一个地点,你要怎么……松田君?松田君!」 短发女警的声音随着信号一并隔断在了玻璃之外, 卷发青年轻轻点起了一支烟。 他侧过视线,瞥见了贴在另一边的「禁止吸烟」的标语,轻哂:「今天就放过我吧。」 毕竟也只剩下这几分钟了。 青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并没有多少实感,他像平常一样呼吸, 一样有着心跳,一样可以正常思考,一样可以……想念。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场, 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松田阵平轻轻笑了一声。 他记得自己刚刚进入警察学校的时候, 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够狠狠地在警视总监的脸上打上一拳。 后来他也渐渐接纳了警察这个职业, 收到来自爆处班的橄榄枝的时候,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招揽——硬要说的话, 他其实也没有多远大的理想, 保护民众维护公共治安什么的都不过是这份工作顺带的收获, 最关键的还是他能一直做这种刺激又有趣的事情。 他好像没什么一定要去实现的远大理想,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算得上遗憾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一定要说的话,没能将那个终日挑衅警视厅的混蛋炸/弹犯绳之以法算一件,而另一件…… 松田阵平垂下视线,看着屏幕上越跳越小的数字。 他翻开手机,调到短信发送的界面,做好了在最后一刻动手的准备。 爆炸之后,强烈的冲击和高温会让一个人瞬间灰飞烟灭吧。这样一来,意识也会在一瞬间彻底断绝吧,说不定连走马灯都看不到吧。 那就……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再想想她吧。 初遇的时候她那么小,身上的毛乍着,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害怕呢。 他记得,她住在他宿舍的第一天,宿舍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当时他还气不过地和她打了一架——后来啊,在熟起来之后,那小家伙虽然还调皮,却也逐渐变得黏人起来了。 再后来,再后来那个小家伙摇身一变地成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明明有了人类的身体,但是却一点也不知道避嫌,还总是没头没脑地往人身上扑。 她身子很软,即使放大了几倍变成人类,抱起来也只有小小的一团儿。 她很活泼,仿佛一刻不动就会浑身难受,只有睡着的时候分外安静,呼吸均匀,漂亮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不,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又哪里比得上她一分一毫呢。 十秒。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松田阵平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手指放在了手机按键上。 她总是直() 来直去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曲折委婉,也不太会分辨场合。就算是松田阵平这样完全不会和人相处的家伙,也会暴躁地想着这家伙难道就不能学着读一下空气吗! 萩原那家伙还调侃过他们,说松田五十步笑百步,当时松田阵平气得连着教了她读了两本社交潜*规*则——当然,学完之后俩人谁也没有一丁点的进步。 那也没什么不好,现在,二十六岁的松田阵平觉得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怎么样都挺好。 鲜活的,跳脱的,单纯的,热烈的。 她就是最好的。 七秒。 真是的,怎么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身影啊。 已经是最后了,他的人生当中难道只有那一个最重要的人吗? ……也是。 和她比起来,就算是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感情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太特别了。她太独一无二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想到她一个,萩原那家伙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说什么吧。 毕竟如果换做同样的立场,那家伙说不定也会这样。 燃得太久的烟灰自然抖落,扑扑簌簌的,像是一场跨越了很多年的雪。 五秒。 四。 三…… 红色的印字在LED显示屏上出现。松田阵平飞快地活动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的地点。 二。 ……? 视野微微发生偏转,那不是松田阵平自发的动作,而是他自身所处的那个狭小的隔间在这一刻忽然发生了倾斜。 炸/弹并没有在这之前爆发,他眼睁睁地看着炸/弹表面的水银珠滚向引线的方向,在表盘的倒计时即将归零的一刻—— 而那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爆/炸带来的冲击,没有火舌的灼热,没有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也没有……失去意识。 松田阵平讷讷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在最后一秒钟让水银计倾斜的罪魁祸首,也是……让这一切停在最后一刻、留住了他生命的功臣。 白发的少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软糯的嗓音在下一个瞬间响起:「……赶上了。」 青年的眼睛一点点地张大,不可思议的情绪在那张俊秀的面孔上缓缓蔓延。 下一个瞬间,他猛地站起身,将那个小小的身躯紧紧揽进自己的怀里。 手里的手机和烟蒂在慌乱间掉落,原本放在脚边的工具箱和挂在身上的眼镜也因他过分剧烈的动作而散乱一地。 可他并不在乎,他也来不及在乎。 管他是真是还是梦境,管他是幻觉还是走马灯。 在这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再容不下第二个想法,他的眼里再装不下第二个存在。 「……奈何……」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似乎在笑,听起来却又像是在哭一样。 松田阵平的动作来得太突兀。和动不动就动手撩拨的萩原研二不同,松田阵平这家伙分明就是最少和她主动发生肢体接触的一个。 大抵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女性相处的经验,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哪怕她稍微靠得近一点,松田阵平都会红着脸地炸毛。 他似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也对。 现在距离他们从警察学校毕业已经过去了四年。 四年的时光在青年的身上一点点地沉淀,让他褪去了原本的青涩,多了几分原本几乎无法想象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沉稳。 () 他比以前更消瘦了,这衬得他的面孔棱角更加分明。 四年的时光足以对一个人造成太多改变。 经过了这四个年头,松田阵平他的确已经成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可靠的大人了。 可是作为成熟的大人,他不是应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吗?他不是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吗? 虽然在静止的时空里炸/弹不会爆炸,可如果不顺利把它拆除的话,等时间恢复流动,一切不就还和之前一样了吗? 奈何觉得奇怪。 当然,她不是不能用自己的力量抹消炸/弹的存在。但她印象当中的松田阵平,是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推脱给其他人去做的。 她能解决是一回事,松田没有出手是另一回事。 于是她伸出手,轻轻地在青年的身上推了一下。 可那家伙就像是尊定格的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奈何只好出声叫他:「小阵平,你放开我啦。虽然我可以控制时间,但也不保证不会出现意外啊,还是先把问题解决掉比较好吧?」 听了这个声音之后,青年的身体缓缓有了动静。他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了少女的肩窝。 「……我不想放开。」他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动作让人呼吸格外滞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像是带了很浓重的鼻音:「之前那些……没来得及做的,我真想在这个时候统统补回来。」 「奈何,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天知道我有多想见你。」 「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萩说你可能会跳转到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时间到了,我还能见到你。」 「混账。那种话,叫人怎么相信啊……」 肩膀湿了一小片。 身前的青年身体小幅度的颤抖着。 这是比突如其来的拥抱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奈何几乎不敢相信…… 松田阵平,他在哭。 「萩那家伙居然也没说错,你是从过去来到这个时间的吧?你是为了……改变,才来的吧?」 「可是为什么……」 「萩那家伙……」 「……没有得救啊?」 「…………什么?」 一定是她听错了吧?一定是她理解错了吧? 萩原研二没有得救?怎么可能?明明她已经亲手改变了那个「未来」,明明她在萩原研二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改变之后的美好的「未来」,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在松田阵平的口中,萩原研二还是走向了那样惨烈的结局? 这不可能! ……这不可以。 她读取了松田阵平的记忆,于是她亲眼看到,在四年前的这一天,萩原研二死于那场她已经解决过的爆*炸案。她亲眼看着松田阵平为了给自己的亲友雪恨,主动请求调职前往搜查一课,接手这起炸*弹犯预告的爆炸案。 她看到他给曾经的挚友发去一条又一条永远也无法送达的信息,她看到他踏上摩天轮那一刻露出的自信满满的笑。 她看到他明明可以轻松解决那颗炸/弹,但是为了最后三秒钟的那条情报而主动选择放弃。 她看到最后的最后,他念出的一个名字是: ——奈何。 强烈的刺激让奈何的精神产生了剧烈的震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精神体已经像是幽灵一样地漂浮在了半空中。 糟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销毁那颗炸*弹,她还没有来得及解决最关键的一环—— () 「轰」。 爆炸的强烈轰鸣声几乎要将整个灵魂震碎,奈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先前她所在的隔间在火光中化为焦炭。 冲天的烈焰和滚滚的浓烟洗刷掉了她脑海中所有的思绪,于是整个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她,失败了。 第80章 八十只猫猫 一秒。 两秒。 三秒。 未具现化的灵魂漂浮在半空, 像是幽灵一样俯瞰着在地面上的一切,骚动的人群,拉长的警笛声,一瞬间仿佛将所有的光亮都遮蔽了的黑色的浓烟, 让人窒息的焦糊味。 奈何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她愕然地漂浮在原地。 如果不是在具现化身体的时候触碰到了水银计的话, 那么她就不会卡在炸*弹爆炸的一瞬间停止时间, 这样一来, 就算她因为一时疏忽没控制好力量, 也有将近一秒钟的时间去反应——她完全有机会再一次发动时停。 如果再小心一点的话, 在时间静止之后的第一时间抹消掉炸*弹的存在, 那么就算再怎么发生意外, 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可是她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没有来得及在意外发生的第一瞬间做出反应, 她没能……没能按照预定的计划救出那个人。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 眼睁睁地看着死亡降临在了那个人的头上。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她已经做了,明明她已经迈出了九十九步, 为什么偏就在这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不能就这么结束, 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她还可以逆转时空, 她可以来到这个时间点一次, 就可以来两次,可以来无数次。 所以结果一定是好的,结果必须是好的。 可是……眼前的结果姑且可以挽回,但,萩原研二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改写好了的命运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她不理解, 但她隐约能感觉得到——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 她是继续不下去的。 【怎么了?一副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呢, 和之前那次见面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哦。】 有什么「声音」在灵魂深处响起,奈何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了声音的来源。 是那个她在幻梦境遇到过的,曾经驱使外守一绑架她,后来又将她拖入梦境与现实的狭缝中的那个披着斗篷的奇怪存在。 【要我来替你解答疑惑吗?】 【那个存在】问。 奈何迟疑着,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那个藏匿于狭缝的家伙绝非善类,但她也同样很清楚,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解答她的疑惑,那么只可能是【那个存在】。 那个,比起人类更像是她「同类」的存在。 于是她又一次进入了狭缝。那个位于「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极尽虚无的地带。 她注视着【那个存在】,良久,才问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帮我?」 【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我对你的援助,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觉得你「知道」这些真相会比较有趣。】 【当然,你可以相信,在你的面前,我或许会隐瞒,或许会使用言语上的诡计——但我不会说谎言。】 【我和你一样,都是很诚实的。】 「你才不诚实。」奈何斥道:「你这家伙明明就是个坏蛋。」 【或许吧,那是你自己的判断。】那个存在从容地回答。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我并不介意。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想做的,只是把我想在此刻告诉你的真相说出来而已。】 【那里面应该有你很好奇的答案。比如,为什么时空会波动,为什么你会误入过去,为什么……】 【……那个男人会死。】 奈何不说话了。 就如【那() 个存在】所说,她的确非常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她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没法解决的问题,而她必须要解决,为了那些人类,为了……他们的未来。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像是最劣等的说书匠一样,在抛出了让人感兴趣的问题之后,【那个存在】并没有直接做出解答,而是像卖关子一样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算是什么问题?」奈何警惕地反问。 【我只是好奇你的回答。】祂说,【这个答案不会对今天的谈话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好吧。」奈何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是奈何。」她回答。 【是吗。这样啊。】那个存在的声音当中透着隐秘的笑意。 奈何不明白那个笑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个笑声并没有带着善意。 于是她十分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可以不要那么笑吗?感觉很让人讨厌。」 【好吧。】 那个存在答应得十分干脆。 【虽然你的喜欢和讨厌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不过我其实还是希望你不要太讨厌我。毕竟……】 【……算了,那不重要。】 祂似乎收敛了笑意,接着生硬地转折道: 【你想知道的真相——】 伴着那深沉的,仿佛与灵魂共振的声音,奈何的眼前浮现出了一条蜿蜒的如同河流一样的东西,而在其中流淌的,却并不是水流,而是明明灭灭的光点。 这东西奈何并不陌生,那是时间与空间汇聚的河流在这个空间的投影,是她每一次踏上旅途的时候都会看到的画面。 【如你所见,「位面」与「世界」在宇宙当中多不胜数,如你我这样凌驾于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存在,可以自然地「进入」任何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时间点。就像你先前无数次地做过的那样。】 【你去过无数世界,但很显然,你对这个世界情有独钟,你甚至为了修改这个世界的走向,主动在时间轴上来回移动——至少在你的认知当中,你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在我的认知当中……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我的认知其实是不对的吗?」奈何几乎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意识有时候也是具有欺骗性的呢。】 这样说着,【那个存在】抬起了袖口,于是眼前的星河也被一瞬拉近放大,而呈现在眼前的,是无数分切的画面,像是控制室成排的监/视/器显示屏一样,切分的每一个窗口里的画面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各自进展着。 而让奈何诧异的是,在所有的画面当中,都是同样的一个身影。那里面出现的人全部都是……松田阵平。 【「世界」是线性的,但并不是唯一的。在一个人做出一个足以影响未来的决定之后,世界就会分化出一条分支,走向另外一个「可能」的未来。】 【而你之前进入的,是萩原研二死亡的前提下发展出来的「可能未来」,换句话说,你其实走错地方了哦。怎么样,这样的解释能不能让你对那场失败稍微释怀一点点呢?】 那个存在的调尾微微向上扬了一点,听上去透着极尽的愉悦。 可这样的话语对于奈何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惯于穿梭在时空之间,可她从未想过要去了解这些她经过的世界。 可能性的……分支? 每一个选择都会分化出一个未来的可能性,而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成长当中,面临的选择何止数以千万计?意思就是说,在这个宇宙当中,有多不胜数的同源的世界,有多不胜数的松田阵平,有无数的萩原研二,有无数的诸伏() 景光,有无数的降谷零。 【这样一来,那些你重视的家伙也不算是「唯一」了呢。】 那个存在像是补刀一样的话让小姑娘瞬间惊恐了起来,她张大眼睛,连声否认:「……不是这样的——不是。」 【不是吗?你该不会产生「人是自身和经历过去的总和,所以那些过往不一样的同位体不能算是同一个人」这种想法吧。】 少女的身体僵住,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确是如此想的。 【可这些子世界是同源的,或者说,所有同源的可能性才构成了这个完整的「世界」,而你,奈何。你在这个世界拥有了名字,你被这个世界定义,这个世界认可了你的存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所有同源子世界的同位体都可以「感知」到你的存在,在与你接触的瞬间,那些与你有关的「感觉」和对「过去」的「记忆」就会被共享。当然,或许有些记忆会与现实之间出现矛盾,可人类的大脑本来也有非常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也就是说,他们甚至不会发现那些记忆不属于自己,他们记得与你有关的一切,他们——所有人都同等地爱着你。】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少年时代的萩原研二会觉得你熟悉了吗?你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喜欢上你了吗?你理解为什么你没法在现在的萩原研二的身上解除你之前施加的记忆的封印了吗?】 【因为那原本就是另一个可能性下的萩原研二的过往,是和你与他邂逅的时空截然不同的时间线。】 【至于你为什么会意外掉到那个时间线上去——我想答案也很明显。因为你在修改他们的未来,你创造出了全新的「可能性」,于是所有的子世界发生动荡,而你自身的力量原本就和时空发生了融合,所以才受到了这样的波及。】 【当然,眼下的情况也是因为这个。你的力量渗入了其他可能的世界,于是当你按照原样进行时空跳转的时候,由于没有明确的锚点定位,你会随机进入任何一个可能世界线。】 【时间不是线性的,所以在同一条时间轴上,过去和未来都是可以被窥探的确定存在。但在不同的时间线上,这个世界拥有无数种展开方式。他们拥有无数种可能走向的未来。而你——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回去的……路? 奈何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的维度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广,而她在进行时空跳转的时候,并没有确认过自己之前所在的那条时间线的具体坐标——她甚至不知道定位那个坐标需要哪几个参数,因为她从来都不需要思考这样的问题。 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前的旅途当中,她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关联,所以那些家伙的同位体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对于她来说统统都无所谓。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所谓。 她与那些人的接触是真实的,她与那些人一起走过的时光是真实的,在她的眼里,他们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就算是平行时空的同位体也不一样。 她无法分辨时空的坐标,但她能分辨当初是谁用温柔的动作顺着她身上的毛发,是谁在她凑过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红脸,是谁经常因为一句话说错惹她嫌弃,是谁孜孜不倦地教她什么是……爱。 爱是唯一的,是无可替代的。 她一定要回去那条时间线,一定可以回去那条时间线。 因为她爱他们。因为她爱…… 【决定好了吗?要试着从这条河流当中找到回去的路吗?】 【真是了不起,这可是相当浩大的工程,而且可不容易判断哦。你确定你能找回去吗?当然,() 如果你可以重新回去,就可以沿着自己的时间线定位到真正的「未来」,然后把「未来」改造成你想要的样子。不过啊……】 【其他世界的他们就这样放弃没有关系吗?】 【就像刚刚你见到的那个世界一样,虽然那不是你所在的那条时间线发展出的未来,但在时空的洪流当中,的确有松田阵平死在了那里哦。】 【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别的可能性里死去,还是花一点时间和经历,去救下所有可能性下的他们呢?】 【我很期待你的选择哦。】 第81章 八十一只猫猫 在理解了那个存在口中所谓的时空的真相之后, 奈何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诚然她拥有可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她可以自由地行走在时空中间, 可以将那些人的过去和未来修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可如果世界本身是由无数「可能」的子世界构成的, 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她认定,对于她而言,只有她亲身涉入的那条时间线上的那几个人才是唯一重要的存在, 只要他们在自己的时间线上可以走向很好的未来,她也姑且可以算作是如愿以偿—— 但,在无数平行的宇宙中间, 有无数的他们在壮志未酬之前就英年早逝抱恨而终,就像是在摩天轮格子间里的松田阵平一样。 在目睹着爆炸发生的当时,她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来着? 是震惊, 是绝望,是……痛苦。 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哪怕他只是一个平行时空的同位体。 ——那是松田阵平啊。 可是……她又要怎么才能拯救所有的他们呢? 纵然她可以在任何平行时空中间跳转, 她可以去一个一个地改变他们的命运,可在改变之后,又会分化出新的可能性的时空,于是就又有新的他们需要她来营救。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她做不到。 她竟然……做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 在虚无的狭缝中,她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惊叫。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她不甘心就这样无力下去。 她不要,她不要, 她不要—— 可她要怎么办, 可她能怎么办? 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一片飘落的孤叶落在了茫茫水流中间,苍茫的天地间只有她孑然一身。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没有任何人能伸手帮她一把。 那是什么感觉啊, 在虚无中, 好像有什么吹过她的耳畔,她茫然四顾,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她张开手臂,想要拥抱谁,却发现谁也不在自己的身边。 她看着,听着,感受着身边的一切,她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可她还是…… ……还是觉得……孤独?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孤独?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明明她从诞生开始就一直都在一个人旅行不是吗?她独自穿梭过了几千个世界,看过不知多久的沧海桑田,她原本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习惯孑然一身的状态才对。 可为什么,现在的她竟然会觉得孤独? 脑海当中又开始浮现出与那些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猫眼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的时候,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了那个桃花眼的青年的怀里的时候,凑到卷发青年面前,惹得他面红耳赤疯狂后退的时候,在浅草寺的门前,被金发青年举到肩膀的时候。 为什么觉得孤独呢? 因为她经历过了「陪伴」,因为她和人类产生了「羁绊」,因为从来都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她有了名字,有了住处,有了重要之人,有了一定要去实现的愿望。 就像是活在永久的黑暗与混沌当中的怪物,有朝一日见到了光,然后……爱上了光。 于是她无法再忍受顾忌的黑暗,于是她再也不想孤身一人。 她要回去,她要回到原本的时间线,她要回去见他们,见到真正与她结缘的他们。 至于剩下的问题,等到见到他们之后,再去寻() 找答案吧。 ——他们是最让人安心的存在,只要大家在一起,一定可以解决所有难题,一定可以解决。 「别害怕,奈何,不管你在做什么,我们都会在背后成为你的后盾。」诸伏景光这样和她说过。 「我呀,很喜欢被小奈何依赖呢。」萩原研二说过。 「想做的事情做就行了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松田阵平说过。 「你比想象当中的还要能干,骄傲也没关系。」降谷零说过。 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哪怕横跨了时空,哪怕中间有很多困难和阻碍,她也一定,一定可以找到回去的路,她一定可以回去,一定可以回到那些人身边! * 杯户商场公园。 摩天轮。 比起贸然在时间轴上纵向跳跃,奈何决定还是先在横向确定了自己先前所在的那条时间线之后再尝试返程。 这无疑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在茫茫的时空海当中,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属于松田阵平的同位体何止数以万计,可此刻的奈何却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从他们中间筛选出那个真正属于她所在的那个时空的「未来」,所以她能做的,大概只有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去实验。 去观察属于他们的过去,去比对他们即将走向的未来。 第一次实验,她在摩天轮里见到了松田阵平,顺利抹消掉炸*弹的存在之后,奈何窥探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发现在他的记忆当中,萩原研二依然死在了四年前,所以,这里不是。 第二次实验,见面的地点依然是松田阵平,不过这一次遇到的人比之前两次见到的松田都要矜持和平静,在时间停止之后,松田阵平自己拆除了座椅下的炸*弹,然后半是抱怨地和她说,这原本应该是萩原研二的工作,这次结束之后怎么也得让萩原那家伙请他吃个饭。 奈何几乎想要高兴地跳起来说自己运气可真好,所幸她没有忘记再去看看松田阵平的未来,然后就看到了他在两年后出席伊达航的葬礼的场景。 这里也不是。 第三次,第四次,奈何开始尝试着从松田阵平的口中得到更多可以分辨的信息,然后她发现,在不同的时间线上,很多事情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但所有的松田阵平对她的印象都几乎一样—— 奈何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和她经历过那些时光的存在,对于眼前的人来说,关于她的记忆只是入侵了他大脑的一块记忆的投影。 她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可他们却永远都记得她。 好奇怪。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随着经验的增加,奈何觉得自己似乎也渐渐开始培养出了一种直觉,她一眼就能从松田阵平在见到她第一眼时的眼神当中看出他是否经历过挚友离世这样糟糕的事情,如果是,那么她几乎不会更多地在这个时空停留,拆除炸/弹,然后离开,机械重复着宛如流水线一样的操作。 第二十八次,第二十九次…… 奈何觉得有点累了。 重复的动作难免让她感到乏味,而她原本就最害怕无聊。 于是她开始变着法地和松田阵平聊天,让他给她讲故事,讲讲在他的视角看到的过去发生的故事。 她才知道,在这个摩天轮上设置炸/弹的家伙,就是四年前让萩原研二正在拆除的炸弹重新开始计时的那个炸*弹*犯。因为他的同伙死于交通事故,所以他对警察怀恨在心,想要借着这样的手法报复他们。 奈何想,如果营救萩原研二那个时候是在那个炸*弹*犯身上下手的话,或许一切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 她也是才听松田阵平提起,在毕业之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进了公安,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伊达原先在一个区辖的警察署当刑警,听说过几天就会调职到总厅。 如果萩原研二不在了,松田阵平就会申请调职到刑事一课,如果他还在,松田阵平就是爆*炸*物处理班的行动组组长,来一课协助调查炸/弹/犯的相关事宜。 奈何起先不太听得懂这么多复杂的关系,可听得次数多了,也就慢慢开始理解这些部门分别都是做什么的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离那些人的生活又近了一步。 第九十一次,第九十二次,第九十五次,第九十六次。 可以聊的话题似乎都已经聊过了,随着次数的增加,奈何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到新鲜的东西了。 于是重复的行动再一次变得乏味了起来。 一百次,两百次,五百次,一千次,两千次…… 奈何觉得自己的神经几乎已经有点麻木了。 她甚至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遇到过了那个正确答案,只是因为一时的疏忽漏过了。 可她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来对自己的判断进行二次确认,因为后面还有千千万万个世界等着她。 世界好大。 在如此苍茫的世界当中寻找一滴属于她自己的水,这种事情的困难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她觉得自己几乎有点要坚持不下去了。 不,不能停下。 已经走了这么远,已经做了这么多,她才不要在这个地方停下。 奈何咬咬牙,再一次跳转了时间与空间。 还是千篇一律的商场与人群,还是千篇一律的七十二号隔间。 她悄无声息第降临在了青年的眼前,轻轻的,甚至没有触碰到水银平衡计。 卷发的青年眼中露出了一瞬的愕然,接着,错愕的表情当中一点一点地绽开了笑,像是三月枝头含苞初绽的早樱,他反手碾灭了自己叼着的烟头,扬手,对着眼前的人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了。」 「奈何。」 ——?! 在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奈何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她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那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钝。 是啊,得有多愚蠢,才会真的相信那个在幻梦境中的家伙说的每一句话。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面前使用着谎言。 她曾经因为那个谎言惊惶失措,曾经因为那个谎言而惶惶不安,她害怕自己真如【那个存在】所说的一样再也回不去那条属于她的时间线。 怎么会回去不呢,怎么可能回不去呢? 在眼前的青年叫出她的名字的瞬间,她才恍然明白一件事情。 她不是漂泊无依的浮叶,而是在天际遨游的风筝。 而在她与他们之间,早就构筑起了一条长长的,坚实的线,不管她去到哪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斩不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 奈何在书上看到过这句话,她曾经问过那些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咒」是什么。如果他们使用名字这样的咒,是不是可以将她定在原地,就像妖怪对博雅做的那样。 那个时候,松田阵平哈哈大笑着说这种故事书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咒」存在呢。 ——存在的。 名字就是最短的咒,构筑起了他们和她最本源的联系。名字就像是记() 忆的钥匙,就是她存在的证明。 这是系在她身上的最牢固的线,而线的另一端,恰牵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上。 奈何可以确定,这一点她绝对不会弄错。 因为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在茫茫的世界海当中,在成千上万个松田阵平当中,只有他是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奈何这个名字,是他亲口取的。 所以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奈何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种和之前遇到的所有同位体都不一样的,来自灵魂上的共鸣。 于是两千余次的实验终于有了结果,于是这场漫长的旅途终于到达了终点。 奈何不假思索地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青年。 在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她只想这样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确实就存在于她眼前。 她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82章 八十二只猫猫 松田阵平僵住了。 面对这个突然投怀送抱的小姑娘, 他忽然生起了一点不知所措。 ——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了呢? 熟悉的温度在怀抱中晕开,于是那柔软的,小小的一团也变得越来越有实感。 久违了的拥抱几乎在一瞬间就唤醒了尘封的所有记忆, 还有随着记忆一并尘封太久太久的情绪。 经历了四年的打磨和洗礼, 在对方突然扑过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不再会像从前那样大惊失色地退避, 尽管肌肉还是不自觉地变得僵硬,尽管大脑还是会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但在短暂的迟疑之后, 青年还是缓缓地抬起手臂,轻轻地落在了少女的背上。 「这算是什么重逢的惊喜吗?」 「是啊,是重逢的。」奈何轻轻吸了两下鼻子,将毛绒绒的小脑袋往松田阵平的胸口蹭了蹭。 她先前还在担心,经过了四年的时间, 她万一认不出对的那个人该怎么办,毕竟时间会让人发生太多太多的改变——但还好,虽然他的身上的的确确发生了改变,但那种独特的气息, 还有那种因为灵魂的羁绊而产生的独一无二的共鸣,足以让她瞬间确定, 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那一个。 两千余次的时空跳转,两千余次的试错,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旅途, 奈何似乎终于明白了「来之不易」四个字的含义。 她终于找到了他,她终于抓住了他。 于是在这个瞬间, 在确认重逢的这个瞬间, 她再没了其他的想法, 她只想着,这一次,绝对不要放开手。 「我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但是拜托了,让我再这样抱你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奈何说:「我保证,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话之间,少女圈着青年的手臂也越箍越紧。 这下就算是许久没和奈何见过面的松田阵平也察觉到了异常。 宽大的手掌轻轻顺着少女后脑垂下的长发抚过,一下又一下,那动作生疏而笨拙,却像是尽力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一般。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他问。 「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不管怎么说,我可比四年前的那个松田阵平可靠多了。」 后面一句的语气带了几分玩笑,倒是真的把有些情绪化的小姑娘逗得笑出了声来。 她将手掌挪到了松田的肩头,撑开一点距离,莞尔道:「该说不愧是阵平你吗?拉踩起来连以前的自己都不放过。」 「别人我不敢保证,但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要比之前强上一点吧。」松田阵平的唇角也轻轻向上弯起,只是那动作像是被什么阻隔着一样,有些僵硬和滞涩:「人总是会成长的,现在的我说不定能做到很多那个时候做不到的事情呢。」 「诶——是吗。」奈何的睫毛一颤,潋滟起眼底的一片雾气,她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摩天轮格子间另一侧的座椅上,双手撑在身后,身子自然向后仰了些,于是随之扬起的下巴尖儿恰点在对面座椅 「那就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吧?喏,这个也是阵平你的工作来着吧?」 「喂喂,这种程度的炸/弹,就算是以前的我也只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吧。」松田阵平斜睨了座椅下的炸*弹一眼,轻蔑地嗤了声:「现在三分钟就足够了。」 是啊,三分钟就够了。对于他来说,拆除这个炸/弹简直就好像是和呼吸一样自然又容易的事情。 可是在无数种的可能性当中,如果没有她的介入,他几乎每一次都会死在这个「三分钟」就可以解决掉的炸/弹下。 奈何问过他,问过很多个他。她() 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无一例外的,她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这也没办法吧,我姑且也是个警察。」 因为那个炸/弹犯抓住了他的软肋,以更多一般市民的生命安全做要挟,让他没办法亲手拆除那个收割他生命的镰刀。 因为这是他作为警察的使命,因为这是他出于本能的选择。 「——那和我的约定呢?不是说好了吗?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地在一起吗?」她也曾经忍不住这样问过。 奈何知道,回答她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和她做出约定的那个松田阵平,但她同样也知道,不管是哪个时空的松田阵平都会做出同样的回答,因为他们本质上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他说:「是啊,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我就要食言了。」 他说:「对不起啊奈何。真是,又受你照顾了呢。」 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总是笑着垂下眼睛,他总会伸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然后猛地顿住,再干笑两声,说上一句:「在你面前还是算了吧。」 在过去的四年中间,他也一定经历了什么吧。即使萩原研二没有出事,但四年的时光也足够磨平一个人身上的许多棱角,足以让一个人变得很不一样。 奈何记得,二十二岁的松田阵平远没有二十六岁的时候那样时时刻刻都叼着一根烟。 那个时候的松田阵平,在压力大的时候,更喜欢往嘴里塞上一颗口香糖或薄荷糖。 想到这儿,奈何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你身上带了糖吗?」 「什么?」正在拿着工具忙碌的松田阵平手上动作稍稍顿了一下,接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口袋:「真是拿你没办法。有一条润喉糖,我现在占着手呢,你自己拿吧。」 奈何「哦」了一声,接着从座位上跳了下来,贴到了松田阵平的身边,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摸了两下。 里面有一包开了封的烟,包装整个瘪了下去,似乎还剩下三两支的样子。旁边是一整条的润喉糖,完整的,好像还没有拆包。 奈何将糖拿了出来,才发现那糖是她先前很喜欢的一种。这种糖一包里有很多口味,奈何喜欢从头开始拆,每次吃的时候都会满怀期待地去猜这次是什么口味的——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轻车熟路地拆开了糖的外包装,剥出了第一颗糖,放在了自己的嘴巴里。 混合着草莓香精的甜味在味蕾上晕开,让人格外愉快。 只是不知道松田阵平把它放在口袋里多久了,那条糖在体温的催发下隐隐有要融化的迹象。 倒是不影响味道。 奈何想了想,又剥了另一颗,塞进了松田的嘴里。 「唔。」遭遇了「偷袭」的松田回过头,看了奈何一眼:「好酸,嘶,这个牌子的柠檬味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啊……」 「我还挺喜欢柠檬味的。」奈何坐回到了椅子上。 松田阵平笑了。 起先奈何并不太能理解他的笑代表着什么,直到身体忽然被温热的体温包裹,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倏然放大,伴随着唇齿间柔软的触感,她尝到了酸酸的柠檬的味道。 太过突兀的异样的碰触让她本能地想要推拒,但所有的动作都被青年的臂弯圈在了小小的一方天地。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于,这样的动作和松田阵平这个名字同时出现的时候,简直算得上是温柔,温柔,却也同样不容抗拒的。 在他垂下眼睛的瞬间,奈何隐隐在里面看到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呼吸交缠在了一起,身体的温度交缠在了一起,柔软的唇贴() 在了一起——但松田阵平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碰触着她,像是在摩挲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许久,他才仿佛叹息般地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不想再错过了。所以奈何,你可不可以……」 ……不要走。 话说了半截,最后的三个字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所以就算是任性,也总要有个限度。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就算还不满足,也没法再继续舍弃更多了。 「不,没什么。」他轻哂着退开些许,视线一时间有些无处安放,只好僵直着脊背坐在小姑娘的身边,斜斜地往窗外看:「萩那家伙提到过,四年前是你救了他。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说不定会有今天吧。」 「真是的。那个时候……就是你开始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你的情绪不太对,但那个时候的我啊,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沟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该怎么帮你,该怎么让你好过一点——我一直在想,说不定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解决这样的问题,想着想着,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奈何啊……」 他稍稍将头调整了一个角度,偷偷地将视线向小姑娘的方向扫去。午后的阳光透过弯折的玻璃,在狭小的室内竟然拉出了一道浅浅的虹,在七色光的映照下,她看上去格外漂亮,就好像…… 那个时候一样。 他又有点不敢看她了。 但在这个时候,他想,他果然还是应该看着她,应该看着她的眼睛,将她的一切都牢牢地印在自己的眼底。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或者应该说……」 「我爱你。」 现在再说这种话或许已经有点迟了,但他还是想要这样说,替过去那个没来得及将这句话真正说出口的笨蛋认认真真地说一次。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一个姑娘——她是什么对于他来说根本也不重要,她就是这个天地间,不,是这个宇宙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是降临在他们面前的最好的姑娘。 松田阵平的唇角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要向上扬起,却最终也没能拉起一个弧度。 他轻轻地将手掌落在了小姑娘的头顶,浅浅地在她柔软的奶油色长发上揉搓了两下。 「所以依赖我一下吧,或者就算是过去的那个不怎么可靠的我也姑且没关系。」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我,都不想看你露出那样沉重的表情啊。我的小姑娘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奈何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逆着光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晦暗,和她印象中的松田阵平果然还是有一点不一样。 事实上,到了这个程度,就算她再怎么迟钝也总还是能有所察觉的,萩原研二的身上,在她遇到过几千次的松田阵平的身上,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她无法在窥探过去和未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但,如果她一直存在于他们身边的话,他们的样子就太奇怪了不是吗? 「我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呐,阵平,我是……没能好好履行和大家在一起的约定吗?」 松田阵平盯着那双眼睛怔了许久,才缓缓地,缓缓地开口:「不,奈何,你没有背叛和我们的约定。」 「你一直都是最诚实的孩子,这点自信还是可以有的吧。」 但是…… 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吧? 奈何想要追问,想要得到一个更确切的答案,但在看着青年的表情的时候,她沉默() 了一下,还是将满肚子的疑惑都咽了回去。 那是眼前人的「过去」,是她的「未来」。她不可以观测自己的「未来」,因为她原本就不在时间之内,她原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她生生地别过视线,看向窗外地面上如同蚂蚁一样小的人群。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才轻轻笑着开口:「我不问了。不过作为补偿,阵平得在别的地方帮帮我。」 「关于我的烦恼,我想来想去也没法和过去的你们说,不过你不一样,既然已经遇到了我,那就意味着,我和你说了这个应该也没有关系了。」 她的眼里似乎终于泛起了些许光亮,和平常一样的光亮。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有这么难解决的烦恼呢,没想到第一次进行烦恼相谈的对象居然是阵平你——命运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喂,你这个阴阳怪气该不会是跟Zero那个混蛋学的吧!」松田抗议道,语气间却带着藏不住的笑:「算了,我就不合你计较这个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到过你之前那副样子,简直没办法想象——」 「——你知道平行时空吗?」 没有继续和松田阵平插科打诨,奈何唐突地将话题直接带进了主题。 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将自己从斗篷人那里听到的关于时空的理论还有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都说给了眼前的青年听,包括她面临的【要不要救平行时空的同位体】这一重大选择,包括她在寻找到他之前经历了两千多个世界这件事。 「世界果然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奇妙很多,突然知道这么多之前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我一时间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奈何撇着嘴,靠在椅子背上:「那些平行时空的同位体并不会影响到你们,他们也不是你们,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既然知道了,我果然还是,很难做到完全对他们坐视不理吧。可我好像也真的没法做到救下所有人呢……」 「你啊……」松田阵平叹了口气,末了轻轻地嗤笑了声:「因为之前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地完成,所以总喜欢对自己的事情吹毛求疵,有一点不符合自己的期望都不满意——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吧。」 「奈何,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侧头,看着那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告诉了你关于时空的这些事情,但那家伙肯定没安好心吧,它含糊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奈何,你觉得为什么时空会发生那样的波动呢?如果只是单纯的将世界的未来从一种可能性转到另一种可能性,根本也谈不上「分化」出什么新的「分支」这种事情吧?你说你上一次在帮萩的时候时空出现了很大的波动,甚至连你自身都受到了影响?」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因为——奈何你创造出了原本不存在的「可能性」吧?」 「换句话说,说不定在这个混蛋世界上,我或者萩那家伙会死在这个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管在哪一种可能性之下,我们都会死——而奈何你打破了世界原本的注定,为我们创造出了一种可以活下去的可能性。」 「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了不起了吧!」 「所以啊,奈何,你已经做得很棒了。遇到你根本就是我们最幸运的事情啊。」 第83章 八十三只猫猫 奈何不知道松田阵平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在说这种应该算得上是安慰的话的时候,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带了些许躲闪和迟疑。 这很不松田阵平。 但这样的表情的确就出现在了那个比从前更成熟的松田阵平的脸上。 奈何想了想,终究没有就着这个细节继续追问。她想, 或许现在的她的确不必要理解松田阵平到底在掩饰什么,她只要领会他明确说给她的内容应该也就足够了。 比如说他站在人类的角度对时空的解读, 比如说……他提出的, 她创造了新的「可能性」这回事。 那并不止是单纯的安慰,凭借这些人类聪明的头脑,奈何毫不怀疑他能真正解读出她无法看穿的事实真相——她想, 松田阵平说得也许是对的,或者说,她更希望他说得是对的。 如果是她在注定的死局之上「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创造」了属于他们的新的生机,那么, 无法拯救所有人的她内心里也总算能稍微平静一点点。 尽管只有一点点而已。 但果然……还是希望所有世界的他们, 都可以幸福啊。 她不想看他们壮志未酬,不想看他们在本该有无限可能性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离世,不想看他们因为重要的同伴离开而陷入无边的痛苦于怀念当中。 任何一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的他们都是如此。 所以应该怎么做?所以应该朝哪个方向努力? 可能性。 ……可能性? 奈何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整个身子像是通过了电流一样地瞬间僵住。那对眼睛一点点地张大, 而在海蓝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一点点地烧灼了起来。 人类是无法自主创造出截然不同的「未来」的, 因为人类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 都对应着一条确定的「未来」的分支。人类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在「可能」的范围内调整自己的轨道, 通往一个早就被写定的「未来」。 受世界约束的人类能做到的只有这种程度, 但她不一样。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是来自更高的维度,所以她不仅可以调整未来的走向,还可以创造出这个世界自然发展之外的全新的可能性。 或者,换句话说,她可以真正意义上地「改变」这个世界。 既然如此。既然她可以修改这个世界的走向,「创造」出新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能彻底「消灭」掉某一种可能性呢? 在时间之内的空间群像是在河床里奔流的水,而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甚至于,她本身就在用自身的力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就像是为即将决口的河岸加筑一道河堤——既然她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为什么不能索性直接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河床的走向,让这个世界顺着她的意志朝向流淌呢? 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在找到了确定的方向之后,奈何当然就不会再把时间花耗在无用的担忧上。 或许与整个世界对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那要消耗很多精力,需要进行很多尝试,但即便如此,奈何依然很乐于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她不在乎有多困难——即便是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摆平,她相信自己的强大,相信自己的力量,也越发笃信,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只要是她想要得到的结果就一定可以得到。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今往后也该是如此。 颊边传来了指尖的触感,有人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脸颊上捏了() 两下。奈何这才猛地从思绪当中回过神来。 「好严肃的一副表情——你这家伙,该不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松田阵平收回手,侧头看着小姑娘。 「才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呢。」奈何交叠双手,向前直直地伸了个懒腰:「我是好孩子,才不会想不好的事情。」 「就是觉得呀……能遇到你们真的好神奇,和你们一起经历的这些新鲜的体验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先前没有办法想象的。」 「所以我才想要说呢,阵平,还有其他的大家——遇到你们真的是太好啦。」 是啊,能遇到真的是……太好了。 能在你们身边学会人类的感情真的是……太好了。 奈何笑着,注视着那个属于四年之后的松田阵平。 力量,发动。 * 想要从根本上改变世界的走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世界的展开总有惯性,而奈何要做的,是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与整个世界融合,然后再逆着那种几乎是必然的惯性将世界的展开方式拉到她想要的轨道——这远比改变一个结果要困难许多。 更糟糕的是,世界相较于奈何的力量而言原本就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存在,而在拉扯对抗的过程当中,一个不留神就会对世界的存在本身造成损害,而损害一旦出现,她就必须得用更多的力量来填补那些空白。 力量是她精神体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是她本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与世界融合的力量发生的扭曲和拉扯全部都会反馈在她的神经上,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就像是整个身体被像橡皮一样来回撕扯揉搓,而在这样的对抗当中,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只有这样,才能准确无误地「消除」掉那个她不希望看到的「可能性」。 好难,好辛苦。 这种精密又费力的对抗第一次让奈何感觉到了吃力。 那是比先前几千次重复的机械劳动更耗神更消磨人的工作,有那么一瞬间,奈何甚至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几乎濒临涣散——她几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极限」。 但她没有停下,没有退让一步。 因为她能感觉到,快了,快了,就差一点点,马上就可以实现——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无数的世界在时空的洪流中间亮成点点星河。 有什么在耳边吹过,冰冰凉凉,像是略过耳畔的风,让奈何隐约有一种自己仿佛在坠落的错觉。 又好像是悬浮在水中,随着她的动作,有水流在她的耳际流淌向相反的方向。 但她分辨不清方向。 她不太清楚自己在哪儿,也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方向,她想伸出手,但却忽然发现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不,她是存在的,她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尽管无法感知,尽管蒙昧如一整片无边的混沌,她也能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存在的。 她存在于这个世界。她掌控了这个世界。 视野的尽头仿佛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而那光点正在一点点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再靠近,直到刺目的白光照亮整篇混沌,将她彻底吞没。 被吞没的瞬间,奈何的心情难得的无比平静。 她想,这一次她可真是有够乱来的了。 上一次只是在世界上添加了一个可能的分支,世界的波动就将她闭锁在过去好长一段时间,而这一次,她闹出来的动静远比前一回要大得多。 所以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当然,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怕。 () 她就是最强的。她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更何况……在她的背后,还有那么多人厉害的家伙支撑着她呢。 想到那些人,奈何的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她轻轻地,轻轻地笑了出来。 视野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举架特别高的巨大厂房,耳边传来巨大的机械噪声,中间穿插着叮叮咚咚的金属碰撞声,像是一组诡异的和弦。 空气里漂浮着机油与橡胶的味道,难闻极了。 奈何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住鼻子,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前肢完全做不到自己想做的动作——甚至举起前肢的动作险些让她当场栽倒。视线向下挪动,奈何才恍然发现,此时此刻前肢的一端不是平日里灵活的手掌,而是毛绒绒的爪子。 大约是因为消耗了太多力量,也可能是扭转世界走向对世界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更加巨大,总之这一次被波及的她甚至都没能保持人类的外形,而是化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时的模样。 是的,她又一次被封印在了这副比人类的身体更加脆弱的躯壳当中。 头顶的尖耳随着情绪缓缓放平,小奈何四下张望了一圈儿。 在猫咪的躯体当中,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得很大。机器的轰鸣中间,她似乎听到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她连忙跳了起来,三两下蹿到了更隐蔽的角落。 「这个做完之后就结束了吧?辛苦了。时候差不多了,打卡下班也没关系。」 说话的声音落下,穿着工服的陌生人类在路中间来回走动,几息之后,机器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奈何甩了甩被吵得有些疼的脑袋,正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惊叫:「喂!你这小鬼在做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带着稚气但态度却极其恶劣的童音:「看了就知道了吧?这个发动机运转明显有问题啊,我打算稍微调整一下——」 「这东西怎么能让你乱碰呢!」刚刚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比先前还要暴怒。不过很快,那个声音似乎被什么人安抚了下来,于是只剩下了一声气呼呼的冷哼,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啊,你是萩原小少爷那个朋友来着吧?」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比先前的男声温和了不少:「随便动可不行哦,这里的机器都很危险的。」 「真是的,才不是随便动啊,我可也是看过这东西的构造的。说不定我的技术比大叔你还好。」 「是、是。毕竟你和萩原小少爷都是很有名的天才嘛。不过小天才君,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这里马上要关门了哦。嘛,不过如果你想等萩原小少爷回来的话,可以先去隔壁仓库,那里也有不少部件。等下如果小少爷来找你的话我也会告诉他的。」 「啊啊,好吧我知道了。」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多少带着点不耐烦,不过看上去显然同意了这个提案。 而听着两人的对话,奈何的心情也忽然踏实了下来。 她想,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了。 第84章 八十四只猫猫 萩原家的修车厂分成厂房和仓库两边, 厂房这边有些洗车和拆装用的大型机械,而仓库则是堆放各类拆分下来的零部件——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是那边的常客,最爱摆弄那里堆放的废弃部件。 在奈何探出头之前, 松田阵平的身影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这间厂房。奈何连忙想要跟上,但才刚迈开步子,就听到背后有谁在小声问另一个人:「喂喂, 让他去仓库没关系吗?我刚把那个拆下来的过热发动机放过去没多一会儿,怕是现在还烫着……」 奈何的耳朵尖儿当时就立了起来。她不太清楚小时候的松田阵平是什么脾气,但在她看来,就算是二十二岁的松田阵平,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都因为太冲动了抓到吹风的叶片划伤自己, 如果那个工人说的是真的,仓库里的确存在着一个那样巨大的安全隐患的话, 松田阵平会中招的概率简直高到让人想哭。 奈何当然没法对那个冒失的家伙坐视不管, 哪怕对方只是平行世界当中的一个同位体,哪怕处在过去的松田阵平和未来的松田阵平肯定也有很大的差别, 但, 那毕竟是松田阵平啊。 她竖起长长的尾巴, 四条腿死命蹬着地面, 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顺着那个男孩的气息一路找了过去。 仓库的大门关着,所幸在高高的墙壁上端有一个小小的气窗开着。奈何来不及进行更多的思考, 三两下爬上了墙,从气窗朝里面看去。 室内的光线有点昏暗,待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之后,奈何就看到那个卷毛的小男孩跃跃欲试地朝着一团机器伸出手。奈何不确定那是不是工人口中提到的发动机, 但毫无疑问的是, 借着背后投射进来的太阳光, 奈何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机器上面不远处的铁板上凝结了几滴水珠——如果那东西不是热的,上面怎么会有蒸气冷凝成那个样子呢! 奈何不假思索地从窗口往松田阵平的方向扑了过去。窗户距离地面有不短的距离,小家伙就像是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一样,在昏暗的仓库当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抛物线,然后精准地撞在了松田阵平的手腕上。 强烈的冲击让松田缩回了手,他本能地低头,就看到一个还没他手臂长的小猫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儿,然后灰头土脸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那家伙毛绒绒的脸上竟然也能分辨出像是表情一样的东西,它撇着嘴巴,一双眼睛里全是迷茫和委屈,隔了好半天,才茫然地左右调转视线,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她仰着小脑袋,张开嘴巴,露出了一对尖尖的牙齿,随之而来的是嗓子里发出的软软的、奶声奶气的叫声: 「喵呜!」 松田阵平愣在原地,也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猫?这里怎么会有……」 男孩正自言自语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了微弱的「滋拉」声。他一回头,正看见刚刚有一滴水滴在他打算动手去拆的发动机上,高温让水瞬间蒸发,才发出了那样的声响。 他的身体顿时僵住,愕然地看看发动机,又看了看地上那只软绵绵的小家伙。 「喂喂,不是吧,这家伙该不会是……」 话说到一半,后面的内容就被松田阵平自己吞回去了。他实在不太想承认自己差点把自己弄伤,更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这样小的一个小家伙给救了。 偏在这个时候,刚刚一直在原地摇摇晃晃的小家伙终于稳住了身形,它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然后迈开步子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用那颗软绵绵毛绒绒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裤腿,还一边软软地一声接一声地叫。 松田阵平听不明白她猫言猫语地在那儿说什么呢,但小家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身体的僵硬比刚刚更加明显。 () 说起来,除了萩原研二之外,好像还从来都没有过谁这么自来熟地往他身上贴。 嘶,所以这家伙在干什么啊?撒娇吗?不是,他又没有给它投喂过猫粮,为什么要跟他撒娇啊喂! 他又不喜欢猫! 松田阵平在内心里疯狂咆哮,他别开视线,就想要尽快远离这个过分自来熟的家伙。 哼,听说野猫的身上都带着病菌呢,而且它们还会捕杀各种野生的鸟类,还隔三差五地翻垃圾袋,总之才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存在,所以,所以他才不要…… 心里这样想着,可他的目光却还是止不住地往那个小家伙的身上飘。 好吧,不得不说,这个往他身上蹭的小家伙毛发看上去倒是鲜亮,漂亮的奶油色上几乎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污垢,一对立起来的耳朵粉粉嫩嫩的,望向他的海蓝色的眼睛也很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样亮。 即使是对动物没有丝毫兴趣的松田阵平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家伙看着好像也挺可爱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和他对上了视线,原本拿小脑袋蹭着他的小家伙忽然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伸出一只前爪,像是想要抓住他似的一下一下地扒他的裤脚。 顺着小腿传上来的特别的触感终于让卷发的男孩认输了一样地嚷了起来:「行吧行吧,你别抓我了,我不走还不行吗!」 这样说着,他自暴自弃地蹲了下来,似乎是挣扎了许久,才缓缓地,缓缓地将小小的手掌落在了奶猫的头顶。 柔软顺滑的触感仿佛电流一般直直戳在了少年的心坎上,于是他撸猫的动作也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只是嘴上还强行给自己挽尊:「唉,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受欢迎,真是让人没办法。」 话一出口,在他手下撒娇的小猫咪就拖长了声音地「喵呜」了两声。 那是奈何在对他这种虚张声势的行为表达强烈的谴责。 虽然她也知道,现在的松田阵平大概并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既然这家伙能说出这种槽点满满的话,那这个槽她一定要吐才行。 「果然你这家伙也觉得是这样吧。真是的,唉,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我呢?」 松田阵平索性盘腿直接坐在了地面上,一手撸着小家伙的头顶,一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好不惬意。 奈何:【你小时候居然能自恋到这个份上我是没想到的。】 两个人聊得正起劲儿,仓库的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是刚才那个提到仓库里有冷却中的发动机的工人特地跑来看松田阵平的情况。 工人见到了奈何也愣了一下,问松田阵平这是哪儿来的,松田没好气地说是刚好看到的,因为太黏人了,所以他才勉为其难地和它玩了一会儿。 工人不疑有他,只说别让猫把毛掉到仓库里,想玩还是出去玩比较好。又叮嘱他说那边的发动机无论如何不能碰,好说歹说地把这一人一猫劝出了仓库,才仔仔细细地把门锁好,下班回家。 如果换做平时,这么突然地被撵到外面,松田阵平保准会觉得不爽,但今天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新「玩具」吸引住了,竟然完全没执着于仓库的通行许可。 萩原研二回到自家厂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猫滚成一团儿的松田阵平。 这副样子让萩原也有点诧异——毕竟在他的印象当中,松田阵平好像从来就没对什么机械以外的东西产生过兴趣,特别是在……嗯,在松田家的叔叔出了那种事情之后,松田阵平整个人比以前还要自闭,几乎连话都很少和人说,更不用说把时间和精力耗费在一只野猫的身上。 「喂喂,真是罕见啊,小阵平居然和一只猫玩得这么开心。」萩原研二将书() 包放在了一边,凑到了松田阵平的跟前。 「切,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呢。」松田阵平翻身坐起来,单手将那只小家伙捞起来,另一只手轻轻地从头顶顺着它的毛发:「都是因为这家伙太粘人了啊——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这家伙可是我在仓库里发现的,该不会是你养的吧?」 「怎么可能?如果我养了猫的话,肯定会和小阵平你说的。」萩原研二弯下/身子,也伸出手指在小猫的发顶轻轻抓了两下:「不过这家伙还真是很可爱啊。怎么?小阵平想要养吗?」 小猫咪受用地眯起眼睛,在萩原伸来的手指上轻轻蹭了一下。 不知松田阵平是什么心态,在目睹了这样的场景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往边上调整了一下角度,刚好让怀里的小猫避开了萩原的手指。 「唉,真没办法。」一面说着,男孩耸耸肩:「这家伙还是个幼崽吧,我刚刚查了一下,网上说幼猫在外面流浪很难存活的。既然它这么黏我,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稍微照顾一下了。」 「哦吼?」萩原研二收回自己的手指,脸上的表情带上了一点玩味:「看起来小阵平好像很喜欢这家伙呢。」 「才不是因为这个啊!」松田差点直接跳起来,一张冷白的面皮上竟然自耳尖起一点一点地攀上了可疑的红色:「是责任啊,责、任!」 「那个可恶的老头子以前总把作为强者要好好保护弱者挂在嘴边上,真是的,话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 还不是变成了那副鬼样子。松田到底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哼,既然这个小家伙专门凑到我跟前来,那就应该归我来负责吧。我倒要看看负责这种事情有多难。」 「我才不会成为那种没用的大人呢。」 第85章 八十五只猫猫 看着小松田一脸骄傲地说着那些听上去很成熟的话, 露出那种和长大之后呛人的时候如出一辙的表情,奈何产生了一点幻视。 说起来,松田阵平大概是在成长过程当中变化最小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说, 眼前这个八、九岁的松田阵平, 和未来二十二岁的松田阵平之间竟然并没有多少特别明显的变化, 除了身量拔高,脸孔变得更加成熟俊朗,除了在与女孩子接触的时候会有种仿佛在经历迟来的青春期一样的强烈反应之外,其他方面几乎可以说完全就是复制粘贴。 一样的嘴硬, 一样的头脑清醒, 一样的旁若无人,一样的喜欢凭借自己的好恶和一腔热血胡闹。 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当中因为这样那样的经历而扭曲了自己的性格,一点一点地变得面目全非,一点一点地变成了自己昔日最讨厌的样子。 但松田阵平没有,他始终如一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始终如一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蛮横地对抗着这个世界。 他没有变成不负责任的大人, 在很多年之后,这样的他成长成了了不起的警察官。 即使在人类中间,他也是很特别的存在吧, 奈何忍不住这样想。 不止是松田阵平,还有萩原研二, 还有诸伏景光,还有降谷零,还有伊达航。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类多不胜数, 但不是每一个人类都能像他们一样, 真诚、正直、热血又有担当。 所以啊, 奈何想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刚刚好遇见了他们,刚刚好习惯了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所以他们才成了对于她来说特别的人。但事实上或许并不是这样,事实上或许是,因为他们原本就足够特别,他们原本就是人类当中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存在,所以和他们在一起的旅途才这么有趣,所以她才会这么喜欢在他们的身边,所以……她才会喜欢他们。 原来她一直都那么喜欢他们呀。 奈何仰起小脑袋,看着眼前那个小小少年。她忽然有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于是她在不经意间挣脱了少年的手,顺着他的衣服三两下爬上了他的肩头,伸出两只短短的前爪,费力地环着他的脖子,一张毛绒绒的面孔就这么贴在了少年的颊边,湿漉漉的冰凉鼻尖儿蹭过少年的皮肤,惹得松田阵平差点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呜啊!你这家伙——」 一边的萩原研二乐不可支: 「看起来小阵平是真的很受这个小家伙的欢迎啊。」 「这种欢迎根本就不需要好吗!」松田阵平一面说着,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抓自己肩头作乱的小坏蛋。 奈何顿时被激起了一阵胜负欲,当即一个闪身,躲过了松田阵平伸来的手,接着上窜下跳地开始和那个小家伙玩起了捉迷藏——类似的游戏她也和二十二岁的松田阵平玩过,彼时的松田阵平已经经历了相当严苛的训练,身手敏捷得不像话,在那家伙的手下,奈何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更可气的是随着这家伙在警校接受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奈何能坚持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就很生气。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的松田阵平他就是个弟弟! 小学生的体格原本就弱小,而此刻的松田尚且还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动作全无章法,即使他拉着萩原研二两个人一起上,奈何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戏弄两个人。 嗯,虽然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只是平行世界的同位体,而且还是小时候的一个,但这毕竟是松田阵平嘛。 在一阵平飞猫跳之后,奈何心满意足地站在高处,看着地面上累得再起不能的松田阵平和明显划水不打算再上手的萩原研二,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仿佛大仇得报的快/感。 「你这家伙……」瘫倒的松田阵平喘着粗气() ,紧咬着牙关爬了起来,一脸不服地瞪着那只趾高气昂的猫。 这孩子从小就不服输呢。 讨到了便宜的奈何心里一阵愉悦,便也没打算继续戏弄眼前的小家伙了。她从高处跃下,悠悠然地迈着步子凑到了松田阵平的跟前,又用脑袋拱了拱男孩的手掌。 「你又来干嘛!」松田阵平气急败坏地跳脚,目光和手掌却还是很诚实地落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她仰着头,一对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绚烂极了。虽然方才闹腾了好一阵儿,但松田阵平也得承认,这小家伙在安静下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 少年撇撇嘴,伸出手指,提着小家伙的后颈皮,将她拎到了自己的眼前看了又看,最终只是「啧」了一声。 「关系真好呢。小阵平和这家伙。所以小阵平是真的打算把它带回去养了吗?」萩原研二在一边适时地开口问。 「这么有活力,就算丢在外面也没关系吧。」不知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的战斗怄气,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可话才出口,他又往那只幼猫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样的家也没办法直接把它带回去啊。真是的,总得先做一点准备吧。」 「在那之前,得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一下才行。啊啊,真是麻烦死了,而且这家伙还要吃东西吧,我的零用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 小奈何被暂时安置在了修车厂仓库边上的一个小门房里,那里原本是给职工提供的休息室,里面有不少包装用的纸箱和休息时随意取用的绒毯。 进门之前,萩原研二还煞有介事地和松田半开玩笑地说:「这家伙看上去也挺活泼的,不知道会不会把房间弄乱。」 「如果它敢那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它的!」松田阵平说。 「哦?明明刚刚小阵平在这家伙的面前完全就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萩原研二扬起下巴,轻轻打了个口哨。 松田阵平顿时咬牙切齿地捏起拳头反驳:「才没有那回事呢!区区一只猫,我才不会输给这种家伙啊!」 「好好好。」萩原很懂得点到为止,将绒毯铺进纸箱,然后让松田阵平暂时将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放在了里面:「不过如果真的把房间弄乱的话,说不定会被爸爸骂吧。」 「到时候萩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吧!反正说要养这家伙的人也是我,既然是我自己说的话,我当然就会好好负责了。」 萩原盯着松田阵平看,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晌,松田阵平才像是认命一般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如果这家伙真把房间弄乱的话,我会自己把这里收拾好的,这样总行了吧!」 「诶——」萩原研二弯起眼睛,笑得欢愉:「小阵平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超——帅气呢!」 「切,你懂什么啊,这叫担当,男子汉的担当!」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隐没在了小小的休息室的门外。 奈何从纸箱的边缘探出半个脑袋,注视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 萩原研二刚刚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松田这家伙,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真的非常帅气啊。 *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个小小的少年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了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松田阵平的手里多了一个挂着宠物店标识的塑料袋,而跟在他后面的萩原研二则是翻着自己空空的钱包:「没想到给猫吃的食物还有这么多种类啊,想要养一只宠物也真是不容易。不过有必要特意买这种这么贵粮吗?」 「啊啊,我就是气不过,那个宠物店的可恶老女人,少瞧不起人了!」 () 「但如果买那种便宜的,我们两个人的零花钱凑在一起应该够花很久吧?」萩原研二又说。 「所以啊,今天的这个钱算是我问你借的,我会想办法还上的,还有之后的费用,我也会想办法筹到的。」 「啊对了,上次你说有谁好像很想要我的那个改造的收音机?如果让那家伙花钱来买的话,应该能赚一笔吧?」 「喂喂,小阵平你不是吧,之前不是说那是你很得意的作品,不许别人碰的吗?」萩原研二的眼睛里是真的露出了诧异。 「一个收音机而已,我要做多少都做得出来。」松田阵平把塑料袋丢在一边,抱着手臂,垂着视线看那个趴在纸箱里歪着脑袋朝他看的小家伙。 「现在情况也不一样了啊。」 松田阵平的爱就是这样,热烈而单纯,虽然平时总在躲躲闪闪,甚至故意口是心非,但如果他真的认定了要做一件事的话,就必然会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 他会将所拥有的,还有他能够得到的一切都捧到对方的面前。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全力以赴。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眼就认定了那只调皮又黏人的小家伙,但是既然已经决定要照顾的话,就应该想办法承担起这份责任吧。 他会努力地研究关于养猫的常识,他会想尽办法去积攒养猫所必须的资金,他会认认真真地在废弃的零件堆里选取自己需要的部件,然后一点一点地搭建出一个气派又宏伟的猫爬架,他会给他的小猫咪最好的生活—— 一只猫的寿命大概是十几年,而松田阵平一直以为自己会在小家伙的陪伴下度过未来的这十几年,所以现在做出的努力都是在为未来的生活打下基础。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第86章 八十六只猫猫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生活的街区在从过去到未来的十几年里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狭窄而老旧的街道,林立的公寓房,街边的公园和便利店, 还有在路上飞驰的摩托和汽车。 公寓楼下的垃圾回收点边上总有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 试图在成袋的垃圾里寻觅今天的食物。在看到公寓楼下有瘦小的猫的身影时, 那些天空中的狩猎者便毫不客气地俯冲下来,朝着那只几乎要走到公寓楼边的小奶猫发出危险的警告。 奈何停住脚步, 看着那些扑楞着翅膀的巨大的黑鸟——和她的身体相比起来,那些家伙简直大得过分。 她歪了歪脑袋, 脸上却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她原本也能听懂鸟类的语言,所以在那些家伙俯冲下来之前, 奈何就知道它们带着怎样的目的。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是想要分一杯羹吗?】 【看它那瘦小的样子吧, 简直不堪一击。】 【喂喂, 小家伙你快滚开吧,叫你妈妈过来说不定跟我们还能有的打。】 【就算是大猫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就是猫而已吧——】 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笑。 奈何并没有理会那些被人类称为天空中的恶霸的家伙, 她原本对那些家伙严防死守的垃圾堆也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更何况…… 扇着翅膀的乌鸦从天而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就在它们濒临触碰到奈何小小身体前的一瞬,冲在最前面的鸟整个身体像是触电一般地僵住, 它急急慌慌地想要收回翅膀, 却因为强大的惯性, 在旁边的地面上狠狠地滚了一圈, 但它甚至不敢更多停留一秒,几乎像是逃跑一样地拼命扇动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跟在它身后的那些家伙也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样,慌不择路地四下奔逃了开。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奈何在心里想着。类似的场面她已经见到过了很多次,事实上,在她以猫的身份在警察学校里闲逛的时候,就曾经吓跑过几波想要偷袭她的乌鸦。 当时的她并不太清楚那些乌鸦为什么会如此恐惧,直到后来,她去过了警校边上的警犬训练场——彼时那群凶悍的警犬在见到她的第一瞬间本能地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呲着獠牙,弓着脊背,「呜呜」地向她低吼。还是她好声好气地和那些家伙交流过后,它们才勉强接纳了她。 她记得有一只德牧曾经和她提起过,说它们能感觉到她身上带着某种特别的气息,很让人恐惧,它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什么可怕的入侵者。 奈何想,这或许是因为她的确是【外来者】的缘故吧,所以她身上的气息对于那些动物来说才显得格外陌生。 虽然这样的体质在遇到其他动物的时候会给她造成一点困扰,不过奈何原本也没打算和其他生物有过多的接触,她在意的是那些人类,既然不会影响到她和那些人类的关系,奈何便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 绕过了巨大的垃圾堆,踏着清晨的阳光,奈何轻而易举地顺着排水管翻上了高处的某个阳台。她将小小的脑袋挤在玻璃上,透过里面窗帘的缝隙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阳台里是一个并不算宽敞的房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屋子的主人显然并不是什么擅长整理的类型,书本、工具,零件,衣服,房间里的各类东西丢得到处都是。而那个房间的主人此时此刻正仰面躺在低矮的小窗上,嘴巴一张一合,睡得正香。 这副睡相和长大之后也是复制粘贴呢。坐在窗台上的奈何这样想着。 不多时,床边闹钟的表盘忽然亮起,随之而来的是() 一连串叮铃铃的响声。 躺在床上的男孩显然被这动静吵到了,不安分地哼了一声,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闹钟头顶。 于是那只闹钟再次回归安静,而那个原本应该闻声起来的小男孩,则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将收回的手美美放在枕边,继续做起了没做完的美梦。 嗯,这种闹钟叫不起的样子也和长大之后一模一样呢。 奈何的尾巴卷在脚边,注视着里面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的男孩,接着幽幽叹了口气。 在她的印象当中,松田阵平这家伙设置的闹钟时间一般来说都会非常极限,意思是,就算他在闹钟响起的时候立刻起来,也非得以最快速度整理收拾才能做到不迟到。 而眼下他按掉了闹钟,并且再一次睡了过去,如果不及时叫醒的话,上学迟到基本上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奈何原本不打算理会这个贪睡的小家伙,可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窗台的拉门被人拉了开,那背后露出了萩原研二的面孔。他似乎是打算出来收衣服,视线自然扫过松田家的阳台,在看到奈何的瞬间,小少年的身形愣了一下。 旋即他笑着道:「是你啊……」 奈何也转过头,朝着隔壁窗台的萩原研二软软地「喵呜」了一声,算作回应。 萩原研二看了看奈何,又看了看奈何面前那扇紧紧关着的玻璃拉门,脸上的笑容更甚:「小阵平那家伙,该不会还没有起来吧?」 「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如果不快点的话,去学校就要迟到了。真是的,这家伙这周已经迟到了两次,再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被班主任老师骂吧。」 听到萩原的话,奈何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接着,她转过小小的身体,迈着步子凑到了玻璃门边,用只后腿踩着地面,前爪则是攀着门的边缘,让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接着,她开始用小小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敲起了松田阵平的玻璃门。 「哦呀,你这家伙好像蛮聪明的嘛,这是在叫小阵平那家伙起床?」 「看来有你在的话,就不需要我出场了呢。」 旁边阳台的萩原研二饶有兴趣地朝着这边看着,似乎是在好奇松田阵平对这种状况的反应。 只可惜,在松田阵平起身之前,那边的房间里就传来了一个呼唤他名字的女声:「喂,研二,你在房间里磨蹭什么呀,要迟到了哦。」 「糟了,千速姐在叫我了。」萩原研二冲奈何抛了个k:「我得先回里面去了,那小阵平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哦,可爱的猫小姐。」 奈何往萩原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继续起了自己的「叫醒」大业。 接连不断的「啪嗒啪嗒」的叫门声很显然打搅到了松田阵平的清梦,没过多久,小男孩便一脸暴躁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拉开窗帘,想要看看把自己吵醒的罪魁祸首。 隔着薄薄的玻璃,逆着清晨的阳光,他看见了趴在自家窗台上一下一下挠着门的小猫咪。 粉色的肉垫挤压在玻璃上,像是春日的樱花,迅速绽开又迅速消失。海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浅浅地映照着他的身影,见他过来,小家伙张开嘴巴「喵呜喵呜」地接连叫着,露出一对尖尖的牙,她歪着脑袋,将前爪重新落回到了地面上,竖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你这家伙怎么会……」松田阵平脸上满是震惊,他伸手拉开了玻璃门,俯身想要去抓那个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窗外的小家伙。 前一天晚上他不是把她安置在休息室了吗?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所以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唉,真没办法() ,居然一刻都离不开他吗。 松田阵平脸上诚实地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而那个叫醒了他的小猫却在下一个瞬间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他的房间,朝着地面上的闹钟飞扑而去。 「喂你这家伙,不要擅自进来啊!被那个啰嗦的老太婆发现的话……」 松田连忙伸手去抓奈何,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到了闹钟的表盘,接着,他倏然瞪大了眼睛:「糟糕,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所以你这家伙,快点离开这里,我也要去学校了!阔啦——」 * 奈何虽然很好奇松田阵平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但也并没有让他为难的意思。在这条时间线的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更倾向于躲在暗处观察松田和萩原两个小豆丁的动向,然后在两个小家伙放学之后,乖乖地跑到萩原家工厂的休息室里,等待着松田的投喂。 她偶尔会在清晨跑到松田的家门口叫他起床,也经常会偷偷潜入他们的学校,趴在树枝上看松田在教室里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的样子,有时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会非常生气地让松田打起精神,并特地选出很难的问题让那个看上去在走神的学生解答,而松田阵平就会一脸嘲讽地给出正确答案,让想要苛责他的老师也无话可说。等到他大摇大摆地坐下之后,就会不经意地向窗外投来视线,有好几次,奈何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教室里的松田对上了视线。 她没有住进松田阵平的家里,也没有离那两个孩子太近,但在不知不觉之间,奈何依然还是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走进了松田阵平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拎着塑料袋来到休息室投喂奈何的松田阵平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他照惯例将猫粮洒在了小家伙的面前,然后一脸骄傲地说: 「准备已经做好了哦,差不多这周之内,我就可以把你接到我家里去了。」 「之后你这家伙就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在外面流浪了。」 第87章 八十七只猫猫 奈何几乎已经习惯了这副弱小的躯壳, 还有以猫的形态在松田阵平身边的生活。 大约是因为猫的大脑原本就不像人类那样发达,在化形成猫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里, 奈何都在凭借着一种本能行动着。 这样的简单又平凡的生活安逸且快乐, 奈何甚至忘了去考虑自己在这个时间点逗留了多久,她忘了自己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还有很重要的人去保护。 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复苏, 奈何能感受到这一点, 但她并没有把为数不多的精力花耗在关注这种变化上。 【过去】也好【未来】也好,都是可以轻易抵达的地方,而最让人在意也最值得珍惜的, 大抵还是【现在】,是眼下触手可及的欢愉。 像是在漫长的旅途当中找到了一个暂时歇脚的所在,又或者,像是陷入了一个温柔又平静的梦境, 让人能够暂时淡忘目标,淡忘理想, 淡忘那些痛苦与努力,只是在梦境当中短暂地停歇。 但所有的梦终将醒来。 与个人的意志无关, 与个人的愿望无关。 * 「诶——小阵平又要翘掉今天晚上的值日?」萩原研二撑着扫把,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揶揄:「该不会是要去和你的小女朋友约会吧?」 「……女……喂,萩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啊!」松田阵平当场跳了起来, 急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才没有这回事啊!」 「因为小阵平在遇到了那家伙之后, 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嘛, 一有空就去找那孩子, 就算在平时, 也总把那家伙的事情挂在嘴边。」萩原研二竖起一根手指:「恋爱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所以说,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松田阵平冲萩原比了比拳头:「最关键的是,谁会和一只猫谈恋爱啊!」 「是、是。」萩原研二摊手:「毕竟小阵平喜欢的是千速姐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前两天千速姐还说,在门口看见你的时候你居然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地连招呼也没打一下呢,那个时候的小阵平脑子里想的是那孩子的事情来着吧?」 「——这样可不行啊,如果小阵平是这种态度的话,我才不会把千速姐交到你的手上呢。」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该由你这家伙决定吧!而且我都说了,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啊!」松田阵平的拳头轻飘飘起落在了萩原研二的肩头:「总之今天晚上的值日拜托你这家伙了,这份人情我之后会还的。」 「去吧去吧。」萩原研二摆摆手:「难得小阵平主动提出要我帮忙,我可得好好记住这个人情。」 是啊,松田阵平从小就是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想办法自己解决的类型,他早就习惯了自己做选择,自己做决定,然后用尽全力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但责任这种东西对于那副过分稚嫩的肩膀来说似乎还是稍微沉重了一点,在遇到那个忽然闯入他世界的小家伙之后,松田阵平竟然不止一次地破例向周围的人求助。 他拜托萩原研二将零用钱借给他,拜托宠物店的员工教给他养猫的注意事项,拜托同学花钱请他修各类小家电,还有请他们买下他做出来的他自己先前一向很宝贝的玩意儿。他甚至忸怩着向家里人开口,提出了自己想要在房间里养猫的想法,并主动承诺自己会处理好关于猫的一切。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为了那个小家伙做出这么多他从前从来都不会做的事情。 但如果要让他重新选择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样做。 啊,真没办法,谁让那个小家伙那么黏人呢,谁让他这么受() 那孩子欢迎呢。 松田阵平并不想承认自己有多喜欢那家伙,但即使不去承认,他自己的内心里也非常清楚,那个忽然闯入他生活的小家伙,那个全身心信赖他、依靠他的小家伙,简直可以说是他现在所处的这段灰暗的日子当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因为那场意外酗酒消沉的父亲,终日在外奔忙的母亲,家里混杂着浓重烟酒味的死气沉沉的空气,还有那两个人因为生活的一地鸡毛而时不时地爆发出的争吵。 这样晦暗的生活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也将无数怨气积压在了过分年幼的男孩心底。 他不想成为没用的大人,不想再让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生活延续下去—— 而她的出现,就是他能做到这一点的最好的证明。 房间里搭起了气派的猫爬架,还有一个精心编造的笼子和松田阵平斥巨资买回来的漂亮的猫砂盆,屋子的一角堆了两袋猫粮,还有一只精致的猫食碗。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布置,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于是推掉了原本的值日,就为在放学之后的第一时间见到那家伙,然后正式将她接回家里。 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离开学校之后,走过两个交叉的街口,在旁边一户建的院落围墙上,松田阵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家伙。她和往常一样居高临下地趴在那里,在他出现之后,她就会挺起身子,支起一对尖尖的小耳朵,轻轻抖动两下,然后轻巧地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到他的臂弯里。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上演过了多少次。 小家伙的身体轻得像羽毛一样,即使落下的势头看着凶猛,接在手里也几乎没什么冲劲儿,软绵绵的,轻易便能捧进手心里。 她仰着小脑袋,软软地冲他「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松田阵平忍不住伸出了手指,在小家伙的头顶抓了两下。柔软的毛发蹭过皮肤,痒痒的,透着那副小小的躯体烫人的温度。 或许抱着她这件事,原本就足够让他觉得满足了。 松田阵平又想起了先前萩原研二揶揄他的话,说他对这个小家伙简直好到像是在对待……恋人。 过分年少的松田阵平尚且不清楚「爱」究竟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或许那太深刻也太复杂,而他并不执着于将这种事情弄清,他只是觉得,身边有那样一只绵软的小家伙陪着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这样的陪伴,或许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小家伙又叫了几声。不知道她是不是预先感知到了什么,今天的她看上去好像格外的不安分。 说起来,这家伙好像远比一般的小动物要机灵,或者说通人情。看着她眼睛的时候,松田阵平偶尔甚至会觉得,她似乎能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话。 只可惜,他与她之间没办法进行直接的交流。 松田阵平想,如果他的猫可以像电视里的妖精一样变成人类的样子就好了,如果他的猫可以开口和他说话就好了,如果他能够知道他的猫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就好了。 「等下我们先去休息室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我带你去宠物店,我和那边的人说好了,体检,清洗,驱虫,还有疫苗,总之这些都需要做吧。」 「按照他们的说法,等你再长大一点,还要带你去做一下绝育,说是这样会比较好来着吧。」 「……?」听到绝育两个字,奈何的小耳朵顿时警惕地支了起来。 等一下,前面的话题好像都还很正常,所以松田阵平这个小鬼到底是怎么把话题跳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着?! 绝育?!!! 先前的她倒是姑且看过类似的话题,好像说是这种手术是为了防止作为宠物的猫猫狗狗() 过度繁殖,还有就是避免一些疾病,所以要切除掉身体的一部分才行。 ——但这种手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啊!她又不是真正的猫! 奈何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脸色都会因为尴尬而微微泛红的少年,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即视感。 以至于,连这段时间里过得还不错的生活都顿时显得有点不香了。 她仰着脑袋,注视着那个少年。他的脸上还满是稚气,他的身量还没有长开,他和未来的松田阵平很像,像,但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家伙,一点也不了解她。 哼。真是没办法啊,那就让她再好好调/教一下这个家伙吧。至少要让他知道,她和其他的猫不一样,她才不需要疫苗,不需要驱虫,不需要绝育。 她只要他陪在身边就好了。 这样想着,小猫咪抗议地挥了挥爪子,尖尖的指甲勾在了少年的学生制服上面,勾出了一个长长的线套。 松田阵平当时就炸了毛,反手拎住了她的后颈皮,将她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摘掉了挂在她爪子上的线套。奈何的身子稍微挣了一下,就轻松地从少年的手下挣脱,落在了地面上。 奈何歪了歪脑袋,她忽然有点想离开了。 离开这个时间节点,离开眼前的人,回到未来的他的身边。 但是果然,现在这个时间并不合适吧。少年兴冲冲地准备好了礼物,想要开启全新的生活,他那么期待,那么努力,如果她不和他一起回去的话,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那就,再陪他一段时间吧。 「Nani。」 熟悉的名字从少年的口中流出,传入她的耳中。 奈何张大了眼睛。 「应该给你取个名字吧,既然要把你带回去的话。」松田阵平摸摸自己的脑袋:「那干脆就叫这个吧,又好听又好记。」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那一声的呼唤之下悄然醒转,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东西在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疯狂滋生。 奈何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又像是,有一股无比强烈的力量在和她自身的力量抗衡着,挤压着—— 不对劲。 空气当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扭曲,她能感受到,周围的温度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下降着。 少年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周围的风景也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老旧的电视屏幕上因为信号不好而出现的花屏。 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奈何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本能地不希望那个少年看到——或者说不希望他被波及到。 眼前的画面连成光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她的眼前奔流而过,那速度太快了,以至于看上去像是整片整片的白光。 而当刺目的光褪去之后,当扭曲的画面重新恢复正常之后,原本的街景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卧室,还有,举着故事书趴在床边睡得正熟的青年。 她,回来了。 第88章 八十八只猫猫 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了。 过了许久, 奈何的视线才终于重新聚焦,像是终于回神一样地甩了甩脑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孩子告别, 那个,还只是孩子的松田阵平。 他又属于哪个世界线呢? 奈何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睫毛轻轻颤着。 她不知道,在和他相处的时候, 她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以奈何就算想要回去补上一句再见也很难做到。 更重要的是—— 视线斜向床边趴着的卷发青年,奈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僵硬地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擦了一下。 皮肤所触之处是一片的湿凉, 那是在刚刚的一瞬自额角浸出的汗珠。 奈何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在刚刚被时空的乱流突然传送回到这个熟悉的时间节点之后, 她便被那种不能言说的感觉包裹, 仿佛周身上下的毛发都在一瞬间炸开,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攀升,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突兀又让她……难以应付的感觉。 她想要呼吸, 却不能呼吸。 她想要挣扎, 却无法挣扎。 直到某一个瞬间,像是压在身上的千钧重的石头终于被挪开, 她也才终于能有一瞬间喘息的余地。 在恍惚间,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可那种感觉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 她根本来不及抓住—— 她只是觉得不对劲, 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失控。 但她不知道那种违和感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也不知道,眼下的她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 一切回归了平静,如果不是额角的细汗仍然存在着的话,奈何甚至都无法确认那种感觉是真正存在过的。 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而她也没有那个耐心一样一样地去追本溯源。所以啊…… 「等问题真正摆在面前了再去想办法解决吧。」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她又确认般地说了句: 「嗯,一定可以解决的吧。」 平行的世界,可能的未来,还有接连出现的意外的跳转。被修改的未来的走向,一次又一次的时空跳跃,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漫长的旅途。 奈何重新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柔软的被子上面还沁着太阳的香气。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累了。 守护,的确是一件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啊。奈何在心里这样想着,手指软软地落在了一边松田阵平的手腕上。 力量发动,于是她看到了现在属于松田阵平的【未来】。 不过看到这样的成果,在内心深处,她果然还是觉得挺欣慰的。 这是她想要完成的事情,而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完成了。 接下来,还剩两个人。 * 奈何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选择了在这个于她而言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地方暂时休整了一段时间。 虽然她很想尽快解决掉所有问题,把背负在身上的包袱统统都甩开,然后再像最开始那样无忧无虑地过逍遥又快乐的日子,但她还是想要休息一下。或者说,她觉得自己必须休息一下才行。 她回归了熟悉的日常。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醒来,和留宿在屋子里的人一起吃早饭,或者独自跑到谁的宿舍里,眼巴巴地等着他们起床。 白天的时候,她就变成猫的() 样子,藏在灌木丛或是树下的阴影里,在暗中看着他们训练的样子,偶尔也会回到自己的家里,翻看一下他们买给她的故事书。 她渐渐学会了在网络上和图书馆里寻找自己想要的资料,渐渐学会了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地分析和思考问题。她还是不太喜欢思考,但即便如此,每次尝试做类似的事情时,她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收获。 她依然会和那些人撒娇,让他们带她出去玩,陪她吃学校附近的好吃的料理,她也偶尔会和他们讨论一下关于「爱」或者其他情感的话题。她开始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也越来越了解人类。即使不用更多地去开动脑筋思考,她也渐渐开始能够理解很多问题。 像是破开泥土的竹节一样,她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成长着。 尽管她并不太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尽管她觉得自己还在用和从前一般无二的方式和警校的几个人相处,但敏锐如他们,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状态的异常。 最先和奈何提及这件事的是诸伏景光。 在某个结束了训练之后的黄昏,青年带着小姑娘去超市里采购今天晚上煮饭要用的食材的时候,出了结账口之后,诸伏景光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是发生了什么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奈何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向诸伏景光,隔了半秒,才露出一个状似轻松的笑容。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吧。」诸伏景光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里并不掩饰担忧:「奈何最近给人的感觉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我稍微有点担心。」 「不过如果是奈何的话,遇到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还是会和我们说的吧?这样看来是不是我有点多虑了?」 奈何收回了视线,沉默了一下,才又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目光向下垂着,低压着的睫毛让她的目光也显得有点晦明不定,于是这个笑容看上去也全然不像平时那样干净又天真。 隔了好半晌,她才开口:「没有哦。」 「那就……」诸伏景光才刚要摆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却听到小姑娘的下一句是: 「没有多虑哦。因为我的确遇到了很让我困扰的事情,困扰到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嗯?」诸伏景光的步子稍稍缓了一些。 「其实景光也猜到了吧,因为我看到了一点不太好的未来,所以想要去改变这回事情。」小姑娘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交叠着向后面撑了一下,她转头,认真地看着诸伏景光:「你们那么聪明,很多事情,就算我不说,但只是一句「我不能说」就足够透露很多信息了吧。」 「我现在也想通了,只要不透露到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事件的程度,应该就不至于对未来造成波动和影响,而且按照你们的性格,就算知道未来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选择,所以我才不需要顾虑那么多无所谓的事情——」 「之前的我去过了过去,也去过了未来,我甚至看到了无数平行的时空,见到了不同平行时空下的不同的你们。」 「我觉得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先前无法理解的事情,但随着我理解的越多,不能理解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结果到头来,脑袋里的问题没有变少,但在解决问题的过程当中,我却多了好多先前都没有的烦恼。」 「——长大,都是这样的感觉吗?」 奈何的眼睫轻颤,接着又问: 「刚刚景光说感觉我和之前不一样了。如果我真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景光还会喜欢我吗?」 诸伏景光的心里猛然一紧。 两个人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在狭窄又安静的巷子里,在刚刚亮起的暖色的路灯下,他看着她,() 而她也在看着他。 成长……啊。 结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吗?之前的他,他们一直都想把她护在能看见的范围里,想要让她能够一直保持着最原本的天真无邪,可她还是迈出了成长的那一步,还是……发生了那样的变化。 难怪,原来如此。原来她越来越深的眼底的神色是因为成长而积蓄的困惑与疲惫,原来她笑容看上去越来越勉强并非是他们的错觉。 她的确经历了什么,或者说,此刻的她还正在经历着什么。 成长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经历过从十几岁的不谙世事的孩子到现在即将能独当一面的警察官的蜕变的他们都很清楚,也正因为清楚,所以在意识到小姑娘身上发生的变化的时候,才会觉得格外揪心。 ——她为什么会选择成长呢? 她是来自异世界的旅者,拥有着远远超乎他们想象的力量,而这份力量,原本就是她为所欲为的资本。 她不必计较后果,她原本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她不必有任何烦恼—— 可现在她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诸伏景光看着她。他想,他应该很清楚那个答案。 因为他们。因为他们教会了她……感情,或者说,爱。 所以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所以她开始有了顾忌,之后是烦恼,之后是困惑。 这样的她……让他心疼。 「别说这种话啊,奈何。」他说:「对于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最无可替代的存在。」 那个从天而降的你,那个调皮又精怪的你,那个在梦魇中投下了一束光的你,那个为了我们竭尽全力的你—— 诸伏景光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一边的地上,然后将空出来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发顶。柔软的长发触感还和从前一样,他顺着发丝垂落的方向,抚过她的后脑。接着,手掌落在了她的肩头,下一秒,臂膀稍稍用力,他便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面孔贴着他的胸膛,在皮肤下鼓动着的,是让她熟悉又安心的,他的心跳声。 「我爱你。」 第89章 八十九只猫猫 将爱宣之于口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只是一句平常的,简简单单的话,也没有什么复杂的音节和韵律, 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这句话念出来。 可想要真正表达「爱意」却不容易。 毕竟爱这种东西,应该放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边上。 至少诸伏景光是这样想的。 他知道,自己喜欢那孩子喜欢得无可救药。从看到她在他面前变成人类开始,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梦境中开始。不,或许,更早,早到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从望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开始, 从看着她笨拙地在地上滚了半个圈儿开始,从第一次感受到她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着他的手指开始, 就有什么东西种在了他的心里, 随着时间一点点生根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一直在想……」青年的声音从少女的头顶飘过,温柔的, 伴着心跳的节奏, 听上去像是一条让人格外安心的小夜曲。手臂不轻不重地揽着奈何的肩膀,他接着说:「我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奈何啊。」 「我没办法知道奈何眼前看到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也没办法时时刻刻都守在奈何的身边, 很多时候,我甚至都没办法像最初想象的一样保护奈何,不如说,反而是我一直在受着奈何的保护。看着奈何露出困扰的样子, 我也只能干着急,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他稍微顿了顿, 手上的动作收紧,又像是怕弄疼她似的很快又放松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中掺了气音的轻笑: 「稍微有点受伤呢。作为一个警察,却帮不到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景光……」小姑娘支起脑袋,仰头看向身前青年的面孔。 诸伏景光却是轻轻将手掌落在了她的后脑,在她下意识收声的时候,忽然开口道: 「但我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奈何就在这里。」 「奈何先前说的,想要留在我们身边。听你那么说的时候,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能一直看到你的话,能像现在这样时常陪着你的话,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以前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幸福。」 「就算不了解,就算能做到的实在有限,但是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吧。也正是因为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触手可及的部分才显得格外珍贵。」 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少女脑后的一缕长发,顺着发丝的弧度向下垂了些。 「听说之前你和萩原君出去约会了,还有之前你也问过我关于「爱」的问题——难得奈何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也想好好回答。」 「我喜欢奈何,很喜欢奈何。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让奈何跑出去,如果奈何只属于我一个人该有多好——之类的事情。但是啊,比起成为奈何的恋人,我更希望奈何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希望奈何能够一直都不要被任何问题困扰。哪怕我一直没办法看到奈何看着的风景,或者哪怕有一天,奈何会选择和其他人成为恋人,我也还是希望奈何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 「如果说我自己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大概就是,我希望能一直在不太远的地方看着你,能一直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如果有一天,奈何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遇到了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我可以在第一时间来到奈何的身边。我会一直站在奈何背后,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虽然不知道我究竟能派的上什么用场,但如果这样能让你稍微安心一点就好了。」 噗通。噗通。 隔着衣料和皮肤,平稳而熟悉的节奏在静默地敲响。 因为拉开了一小块间隙,此刻的奈何听不清那种节奏,但她知道,那节奏现在应该是什么样。 () 像是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似的,她伸出一只手掌,缓缓地贴上了他的胸口。 噗通。噗通。 手掌之下果然是熟悉的鼓动。 不知怎的,奈何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被他捞在臂弯里,小小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然后第一次听到了在胸腔里鼓动着的属于人类的特别旋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打算逗留太久,就像是先前任何一个在旅途当中经过的落脚点一样,她原本打算看看这个世界的风景,然后就像是一个合格的路过的旅客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她又是为了什么才留在这里的来着?为什么一点点地在这个世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愿望,一点点地拥有了想做的事情,有了想保护的人呢? 是了,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个人的心跳的节奏开始的不是吗? 她想起之前进入这个人类的梦境的时候,在那个狭小的柜子里,她拥抱着那个抖成一团的小小的少年,然后感受着他的心跳从慌乱无措一点点地恢复平静。她想起之前万圣节的时候,她想起在外守家的洗衣店的时候,她想起了那次时空出现波动,她忽然陷入沉睡的时候。 她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胸口沉睡,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也的确总能感觉到那种安心感。 温柔的人连心跳声都那样温柔。 「活下去。」她忽然抬起了先前低垂的眼睫,对上了诸伏景光的视线。 第90章 九十只猫猫 夜色很冷。 十二月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透过层层的衣料,直渗透进皮肤里,像是被浸泡在没有温度的海水里一样。 仓库中间的狭窄通路没有路灯, 黑暗仿佛能将人吞没, 只留下头顶的一线墨兰的天空。 诸伏景光忍不住抬起头, 往天空的方向看去。 那线天空太狭窄了, 看不见月亮。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 前面是一个二层的办公楼,里面有关于组织策划的大规模药物实验的具体信息——这场疯狂的实验可能会将数以万计的无辜市民卷入其中,所以他必须得到那份资料,然后将资料交给他背后的公安, 让同伴们从中干涉。 卧底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 他不是不明白,组织最近正因为频繁出现的信息泄露而起了疑心,他也知道, 这种规模的行动恐怕只有极少数人知情, 一旦他把情报透出去, 组织追究起来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或许他的卧底身份会被暴露,或许他自身的生命安全会受到强烈威胁—— 但即使如此, 摆在他面前的路也只有一条。 他是公安警察, 在入职的那一天就对着警徽和国旗宣过誓, 为了保护国民的安全, 维护公共秩序, 他愿付出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诸伏景光多半会这样回答。但他知道,真正的理由却不完全是这个誓言。 他背抵着仓库的墙壁, 缓缓吐出一口气, 将手探进胸前的口袋。那里是他在组织外使用的通讯手机, 还有……一个精巧的怀表。 怀表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转着,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紧贴着的皮肤能感觉到那种震动,一下,一下,像是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声。 他按了按胸前的口袋,于是怀表的律动也越发清晰。 诸伏景光的唇角轻轻地、轻轻地向上浮起了一点。 他笑了。 「我只能这么做了,奈何,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我吧。」 对着空寂的夜风,他的声音像是散在里面的飞絮。 「毕竟……」 「……你也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啊。」 眼睫缓缓地垂下,又猛地睁开。那双在黑暗当中的眼睛里再没了先前满溢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眸底的冰冷和锐利。 他摸出了□□,垂着手臂,就要向外面探出头。 飞身从仓库中间的间隙跑了出来,他的身影迅速消融在了夜里,像是一条敏捷的猎豹,飞快地蹿上办公楼的楼梯。 入口前有一大块露台,大门安安静静地上着锁。诸伏景光将身体贴在墙壁上,一点点地朝着门口的方向靠近—— 吱呀。 老旧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构成了寂静的夜晚中唯一的旋律。 诸伏景光警惕地等在门口,良久,才朝里面探进头。 房间里很黑,和外面的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诸伏景光原想借着月色看清屋里的情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晚上没有月亮。 他只好摸出了一个小型的电筒,借着小小的光圈朝里面看。 这是一个狭小又杂乱的办公室,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打印纸,几乎要将一台电脑淹没,墙壁的一角摆放着一个书架,里面的书本也都堆叠得参差不齐。 诸伏景光屏住了呼吸。他想,他的时间恐怕不多。 组织里的那些家伙在和前来策应的公安的同伴周旋,按照事前的约定,他大概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带着资料离开。 将胸中的浊气缓缓吐出,诸伏景光快步走进了屋里,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成堆的文件背后,原本背对着桌子的老板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心脏骤停。 诸伏景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一瞬的变化让他的大脑有些空白。 暴露了……吗? 下一个瞬间,这样的念头几乎要撑破他的大脑。 然后,他看清了坐在那里的人的面孔。 奶油色的长发,姣好的面容,望着他的海蓝色的眼睛。 「……奈何?」 诸伏景光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向前冲,却又生生收住了脚步。 他想去抱她,却又,有些害怕。 他害怕这是虚无的梦境,他害怕这是泡沫,他一伸手就会破。 「呼,景光你来了呀。已经没事了哦,坏家伙已经被我解决了。」 第91章 九十一只猫猫 奈何怔愣了好一会儿, 才抬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一点青年的温度和气息,熟悉的,却又好像有点陌生。 明明上一秒还是那样的温柔缱绻, 可他仿佛一瞬就从那样的情绪当中抽出了身, 聚焦在了别的地方。 这样的转变让奈何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他眼中仍透着柔和的爱意,奈何很相信他对她的爱并不掺假, 但他的眼里却不止是她,还有……他的职责, 还有他要守护的世界。 哪怕让自身陷入危险也要守护的世界。 奈何撇了撇嘴。 人类果然是一种复杂到让人难以理解也难以预测的生物啊。看着诸伏景光专注的表情,奈何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 为什么要保护呢?为什么要拯救呢?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牺牲掉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关系呢? 为什么明知道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却还是要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去应对呢? 不是说了是假的吗?不是说了只是陷阱吗? 奈何不太理解,所以就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事情呢?对于景光来说,责任和要保护的陌生人比你自己,比你的当下,比……我更重要吗?」 听到小姑娘仿佛在抱怨般的发言, 诸伏景光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他看着奈何, 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 没有那回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顿了顿,望向她的眸光格外柔和,像月亮。 他问:「奈何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对吗?」 「如果我们遇到了危险,失去了生命,奈何会觉得难过对吗?」 奈何点了点头:「因为你们很特别。」 「其实每个人都是特别的, 每个人的背后也一定都有一个、或者很多觉得他无比重要的人, 所以啊, 任何一个人死去, 都会让在意他的人陷入痛苦甚至绝望当中。」 他伸手,落在少女的发顶,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最在意的珍宝。 「哪怕能多拯救一个人也好,让这个世界稍微能少一点遗憾的话就好了。」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奈何,我答应过你的,会好好保护这个世界——」 「因为……」 【你就是我的世界啊。】 最后的几个字很轻很轻,轻到让人难以捕捉。 奈何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反问了句:「什么?」 「不,没什么。」 「啊啊,景光你也变坏了,居然都不告诉我!」小姑娘轻跳了脚,装腔作势地鼓起嘴巴,向一边气鼓鼓地扭过头:「我不管,你要告诉我刚刚你说了什么,不然我才不会帮你!我……」 「我爱你。」青年忽然说。 「……呀。」 剩下的话全然被这句话顶了回去,小姑娘像是撒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 她明知道他刚刚说的不是这一句,但听他这样说了,她忽然就没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心思。 心跳的节奏不知怎的,好像有些杂乱,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当中听起来格外地扰人。 小姑娘将手背在了身后,心虚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用一只脚尖轻轻点着地面,转了小半个圈儿。 「算啦,我果然还是做不到不去帮你。」 「所以要找什么东西呢?我也来和你一起找好了,嗯……不用太感谢我啦。」 * () 在杂乱的房间里翻找情报委实是件麻烦事,才不过五分钟,奈何就有点不耐烦了。 「啊啊,真是的,景光你先一个人努力吧,我得休息一会儿。」 小姑娘将手里的一沓翻完了的打印纸摔在了一边,蹦蹦跳跳地坐回老板椅里,两条小腿一蹬地,椅子就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小家伙的身体很轻,椅子的转轴也姑且还算灵巧,于是眼前的风景就被连成了弧线,许久才渐渐停下来。 奈何觉得好玩,想要再试,可脚尖才垂下去,就踩到了什么热乎乎、软乎乎的东西。 那是刚刚被她弄晕过去的诸伏景光在黑衣组织的同事,代号莱伊,名字好像是诸星大。 不过奈何记得,她好像在降谷零的未来里也见到过这家伙,好像他的真名是什么赤井秀一,身份是什么ABC还是叫什么来着的组织的成员。 反正降谷零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过「你们给我从我的日本离开」之类的话。 奈何收回了脚尖,盯着那个倒霉的家伙看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来。 「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诸伏景光问。 「我是在想,这家伙如果醒着的话,可能会吓一大跳吧!毕竟我们趁着时间停止的这段时间把屋子翻得一团糟,但在外人眼里,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眼睛一眨,整个世界都变了——普通人类遇到这种事情说不定会疯掉哦。」 奈何说着,将脑袋又靠回到了椅背上。 「说不定那家伙已经醒过来了,甚至能够进入停止的时间里呢。」诸伏景光一面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面挽唇说着:「这家伙在组织里也是个相当难缠的存在呢。」 「就算再怎么难缠,在我面前还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我的催眠术可是很厉害的,这家伙天亮之前才不会醒过来呢,还有进入停止的时间什么的,他才没可能做到吧!」 说着,小姑娘转了个方向,重新蹬了地板,让椅子转了起来:「最近我也稍微弄清楚了一点关于时间和空间的事情,就是说,这个世界本身也是有一定意识的,但是呢,我比世界厉害,所以我的意识完全凌驾在了那上面,就可以自由地操控时间,还有随心所欲地决定让谁能和我一起进入静止的时间里啦。」 「但如果是我之外的人,想要进入被我静止的时间,可是要同时对抗我和世界两重意识呢,以人类的精神力……」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随着转速一点点变缓的椅子,视线恰停在了那个正在埋头翻找资料的青年手里。 他垂着脑袋,表情有些模糊,手上的动作似乎也莫名僵硬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奈何觉得,他身上似乎忽然涌上了某种深沉又复杂的情绪。 「景光?」她问。 「对于奈何来说,人类始终还是很弱小的存在吧。」 「那不一样的,景光是不一样的!」奈何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虽然客观上来说,人类这种生物各方面都很脆弱,这是不争的事实啦,但是就算是这样,人类也依然是我见过的这么多文明里最有趣的,景光也是,景光也是我在这么多世界里见到过的最最重要的存在。」 诸伏景光猛地抬起了头:「……我?不是……我们吗?」 「啊……」奈何的动作僵住了。 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脑海当中模模糊糊地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奈何并没能抓住那样的变化。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青年的眼睛,被黑暗模糊的,却依然清澈而温柔的眼睛。 「我可能……」她迟疑着,缓缓开口:「可能需要想一想,我没() 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得想清楚了再和你说。」 「……不过也可能……不是现在的你吧。嗯,但总之我得先弄清楚才行,我不能一直像这样什么都不明白。」 诸伏景光笑了。 「那么,我等着你。」 「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还有未来的我,都会一直等着你。」 * 在那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点怪怪的,不过很快,诸伏景光便在那间小屋里发现了黑衣组织关于药物实验的一些端倪,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一样,虽然这次的行动是黑衣组织专门为他设置的陷阱,但陷阱这种东西,不可能凭空出现,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引人上钩了。 向一般医院投用非法药物的实验计划的确存在,虽然还只是一个雏形,但初步计划的内容和最终目标还是足够让人触目惊心。诸伏景光明白,他和他背后的警方必须阻止这样一场恶劣的计划。 两个小时之间,诸伏景光尽自己所能地把详细的资料都拿到了手里,这样一来,就算黑衣组织方面在后续会因为此次的情报泄露而调整战略,他们也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 而在得到所有资料之后,奈何觉得自己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 说到底,她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改变诸伏景光的死亡结局而已,虽然眼前的这个二十六岁的诸伏景光也很吸引人,但有很多问题,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有回到原本的那个时间点之后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躺在地面上的诸星大仍然在深度昏迷之中,以诸伏景光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时间恢复流动,他也完全可以顺利脱身。 不过奈何还是催着他在时间停止的期间内撤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吧。 时间再次恢复流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转移到了两个仓库中间夹着的狭长的小道上,这条路窄得让奈何想起自己最开始被发现可以变成人类的时候——说起来,那个时候也是诸伏景光啊。 她垂下眼,脸上浮起一点笑。 「那么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吧。」奈何说着,抬高手臂,在诸伏景光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接下来景光也要好好活下去呀——」 话音未落,奈何的动作却倏然僵住了。 在与他身体相触的瞬间,她看见了他的未来,在三天后,被找上门来的组织灭口的未来。 第92章 九十二只猫猫 奈何瞳孔地震。 未来存在着无数可能性, 在改变某一个节点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未来也会出现相对应的可能分支。但,奈何很清楚, 自己通过力量「看」到的【未来】并不是某一种可能性,而是基于现在所处的时间线, 必然会通往的【未来】。 可恶,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才刚放下的心重新又悬到了嗓子眼儿,奈何又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好半天。 「怎么了?」诸伏景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小姑娘叹了口气, 脸上露出了颓丧的表情:「唉,我好像能理解你们人类不想加班的心情了。」 「?」 * 奈何没有继续留在诸伏景光的面前。虽然狙击是发生在三天之后,不过她可没有耐心揣着忐忑的心情等上七十二个小时。 她轻车熟路地跳转到了三天之后, 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将诸伏景光拉入了静止的时间, 并让他暂时躲在了安全的地方。 完成这样的事情比先前敲晕倒霉的黑麦威士忌还要简单。 轻松愉快地解决掉了这场小意外之后, 奈何心满意足地拍拍手, 准备正式和诸伏景光告别回到四年前。然后…… 她看到五天后, 诸伏景光的车子会发生爆炸,彼时和他一起在车上的伊达航也遭到了波及。 奈何整个人都不好了。 解决了车子的事件之后又是工厂的突入行动,整个仓库在巨大的爆炸当中夷为平地, 突入其中的诸伏景光尸骨无存。于是奈何又去处理了工厂的事件。 而工厂的事件之后不久, 医院又被挟持,再然后是列车上爆破、饮食街的大规模投毒、飞机坠毁、轮船事故…… 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一样, 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那个青年的头顶。 奈何追在他的身后, 像是个疲惫又滑稽的小丑。她一次又一次地挥霍着自己的力量, 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未来】的轨迹, 但是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在她所能看到的【未来】当中,那个青年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死去、死去、死去,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奈何……你累了。」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缓缓地将手掌覆在她的脸颊上,拇指的指尖轻轻在她眼下的皮肤划过,似乎携走了什么晶莹的东西。 而在那个瞬间,奈何又一次看到了眼前的青年被预告的下一次的死亡。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的精神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明明有力量,明明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改变未来,却依然没有办法做到真正地救下这个人,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注定要在命运当中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死亡。 明明他也在很努力地活下去,明明每一次的他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明明,明明他们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世界意识就像是在对她的行径展示着最疯狂也最恶劣的报复一样。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奈何已经数不清自己看过他的多少次死亡了,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他在【未来】的画面当中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睛的模样。 那样的他不会呼吸,心脏也不会跳动,他不能再抬起手臂摸她的脑袋,不能再用漂亮的猫眼注视着她,不能再用温柔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不要,那种事情绝对不要! 小姑娘颤抖着抬起手,抓着诸伏景光的衣襟,她仰起面孔,露出了那张布满了泪水的小脸。 她说:「景光你不要当警察了好不好?景光去加入证() 人保护计划好不好?不要去保护世界了,不要去保护别人了,那种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好不好?我只想,只想你保护好自己——」 诸伏景光怔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她会颤着声音,说出这样的话。 但聪明如他,敏锐如他,很快也明白了什么。 那个小姑娘总会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候出现,他怎么就忘了呢,现在的她原本就是为了拯救他,为了让他能够活下去才会出现的啊。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出现了几回?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段稍微有些曲折的人生,对于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她,能看见未来啊。 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呢?让她一次次地看着他置身险地,看着他遭遇不幸该是一件何等残忍的事情啊。 也难怪她会疲惫,也难怪她会崩溃。 是他……忽略了这一点,是太久没有见过她的他太粗心了啊。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 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诸伏景光的眸光微微一动,手上却是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量。 可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 小姑娘吃痛的惊呼声将他的思绪瞬间拉回到了现实,诸伏景光慌忙松开了手:「抱、抱歉,我……」 视线稍转,他便对上了奈何那双海蓝色的眼睛,被眼泪冲刷过的眼睛尚且蒙着点点水渍,像是在海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她执拗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于是原本想说的话都说不下去了,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因为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难过下去啊。 奈何闭上了眼睛,白色的眼睫终于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于是又是一滴泪水顺着颊侧滑落。 她看见了,一周之后,诸伏景光被暂时安置的公寓,大火。 还是……不行啊。 就算放弃了原本的理想也一样,就算改变了自己的身份也一样,就像是一场必死的局一样,在时空之外的奈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青年一步一步地走向悲惨的死亡。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一切都彻底解决的办法吗? 恍然间,奈何忽然想起了先前让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人陷入险地的炸*弹犯。 对啊,对啊,那个男人是当初那一系列悲剧的根源,所以如果能够提前解决掉那个男人的话,之后的危险根本就不会发生。因为她之前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也没想过要从那个方向上解决问题,但现在的情况不是……一样的吗? 发生在诸伏景光身上的一次又一次的悲剧让她疲于奔命,但,如果能够解决掉这些悲剧背后的根源,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真正做到一劳永逸了? 是不是,诸伏景光也可以不用强行改变自己的理想和职业,不用屈居于保护计划下,隐姓瞒名地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了?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只要能够解决掉根源的话—— 那么导致这一系列的根源又是什么呢? 奈何调动着脑内并不算活跃的脑细胞,认真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条件都罗列在了一起,然后她得出了结论。 是那个黑衣组织。那个由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里面进行卧底行动的巨大而神秘的国*际*犯*罪*组*织。 毫无疑问,所有围绕着诸伏景光的暗杀计划都是那个组织的手笔,想来之后降谷零那个倒霉的家伙会遭遇不测也是同样的理由吧?所以只要能够瓦解掉这个组织的话,他们应该也就能够安然无恙了不是吗? 那就摧毁吧。 从这个世() 界上彻底抹消掉那个组织的存在,然后,她就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奈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她只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当然,想要抹消掉一个组织即使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她从来都不觉得在这个低维的世界有什么对于她来说是真正【不可能】的。 她开始制定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首先,想要真正抹消掉一个组织的存在,至少要知道组织的构成,否则斩草不除根,以组织的力量和世界意识的恶意,那些家伙肯定能够死灰复燃。 而在知晓了关于组织的构成和运行模式之后,再想行动就容易很多了,只需要让支撑着组织运行的那些家伙统统消失,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前期的情报收集才是关键所在。 这一次,奈何没有急着进行时空跳跃,而是暂时在诸伏景光的身边住了下来,她让诸伏景光将所有他知道的关于黑衣组织的情报都说给她听。 诸伏景光意识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他有些迟疑。她却摇着他的手臂,就像是很多年前央求着他多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一样地撒着娇。 「我可以给奈何讲睡前故事,但是关于黑衣组织的事情,奈何,我不希望你……」 「为什么?」奈何打断了诸伏景光的话:「不要说什么就算没有我的力量也能解决的话,如果我不努力的话,景光会死,零也会死,所以我必须要……」 「拜托了……」诸伏景光看着奈何的眼睛:「唯独这件事情,我希望能用我们的力量解决,这是……」 他迟疑了一下,眼神变得坚决:「这是人类之间的事情。」 「……啊?」 奈何被这样的话噎到了,脸上满是愕然。 这还是诸伏景光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在她和人类中间划出了一条界限,明明,明明先前的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帮助她融入他们的生活的啊? 所以在他的眼里,她依然不是同类吗?所以在他的眼里,她还是,还是有着强大力量的……怪物吗?哪怕他们经过了那么多的时光,哪怕他……说过喜欢她? 「景光是……这样想的吗?」 诸伏景光几乎本能地想要说不是,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他垂下眼,用无比干涩地声音说了一句:「嗯。」 「所以请交给我们……」 「景光大笨蛋!」奈何猛地跳了起来,她抓住了诸伏景光的手臂,狠狠地对着他的手腕咬了下去。 牙齿在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几乎要渗出血来,奈何却丝毫没有收敛力量。她觉得视线有点模糊,她觉得心里有点委屈,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简直讨厌极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伴着口腔里有些腥咸的味道。接着,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擦过她眼下的皮肤。 那是诸伏景光的手指。 她听到了青年轻轻的叹息,她听到他说:「对不起,奈何,我刚刚是在骗你的。」 「但我不想你去做那样的事情,答应我,别去插手黑衣组织的事情。」 「那会让你……」 「……消失的。」 第93章 九十三只猫猫 消……失? 什么消失?他在说…… 诸伏景光的头深深地低着, 垂落的发丝让奈何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能感觉到他的颤抖,她能感觉到, 他的声音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动摇,哪怕是之前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 简直就像是在恳求,恳求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像是有一条线将过去的种种和未来的种种串联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奈何似乎终于抓住了一点线头。 于是在那一瞬间, 她似乎理解了什么, 理解了……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 「我……消失了吗?」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却不是询问,那话语中间,透着某种确信。 「我没有像约定一样的陪在你们身边,而是【消失】了吗?所以研二才会说那样的话,所以阵平才会在见到我的时候做出那样的反应, 所以景光,景光你才……骗人。」 「景光大骗子,景光不是说过, 我一直都陪在你们身边吗?景光不是说我没有食言吗?不是说, 不是说……」 「奈何。」 【奈何。】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呼唤着那个名字, 一个来自耳边, 一个来自……灵魂。 「那不是谎言,但是……」 【经过主观修饰的解释再怎么想要维持真实性,都难免出现失真的部分。】 【不如由我这个局外人来告诉你吧,最真实的真相。】 「吵死了——」奈何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想要驱逐脑海当中那个扰人的声音。 但那声音显然没有停下的打算, 反而变本加厉地发出了奇诡又疯狂的尖啸声。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奈何疯狂尖叫:「明明你才是骗子, 明明你这个家伙才是……」 「奈何!」有谁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肩膀,熟悉的体温将少女的神经短暂地拖回了现实。 她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色复杂的灰蓝色的猫眼。 「我没有在欺骗你,奈何,请相信我,但是关于黑衣组织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够……」 【你为什么而存在,你为什么而消失,他回答不了的所有问题,我都可以给你答案。不打算听听看吗?】 【我、的、妹、妹。】 愕然。 那个在脑海中回响的声音让奈何整个人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愕然当中。有一个瞬间,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模糊,开始出现斑斑驳驳的划痕。 那是时空不稳定的象征,迄今为止,她已经几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她用自己的力量填补着这个世界的裂痕,她努力维系着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源自什么,也从未追究过这一点。 ——反正只要动用力量就能达到想要的结果不是吗?那么她又为什么要把力气花在无所谓的探寻上呢? 但是啊,但是那些在遥远的过去被她忽略的问题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串连了起来,就像是环环相扣的铁锁,就像是、梦魇一样将她困在了中间。 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如果不弄清楚这一切的话,就没办法挣脱这牢笼,就没办法继续向前吧?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奈何缓缓地,缓缓地在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有点疲惫的笑容:「因为你是景光啊,我相信的,我相信景光肯定不会骗我的。」 「所以景光也会相信我吧。我永远都不会讨厌景光的,因为,因为诸伏景光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很好的人,是第一个让我产生了「人类这种生物也不错」的念头的人,是让我想要留在这个世界,想要保护这个世界的() 理由,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我啊,也许真的很喜欢景光也说不定呢。」 说到底,喜欢是什么呢?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感情又是什么呢?这种只产生于人类之间的感情,归根结底也都在被人类定义着。 她不是人类,但在拥有了人类的躯壳之后,在习惯了以「人类」的身份存在之后,在和人类相处了之后,她好像也一点一点地学会了喜欢,学会了爱,学会了像人类一样用心去感受那些感情。友情也好,爱情也好,想要保护的欲望也好,想要独占的欲望也要,想要在一起的冲动也好—— 这些定义都不重要,她不需要定义,也不需要被定义。 「不对,应该说……」 「我爱你。」 少女的嗓音清澈,像是一泓清泉,却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直冲进人的心底。 因为我爱你,爱你们,爱你们的世界,所以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你们做出选择,所以我才有了目标,有了方向,有了要完成的事情,然后发现了自身的不足,发现了捆缚在身上的枷锁。 既然这样的话,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的话,就干脆把捆在身上的锁链都弄清楚,然后全部都砍断吧。路上遇到了阻碍清除掉就好,被什么东西绊住脚的话斩断就好。用她,用她的力量,无比强大的力量。 下一秒,时间定格,奈何主动地脱出了世界线,顺着脑海当中的那个声音的来源进入了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狭缝。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存在】。 祂没有像平常一样将身体藏匿在斗篷之下,而是肆意地在这个空间延展、蔓延。 那是无穷无尽如梦魇般的黑,却又仿佛有着极尽斑斓却又难以名状的色彩,祂没有形状,祂没有触感,因为祂的存在原本就没法用三维空间的坐标轴定义,扭曲,混沌,邪恶,不可名状,而在见到祂的一瞬,奈何便知道,这就是祂的真实的姿态。 【更准确地说,是真实姿态的投影。】祂说。 声音无悲无喜,伴随着混沌的翻涌,却依然让奈何无法读取祂的感情。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真正「进入」这个世界,说到底,我只是来这里「观测」,所以只需要将一少部分的意识投射到这个位面就足够了。我同时观测的世界成千上万,但我承认,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才是最有意思的。】 【奈何。毕竟看着像你这样强大的存在,在如此低维的世界当中作茧自缚可不是随处都能看到的戏码。】 【哦对了,我想到了这个时候,你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吧。你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力量,你的旅行,你的意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让我从头来告诉你吧,由我,奈亚拉托提普来亲自向你解说,我愚蠢的妹妹。】 ……妹妹? 奈何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一整片混沌。 【流浪在群星之间的无名之神,你盲目又痴愚,你无知又全知。你是从父神阿撒托斯的意识海当中分化出的一片混沌,在星海间漂泊,直到拥有独立的化身。你是父神的无名子嗣,你终日漫无目的地流浪,你不会被定义,不会被感知,你在时间与空间之外,不受任何束缚,在父神苏醒之前,你本应该永远游离于群星之间。】 【但真是有趣啊,有一天你有了名字,有了定义,你成了猫,你成了人,你开始在世界意识之下生存,然后被世界承认——】 【奈何。你猜,高维度的神如果降临低维度的世界,会导致什么后果呢?】 【你猜你的力量为什么会在进入小世界的时候时常不受控制,你猜猜看为什么,明明你竭力用自己的力量修补着这个世界,世界() 的裂痕却还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你猜猜看,那些你先前去到过的世界,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混沌的雾气流动,将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展示在了虚空之中。 在那些画面当中,奈何看到了自己曾经去到过的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她看到了那些世界在隆隆的轰鸣声中一点点崩塌,一点点解构,一点点化为尘埃碎屑,然后飘散在时间与空间的洪流当中。 【毁灭。奈何,你才不是什么单纯又无害的流浪者,你是毁灭之神。】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你已经做过了成千上万次,你的降临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因为没有哪个世界意识可以承受得了你的存在,而你从来都不懂得主动收敛力量。破坏比保护简单多了,只要在无意识之间在某个世界里走上一圈,啪,一切就会化为泡影。】 【这个世界也一样。】 不,不可能,骗人的吧?怎么可能是这样……! 奈何愕然地看着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的场景,她看到那些崩塌的世界当中存在的住民甚至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而这一切灾厄的根源其实都是……她。 不是的,她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谁,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毁灭什么。 【你在难过?真是有趣,对于你来说,那些世界都是很无所谓的存在吧,还是说,你在为眼前即将毁灭的这个世界而难过?】 【区区一个由人类构建的世界而已,在这个宇宙当中多不胜数,说到底,这里不过是你旅途的一站,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抽身,然后去到下一个地方。】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不一样! 就算茫茫宇宙当中有无数个人类构建的世界,就算在平行世界当中有无数个同位体的存在,但唯独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唯独她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因为他们是……很重要的人啊! 【现在你知道自己是谁了,所以接下来要怎么选呢?是要回到群星之中,继续当那个无忧无虑的流浪者,还是说,奈何,你还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盲目又愚蠢地保护那些蝼蚁一样的家伙?】 【哪怕你的力量从来都不是因为保护而存在的,哪怕你才是让这个世界陷入危险的罪魁祸首。】 闭嘴。闭嘴! 在虚空中的少女的情绪开始疯狂地波动,她的身影一点点地发生动摇,似乎有什么漆黑又斑斓的雾气从那副美丽的外壳东西,她明白,从第一次见到奈亚拉托提普的时候她就明白,祂才是与她更为接近的存在。 祂才能算得上是她的同伴。 但是不要,她不要这样,她不要这样! 刺目的光辉勾勒出了精巧的外形,奶油色的长发,海蓝色的眼瞳,一张美丽而苍白的面孔上满满的都是坚决,雾气消散,在虚空中与奈亚拉托提普对峙的,只剩下了这样一个过分娇小的少女。 她说:「我是奈何。」 第94章 九十四只猫猫 她在混沌中踽踽独行过太多岁月, 不知朝暮,不辨春秋,宇宙间的种种都与她擦身而过,而她与整个世界却没有一丁点的关联。 那时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 往何处去, 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在一个又一个世界当中流浪。 她把这当成旅行,她从未觉得这样孤独又混沌的日子有什么不对, 因为她原本便诞生于最深沉的永夜, 除了黑暗与混沌, 她什么也抓不到—— 直到, 有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于是她有了名字, 于是她有了归宿,于是她学会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爱。 她爱上了照亮她的一束光。 对于永恒来说,人类也不过朝生暮死,那束光很微弱,很暗淡,而且她知道, 很快就会消失,但她还是……还是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他们。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很多高等文明会说人类这种脆弱又短寿的碳基生物很有趣,因为他们的生命在燃烧, 在如此短暂的生命当中,也能创造出异常绚烂的光芒。 就像是她看过的花火,在一瞬间绽放, 哪怕转瞬即逝, 也美得惊心动魄。 奈何。 那是她与他们的契约, 那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契约。 她才不是什么阿撒托斯的子嗣, 她才不想再当什么群星中的流浪者,她是奈何,她只是奈何。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崩坏的。】 她说。 【哦?这种事情可不是动动嘴皮就能做到的哦。身为外神的你,力量已经不受控制地进入这个世界了呢。】 【世界意识无法拒绝你的降临,但它也同样无法承受你的存在,更不用说你干涉了世界,在平行时空中间来回穿梭,早就把世界搅的一团糟了。】 【你现在抽身,倒是可以回归群星,不过这个世界现在能维持运转,不过是靠着你的力量死撑罢了,你一离开,这个世界就会立刻消失。当然,如果你留下,继续像之前一样摆弄那些家伙的人生轨迹,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了。世界崩坏多少会对你造成一点伤害,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害,大概过个几百几千年也就能恢复。】 【怎么样,你要怎么选呢?不管哪一个选择,应该都很有趣吧。】 【我哪个也不选。】 小姑娘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我才不要被你这样的家伙摆布,肯定有别的办法,我绝对、绝对会好好保护他们给你看。】 绝对…… 不要这个世界消失。 绝对、不要他们受到伤害。 「奈何没有食言。」 「别去,那样你会消失的……」 破碎的只言片语仿佛在少女的脑内打响惊雷,那些凌乱的属于过去与未来的画面终于彻底拼凑完成。 奈何想,她大概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既然世界意识无法承受我的存在,那么就……】 【让它消失吧。】 【由我来代替它维系这个世界,由我,来用全部的力量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运行。】 【我既不灭,世界便永存。】 虚无的空间里爆发出了一阵如山崩地裂般的狂放笑声,那是奈亚拉托提普在笑,笑得愉悦,笑得张扬。 许久,祂仿佛才从笑声中回过神。 【你还真是让我惊讶啊,奈何。】 【明明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明明可以永恒存在于群星之间,你却竟然甘愿将自己困在这样小小的世界,困在方寸间。】 【为了区区人类。】 ()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才不是区区人类呢!】 才不是什么区区人类,才不是什么宇宙中最渺小又微不足道的存在,他们拥有着群星中最璀璨的一颗星,他们在短暂的时间里也能勾勒出无比瑰丽的人生。 是他们给了她生命以重量,是他们告诉她,活着是什么,告诉她,爱是什么。 【他们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们,保护他们所爱的世界——】 【不惜一切代价。】 * 奈何再睁开眼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了食物的香气。 陌生的天花板上只挂了一个小吊灯,看上去有点老旧,不太隔音的和式拉门外面,依稀传来了翻炒的声音。 身下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榻榻米,没有被褥。 是了,她被世界意识承认的形体在四年前,所以在进入狭缝的时候,诸伏景光应该不会见到她失去意识晕倒的模样,而是看着她从自己面前消失吧。 奈何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拉开拉门,顺着香味找到了厨房的方向,于是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诸伏景光,是二十六岁的诸伏景光。 锅里的油烟升腾,青年动作流畅地颠着手里的炒勺,浓郁的香气伴着午后的阳光在这个狭窄的房间蔓延。 安逸而温馨。 奈何想起先前在那些人给她租的房子里,松田和萩原跟她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吵吵闹闹,因为一张扑克牌而滚成一团,她抢不过松田,就跑去厨房,找正在做饭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帮忙,然后降谷零就和松田阵平吵了起来。 萩原研二事不关己地往边上靠了靠,看着手表抱怨去接女朋友的班长伊达航怎么还没回来,进了厨房的奈何,则是偷偷把手伸向刚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因为烫到手指整个人跳了起来。 还是诸伏景光一脸温柔地拿了筷子,夹起菜吹温了才递到奈何的嘴边。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温馨美好又安逸的日常,如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如果不能的话,至少让眼前这副美好的风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吧,让她喜欢的人们都可以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了不起的大人,让承载着他们的,被他们保护着的世界可以一直一直存在下去。 奈何没有出声,她静止了时间,却没有将诸伏景光拖进静止的时间当中。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青年的背后,张开手臂,从背后抱住了那个人的腰身,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让景光来告诉我关于黑衣组织的事情果然还是有点残酷吧,所以景光什么都不用说。」 什么都不用说,她可以用她自己的力量去窥知他所知道的一切,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关于黑衣组织的一切。如果那些不够的话,她也可以去外面搜集,去找那个绿眼睛的黑麦威士忌,去找那个在他们记忆当中频频出现的白色长发的琴酒,去找贝尔摩德,去找朗姆,去找所有可以找到的家伙,然后从他们的身上窥知她想要的信息。 在那之后,她会彻底抹消掉那个庞大组织的存在,她会让那个黑衣组织彻底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再也掀不起一点风浪。 这件事情的工作量比她迄今为止所做过的所有事情的工作量都要巨大,奈何在这个时空逗留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然后她终于彻底集齐了「抹消」一个组织所需要的全部要素。 消除组织成立的契机,抹杀组织中的关键人物,修正世界的走向,调整所有人的记忆,然后—— 她成功了。 她成功创造出了() 一个没有「黑衣组织」诞生的世界。 于是诸伏景光不会再死在他们手里,降谷零也不再会死在他们手里,所有一切让她不满的因果都从根源被彻底切断,从今往后,世界的一切展开都会如她所愿。 她将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只为这个世界而存在的【神】。 这对于世界线来说毫无疑问是非常巨大的变动,因此想要完成这一点,即使是奈何,也消耗了不少力量。 更重要的是,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在她对世界线进行了这种程度的修改之后,原本就不够安稳的世界顿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就像是在沙滩上随时可能会倒塌的沙堡,只等下一个浪头到来,就会彻底化为泡影。 但是啊,在那个摧毁一切的浪头打来之前,她还有一点时间吧。 她还有一点时间来温习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吧。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好好地和他们告别吧。 带着真相,她【回到了】她之前一直存在着的时间线。 新年过后没多久就是情人节,奈何学着这个世界的女孩子的样子做了手作的巧克力。她实在没有料理方面的天赋,即使做巧克力只需要将熬好的热巧克力倒进模具,然后等着冷却就好,可她还是发挥出了杀人料理的水准。 松田阵平收到巧克力的时候红了耳根,萩原在一边揶揄,说松田几乎不会收女孩子的巧克力。松田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说谁像你每次情人节之后都会吃巧克力吃到牙疼。 降谷零收到之后当天晚上再次喜提医务室一夜游,而诸伏景光则是耐心地问奈何下次做巧克力是否需要他帮忙。 奈何拒绝了。 情人节过后一个月的白色情人节,作为情人节巧克力的回礼,鬼冢班的几个人给奈何准备了一份惊喜,那是一套非常漂亮的和服,配套的首饰也都十分精致。再过两个星期樱花就该开了,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抽出一天去高尾山赏花。 又过了一周,降谷零的生日到了。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鬼冢班的几个人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于是就决定在训练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去奈何的家里吃火锅作为庆祝。 热腾腾的火锅将倒春寒尽数驱散,氤氲起的雾气让那些满带着喜悦的面孔多少有些模糊。 奈何坐在中间,时而跟着身边的人说说笑笑,仿佛也融入了这欢乐的氛围当中。 只是…… 坐在桌边的奈何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老旧电视的屏幕,因为信号的波动隔三差五就会闪起一阵黑白的雪花。这是时空不稳定的征兆,奈何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该告诉他们真相了,她该告诉他们接下来该做的事情了。 但是……她还想再等等,等到春天来了,他们一起去看过山上的樱花,等到夏天来了,他们一起去看过河畔的花火—— 等到她将先前所有的约定都兑现,等到她可以尽量不留下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 好像……来不及了。 小姑娘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轻轻叹息了一下,下一秒,她重新挂上了明媚的笑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将视线落在今天的寿星降谷零的身上,迟疑了一下,才用惯常轻快的语气开口:「Zero,能稍微陪我出来一下吗?」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很重要的话,现在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第95章 九十五只猫猫 听到奈何这样说的时候, 降谷零其实是有一点意外的。 虽然并不很想承认,但降谷零隐约也能感觉得到,在鬼冢班的几个单身狗中间, 他说不定算得上是和奈何之间关系最疏远的一个。 就算姑且做过“驯养”的约定, 就算想要成为对于她来说稍微特殊一点的存在, 就算一起度过了新年, 一起去寺庙看了新年的花火,降谷零也依然能感觉得到,自己和她之间好像总存在着某种距离,看不见,摸不着, 却总是存在的,让人不得寸进。 这样的感觉并不算清晰,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样的疏离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一点错觉——但总之, 或许是因为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相当不受待见, 所以一直以来, 降谷零对自己在奈何心中的地位一向没什么自信。 说到底, 其他三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独一无二的才能, 萩原研二原本就最擅长哄女孩子开心,偶尔带着她出去兜风,或是随便在街上逛逛就能让她整个兴奋起来。 诸伏景光更不必说, 他性子温柔又擅长照顾人, 一手料理更是牢牢地抓住了小姑娘的舌头, 每次提到他名字的时候, 奈何的眼睛都会亮晶晶的。 就连最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的松田阵平也是, 虽然他时常表现得很别扭,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家伙掩盖在别扭之下的真诚,而且他和奈何凑在一起时常像小学生吵嘴,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吵着吵着也就变得热络起来了。 可他呢? 作为警察学校第一名的优等生,他却竟然想不出自己除了成绩之外还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地方。他不擅长照顾女孩子,也不擅长和人吵嘴,他不像松田阵平那样可以随随便便就做出什么特别像样的手作,也不像萩原研二那样可以用随便一辆车上演速度与激情,连料理也是,作为初学者的他根本就比不上诸伏景光的技艺精湛—— 他又凭什么能得到小姑娘的青眼呢? 不可能的吧。 心脏砰砰地跳着,耳边传来的是萩原研二的起哄和松田阵平的抱怨。那个卷毛的混蛋一脸不满地嘀咕说“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的吗”,被萩原研二半开玩笑地说出口的“弄不好是告白也说不定呢”的说法刺激得当场炸了毛。 “大概只是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吧。”降谷零站起身,试图用一贯的平静来掩盖自己心底的喧嚣:“等到松田你过生日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收到。” “喂喂喂,你这家伙不要得意忘形啊!”松田阵平整个人跳了起来,和降谷零呲牙咧嘴地对峙了好半天,才转头对奈何喊道: “奈何你不能这么区别对待!如果是特别的生日礼物,那你可别忘了,我的生日是八月,正好是毕业典礼后一周,到时候可以连毕业庆祝和入职庆祝一起,准备一份礼物就足够了。” “我是十一月,真是遗憾啊,去年没有好好庆祝。”萩原研二跟风说道。 “唔,我是五月,说起来也不算太远了呢。”诸伏景光见状,也跟着补了一句,他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弯着眼睛笑的小姑娘身上。 她的确是笑着的,但为什么呢?此刻的她的笑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啊,对了,因为她平时很少像现在这样笑完了眼睛。现在的他们能看到她的笑容,却看不见原本该在她眼中闪烁的星沉啊。 “我不会忘的。”奈何说:“大家的生日,我都会好好记得的。” “不过今天给Zero这家伙的礼物已经送过啦,我找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哦。” 这样说着,她拖住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金发青年的手腕,消失在了大门的后面,只留下了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所以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松田阵平有点抓狂。 “告白吗?”萩原研二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怎么可能啊!那个金发混蛋——”松田阵平几乎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会比较好吧。”萩原研二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但愿奈何在想的事情不是比决定恋爱更糟糕的事情啊。” * 春日的夜晚尚且有些凉。如水的月色泼在抽芽的树梢,为含苞的花蕾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于是花蕾尖端的点点艳色也被尽数洗去,倒是让这个夜晚显得有些肃杀了。 少女自顾自地拖着身后的青年,一路走下楼梯,走在公寓楼前狭窄的路上,直走到一处路灯照射不到也无人经过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她垂着脑袋,隔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放开了紧握着他手腕的手。 “我在想,有些事情或许过了今天说比较好,毕竟对于人类来说,对于你来说,生日,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吧。” 少女开口,声音和夜色一样清冷,让降谷零原本有些躁动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来,静到有一点隐约的不安。 “为什么忽然用这么郑重的语气?”他问。 “因为是 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我没打算瞒着他们任何人,但因为……因为一些理由,我只能先和你说。我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不然我就得再去想其他的办法——我没有时间了,不能再拖延了,我不知道还有多久,可能还有几个月,可能就是明天,现在这个状态,多拖延一刻都不安全……”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语声急促到几乎有些变音。 她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猛然收住声音,回过头,直直望向了降谷零略有些愕然的视线。 停顿了一秒钟,她才再次开口,却是颤着声音问了一句:“降谷零,我问你,如果在你的世界和我中间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呢?” “什么?” 降谷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如果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你的手上,是世界,还是我?” 她向前走了半步,声音中的颤抖更加明显。 降谷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问: “为什么一定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该不会……”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望向奈何的眼神当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奈何闭上了眼睛,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呐,Zero,就算是骗我也好吧,说选我好吗?就算比较的另一个对象是你存在的这个世界。”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夜风很快浸透了两个人身上单薄的衣衫,春夜的寒意浸润到了他们身体的各个角落。 降谷零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站在原地,任由路过的风将自己的发丝一点点地吹乱。 他觉得有点荒唐。 在沉默的时间里,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最开始见到奈何这只来历不明的猫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将她交给舍监处理。他想起之前也是他一直在支持将她送走,他想起第一次意识到她可以变成人的时候,他心底里一直带着某种疑虑,因为她的存在远远地超出他的常识。 他总在担心她是否会对他或者说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他总爱在心底里做最坏的打算,或许也正因如此,因为他在心底里总是和她隔着一层,所以他才没办法做到真正地靠近她吧? 在受到她的吸引之后,他一直都在克制着那些不好的想法,但是啊,但是就在刚刚,在她和他说出那个荒唐的二选一的选择题时,在意识到她说这句话的背后可能存在的真正的含义的时候,那一个瞬间,他的内心里想到的却是……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吗? “太狡猾了啊。”隔了好半天,降谷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重新将不知何时挪开的视线转向小姑娘的眼睛。他看着她:“这样的说法,简直就像是在提问之前就已经预设了我的答案一样,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吧。” “在这样的时候,就算说了选择的结果是你,也会被当成是谎言吧。” 奈何点了点头。 是啊。就如降谷零所说的一样,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预设好了答案。 对于一个能说出【我的恋人是国家】的家伙来说,对于一个能说出【从我的日本滚出去】的家伙来说,对于一个能为了守护自己的职责,不惜扮演上百张面孔的家伙来说—— 世界和一个相处了不过半年的家伙孰轻孰重简直一目了然不是吗。 她了解他的过去,她了解他的未来,她想,她应该很了解他了,说不定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所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他应该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到【那件事】的人了。 “我很抱歉。”奈何说:“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才知道,如果我【存在】于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了名字,拥有了真正的实体,会让这个世界加速……毁灭。Zero,我知道这个世界对于你们来说很重要,是你们不惜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因为有你们在,因为这是你们存在的根本,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世界毁掉。” “但是啊,但是如果再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的力量早晚会让这个世界彻底崩塌的,所以我决定了,要和世界意识融为一体,这样这个世界就可以暂时安全了。” 她稍微顿了顿,似乎是在等降谷零消化,也好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措辞。短暂的停顿之后,她才再次用艰涩的声音开口道: “能与世界意识融合的只有意识。但我留在这个时空的,在你们身边的这副躯体却已经是真实存在的了,就像是一个被捏造出来的容器,它会源源不断地吸引我的力量构筑成实体,或者说,它现在根本就已经等同于我的真身了。” “所以……如果想要完成意识融合的话,必须有人破坏掉这副身体,必须有人借用……‘神’的力量来抹消掉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我没法这样做,其他的神也不 可能将力量介入这个世界,否则祂们同样会对这个世界造成破坏,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另一个人的手,用我的力量凝结出来的武器……杀掉我。” “Zero,那个人可以是你吗?” 第96章 九十六只猫猫 画面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只剩下金发青年垂在身侧的拳头被捏得指节发白。 他在颤抖。 “奈何,别开玩笑了……” 他说。 “我没有在开……” “别开玩笑了……!”他的声音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 他猛地抬起头, 望着眼前的姑娘,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啊!”他钳着少女的肩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没:“你明知道的, 你明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你把我当什么了?” “奈何,你真的就不在乎我的感受吗?你真的就那么……” “……那么讨厌我吗?” 青年的话尾几乎带上了一点哽咽。他无力地垂下脑袋, 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来: “这算是什么啊, 这种事情……” “Zero。”奈何抬起手臂,轻轻地放在了青年的脸颊边,她稍稍用力, 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对不起。” 湛蓝的眼睛骤然染上墨色, 像是一瞬被黑暗吞没的星河,而在那中间次第闪烁着的,是混沌, 是破碎,是毁灭,是用这双眼睛所能窥见的【真实】。 而现在,她将【真实】共享给了眼前的男人。 世界的崩塌,宇宙的埃尘, 还有无数平行时空交错在一起形成的“河流”。 那是以人类的力量无法看到的风景, 但奈何想, 果然还是应该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毕竟她在拜托他做一件很困难也很残酷的事情。而他有在决定之前知晓一切的权力。 “我不知道事情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是……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既然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那我能做的只有最大限度的补救。” “我不是讨厌你,我没有讨厌你。我是……相信你。” 相信你可以不被感情左右,做出更合适的选择。相信你在【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可以果断地出手。 “我知道这很痛苦,这很残酷,这对于Zero你来说完全不公平,但是只有交给你,我才能安心,Zero也是吧,这种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责任,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不是吗?” “换成是小阵平或者研二或者Hiro,他们可能会因为对象是我心软,可能会犹豫,可是机会只有一瞬间,如果错过就糟糕了。但如果是Zero就不会有问题,因为你一直都是很优秀的警察官啊。” 奈何松开了手。 降谷零闭上了眼睛。 太多不该存在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要将他原本对世界的认知彻底打破,而在条条框框的秩序之外,是绝望,是疯狂—— 他目睹了毁灭,他也终于理解,她要完成的是怎样一件事情。 只能由他来做,而且,这件事情一定要做才可以。 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的肉里,这样的疼痛让他清醒。 可有一瞬间,降谷零觉得自己还不如疯了。 在疯狂的世界中间,在疯狂的真相中间,清醒与理性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 他理解了一切,所以他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颊边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很清晰,与夜色的凉薄交织,格外醒神。 降谷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仰头望天: “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至少现在的我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奈何回答:“而且我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她转过身,朝着前面小跳了两步,才又回过头:“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和大家分开,所以多一天也好,多一秒也好,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还能再久一点。” “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看樱花,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看夏日祭的花火,一起等到一个会下雪的圣诞节。再一起去神社许愿,再一起去冬名山烧烤——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因为你们的训练太忙了根本就来不及做。” “现在的世界摇摇欲坠,就像是随时可能倒下的沙堡一样。我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崩坏,但如果它无法维系下去,我肯定会有所察觉的,到了那个时候,Zero,就要拜托你……” 说着,她将什么东西抛给了降谷零。 降谷零下意识地接住,发现那是一把制式精巧的自动手木仓。 他娴熟地将枪身握在了手里。 “这是我注入了自己的力量具现化出来的东西,里面只有一颗子弹,到那个时候,用这个,对准这里。” 说着,少女走到了降谷零的面前,握着他的手,将木仓口缓缓举起,抵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降谷零的手指轻蜷,仿佛下一秒就能触到扳机。 如果一切都没有办法改变的话,那么在现在这个时间,就在这里,让一切都结束掉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就当成是一时的冲动,结束掉这一切,然后直接开始着手收拾残局,等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再用大把的时间去怀念或许也不是很坏,至少,至少不用在接下来的不知道多久的岁月当中经受着时时刻刻的折磨。 这样的念头几乎在一瞬间充斥了降谷零的脑海。 “现在也没关系。”甚至连她自己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这样说着,她望着降谷零的眼睛当中露出了一点释然:“其实时机这种东西,交给Zero你来判断也没有关系,‘到那个时候’归根结底也只是我的请求。” “最后,还有什么愿望吗?”她问:“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实现。这也算是我能给你的一点补偿了。” “……补偿?” 空气中传来了一声轻嗤,接着,冰冷的枪挣脱了少女的手,于是原先抵在她胸前的木仓口也垂向了地面。 “我知道没办法弥补……伤害就是伤害,破坏就是破坏,但我还是想着能稍微弥补一点……不管是什么都好。”奈何看着降谷零,表情无比认真:“如果需要的话,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可以抹消掉你的一部分记忆,那样会让你好受一点……虽然……这样的方式你可能会觉得抗拒,但是,但是Zero,人类的记忆也好,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也好,其实都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东西。” “我很在意你们,也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你们以后都可以不要痛苦,如果会很难过的话,还不如就把我忘掉。” “奈何。”降谷零叹息着,轻轻叫出了她的名字,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对蓝色眼睛当中的星辰,然后他问:“你会觉得后悔吗?” “按照那样的说法,你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在乎一个世界的生死,你原本就凌驾于我们,凌驾于世界之上,只是因为进入了这个世界,你就放弃了自己的全部,永恒的生命,自由穿梭在宇宙之间的机会,还有无数未来的可能性——” “你会觉得后悔吗?或者说,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蠢话啊!”奈何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得生动了起来,像是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炸了毛一样,她扬着下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仿佛下一秒就会挥出小爪子的表情。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当然我也产生过那样荒唐的念头,想过‘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之类的事情——但是那样才不好呢!” “我在遇到了你们之后才知道活着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情,我才知道原来有人会那么那么努力地去承担一份责任,去创造一个未来。” “我现在能明白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了,我现在也能理解为什么狐狸会和小王子说那样的话了。我好像也能理解为什么燕子宁可自己死掉,也要帮快乐王子把身上的金衣一点一点地送给别人——如果你们是这个世界上的快乐王子,那我情愿成为你们的燕子。” “我最喜欢你们了。所以就算再重新选择一百次,我也还是希望自己能来到这个世界,能和你们见面。” “所以啊,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降谷零抬起了有些僵硬的手臂,将手掌轻轻地落在少女的奶油色长发上,他稍稍用了点力量,将那一头长发揉乱: “我不会忘记你的,和你相处的所有时间,对于我来说都很珍贵,我不想弄丢哪怕一丁点。所以……” 他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反手将那把木仓收进了怀里。 “这东西我可以先保管着,说不定在用得上它之前,我们还能想到别的办法吧?这件事情你打算和其他人说吗?” 奈何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轻轻摇了一下:“我不想瞒着他们,毕竟……总要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这种事情……” “那么就交给我来说吧。”降谷零说:“我会选择合适的方式和他们说明,也会想办法和他们讨论接下来的对策。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可是无所不能的。” 是啊,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说不定还有更妥善的解决方案,说不定……还有更完美的结局。 降谷零想,今年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糟糕的生日了。 “明天,去游乐园吧。”话题忽然跳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惹得奈何也是一怔。 “明天?”奈何困惑:“可明天是工作日啊,你们不是还要……” “是啊,是工作日。不过没关系。”降谷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今天的生日已经完全一团糟了,明天就当是给我的补偿了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时间不多了的话,能多完成一个愿望,也是好的吧。 第97章 九十七只猫猫 这个晚上注定没有人能入眠。 回到家里的时候, 小姑娘红着眼圈儿,全然是一副仿佛被欺负了的模样。 见她这样,松田阵平差点直接跳起来和同去的降谷零好好理论理论, 可一起身,松田阵平才发现降谷零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 这下任谁都能看出问题的严重性了。 桌上的锅底已经有点冷了, 没被捞净的食材软软地泡在汤水里,膨大而扭曲得面目全非。漂在上面的油凝固成了薄薄一层, 与先前冒着腾腾热气时让人食指大动的鲜香模样比起来,现在这副样子着实有些凄凉了。 被切分好的蛋糕歪歪扭扭地摆在餐盘当中,奶油蹭得到处都是, 再回不到原本的漂亮形状。 就像他们被现实切分得七零八落的生活。 屋里原本还算热络的气氛被两个回来的人带向冰点,逐渐沉闷下来的空气让松田阵平最先耐不住开口: “喂喂, 现在这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 一边的萩原研二却是先一步按住了他,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萩原研二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凝了起来,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在胸中翻涌,就像是什么非常不好的预感正在一点一点地应验。 奈何一步步地走到了地桌的边上,屈膝正坐在了地上, 两个小拳头就那么紧紧地攥着放在膝盖上,她深吸了一口气, 隔了好久, 才抬起视线, 用一种他们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近乎哀戚的目光环顾了四周。 诸伏景光见状翻开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温水, 默不作声地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心脏跳得很快, 一下, 一下,每一下都仿佛是重重锤击在胸口的沉闷鼓点。 奈何的指尖动了动,紧握的拳头才稍微松开了一点儿,白皙的手掌心里赫然现出了血红血红的几个月牙形的印子。 她的动作有点迟缓,甚至有点僵硬,她花了几秒,才将那个温热的杯子捧在了自己的手里。 杯中的水润过喉咙,总算稍稍驱散了一点她心底的寒意。 也是在那之后,她才像是终于有了一丁点开口的勇气一样——她吸了一下鼻子,才小声地从嗓子缝里挤出了一句: “我大概……要离开啦。” 她似乎在试图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浓重的鼻音和话里让人难以忽视的颤抖都足以暴露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我是来自群星的旅行者嘛,归根结底,旅行才是我的宿命,虽然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玩是很快乐的事情,但我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旅途当中去,所以我准备离开这里啦——” 说到这里的时候,伴着客厅的灯火,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开始在她的眼眶当中闪烁着。 那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让她根本无法看清那些她最喜欢的人类—— 她慌忙抬手,用手背去擦自己的眼睛。手背染上了一点湿潮,可眼前的模糊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为什么?诶……为什么?”她的力量又大了一点。 她想要看清他们,想要在现在这个还能由她支配的时间里多看他们一眼。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会变成现在这样模糊一片呢? “奈何。” 有谁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谁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有谁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够了。其实并不必要这样的。” 降谷零坐在了奈何的斜后方,将一方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你觉得难受,这里交给我也没关系。” “你们到底在说……”松田阵平被这样的气氛弄得愈发暴躁。 可这一次打断他的却不是萩原研二,而是奈何终于喷薄而出的哭号—— “——那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我果然,果然没有办法说谎,果然没有办法不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给你们听。” “就算奈亚那个家伙告诉我这样说会比较好,这样就可以让你们不用因为我的事情太过痛苦,可是,可是如果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要欺骗的话,那我算什么?你们又算什么?”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遇到过其他的朋友,是你们告诉了我什么是家人,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恋人,你们告诉了我什么是活着,你们就是,你们就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算说你们是我的全世界也不为过——” “所以在你们的面前,在我的世界的面前,我才不会隐藏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我才不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做出困难的选择,然后假借着‘为了你们好’的名义独自面对一切,我才不要这样,我才不要当那种做了什么都没人知道的傻瓜,我才不要在谎言当中默不作声地消失掉。” “我才不要那样,我才不要……” “我才不想离开,我才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才不想离开你们,我才不想丢掉现在的这种生活。” “明明 好不容易把未来最艰难的坎坷都删除掉了,明明已经可以大家一起平安快乐地一起一直一直生活下去了,凭什么啊!凭什么我非得在这个时间离开不可啊!” “为什么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知道啊!为什么我这样的存在与你们的世界不兼容啊!为什么我会招致毁灭啊!” 她弓着脊背,上身几乎要蜷成一只虾米,拳头再次握紧,无力地锤在了铺着摊子的地面上。 “如果是在很久之前,在我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如果我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自己是谁的话,那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纠结,我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我从诞生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的父与母,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兄弟姐妹,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在流浪,也只会流浪。” “如果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我会让世界毁灭,我也根本不会在乎的,但是现在,但是现在我在乎。” 她闭上了眼睛。 “我在乎这个世界,我在乎你们,我在乎我在茫茫宇宙当中见到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光。” “我爱你们。” 我爱你们,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守护你们,守护这个世界,哪怕这会将我的存在彻底抹消——我会失去名字,我会失去形体,我会失去力量,我会失去所有与我有关的一切,成为这个世界本身。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再抬起头的时候,泪痕早就已经布满了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 这张脸孔平素总是笑着的,开心的,欢愉的,顽皮的,狡黠的。从前的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愁苦,什么是难过,所以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也更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 而如今,星星坠落了凡间。 她努力地扬起唇角,在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 她说: “我也很开心……你们……爱我。” 【爱?】 虚空中响起了什么声音。 少女的瞳孔倏然缩紧,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而在她感到惊惶的同时,在屋里的其他几个人也警惕地东张西望着,像是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们能听得到! 奈何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受到了那样的一个存在。 那个将身体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家伙。这家伙的身影曾经在外守一的案件当中出现过一次,彼时他们曾经在监控当中见过这家伙前去找外守的画面。 但没人知道这家伙是谁,也没人知道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祂】站在那里,或者说,【祂】悬浮在空气当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尽地朝【祂】的方向扭曲,让人无法分辨【祂】所在的具体位置。 这种奇诡的感觉简直让人的理智摇摇欲坠,但下一秒,鬼冢班的几个人便回归了清醒。 他们听到了奈何的声音。 或者说,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属于她的声音。 【奈亚拉托提普,谁允许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当中的。】 出口便是尖利的质问。 【哎呀哎呀,这里还不能算是“你的世界”吧,我亲爱的妹妹。毕竟你现在还存在于此,更何况,我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只是将意识的一部分在这里做了个简单的投影。你知道的,如果我真的“出现”,那世界可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奈何冷嗤了一声。 【等我接管了世界意识,第一件事情就是设置让你无法投影来的结界,混蛋奈亚,你这家伙连幻梦境都别想给我进。你给我等着。】 【那种事情等到时候再说吧。】 斗篷人在空间里缓缓移动,似是漫不经心地“看”过那几个人的身影,接着,【祂】也轻轻嗤笑了一声,声调很是愉悦。 【我来这里找你,奈何,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所以才特意赶来这里告诉你。】 斗篷人说着,几乎要贴到了那个小姑娘的跟前。 “不,我不想知道。”奈何后退了半步。 可那个斗篷人却如附骨之疽一样,紧紧随着她的身形移动,而那聒噪又扰人的声音也一直都在喋喋不休。 【你似乎总提到那个字眼,就是在人类的世界当中被称为“爱”的东西,甚至于,你就是因为那种无聊的东西才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是啊,人类是很脆弱的,而属于人类的那种感情也同样不过如此。】 “闭嘴,我让你别说了。”奈何几乎有些愤怒了。 可那始作俑者却一点也没有自觉。 【你一定不知道吧,因为你自身的存在本身对于人类的意识就会造成干扰和影响,就像是一种病毒,一种精神污染,所有和你接触久了的家伙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你陷入疯狂— —】 “停,够了。” 【据我所知啊,奈何,在很多情况下,人类会把那种疯狂的迷恋错当成是“爱”也说不定哦。】 【所以啊,愚蠢的妹妹啊,你觉得你以为的他们对你的爱,难道是真正的“爱”吗?】 【你又要怎么才能确定,你决心付出一切的理由不是你一厢情愿相信的,被这个世界,被人类创造出的谎言呢?】 “奈亚拉托提普!” 奈何陡然拔高了声音,她想要对这家伙的非议做出彻底的抵抗。 而下一个瞬间,一股强劲的风吹过了少女的衣角,用力地,直直地捣在了斗篷人所在的方向。 “喂,你这家伙给我适可而止吧。” 挥拳的松田阵平脸上带上了挑衅的神情:“我管你是什么神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你没听到她让你闭嘴吗!” “让女孩子那样生气可是不行的啊。”萩原研二也捏着拳头,不知何时绕到了斗篷人的身后。 “我们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嘴。”降谷零不甘示弱。 “奈何她啊,一直就是最好的姑娘,就算是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都给她也值得——” 诸伏景光站在了奈何的身边,他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是无比的坚定。 他说:“再说一万次也没关系,奈何,我爱你。” 第98章 九十八只猫猫 【爱】究竟是什么呢? 奈何曾经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为此困惑,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去靠近那个答案。而在她真正了解了“人类”这种存在之后,在她真正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意义之后, 她发现,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从一开始就印刻在了她的身体当中。 那是属于人类的情感,那是理性的陷落,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爱是不由自主, 爱是情不自禁, 爱甚至不需要理由和立场—— “所以就算你说了那样的话也不能动摇什么,像你这样的家伙,像你这种连人类的光辉都无法理解的家伙, 有什么资格来定义【爱】啊!”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整天躲在群星之外的角落里,把别人的人生当成是余兴节目来看待, 别逗了混蛋,你这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你这个见不得光的可怜虫,几次三番地试图想让我们动摇, 想在我们中间掀起风浪——” “你以为你每次都能那么得意吗?” “奈亚拉托提普,你这个混蛋,既然敢投影到这里, 投影到这个地方,就给我付出代价吧!” 繁复的咒文脱口而出, 用某种不属于此世的曲折音调, 颂唱出了奇诡的语言, 在空间里纵横交错, 像是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巨网, 将那个斗篷之下的身影牢牢困在当中。 奈何明白,那不过是奈亚拉托提普身上分化出的一缕意识游丝,是祂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化身,但即便如此,那缕意识游丝也与远在群星之外的外神的本体有所关联。 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个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的看戏的家伙,她才不会让那个混蛋得逞呢!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是我的版图,才不许你这样的家伙置喙。所以在我之前,你先给我消失吧,从我的世界里。” 哪怕是神也给我消失吧,彻底的,不留一丁点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掉。 她是阿撒托斯的子嗣,与奈亚拉托提普的精神力原本就是同源,在咒文之下,她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对方的控制权。 说到底,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的全部力量和精神都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区区只有一点意识游丝的奈亚又怎么可能与她抗衡呢。 她操纵着力量将那副身体一点点地撕裂,将撕裂下来的残块在空气当中打碎成光点,让那副化身的躯体在这个世界之上一点一点地溃散。 她甚至没有切断化身与本体之间的联系,这样,发生在化身身上的一切都会悉数传递到本体的身上。 她说过,要让那个在背后看好戏的家伙付出代价,她要那家伙知道,她的戏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在奈何的力量之下,那道惹人厌烦的黑斗篷下的影子越来越稀薄,空气中再次传来了祂的声音,却也再不像先前那样中气十足。 但那声音当中似乎仍然带着那种愉悦。 【你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用人类的思维思考了呢,是因为在这个壳子里太久了吗?精神力,果然还是会受到身体的影响啊。】 【那么就让我在群星之外,见证你的结末吧。】 【奈何。】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当中,就如奈何动手之前想的一样,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家伙……真是让人火大!”先前气不过地在奈亚的身上狠狠垂了一拳的松田阵平一脸气恼地坐到了地上,仰头看着奈何,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奈何垂下脑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脸上扯开了一个笑容:“是啊,关于那家伙的一切,还有关于我的一切,都有必要和你们解释清楚才行呢。虽然这样的内容对于人类的精神来说可能会造成一点冲击,不过……有我在呢,所以没关系。” “……以后都不会再有关系了。” 她说。 * 在苍茫的宇宙中间,世界和人都是渺小的,像是蝼蚁,像是尘埃,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但即便如此,名为人类的生命体也在不断地挑战,不断地超越,不断地创造,不断地守护。在有限的生命当中不断不断地燃烧着自己,将这颗小小的苍蓝色的星球一点点地点亮。 人类的力量很小很小,小到很多在宇宙当中原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都无法做到,但人类总会一次又一次突破身体的桎梏,突破能力的极限,人类最擅长创造一种名为“奇迹”的东西。 “所以才不会就这么结束吧!”听完全部叙述之后,松田阵平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肯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所以……” “没错,既然世界现在还没有崩塌,说不定就是上天在给我们机会创造新的‘奇迹’呢。”萩原研二闭上一只眼睛: “所以到最后一刻之前,都不要说出放弃的话来。” 松田和萩原两个人总是这样积极乐观,哪怕是在最危险、最难解决的炸/弹面前,他们也总能带着笑容从容面对。 所以他们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一线之间顺利脱身,所以他们才能够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两名拆弹专家。 “别害怕,奈何,既然你相信我们,我们当然不会让你独自背负一切,有我们分担的话,你也会稍微轻松一点吧。”诸伏景光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守在你身边。” Hiro这家伙总是温柔得不像话,像是一副贴在身上的温柔的铠甲,只是存在,就让人无比安心。温柔又细腻,但在行动的时候却又敏捷果决,就像是一尊守护神,竭力庇佑着羽翼下的一切。 所以在未来,他成了公安的领头人。 “交给我们吧。”降谷零坐在离奈何最远的地方,声音当中透着几分捉摸不定。 现在的他像是一块未经打磨就已经足够耀眼的原石,他是警校最优秀的学园,也毫无疑问将成为警界最璀璨的星。 他会在未来不断成长,不断进步,一步一步地走上最高的顶点—— 而现在,他将要迈出决断的第一步。 真好,他们都会走向光辉灿烂的未来,在这个小小的蓝色星球,以人类的躯体,绽放出最夺目的光彩。 而她会见证这一切,她会一直在他们的身边,哪怕不以现在的这副姿态存在,也会一直一直地看着他们。 “奈何,我有一个问题。”在回到这里之前,降谷零曾经这样问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就是我不得不……那么做的那一步,在那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奈何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她说: “我不知道。” “因为我的这副身体是被【世界意识】定义出来的东西,会将这个世界弄得乱七八糟,所以这副身体必须被抹消掉,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地与世界意识融合,然后……” “会怎么样呢。” 她没有成为过世界意识,不过曾经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修补这个世界裂缝的她隐约有一种预感—— 世界意识是公平的,是客观的,它全知全能,可以把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发生的每一个事情,却不能对任何一件事情进行过多的干涉,像是端着一碗水的天平,它的任何一丁点偏向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将是莫大的灾难。 所以想要让世界能够顺利延续下去,世界意识就不可以有自我。 换句话说,如果她想要真正守护这个世界,想要真正地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延续下去,就必须在未来无尽漫长的岁月当中,忘掉自我,成为绝对公平,绝对客观,绝对理性的机器。 她永远也不会消失。 却也无法再继续存在。 ——或许这就是她的结末。 “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我想,如果我的意识彻底和这个世界融合的话,大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过就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们身边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算食言哦,所以你们也是,你们,所有人都要在未来活得很精彩很精彩才可以,这样才不会让我失望呀。” “如果失望了会怎么样呢?你会惩罚我们吗?”降谷零问。 “嗯……会怎么样呢?那就用最严厉的方法来惩罚你们吧,哼哼,所以给我做好觉悟吧!” 奈何说着,将视线瞥向了一侧。 虽然将不确定的事情这样确定地说出来有一点像是在吹牛,不过吹牛大概也……不能算是在说谎吧。 * 这个晚上,大家都没有回去警校宿舍,独自坚守岗位的伊达航在临近午夜的时候和大家联络抱怨说压力好大,却没想到收到了这几个人打算在次日集体外出的消息。 “喂喂,明天可是平日啊!你们饶了我吧!”伊达航在电话的另一端明显差点直接当场爆炸。 “对、对,所以请班长大人帮我们补一份外勤实习的申请吧,报告我们事后会补交的。”负责联络的萩原研二语气轻快:“我们这也算是在为世界和平努力啊,班长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理解个头啊!你们这些家伙回来最好给我好好地把情况说清楚!”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带了几分咆哮的意味,可末了,好脾气的班长先生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真是的,报告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所以你们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第99章 九十九只猫猫 因为是临时起意, 他们没能约到世界上最有名气的主题游乐园的门票,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一家开在市内的小型游乐园。 奈何原本想要穿上那几个人送给她的浴衣,可游乐园当中的绝大多数设施都不能穿着浴衣搭乘,于是它最终也只好作罢, 只穿了最寻常的衣服。 天气还有些凉, 抽绿的树枝远远看着还算青葱,可靠近了看, 却还是光秃秃的, 就像是已经映在眼中却又无情地从眼前溜走的虚妄的生机。 奈何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试图将这样的念头甩出去。 真是的,果然是因为有这样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所以才时时刻刻也不得安宁吧。 可和喜欢的人们一起出来玩原本应该是开心的事情才对啊。 游乐园坐落在入海口附近的河岔边, 整体布局沿着河堤一字排开, 另一面临着街, 仿佛是将喧嚣的都市撕裂的狭小又安逸的裂缝。 像是为了将园内外彻底区分开,临街一侧的栅栏边种满了樱树, 眼下尚且未到樱花满开的季节,但在一排光秃秃的枝桠中间,却是有一树如雪的浅色樱花像是独自走错了季节一样地在风中盛放。 一阵风吹过, 携着春寒卷起一整片薄薄的吹雪, 如纱般朦胧了人的视线,也让人仿佛有了置身春日的错觉。 约定好一起去看的春天,终究会到来的。 旋转木马一上一下, 伴着轻快又温柔的音乐和灿烂夺目的灯光。可不管旋转木马怎么向前, 却也永远永远都没办法抓住在前面的人的背影, 就像未来明明看上去近在咫尺, 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坐在过山车上的时候, 呼啸的风略过耳畔,一瞬的失重让人有种仿佛脱离了世界的束缚、在天上自由飞翔的错觉,可在下一秒,人总会在高处坠落,回归人世间。 摩天轮的格子间里没有幸福,坐在里面的时候,奈何就会想起与松田阵平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相逢,那是被她扭转掉的未来,是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一个人见证,一个人记得的回忆。 ——奈何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天真单纯又无忧无虑了,在见证了那些之后,在经历了那些之后,在了解了那些之后,在笨拙的跌跌撞撞之后,在痛苦的蜗行摸索之后,她终于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有所顾忌,然后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在过去的岁月当中经历的那些事情都应该算得上是成长,而成长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她已经好好地长成了一个出色的【大人】。 她可以肩负起责任了,她可以好好保护重要的人了。她认真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直面选择之后的结果—— 她想,这样的自己应该是值得骄傲的吧。 于是她也真的笑出了声来,在海盗船摇摆到最高点的时候,在飞椅在天空甩出美丽的弧度的时候,在和四个人一起走进黑漆漆的鬼屋的时候,在被熟悉的温度牵起手的时候。 能遇到这些人,果然还是,太好了。 摩天轮的转盘中心是巨大的数字时钟,听说到了晚上,整个摩天轮的钢架上的LED灯都会亮起,闪烁成不同的色彩,像是在夜空中绽放的花火。 摩天轮不是花火,灯光也不会像绽开的花火一样轻易就会消失。照亮了一整夜的灯辉和花火比起来大抵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了吧。 摩天轮下有一家卖可丽饼的摊位,奈何还没说什么,松田阵平就先嚷嚷着要去给小姑娘买一个尝尝。萩原研二在一边揶揄说没想到松田居然能想到要请女孩子吃可丽饼这种事。 奈何没有揭穿,事实上她一早就知道,松田阵平之所以会主动提出要吃可丽饼,大概是因为在之前翻看的一篇游乐园约会攻略里看到了类似的说法。 他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不擅长约会,就像当年不擅长养猫一样,但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努力着,他总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 降谷零在一边调侃说既然松田要去买可丽饼,那他也想吃,惹得松田一阵跳脚,说你想吃就自己去买。 诸伏景光在一边圆场说他可以去帮忙,之后又回过头来问奈何,要不要一起去店铺那里看看,选择一个喜欢的口味。 他的温柔总是这样恰到好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吧,奈何想着,或许就是因为诸伏景光是这样的存在,所以她好像才会从最初遇到的时候就没办法拒绝这个人伸出来的手啊。 于是她愉快地点头答应,一左一右地拉着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朝着可丽饼的店铺走去。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见状便也没有留在原地,而是继续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这样的日子就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啊。 摩天轮上的表盘最末尾的数字忽的一跳,时间来到了十三点十四分。 可丽饼的店铺就在前面了,奈何几乎能听到那个带着憨态笑容的胖叔叔为了 招徕客人而说出的“欢迎光临”。 然后,所有的一切,定格。 眼前的色彩像是被水冲洗过一样一点一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与白,在黑白交错的线条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变得破碎,凌乱。 周围的空气变得格外安静,像是连声音也被【什么】吞没,但又仿佛有什么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边隆隆地奏响——那不是雷鸣的声音,而是在她胸腔里鼓动着的心跳声。 奈何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连呼吸也几乎停滞了。 但思维还在脑海当中自然而然地运转,让她在一瞬间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一刻】,要来了。 她知道,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和犹豫。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早在她脑内经过了无数次的推演,所以她也很清楚,自己在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看着黑白色的光影中间伫立着的摩天轮的□□,看着上面定格的数字。接着视线下移,看到了站在可丽饼的摊位之前的人。 松田阵平跑得最快,半个身子几乎已经凑到了可丽饼的摊位前,他正回过头,带着像是小孩子一样的笑容,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诸伏景光在她的身侧,也侧过了半张面孔,一双猫眼当中尽是一贯的柔和。 后面的萩原研二似乎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嘴巴张到一半,满溢着笑意的视线也在对着她的方向,而降谷零也是,即使背负了沉重的责任,今天的降谷零也依然在努力维持着轻松的表情,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她是他们的中心。 她是被爱着的。 少女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羽般在面前轻轻颤抖着,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落在一边的手臂握成了拳。 下一瞬,静止的时间当中似乎重新恢复了色彩,那是她用力量暂时维系住了时空的安定。 金发的青年重新恢复了行动力,在意识到周围的时空被人为地暂停之后,降谷零的眉尾轻轻抖动了一下。 他觉得他大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抬起眼睫,露出早就已经被泪水模糊的蓝色的眼睛。 他听到她开口,声音颤抖地说:“Zero,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其他的解决办法了,也没有时间去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到了现在,只能……到此为止了。 降谷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做就能将胸口正在翻涌着的什么压制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已经确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是……他还是难以接受。 太快了,这太快了。 快到几乎没有更多时间给他去消化眼前这一切,快到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决定,快到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完成一场告别。 可丽饼还没有吃到不是吗?摩天轮还没亮起来不是吗?晚上的灯火还没有看到不是吗? 樱花还没有开不是吗?他们还没有一起穿着浴衣去赏樱不是吗? 就算夏日的花火和冬日的雪花尚且太遥远,就算更遥远的未来和更长久的陪伴会显得太过贪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晌的贪欢也要被切割呢? “来不及了,Zero,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们一起去做,还想和你们在一起多经历很多很多,可是,可是没有时间了……” 是的,没有时间了,他们必须在这里结束。 一切都该到此为止—— 降谷零缓缓地,缓缓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把精巧的手木仓,枪身是晶亮的银色,在阳光下泛着灿然的光彩。他垂眸,半晌才重新抬起视线,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们还没来得及和你告别。” 泪水几乎在一瞬间彻底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直向外滚动着,奈何拼命地想要呼吸,想要借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止不住的哭泣却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说话的能力。 “来不及了,反正什么都来不及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不想离开,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坐海盗船,一起去坐摩天轮,一起去看晚上的灯火,一起去看过两天就会满开的樱花,我还没实现你的愿望,明明我说过的,你帮了我,所以我也要实现你的愿望才行……但是,但是……” 但是没有时间了啊。 世界已经在崩坏的边缘,奈何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但她很清楚,在这样的状况下,多一秒都是对世界安全的威胁。 必须立刻做出决定,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 手木仓上膛的清脆声音在空旷又安静的空间中奏响,降谷零慢慢抬起手臂,将木仓口对准了不远处的那个姑娘。 一切都要结 束了—— 不,不对,还没有结束! 视线在扫过某个方向的时候,奈何的瞳孔骤然缩紧,在那个瞬间,她分明看到了原本应该在静止时空之外的某个人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她猛地调转视线,看向那个人的方向,于是她看到,原本应该静止不动的猫眼青年像是被解冻的冰雕一样一点一点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僵硬的表情开始变得生动,一双眼睛也渐渐露出了光彩,滚动的喉结轻轻震颤,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那是他在这静止的时空当中,拼尽全力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奈……何。” 他打破了时间。 第100章 一百只猫猫 人类是无法超越时间的。那是世界加诸在人类身上的绝对禁制, 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法则。 纵然奈何曾经带着他们打破过这项禁制,让他们见过静止的时间之内的风景,但, 身为人类的他们也并没有被赋予突破时间的资格。 他们是时空中的困兽, 是苍渺的群星之中最微不足道的蝼蚁—— 可在这一个瞬间, 眼前的人类却竟突破了绝对的禁制,凭借自身的意志闯入了静止的时空。 奈何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类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她一早就和二十六岁的诸伏景光说过, 如果有一个人想要凭自己的力量进入静止的时空,就需要在察觉到时空静止的瞬间用自身的精神力同时压制住她和世界意识。 就算世界因为波动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就算她自身的内心也在疯狂动摇,就算现在的她与世界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能走到她面前的人类依然足够了不起了。 奈何愕然地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人。 人类是最擅长创造奇迹的生物,以柔弱的躯体, 以脆弱的灵魂,在这个天地将倾的世界之中,做到了不可能的奇迹。 不止是诸伏景光一个人,还有松田阵平, 还有萩原研二。 加诸在身体上的禁制被一点点地打破,他们重新以鲜活的姿态闯到了她的眼前。 奈何慌忙抬起手, 拼命地用手背擦着自己模糊的眼睛。 最后了, 最后一次了, 她想要将他们好好地看清, 她想要, 想要一直记得他们的样子。 “奈何……”猫眼的青年已经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像是没有看见举着木仓的降谷零一样,他只是如寻常般, 温柔地抬起手, 将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面颊边上:“你要消失了吗?” 她没有告诉过他们她会以怎样的方式消失, 她只是和他们说过,她无法继续以现在的姿态存在了。 但看到眼前的这副场景,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消失的意思就是……彻底看不到了啊。 奈何竭力地想要让自己不要继续哭泣,她想要好好地和他们再说上几句话。 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当中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想要去见证,想要去体验。 可奇迹不会再出现了。 人类能够突破时间与空间的禁制,却无法阻止世界的崩坏,就像人类可以拼命地在有限的生命当中燃烧自己,却终究没有办法逃离死亡。 所有的有形之物都会消散,所有的相遇终究会以生离或死别收场,这是无法抗拒的洪流,是这个世界的铁律。 奈何明白,奈何当然明白这一点,就像她知道所有人最终都会死去,可她还是想要动用自己的力量,将他们的生命延长—— 因为最让人难过的从来都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被死亡剥夺的,属于未来的可能性。 她想。 她的未来已经被敲定了,但他们的未来还可以继续延伸到时间的尽头吧。 所以啊,所以这样的结果也还是好的吧,就算有一点点不甘心,就算有一点点舍不得,可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本来也要做出相应的取舍。 这是她选择的结果,如果无法改变,那么,就只能接受了吧。 奈何闭上眼睛,在那张苍白的面孔上轻轻地绽开了一点笑容,她抬起手,摸了摸眼前的男人覆在自己面上的手。 “这是我的选择。”她说:“景光,答应我,不要想着‘奈何是因为我们才消失的’这种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你们而选择了消失,是我自己想要这样选,是因为我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你们,是因为我想见证你们最好的明天。” “所以,所以如果可以,我恳请你们,请你们好好地活下去,请你们都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就算失去了形体,就算没有了‘奈何’这个名字,我也会融入到世界意识当中,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一直一直地陪在你们的身边,我会一直看着你们,所以,所以活下去,只要你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一直都在。” “研二,拆弹是很危险的工作,所以一定要好好穿防护服,在工作结束之前不要放松警惕。” “阵平也是,工作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平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不要随便找个地方就将就着睡了,被子也要好好盖着才行。” “还有Zero,你这家伙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但拼命也要有个限度,不要透支身体,你也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然后……” “Hiro。” 奈何轻轻吸了吸鼻子: “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拜托了。” 话音几乎飘散在了 风里。 时间仿佛再次陷入了静止的真空。 下一个瞬间,枪响。 降谷零这一生中扣动过无数次的扳机,作为警察学校射击第一名的他可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打中一条细小的绳子。 但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发子弹打偏了最怎么样呢? 世界会因此而毁灭吗?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成为泡影吗?他会成为没能守护好这个世界的罪人吗? 还是说,还会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让时间再拖延一刻,让她再多一刻的生机呢? 这念头荒唐到降谷零自己都想笑。 他知道自己不会那样做,他知道,这颗子弹不会偏离原本的轨迹,它一定会精准无比地打中她的心脏—— 就像她当初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预想的那样。 警察学校的宿舍里是不能养猫的,住在学校里的学生在没有外宿许可的时候是不可以住在校外的。外人是不可以进入学校的,他们是不可以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的。 但在遇到她之后,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了原本的底线,一次又一次地明知故犯。 只是啊,那想错误到底没有触碰到最重要的底线。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守护的,有什么东西是一定不能破坏的。 “我没有什么愿望。”降谷零说。 在子弹出膛的瞬间,在最后的最后,少女重新静止了时空,于是天地之间又一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枪口的火花转瞬即逝,破空的弹丸划出一道锋利的轨迹,直直地钉入那副小小的躯体,在最后的那个瞬间,她笑了。 像是一道炽白的光没入了少女的身体,那道身影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格外模糊。 她是不属于此界的存在,是被世界意识虚构出来的虚假的躯壳,而当真实的力量击穿她的身体的瞬间,伪造的一切都会回归原点。 像是在沙滩上的沙堡骤然在海浪下崩塌,像是在雪山之上的雪雕被击碎成萤萤的雪花。 身体一点一点地溃散成刺目的光点,卷起一阵小小的旋风,在空中盘旋,而那中间似乎飘荡着谁的声音—— 那是她用最后的力量在对他说:“谢谢你。” “一直以来都是。” 时间重新恢复了流转,原本站在几人中间的少女的身躯却像是溃散的萤火一样,伴着风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那风略过了天边,吹过唯一盛开的早樱的枝头,卷起一阵粉白色的吹雪,如雪花般飘落在人的发间。 有铅灰色的云重重地自天边压了下来,仿佛想要在一瞬间剥夺世界上的所有色彩,紧接着,似乎有什么冰冷洁白的东西自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落。 那本该是属于冬日的风景,可此时此刻,如飞絮般的雪花伴着散落的樱花瓣洒向早春,像是以天地为幕,为谁做了一场盛大的送别。 【我是来自群星之间的流浪者,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将归于何处,我没有名字,没有家人,没有旅途的起/点和终点,我凌驾于时间与空间之外,是虚空,是混沌。】 【直到有一天,我有了我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我有了我的故事。】 【哪怕有一天我不得不重新归于虚空,归于混沌,我不得不交还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忘记自己的故事,我也无比庆幸,曾经在过往的某一个时刻与你们相遇,我也无比庆幸,有一段岁月记得我们的故事,我无比庆幸,你们会一直一直记得我的故事。】 * 她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样,从前从他们那里收到的礼物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条粉色的蓬蓬裙,一条带着蓝宝石的项链,一枚在冬名神社求来的御守,一堆用零件攒成的猫咪用的玩具。 早起的被子还没有叠好,前一天换下来的衣服也还没有来得及洗,冰箱里还放着吃了一半的点心,地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奶油色的毛发,有的是猫身上的,也有的是人掉下来的头发。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就好像,她还会回来一样。 那道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再不会有人用小爪子扒着他们的脑袋叫他们起床,再不会有那个小姑娘狡黠又理直气壮地对着他们撒娇。他们不必再轮番给小姑娘讲睡前故事,也不必再绞尽脑汁地琢磨周末该去什么地方玩。 她不会回来了。 【但请别难过,我与世界同在。】 【我将永远在你们身边。】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 黑猫(一) 诸伏景光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他成了正义的使者, 以警察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下。与他前后脚进入组织的那些家伙都成了他在警察学校的同期,而在组织里最开始带他完成任务的领头人鬼冢八藏成了他们在警察学校的教官。 是很荒唐的梦。 而最荒唐的是,在那场梦里, 他爱上了一个可以变成猫的少女, 而那个少女为了所谓的保护,为了保护世界,为了保护他, 自己选择了消失, 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从梦境当中脱离的时候,诸伏景光觉得胸口有点闷。 梦境的展开简直荒唐得可笑。 ……保护?谁会为了这种事情牺牲?谁会需要别人为了这种事情牺牲? 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这是诸伏景光在七岁那年就明白的道理。 七岁, 这是他人生的分水岭。 在那一天之前,他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和任何一个孩子一样, 一无所知地在阳光下奔跑。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碎在了那个晚上,那个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打破的晚上。 那个晚上,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那个晚上, 他拥有了新的“家人”。 穿神袍的男人将他带回到了长野教会下辖的孤儿院,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孤儿院的地方,实际是为某个国/际/犯/罪/组/织培养和输送人才的温床。 他拒绝了东京亲戚的收养,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在孤儿院里交到了新的朋友。 降谷零。 那家伙似乎是东京一个高官家的孩子,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离家出走,误打误撞地到了长野, 被神父仁尾暂时收留。 一个星期之后, 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自家父母遇刺身亡的消息。 相似的境遇让两个孩子本能地抱在一起取暖,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同伴。 “孤儿院”的训练很严苛,在这个地方,只有力量足够强大的孩子才有机会活下去。 幸运的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活了下来,并在成年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组织”当中的一员。 引导人姓鬼冢,是一个看上去很凶恶的大块头,在道上混了十几年,为组织屡建奇功,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不久之前因为受伤退到了二线,才成了他们几个新人的指导。 和他们俩进到同一个行动组的还有三个人。 一个卷毛,叫松田阵平,父亲是前拳击手松田丈太郎,几年前因为一场诬告身陷囹圄,错过了生涯内最重要的比赛,从此一蹶不振,最终在卷毛十二岁那年自*杀身亡。 一个桃花眼的池面,名字是萩原研二,家里从前经营了一家小工厂,泡沫崩坏的年代受到了波及,原本如果银行肯帮把手的话,厂子虽然保不住,却也能完成平滑过度,但偏生合作的银行釜底抽薪,导致小工厂的资金链迅速崩盘,萩原家一夜背上了几十亿的负债。那个时候,组织伸了把手,说可以帮他们家摆平债务,条件是让萩原研二为组织效力。 萩原家的父母原来不同意,但少年萩原却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从家里跑出去和组织交涉,等家里人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个长相老成的大块头,叫伊达航。进组织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父亲就是组织的一员,他没有第二条路能选。 进到组织的新晋成员都会被分配到这样的行动小组,以组为单位接受初期的任务,有时候是去交易现场维护秩序,有时候是暗杀的善后,总之都是些不入流的工作,在基层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之后,才有机会慢慢独立接受交易或暗杀任务,运气好的话,也有可能得到上头的提拔和赏识,获得行动代号,成为真正的核心成员。 组织的行事隐秘,用人方面也一向谨慎,想要向上晋升并不容易,按鬼冢八藏的说法,一个新人组里能有一个人最终能成为代号成员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他自身也是,在组织混了小半辈子,也没接触到真正的核心。 听到指导这么说,卷毛第一个摩拳擦掌,说能拿到代号的肯定是他。 降谷零呛了一句,说卷毛的测试数据可不如他,结果俩人当场就打成了一团。 大块头想要拉架,桃花眼倒是一脸看热闹的架势,自来熟地搭上了诸伏的肩膀,问他:“你对那个代号有兴趣吗?”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桃花眼的手臂,摇了摇头。 他对组织的核心没兴趣,对自己的未来也没什么兴趣。 对于他来说,只是活下去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才行,他几乎不会停下来去思考自己人生的目标或意义——或者说,从七岁那年被组织收容开始,他的人生的意义就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了那个梦境,那个成为警察的梦境。 【活下去。】 有谁这样对他说过。 所以活 下去就好了吧。 * 第一次的任务是在交易的现场维持秩序。具体交易的对象和内容并不是他们能知道的。 鬼冢小队在现场巡视,一是为了保证交易过程当中别出什么乱子,二也是为了给交易对方制造一点压力,提醒他们别搞小动作。 任务并不困难,因为这次交易的对象并没什么胆子和组织扯皮,所以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在现场附近戒备着遛了两个小时的弯。 干完活之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诸伏景光开着车回到自己临时下榻的住处——那是组织给安排的一间1DK的高级公寓,同组的几个人都是同层的邻居。 输入了密码之后,电子门锁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响声,诸伏景光压下门把手,将房门拉开的瞬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气氛的不对。 屋里没有开灯,里面漆黑一片,但正对玄关的餐厅桌上有两点诡异的萤绿色的光,像是在黑暗当中悬浮在空中的萤火虫。 诸伏景光回手关上了门,反手将门上了锁。 接着,他抬手打开了屋里的灯。 冷白的灯光亮起,一瞬将清冷的室内照亮,于是诸伏景光也看清了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黑猫。两条后腿蜷曲着,前腿并在身前,脊背挺得很直,细长的尾巴盘在脚下,尾巴尖儿伴着呼吸的节奏一甩一甩。一对眼睛是深幽的绿色,对着他的瞳孔竖着,像是在睥睨猎物的野兽。 见他开灯,黑猫的耳尖轻轻抖了两下,接着,它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对尖尖的獠牙,拖长了音调叫了一声: “喵呜。” 故事的展开和梦境的场景出现了诡异的重合,他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只猫。 鬼使神差的,诸伏景光叫出了那个在梦境当中叫过无数次的名字: “奈何。” 下一秒,黑猫从桌上猛然跃起,随之而来的是仿佛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当中的场景。 它的身形不断拉长,黑色的毛发伸长披散在了脑后,面孔上的长毛褪去,露出了一张冷冰冰的少女的面孔。 少女坐在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下颏轻轻仰着,一双幽绿的眼睛当中透着的是与先前一般无二的轻蔑。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 他见过这张面孔,虽然记忆当中的她发色应该是浅浅的奶油色,眼睛也该是澄蓝……但除此之外,梦境当中出现的那张脸和眼前少女的面孔一模一样。 “初次见面,人类。” 少女的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唇边衔起一个浅浅的、略带嘲弄的弧度。 “我是奈何。是来自群星的流浪者,拥有毁灭与破坏的力量。而今我偶然间流浪到了你们的星球,在毁灭之前,我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作为迎接我的奖赏。” 诸伏景光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者说,眼前的变故着实有点超乎他对世界的认知,所以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沉默,少女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措辞,接着她继续说道: “刚刚说的内容如果难以理解的话,那么我就用你们人类文明的说法再解释一次。我降临在你的面前,可以为你实现任何愿望。你可以把我当成是神来看待。因为我全知全能,力量远在你所能理解的神的力量之上。” “为什么要帮我实现愿望呢?” 诸伏景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一双猫眼里满是警觉与防备。他将手悄悄地探到身后,想要拿出手木仓——那样会让他稍微有一点安全感。 高级公寓的安保设施一向不差,按说不应该有人随意出入,更不用说,眼前这家伙明显已经超出人类范畴了。 但诸伏景光并不想示弱。 梦境终归是梦境,而他能把握住的才是现实。 “开木仓也没关系哦。”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嘲弄的笑意。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画了个圈:“对着这里,或者你更喜欢脑袋?请随意。” “反正这样的东西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话间,那根水葱一样的手指倏的变了颜色,一点点地延伸,像是变成了什么黏着的、不定型的胶状,又像是从某处延伸出来的触手,在空气中肆意扭曲成他无法理解的形状。 诸伏景光的脊背僵住,一股莫名的寒意直顺着脚跟向上袭来。 眼下的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站在眼前的家伙并非他所能理解的生物,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少女轻笑着从桌上跳了下来,如猫一般地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靠近青年。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实现你的愿望?”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因为我愿意。” “我刚好来到了这个世界,刚好遇到了你,人类,因为我心情不错,所以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 “腰缠万贯也好,功成名就也好,或者你想要永生,或者是让 死人复活?撒,只要你说出口,我都可以帮你实现。说吧,人类,你想要什么?” 诸伏景光想要从少女的指尖挣脱,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力气大得吓人,他根本无法挣脱。 他轻轻蹙起了眉。 “你说,你拥有毁灭与破坏的力量?”他问。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即使不是毁灭与破坏,我的力量想要完成一个区区人类的愿望也绰绰有余。” “这样啊……” 诸伏景光的视线斜向一侧,垂下的眼睫让上挑的眼尾也被微微拉平了些。 良久,他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不过很不凑巧,我没有什么愿望呢。” “所以我可以这样许愿吗?希望你帮我找到属于我的愿望……之类的。” 第102章 番外 黑猫(二) 自称奈何的小小神明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她盯着诸伏景光灰蓝色的眼睛。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愿望”应该怎么才能实现,尽管她知晓很多事情, 也能看到很多事情,在过往的岁月当中, 她也无数次地利用自己的力量将人类心底的“愿望”无限放大—— 但那也是在人类自身拥有“愿望”的前提下。 她并不很能理解人类的执着与追求,也不能理解人类为何总是心怀愿望, 也因此, 在遇到一个没有愿望的人类的时候,她并没有办法动用自己的力量,让他在一瞬间拥有无比想要的东西。 这让奈何有点苦恼。 不过相对人类而言, 她这样的存在应该算得上是全知全能的神了, 如果连一个区区人类的愿望都没有办法实现的话, 就好像是输了一样, 奈何不想在这个星球的低等生物面前低头, 于是在良久的思考之后, 奈何才认真地回答了一句: “好。” ——总之先答应下来吧办法这种东西等之后再慢慢想大概也没问题……吧。 奈何稍微有一点心虚,不过从理论上来说, 人类应该并不知道她平时是怎样让她的力量发挥作用的,于是她也不至于在人类的面前露怯。 小姑娘偷眼往那个人类的方向瞄了几下, 才又挺起小胸脯,老神在在地说了句:“那么在你的愿望实现之前,我就暂时住在你这儿啦。” 诸伏景光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不过那双晶亮的眼睛转来转去的时候, 小家伙的表情看上去也比方才更鲜活了几分, 倒是和他梦里见到的那个影子愈发相似了。 说起来, 那个……只是梦吗? * 诸伏景光的住处不算宽敞, 作为卧室的房间是六叠的和室,屋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四方的矮桌, 屋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毕竟诸伏景光也才刚住进这里,而他本人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随身的行李。 奈何像是巡视自己的新领地一样地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儿,然后纵身一跃,化成了黑猫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屋里唯一的一个枕头。 看着在自己的枕头上团成一团儿的猫,诸伏景光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这样的话,我晚上就没法睡了啊……” 黑猫睁开了一只眼睛,抬起视线看着表情有些无奈的男人,接着她在柔软的枕头上打了个滚儿,不情愿似的长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往边上挪了挪,勉为其难地给男人空出了半个枕头。 虽然空出来的那一半已经肉眼可见地粘上了许多猫毛。 嘛,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着小家伙在枕头上翻滚,诸伏景光抿起唇,唇角微微向上浮了些。 ——这家伙的这副样子样子也很可爱啊。 ……奇怪,他为什么要说“也”? * 诸伏景光进屋的时候已是入夜,虽然意外地遇到了奈何,不过他显然并不打算因为这样的突发状况更改自己的休息时间。 没过多久,占了半个枕头的男人呼吸就变得清浅起来,大约是已经睡着了。 只是他睡得并不算安稳,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表情也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 ——这家伙,是在做梦吗? 奈何有点好奇地翻过身,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面孔看了好一会儿。 她倒是并不需要睡眠。 虽然这副身体姑且也会像其他碳基生物一样拥有各种感觉,不过维系身体运转的原本就是她自身的力量,所以她才不需要通过睡眠这种低端的方式来补充身体的能量。 不过如果需要的话,她倒是可以自由地出入幻梦境。 那里是现实世界当中的各种生物精神体共同编织出的一个辽阔世界,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由不同梦的可能性编造而成的,在这样的世界里,只要有能力找到对应的精神体,就能接触到那个人的梦境。 奈何觉得,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去看看诸伏景光的梦境。毕竟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梦境的世界原本就是精神的某种寄托,有的时候,梦境当中潜藏着很多本人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如果能查明这种东西的话,说不定就能搞清楚诸伏景光的愿望是什么了。 奈何这样想着,于是也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进入了幻梦境。在万千精神体当中寻找到那一个精神体稍微有点困难,不过应该还是有用的……吧。 ……? 满怀希望潜入梦境的小姑娘在寻找到了诸伏景光的精神体的时候就傻了眼,她原本以为最困难的事情或许是从梦境的内容当中抽丝剥茧,获取唯一的真相,可她没想到的是—— 诸伏景光没有做梦。 或者说的梦境是一片无意义的混沌的灰调,奈何在那中间分辨不出任何色彩或者图形。 一切 仿佛都只是无意义的堆砌,而那颗脆弱的灵魂蜷成了一个团,虚弱又无力地在宛如泥沼般的世界当中浮浮沉沉。 ……怎么会……这样呢? 看到那颗灵魂的时候,奈何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一样,闷闷的,连呼吸也似乎有些不顺畅了。 她无法体会人类的感觉,也无法理解,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梦境中的诸伏景光的时候,她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可怜。 周围灰色的混沌像是包裹在身周的粘腻的污泥,让人几乎无法活动,可即使这样,奈何还是看到那副身体在轻微地抽动着,幅度小到几乎让人看不清,但他的确是在动,或者说……挣扎? 奈何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或许是这样吧,因为人类的梦境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人类的精神世界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所以陷在泥淖中的灵魂在尽自己所能地挣扎,挣扎着,想要摆脱无边的混沌,想要拥有自己的愿望。 为什么一定要有自己的愿望呢? 奈何有点不明白。不过她在过去接触过的人类好像的确都有各自的愿望,有的人想要钱,有的人想要名声,有的人想要地位,有的人想要寿命,有的人想要力量,甚至有的人想要脱离世界的桎梏,成为“神”。 在提及自己的愿望的时候,人类的表情总是各不相同,但那些截然不同的面孔背后似乎也有相似的地方。 奈何依稀记得,在诉说自己愿望的时候,在愿望终于得以实现的时候,那些人类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啊,说起来,诸伏景光的眼睛里好像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光彩呢。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很美,比她在群星中见过的最美的星云还要美,可他的眼里总是暗淡的,像是任何光都照不进去一样。 因为他没有愿望吗? 奈何想。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的诸伏景光不应该是这样。 ……咦?她的……诸伏景光?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 奈何有些无法理解地晃了晃脑袋。 说起来,在宇宙中间,无法被光照亮的地方叫做黑洞,而黑洞对万物的吸引力都一向很大,所以啊,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会被那双眼睛吸引,或许也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于是奈何干脆放弃了思考,把行动交给了自己的本能。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进入了那片混沌,张开怀抱,把那一颗脆弱的小小灵魂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在幻梦境当中,除非她自己刻意控制,否则她不会以人类或者猫的拟态存在,出现在幻梦境当中的,是如雾气,又如什么流动的黏着状液体一样的不可名状的躯体,以混沌又斑斓的奇诡色彩在空间无限延伸。 她将他包裹在了自己的身体当中——或许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境遇与在混沌的梦魇之中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但奈何还是能感觉得到,当她【拥抱】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似乎停止了挣扎。 像是似乎终于归于安静的沉眠。 直到下一个清晨如期而至。 * 诸伏景光似乎很多年都没像这个晚上一样睡得那么熟了,以至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点恍惚,随之而来的是攀上脊背的寒意。 组织的训练从来都是严苛又残酷的,哪怕在睡着的时间里,稍有不慎,可能也会丢掉性命。这些年来他和身边的伙伴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如履薄冰般过来的,从来没有过一刻的安稳。 ——任何一刻的松懈都意味着危险,任何一点危险都可能招致死亡,于是前一晚的安睡余下的也只有无尽的后怕。 诸伏景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擦去额角浸出的冷汗,紧接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卧室之外的一点奇异的声响。 呲啦,呲啦。好像是金属之间摩擦时发出的细微的响动。 除开这个渗人的声音之外,门外似乎还有隐隐的焦糊味。 青年的神经在一瞬间再度绷紧,他几乎是从地板上弹了起来,抄起枕边的枪套,抬手便拉开了幛子拉门。 于是他看清了门外烟雾缭绕的厨房,还有在灶台前面费力地拿锅铲忙活着的小小的身影。 诸伏景光这才想起来这一位在前一天晚上潜入自己房间的不速之客。 啊啊,屋里明明还有其他人在,居然睡得那么松懈——说起来这家伙在干嘛? 青年还在门边往灶前探头,在灶台前忙活的小姑娘听到背后的声音,立刻将手里的锅和铲子丢在了尚且开着火的灶上,将双手麻利地背在身后,扭过头,对他招呼了一句:“你醒了啊。” 诸伏景光不及理会她的问候,眼见大开的灶火就要攀上锅的边沿,他忙一个箭步冲到了灶台前,拯救下了尚且没有完全糊掉的锅和里面已经黑得不成形的两枚鸡蛋。 “……在开火的时候不可以分神去做别的事情。” “还有,煎蛋不需要开这么大的火。” 听到男人的提醒,小姑娘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那副模样倒是然诸伏景光也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为什么要跑来厨房呢?你应该不会做饭吧?”一面着手清理着锅,诸伏景光问话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因为我要帮你找愿望嘛,总要进行多一点的尝试,万一睁开眼睛就有早饭在桌上这种事情是你想要的呢?” 小姑娘撇下了灶台和诸伏景光,转头坐到了餐桌上,一脚踩着凳子,另一只脚就那么自然地晃来晃去。 “昨天晚上我本来打算去看你的梦来着,结果发现你这个家伙根本就连梦都不会做的,这样的话,想要找到你真正的愿望也太困难了吧。” 她自顾自的抱怨着,全没注意到诸伏景光的动作出现了细小的停顿。 ……梦? 他的确很少做梦,但事实上,他并非不会做梦。 只是他不太清楚,那场梦境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已。 那场梦……会与他的愿望有关吗? “嘛,不过就算困难也没关系啦,我可是很厉害的,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实现,不过看样子,我可能得多花一点时间在你身边才行。如你所见,我不会做料理,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料理就要交给你这家伙啦。” “反正你很擅长这个嘛。” 少女的话让诸伏景光恍然回过神来,他眸光微闪,迟疑着,终于还是将疑惑问出了口: “等一下,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我很擅长料理的?” 第103章 番外 黑猫(三) 奈何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很多事情她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没考虑过这背后还需要什么理由。 于是她回答:“因为我是神明呀。所以我全知又全能。” “这样啊。”诸伏景光转过视线,又去和灶台前的东西战斗到了一起。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在听到叹气声的瞬间, 奈何忽然就觉得有点烦躁。 她决定自己一定是被小瞧了,因为她自称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却无法看清他的愿望。 越是看不清就越想要看清。究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理由, 奈何自己也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得到, 宇宙之间对于她而言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她又开始认真思考起了对策。 她想, 或许她可以尝试接触一些和他处境相似的人,看看他们的愿望是什么, 这样或许她就能找到他的愿望了。 确定了方向之后, 再实行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概。 * 没有任务的日子里,鬼冢组的几个新人需要参与诸如狙-击、暗-杀-术、体-术、情报收集技术乃至于密码学和反-侦-察技术之类的训练。想要在组织内立足,就必须得有一方面的专长。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人在炸-弹拆装和研发方面明显拥有远超常人的技巧, 日后极有可能成为这方面的技术专门家。 降谷零和伊达航各项成绩都是同批新人里的佼佼者, 而诸伏景光的各项成绩也都不差,没有短板, 除此之外还特别擅长与人交涉协调。 可以说这一批的新人如果能够顺利成长起来, 将来各个都有成为核心成员的可能性——但组织的成长环境也着实严苛, 任何一点疏漏和失误都可能让自己沦为行动中的弃子, 这一点,哪怕是再有前途的新人也不例外。 目所能及的地方, 大抵尽是迷雾和深渊。 组织的代表色是黑色,或许是因为, 在组织当中的任何人, 都看不到光明吧。 黑猫匿在训练场暗黑的角落, 只露出一对萤绿的眼睛,她注视着场内的几个青年。 他们的五官在人类当中都算得上是出众,身上穿的都是组织内常见的黑衣,脸上带着的也是黑衣组织标配的漠然神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站在那里的时候,就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奈何自己也觉得讶异。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好奇。 她很少会追究一些想法的来源,但是,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她越来越能清晰地感觉到脑内交叠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去寻找吧,去看清真相。】 【不要去寻找,不要去看清真相。】 两个声音指示的方向截然相反,而她只能在这中间选择一个方向。 那么,她该选择哪一边? 哪边是对的?哪边是错的? 不,或许单纯的【对】与【错】也不重要。 【你的选择并没有对错,只是在选择之后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但有时候,在选择之前,你甚至无从得知那个结果是什么。】 其中一个声音说。 【不要向前,不要选择,你是盲目与混沌,你不必涉足因果。】 【没有什么值得你冒险去面对未知的灾厄,你只需要在乎自己就足够了。】 另一个声音说。 【别犯错。】 【别错过。】 【向前。】 【停下。】 奈何感受着脑内这两个声音的争斗,沉默许久,问: “你们为什么要争吵?你们是谁?” 于是这两个声音第一次整齐划一地给出了同一个答复。 【我就是你。】 ……? …………啊? 奈何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捉弄了。她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但即使不理解也没关系,她仍然会做出选择,凭借自己的本能,为自己前方的道理做出选择。 她想要知道真相,关于世界的,关于自己的,还有,关于那个人的。 * 奈何最先去找了松田阵平。 虽然从关系上来说,与诸伏景光一同长大的降谷零说不定会更了解诸伏的愿望,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那个金发青年的时候,奈何的心里总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排斥。 如果不是很必要的话,她实在不太想和那家伙发生接触。 跟着青年走在幽暗的走廊当中,黑猫的身躯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像是潜伏在黑暗当中的捕猎者一样,奈何在走动的时候没有声音,也几乎不会散发出什么异样的气息,但即便如此,走在前面的青年还是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停住了 脚步。 “喂,我说,你也跟着我走了一路了吧?有什么事吗?” 这样说着,他转过身,然后在望见一对绿色的猫眼时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猫?” “并不完全是。” 奈何并没有在青年面前掩藏自己身份的意思,反正只是一个人类而已,在弄清楚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她大可以用法术封印掉这家伙的记忆,或者用更极端的处理方式也不是不行——就算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也无所谓,她本来就象征着破坏与毁灭,世界和人类的生死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她向前迈了半步,身形在黑暗当中一点一点地拉长,抽条成人类的体态,一头墨色的长发在脑后披散,萤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仍如野兽般泛着隐约的光泽。 “当然,我是什么也不重要,如果你非得知道的话,可以把我当成是你们一般认知当中的神来看待。” “哈?”松田阵平蹙着眉,语气有点不善,像是不信,但眼前的场景又的确让他一贯的三观有点动摇。不过他的迟疑只保持了一瞬:“所以你这家伙突然跑到我面前来是打算干什么?总不会是单纯想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有神’存在的这种事情吧?” “就算神都是些没用又恶趣味的家伙,应该也不会闲到这个份上吧。” 青年言谈间仿佛都透着对神这种存在的怨念,这让奈何对眼前这家伙也莫名产生了一点兴趣。 “为什么那么说?”她歪歪脑袋:“为什么说神是没用又恶趣味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松田阵平抱起手臂:“说什么可以倾听人类的愿望,可以保佑人类,但说到底,我们这些人类得到的东西还不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我们拼尽全力才活下去,回过头来却要被说成是什么‘神明的恩赐’。这也就算了,至少能活下去,别人怎么说怎么想都无所谓,但也有时候,明明人类已经竭尽全力了,已经快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了,但神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命运只要稍微开一点恶劣的玩笑,就能将一切都化为乌有。” “这种垃圾世界,这种垃圾神明,真是让人受够了。” “我才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总有一天我要给这个混蛋命运颜色看看,我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都付出代价,我要狠狠地在那些家伙的脸上来上一拳,随便玩弄别人命运的家伙,就算是神明我也不会放过的。” “既然你这家伙也自称什么神明,就给我做好觉悟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受到来自我的报复。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还有,别跟着我了。” 莫名被呛了一通的奈何站在原地,脑内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不是……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虽然从结果上来说,她好像也知道了这个人的愿望是什么,但这家伙说话的语气真的好讨厌啊! 还说什么要在她的脸上动拳头,这怎么能忍呢!在那家伙动手之前,奈何觉得,果然应该自己先在对方那张欠揍的脸上打上一拳比较靠谱。 回到诸伏景光房间里的奈何连晚饭也没吃,就先一步迈进了幻梦境的世界蹲守,然后如愿在梦境当中捕获了那个卷毛的身影。 奈何毫不客气地用触手卷住了那个家伙,将他生生从他原本的梦境当中拖了出来,哼,让你睡,让你做梦! 梦境当中的青年不住挣扎咒骂,但就算是再怎么强悍的精神体,也无法真正做到与幻梦境当中的【神】抗衡。自不定型的身体当中分化出的无数触手攀上青年身体的各处,内内外外,留下深深浅浅的带着粘滞的痕迹,像是一个恶质的孩子在无情地摧残自己手里的玩具。 青年用眼睛瞪她,她就用雾气挡住他的视线,青年用嘴巴骂她,她就用触手堵住他的嘴巴。 一夜过去,奈何愉快地原谅了那个前一天和自己呛声的青年。 而当某个做了一整晚噩梦的松田阵平顶着一对存在感极强的黑眼圈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周围的人忍不住地对他频频侧目。 “哟,小阵平,昨天晚上没睡好吗?”与松田最相熟的萩原研二率先开口,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回应他的是松田阵平咬牙切齿的一记眼刀,大概是因为这位的气压实在低到有些过头了,连萩原研二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退到了一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迈着优雅的步子,从黑暗中现形,站在光与阴影的交接处,快乐地舔着自己的毛发。 瞥见黑猫的松田阵平当场就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了,手里的竹刀也毫不客气地朝着她的方向挥了过去,嘴上说着:“所以昨天晚上其实就是你这个家伙搞的鬼吧!” 第104章 番外 黑猫(四)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 暴怒的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想要找那只黑猫讨个说法, 萩原研二明面上拦着人不让往上冲,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攒火的意味。降谷零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伊达航在认真思考为什么这里有猫, 而诸伏景光则是带着满脸的不安看着那只原本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小家伙。 这里是组织的训练场, 是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虽然她自称是全能的神明,可如果被组织盯上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砰。”某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枪响, 让所有人的动作都迟了一拍。 破空的子弹毫不留情地朝着黑猫小小的躯体飞去,小家伙凄厉地嚎了一声,下一秒, 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接着,训练场内的几个人看到了那个拎着木仓口还兀自冒着烟的手木仓的男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鬼冢八藏,他们几个人现在的领头人。 “发生了什么事?”鬼冢沉着脸,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几人的面孔:“一只猫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不管它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既然出现在了组织的视线之内,就再没有逃走的可能。” “你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 组织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有在这其中的人都更像是巨大机器当中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人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谁,不需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需要完成好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情,然后在必要的关头死去—— 这就是绝大多数组织成员的一生。 是一眼可以望得见尽头的人生。 松田阵平咬着牙,轻轻向边上啐了一口, 目光朝着奈何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不太清楚子弹是不是有真的打在那家伙身上,按说没人能跑得过子弹,但空气中好像也没有什么血腥味。所以那家伙是逃掉了?还是拖着伤口跑走, 然后不知道死到了什么地方呢。 那家伙自称是“神”。所以作为神的那只黑猫, 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 可以拥有一点自由吗? 说到底,神明这种东西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啊。 * 奈何当然不会被区区人类的武器伤害到。 她原本就凌驾于时间和空间之上,换句话说,在这个低维的世界当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她。 事实上,就算留在原地也没有关系,她大可以把那个大胆到敢向她开枪的家伙当场处理掉,让他死去,或者让他疯掉。想要解决一个脆弱的人类实在太简单了——但奈何没有这么做。 这倒不是因为她宽容大度或觉得那个人类不值得她睚眦必报,只是因为,在枪响的时候,她的视线扫到了那个名叫诸伏景光的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惶。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奈何研究过人类的感情,根据她的分析,人类之所以会“害怕”,多半是因为不想失去。不想失去生命,不想失去健康,不想失去财富,不想失去熟悉的人。在不知道能不能抗衡的危险面前,人总会因为不想失去而害怕—— 如果这样说的话,诸伏景光的害怕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说他没有愿望,他说他没有想要的东西,这也就意味着,眼下的他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不然,如果他害怕失去生命,活下去就是愿望,如果他害怕失去健康,那么健康就是愿望。 这样的人又会害怕什么呢? 奈何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那个青年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她直接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她问:“那个时候的景光在害怕什么呢?” 看着和前一天一样坐在餐桌上的少女,诸伏景光的眸色深了几分。他在玄关换好了鞋子,板着脸说了一句:“不是说过了吗,餐桌不是用来坐的地方。” “我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你可管不到我。不过……”奈何将两条手臂撑在背后,身子向后靠了些:“你要是说这是你的愿望,我也不是不能下来。” “……” “所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她又问了一次:“那个时候,就是那个大块头忽然拿枪打我的时候,你明明就是在害怕。你是在怕我的事情会牵连到你?是在怕我会动摇你在组织里的地位,还是,在担心组织会因为我的出现杀了你?呐,告诉我吧,这样说不定我能更快实现你的愿望哦。” 小姑娘说着,从桌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地逼到诸伏景光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诸伏景光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出了一句:“我怕你会受伤。” “啊?” 奈何愣住。 太奇怪了不是吗?作为组织成员的诸伏景光,作为杀-手后备役的诸伏景光,面对自称全知全能的神明的她,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害怕……她会受伤? 这算是什么啊。 明明他自身就是以剥 夺他人生命为主要谋生手段的穷凶极恶的存在,明明他在她面前那么弱小,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像是在关心,像是想要……保护? 真是荒唐,明明这样的词和他一点也不搭才对。 可是在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当中的时候,奈何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就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大脑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流出了些许残破的画面。 奈何无法分辨那些画面上的内容是什么,她看不清那当中的人的脸,就像她无法看到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一样。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那就算看不清也无妨。 可是好像有谁在告诉她,那不是怎样都好的东西,她应该看清,她想要看清。 是了,那是她内心里的声音。 她想要看清他的愿望,她也想要更了解自己。 或许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吧。 奈何忽然这样想。 * 她又去问了萩原研二的愿望。 比起松田阵平,萩原研二的行为显然要成熟内敛得多,甚至于在见到奈何从猫的状态变成人的时候,他都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还饶有兴趣地打了一个轻佻的口哨。 “果然实际看到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这种像是魔法故事一样的展开。”萩原研二抱着手臂,随意靠在了墙边,看着眼前的少女:“所以猫咪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意外地容易沟通呢。 奈何原本也不会拐弯抹角,既然对方这样问了,她索性便将自己的诉求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想知道你的愿望,但并不是为了帮你实现,而是作为参考,去推测某个其他人的愿望。” 如此。 听小姑娘把话说完,萩原研二爽朗地仰头笑出了声来。 “还真是直白啊,提出这样的要求什么的……弄得我都稍微有点羡慕被你照顾着的那个人了呢。” “是那位诸伏君来着吧。”他忽然侧过视线,一双桃花眼里透出了几分狡黠:“被猫咪小姐你喜欢着的家伙。” “……喜欢?”奈何的脸上露出了茫然。 “是啊,为了实现对方的愿望,所以自己在努力什么的,这种事情,除了喜欢之外没有人会做吧?” 萩原抬手撩起了垂在自己额前的刘海,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额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奈何想要辩驳,想要说,不、不是这样的。 【喜欢是独一无二的感情,是在独一无二的时间喜欢上独一无二的你。】 【喜欢是想要一直一直看着你,想要让自己的目光随时都追随着你。】 【喜欢是想要了解关于你的一切,想要去看你眼中的风景,想要去实现我们的愿望。】 【喜欢是,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我在想着你。】 我在想着你。 脑海当中的确出现了那个青年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记忆”当中的人有点不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面容,但那对灰蓝色的眼睛却显得格外透亮,像是秋日响晴的夜空一样。而他身上穿着的,也并不是组织里惯常见到的黑色系的衣服,而是一套浅蓝色的制式的服装。 他脸上带着温柔,以至于那副画面仿佛也被染上了烫人的温度,他向她伸出了手,用柔和到不可思议的语调说着: “过来,奈何。” ……好奇怪。 这样的画面好奇怪,这样的记忆好奇怪。 奈何甩甩脑袋,想要把这些奇怪的念头暂时驱逐出去。 毕竟她来萩原研二这里可不是为了回想这些奇怪的东西的,虽然她来这里的理由和诸伏景光那家伙也不无关系吧,但她真正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可不能就这么离开。 萩原研二倒是没有拒绝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眼前的小姑娘,他的愿望比那个卷毛要简单许多也平和许多,他说:“嘛,大概是想要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吧。虽然家里的工厂没有了,不过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是也挺好的吗,没有任务的时候也可以正常的生活,日常起居都不用发愁——这样活着就挺不赖了。如果说愿望的话,那大概就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多活些年头吧。” “虽然这样说不定会让那些警察头疼呢。” 他笑着,语气很是轻快,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或许这对于他来说也是平常?即使身处危险的环境当中,即使在从事着在刀尖上跳舞一样的危险工作,即使在组织当中就像是一颗螺丝钉一样的存在,但他依然维持着自我,维持着自己心头小小的愿望,然后以轻松的心情迎接每一天的朝阳。 “像我们这样的坏人,其实都很该死吧。” 他忽然又说,语气依然轻快,说出的话却让人触目惊心。 奈何想要反驳,可在话说出口之前,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 有那样的立场。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默着回到了诸伏景光的身边。 * 奈何又去问了伊达航的愿望,那个大块头的老成青年表现得很警惕,不过奈何还是很轻易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想要女朋友娜塔莉可以平安喜乐,也希望自己能一直在她的身边。 之后是降谷零—— 打从第一次见到这家伙,奈何就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让她本能地觉得讨厌,让她本能地想要回避。 她不太清楚这种气息究竟源自什么,按说在这样一个低等的世界,原本不应该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畏惧或讨厌。难不成是这家伙与诺登斯之类的家伙有什么联系,或者说他在什么地方弄到过那种让人作呕的旧印? 可他的身上也没有与【那个世界】有所接触的气息。 所以好奇怪啊,为什么她会本能地抵触这个家伙呢? 奈何没办法理解。 不过她并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回避的人,就算那家伙让她觉得讨厌,为了实现诸伏景光的愿望,奈何还是在某一天堵在了那个金发黑皮的青年面前。 青年的眼睛当中透着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一样。奈何记得,鬼冢八藏好像提到过,说这个人是难得一见的全能型天才。 但他显然对这个“天才”之名并没什么兴趣。他说像他们这种连光也见不得的人,就算是“天才”也没有意义。 想要接近这家伙并不容易,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警惕,除了诸伏景光之外,平时几乎谁也没办法近他的身。可这样的问话奈何又不太想让诸伏景光听见,于是她决定稍微动用一点特别的手段,比如使用人类世界的催眠术,这样或许能以最快的效率将他潜意识里的东西引导出来。 催眠进行得很顺利,青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微垂着,金色的碎发就这么散在额前。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奈何问:“你之前说过,连光也见不得的人就算是‘天才’也没有意义,那么你想要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吗?” “想要做到那样的事情,首先得有真正的‘阳光’才行吧。”他回答。 “年轻的孩子没办法安心地成长,成年人的工作和生意没办法顺利进行,作为一般人的大家连最基础的丰衣足食都像是一种奢望,只能像是乞丐一样地请求那些走狗分给他们最简单的生活物资。生了病没办法得到治疗,工作之余结束了也没有休息的资格,抱怨生活过得不够好就像是天大的罪过一样,反过来还会有人嘲讽说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个这个世界已经坏透了,根本就没有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所以想要去探寻真正的意义,得先把这个世界先推倒重建吧。” “哪怕用错误的方法,哪怕站在黑暗当中,哪怕做被人憎恨的事情,我也会继续下去,打破黑暗的笼罩,重新建立秩序。因为我爱我脚下踏着的土地,我爱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我希望走在阳光下,所有人,都可以这样。” “这就是,我的愿望。” 青年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着,一字一字地敲进奈何的耳中。 她想,不愧是他啊,不愧是能说出“我的恋人是国家”的家伙,不愧是会毫不犹豫选择世界的家伙…… 等一下,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他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选择? 且不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组织当中成长起来的降谷零能说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从未看过他的过去,也未曾看过他的未来,所以,她为什么知道,他说过这样的话? 她和他,她和他们……真的是刚刚认识来着吗? 第105章 番外 黑猫(五) 记忆的断片和眼前的现实发生了冲突, 也就是说,这背后势必藏着什么理由。 但就算奈何想要追本溯源,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头绪。 直到某一天,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个人接到了一份特别的任务。 他们被特派潜入警视厅的警察学校,然后在未来成为组织埋在警方的暗子。 警察学校,好熟悉的地方。 “我跟你一起去。” 诸伏景光收拾行李的时候,奈何坐在旁边, 漫不经心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青年的动作一滞。 他又想起了那个时常在脑海中盘桓的梦境,像是溺在深不见光的海中, 巨大的情绪在胸腔翻涌, 连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梦中的他和她相遇的地方就是警察学校, 而在梦境的最后,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不行。”诸伏景光说。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奈何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青年的跟前:“我会跟着你去,在找到你的愿望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那你的愿望呢?”诸伏景光忽然这样问:“你一直在说想要实现我的愿望,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 奈何沉默了。 是啊,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她是时间与空间之外的流浪者,是宇宙间的过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流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存在, 她不知道自己的愿望。 她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不重要。”奈何抬起头, 说。 * 奈何还是跟着诸伏景光来到了警察学校。 校园里到处都透着熟悉的气息, 洋溢着汗水的校场, 庄严肃穆的教学楼, 还有在校园深处的学生宿舍和食堂, 还有不远处的警犬基地——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 但不管是奈何,还是诸伏景光,都有种故地重游的即视感。 单人的宿舍和梦境当中的画面一点点地重合,熟悉的走廊和楼梯,熟悉的桌椅和床铺,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 那真的,真的只是梦境吗? 诸伏景光看着地板上竖着尾巴的黑猫,心跳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如果那不是梦境,那么,那又是什么呢? 【是过去。】 有什么声音陡然响起,让站在门边的青年陡然一惊。 他慌忙地四下查看,却找不见声音的来源——因为那声音并非物理意义上地在耳边响起,而更像是……响在灵魂上。 【那是你不愿意面对的过去,那是你用这双眼睛亲眼见证的过去。】 瞳孔骤然缩紧。 “你是谁?你在说什……” 【我是奈何。】 那个声音回答。 与此同时,黑猫的身形不断地拉长,变成了他所熟悉的少女的模样,诡异的声音仍在回响,在耳边,又仿佛在和灵魂中的另一个声音共鸣。 【我是奈何。是借着你灵魂当中的恶意在这个颠倒的世界当中具现化出的奈何。】 【是只为你存在的奈何。】 她说着,用萤绿色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一张年轻又漂亮的面孔上透出了几分诡异的妖冶,像是在向他发出什么邀请。 她说: 【过来,景光。来拥有我,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 有一瞬间,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思考。这个世界的违和不重要了,她身上透出的违和感似乎也不重要了,他想要向她靠近,想要拥抱,想要就这样被她蛊惑。 脑海当中好像有什么声音在不停地叫嚣,好像有谁在让他停下来,可那声音太遥远,遥远到他几乎无法分辨。 直到—— “不是的。” 有谁的声音如水滴般在虚空中滴落,落在纯黑的深潭的表面,漾起一点涟漪,将混沌与黑暗的真实面目公之于众。 诸伏景光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发少女像是褪色的油画一样,头发与眼瞳的颜色一点点地被冲刷干净,露出了原本的底色。 那是与梦境当中一般无二的色彩。 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她说:“景光,我才是奈何。” 我才是—— 你的奈何。 湛蓝色的眼睛如水洗一般澄澈,绽开在脸上的笑容也带着灼热的温度,像是,能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一样。 她握住了他的手,熟悉的体温几乎在一瞬间暖进心底,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于此处存在着。 “虽然稍微出现了一点意外,不过总算还是赶上了。景光,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 奈何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和诸伏景光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如果不是回到了警察学校这个地方,说不定我还是打不开记忆 的封印,也就不会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现实世界的反面,是在群星之外的奈亚拉托提普一时兴起,提取了一部分人的负面信息,融合自己的力量,临时搭建出的一个虚假的“可能性”。 “因为是奈亚创建的世界,所以我原本不应该在这里出现才对,奈亚那家伙原本打算从你的灵魂当中提取一点所谓的‘执念’,然后融合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捏造出一个虚假的我。” “但是因为这个世界基于你们的情感,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说不定会对你们的现实生活产生影响,我说过,才不会容许奈亚那家伙胡作非为,所以我也分化出了一点意识——不过也多亏了奈亚那家伙的计划,借着他的力量,我才能以现在的这副姿态出现在你们面前。” “虽然这里不是原本的世界,虽然奈亚那家伙在你的意识当中也做了不少手脚,但你也是诸伏景光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经历的这些,说不定会以某种方式出现在景光的面前吧。” “所以就算稍微有点绕远,但这个样子也算是和景光你进行了对话呢。” 奈何拉着诸伏景光坐在了床铺边。阳光透过落地窗,金色的光晕铺洒在室内,也散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她侧头看着他,一如在一切都未曾发生的时候一样,他们就这样平静地肩并着肩坐在屋里说话。 “这个世界是假的,是‘不正确’的。所以松田那家伙才会那么气不顺吧,还有Zero,之前的那段发言真是让人惊讶,明明在这个世界大家都是坏人啊,明明这个世界的大家根本就是内心阴暗面的引导出来的存在啊,可是大家还在坚持着自己的正义,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世界。” “这样的你们,无论如何都很可爱。所以我从来都不后悔那么那么地喜欢你们。” 交握的手上传来的力量忽然收紧了一点,诸伏景光愕然垂下视线,却看见小姑娘捏着自己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之前景光问过我,我的愿望是什么。”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看着一点点地变成赤红色的残阳。 “我想实现你的愿望。”她说。 声音很轻,像是略过耳畔的风。 “诸伏景光,我想实现你的愿望。” 空气静默了一瞬。 “你总是那么温柔,总是在被世界剥夺最重要的东西,但即使这样,你也还是那么温柔,一直一直都在为别人着想。那你的愿望呢?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你的愿望有谁来实现呢?”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敢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我根本就不敢告诉你……我知道你能接受,可是我也说过啊,我也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心脏。” “……结果还是没做到。我说过的事情好像总是做不到。我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厉害,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结果到了最后,结果到了最后……” “到最后都没能说出口。” “我喜欢你。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是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你,或许我也不会想要在这个世界逗留这么久,如果不是因为你,或许我也没有机会认识大家,没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可快乐的时光很多,偶尔也会因为谁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句话而有所心动,但是啊,这个世界上给我温柔最多的人是你,我最想要拥抱的人也是你。 在提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人,果然还是你。 “我不会说谎的,但是这件事情我还是没有告诉过你,因为得到之后又失去,或许比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还要痛苦太多。” “但是果然还是想要告诉你。” 告诉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学会了喜欢这种感情,告诉你,我喜欢上的第一个人是你。 “因为我答应过你的。” 眼前的场景有些太不真实,以至于诸伏景光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醒着的。 那些过往的【梦境】在脑海当中一次又一次地循环播放,连带着眼前的画面,连带着眼前的少女带笑的声音。 胸腔当中有什么在拼命鼓动着,每一拍都像是要敲击在灵魂深处一样,沉甸甸的。 那是他的心跳声,那是……横跨了万千时空的,那是来自于灵魂的爱。 眼睛不自觉地有些湿润了,他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笑脸。 可她存在着,的的确确存在于此,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在此刻显得那么鲜明。 她说,她喜欢他。 “奈亚那家伙偶尔也会做一点好事嘛,虽然本意还是想要搞小动作,不过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要和他伪造的意识对抗,已经归于混沌的我说不定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别看这样,我可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想起自己是谁呢。” “不过还好,我全都想起来了,关于我的一切,关于你们的一切,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倏然支起身子,下一秒,整张面孔便在诸伏景光的面孔前放大,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额头已经轻轻抵上了他的。 “所以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了。” 这样说着,奈何握着他的手,将那只宽大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胸膛。 “我一直都在,景光,我一直在你身边,我很幸福。这一次是这样,以后也都会是这样。” 她注视着他,在这样的距离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就这么注视着他。 只是那笑容的背后仿佛隐藏了太多的情绪,像是不舍,像是不甘。 “这个虚假的世界,毁掉也没关系吧,这一次可以由你来选择了。” “景光,这一次可以选我了。” 世界崩坏是什么光景呢? 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之中,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响,这个被邪神奈亚拉托提普染成黑色的世界一片一片地剥落,像是墨色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散,然后彻底归于虚空之中。 这是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世界,这是所有“恶意”的集合。 但在恶意之中,却也出现了唯一一点的幸运的事情。 在世界崩坏的瞬间,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说:“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能再见到,真的是……太好了。 诸伏景光猛然惊醒。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境当中的一切都那么鲜明。 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梦,梦的基调似乎是无边无沿的黑色,但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梦境当中抓住了唯一的一点光。 * 大概是在很后来,诸伏景光在一起案件当中遇到了一个失去了爱人的老者,彼时那个老人温柔地抚摸着一坛骨灰,笑着和他说:“有过往的那些记忆已经很让人满足了,而且啊,她在走之前和我说,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在一起。” 诸伏景光忽然觉得有点羡慕。 寻常的逝者尚有来世可期,可在茫茫群星之间交错的万千时空里,却再没了一个你。 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因为我们说好了啊。 (黑猫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